[轉載]諸聯紅學思想說略——讀《紅樓評夢》
[轉載]諸聯紅學思想說略——讀《紅樓評夢》 2014-11-23 20:40閱讀: 原文地址:諸聯紅學思想說略——讀《紅樓評夢》 原文作者:劉永良 [摘要]《紅樓評夢》是清代諸聯一部重要的紅學著作,這部著作集中體現了諸聯的紅學思想。此書不僅對曹雪芹的才學和《紅樓夢》的成就評價頗高,而且對《紅樓夢》的思想意義、悲劇價值、人物塑造、情節結構、藝術方法等都有較為深刻的論述,同時還探討了《紅樓夢》對前代作品的繼承與創新,其中有很多觀點對於當今紅學的健康發展都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關鍵詞]諸聯;紅學思想;《紅樓評夢》;《紅樓夢》諸聯(1765—?),字星如,號晦香,別號明齋主人,江蘇青浦(今歸上海)人。著有《晦香詩抄》、《明齋小識》、《紅樓評夢》等。刊於道光元年(1821)的《紅樓評夢》,是諸聯一部重要的紅學著作,但過去紅學界對此書關注甚少,郭豫適《紅樓研究小史稿》[1]p63-67、韓進廉《紅學史稿》[2]p158-160中,雖然對此書有所論述,但所論不僅篇幅很短,且評價不高。至於專門研究此書和諸聯紅學思想的論文,筆者目前還沒有看到。因此,本文願對諸聯《紅樓評夢》中的紅學觀點,略作探討。一、讚美曹雪芹和《紅樓夢》諸聯非常讚賞曹雪芹的才學,他在《紅樓評夢》中指出:作者無所不知,上自詩詞文賦,琴理畫趣,下至醫卜星相,彈碁唱曲,葉戲陸博諸雜技,言來悉中肯棨。想八斗之才,又被曹家獨得。[3]P117的確曹雪芹並非一般的小說家,他博覽群書,學富五車,才氣縱橫,學識淵博,真可謂「無所不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諸聯不僅指出曹雪芹把各種文化知識巧妙而自然地寫到《紅樓夢》中,「言來悉中肯棨」,而且又由曹雪芹而聯想到才高八斗的曹植,「想八斗之才,又被曹家獨得」,說得很幽默詼諧,對曹雪芹的由衷讚美,溢於言表。宋無名氏《釋常談·八斗之才》云:「文章多,謂之八斗之才。謝靈運嘗曰:『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佔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4]p81中國古代重詩詞而輕小說,小說家的地位遠不如詩人。諸聯把曹雪芹的才氣與曹植並列,這在今天看來無所謂,甚至可能還會感到曹植不如曹雪芹,但在那時,諸聯把曹雪芹與「才高八斗」的曹植相提並論,這已經非同尋常。諸聯對《紅樓夢》非常重視。他在《紅樓評夢》中以退為進,先雲自己「年來死灰槁木,巳超一切非非想,只鏡奩間尚恨恨不能去」,但卻對《紅樓夢》「唯恐擅失」,決不能像讀一般的書一樣去讀《紅樓夢》,而應該「煮苦茗讀之,燃名香讀之,於好花前讀之,
載入中...內容載入失敗,點擊此處重試載入全文 空山中讀之,清風明月下讀之」,而且把《紅樓夢》與《莊子》、《離騷》等「相繼相伴」,「繼《南華》、《離騷》讀之,伴《湼盤》、《維摩》讀之」。[3]P120由此可見,在諸聯心中《紅樓夢》地位之高。諸聯還以「生平奇夢」來論「紅樓之夢」,所說也很有意義:昔仲春之夕,與友會飲晦香居,酒既咻,各數生平奇夢。一客曰:「吾曾夢歷天庭,手掿星斗,雲霞拂衫袖,下視城郭,蠕蠕欲動。」一曰:「吾夢為僧,結廬深山頂,覺爾時萬緣俱寂。」一曰:「吾夢得窖銀數百萬,遂治園亭,蓄姬媵,食必珍饈,出必車馬,座上客滿,譽聲盈耳,若固有之矣。」一曰:「吾夢與靈均談,維時蘭蕙百晦,香沁心腑,徐叩《天問》《招魂》諸篇意義,笑而不答。」一曰:「吾夢涉海,汪洋萬頃,四顧無人,不知身之所如。」一曰:「吾夢錦標簪花以歸。」一曰:「吾夢諸兒成立,侍養無缺。」一曰:「吾夢殺賊,振臂大呼,群醜悉竄,盜魁倔強,引刀斬之,髑髏滾地,血濺衣履。」一曰:「吾夢至地獄,見斷手缺足者,現諸苦惱狀。」一曰:「吾夢為匄,飢腸做鳴,沿門叫呼,訖無一應。」余時不語。客詰之,余曰:「備聞諸夢,幻也,壯也,清也,妖也,噩也。諸公之夢,皆吾之夢。吾多夢,吾亦無夢。且與諸公同讀《石頭記》一夢。」[3]p119-120諸公之夢,或夢「歷天庭」,或夢「為僧」,或夢「得窖銀」,或夢「與靈均談」,或夢「涉海」,或夢「錦標簪花以歸」,或夢「殺賊」,或夢「至地獄」,或夢「為匄」,上天入地,包羅甚廣,但諸聯則云:「備聞諸夢,幻也,壯也,清也,妖也,噩也。諸公之夢,皆吾之夢。吾多夢,吾亦無夢。且與諸公同讀《石頭記》一夢。」這段話其實形象地說明了《紅樓夢》內容的無比深廣,《紅樓夢》所寫其實就是「諸公之夢」,每個人或許都能在《紅樓夢》找到自己的環境,自己的所想、所懼……,所說雖然似乎讓人感到有些虛幻,不著邊際,其實讀罷還是能夠看出諸聯對《紅樓夢》閱讀的感悟。二、重視《紅樓夢》的思想意義諸聯認為不同讀者閱讀《紅樓夢》,都會各有所得:《石頭記》一書,膾炙人口,而閱者各有所得:或愛其繁華富麗,或愛其纏綿悲惻,或愛其描寫口吻一一逼肖,或愛隨時隨地各有景象,或謂其一肚牢騷,或謂其盛衰循環提矇覺瞶,或謂因色悟空回頭見道,或謂章法句法本諸盲左腐遷。亦見淺見深,隨人所近耳。[3]P117由這段話,我們很自認地想起了魯迅的一段名言:「《紅樓夢》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這名目的書。誰是作者和續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家學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5]p145魯迅所論除「才子看見纏綿」外,基本都是著眼於《紅樓夢》的本事和思想的,而諸聯所論則涉及範圍比較廣泛,既有思想特點,也有藝術成就,因此同樣對人們閱讀《紅樓夢》有所啟發。諸聯認為《紅樓夢》不是淫書:或指此書為導淫之書,吾以為戒淫之書。蓋食色天性,誰則無情?見夫釵、黛諸人,西眉南臉,連袂花前月底,始是鶯儔燕侶,彼村婦巷女之憨情妖態,直可糞土視之,庶幾懺悔了竊玉偷香膽。[3]P118諸聯所說,並非聳人聽聞,因為在清代的確有人認為《紅樓夢》是一部淫書。陳其元《庸閑齋筆記》中《<紅樓夢>之貽禍》云:「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蓋描摹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絕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遊,而意為之移,所謂大盜不操戈矛也。」[6]p212而諸聯則指出,《紅樓夢》非但不是「導淫之書」,而且是「戒淫之書」,並進而指出,《紅樓夢》所寫是「情」。諸聯認為《紅樓夢》是一部「有用之書」:昔賢詔人讀有用書,然有用無用,不在乎書,在讀之者。此書傳兒女閨房瑣事,最為無用,而中寓作文之法,狀難顯之情,正有無窮妙義。不探索其精微,而概曰無用,是人之無用,非書之無用。[3]P119認為《紅樓夢》表面上看雖「傳兒女閨房瑣事」,但是小說中卻「寓作文之法,狀難顯之情,正有無窮妙義」,並且認為不去深入探索《紅樓夢》「精微」之處,卻簡單地說《紅樓夢》「無用」,這不是《紅樓夢》的「無用」,而是人的「無用」。說得確實很深刻,時至今日,不也有人對《紅樓夢》不去深入研究,而不屑一顧嗎!因此諸聯所說還是值得深思的。三、揭示《紅樓夢》的悲劇價值諸聯認為:「寶玉之於黛玉,木石緣也;其於寶釵,金玉緣也。木石之與金玉,豈可同日語哉!」充分肯定《紅樓夢》中所歌頌的「木石姻緣」。但諸聯並非簡單看問題,他在惋惜林黛玉悲劇的同時,對薛寶釵的悲劇也予以同情,他明確指出:人憐黛玉一朝奄忽,萬古塵埃,榖則異室,死不同穴,此恨綿綿無絕。予謂寶釵更可憐:才成連理,便守空房,良人一去,絕無眷顧,反不若齎恨以終,令人憑弔於無窮也。要之均屬紅顏薄命耳。[3]P118關於紅樓女子悲劇,學界多重視黛玉之悲劇,而忽略寶釵之悲劇,而此論認為「寶釵更可憐」,均為「紅顏薄命」,很有眼光,認識非常深刻。的確,黛玉的悲劇很容易讓人感受到,而寶釵的悲劇卻不容易被人理解。作為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反對者,黛玉的人生結局是悲劇,這自不待言,而且中國古代戲曲小說描寫這方面內容的作品,數量並不少,也有一些作品很深刻,很感人。寶釵是自覺維護封建禮教的,但她最終也成為封建祭壇上的犧牲品,這樣的悲劇所昭示的意義應該是更深刻的,更令人警醒的。如果讀者光看到林黛玉的悲劇,而對薛寶釵的悲劇視而不見,這顯然是不合適的。《紅樓夢》中的年輕女性,基本上都是悲劇,各種不同的悲劇匯聚到一起,這則使作品的悲劇更普遍,更廣泛,更深刻,因而更令人深思。從中我們足可以看出諸聯目光的敏銳和見解的深刻。四、挖掘《紅樓夢》的藝術真諦諸聯曾用極其簡潔的語言論述《紅樓夢》的藝術成就:全部一百二十回書,吾以三字概之,曰真,曰新,曰文。[3]P117諸聯以「真」、「新」、「文」三個字來概括《紅樓夢》,這看似極為簡單,其實很切合《紅樓夢》的實際。「真」,可以理解為真實,這既有生活的真實,也包含藝術的真實。「新」,主要是指創新,既有思想的創新,也有藝術上的創新。「真」和「新」,二者關係尤為密切,甚至是互為表裡,相得益彰的。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紅樓夢》「蓋敘述皆存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寫實,轉成新鮮」。[7]p234這當與諸聯所論是一致的。「文」,當然主要是文采。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指出:「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可是在中國底小說中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於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纏綿,倒是還在其次的事。」[7]p338這「文章的旖旎和纏綿」其實說的就是《紅樓夢》的文采。關於小說所寫之虛實有無,諸聯也發表了很好的看法:頭腦冬烘輩,斥為小說不足觀,可勿與論矣。若見而信以為有者,其人必拘;見而決其為無者,其人必無情。大約在可信可疑、若有若無間,斯為善讀者。[3]P119這段話諸聯是針對四類讀者說的:一類是「頭腦冬烘輩」,他們認為小說不值得注意,無可觀價值。一類是對小說「見而信以為真者」,諸聯認為「其人必拘」。一類是對小說「見而決其為無者」,諸聯認為「其人必無情」。以上三種人,都不可能以正確的態度來對待《紅樓夢》。第四類「為善讀者」,他們對小說所寫,抱有正確的閱讀態度,具有科學的認識,他們認為小說所寫「大約在可信可疑、若有若無間」。這裡,諸聯指出了小說的特點,尤其是《紅樓夢》這類帶有一定自傳色彩小說的特點。的確,《紅樓夢》所寫,認為全是虛構,都是假的,不合適,因為其中確有作者曹雪芹的經歷在;如果一概認為都是真的,把小說所寫完全等同於生活,一切都看成是真的,這也是可笑的。諸聯還指出:凡稗官小說,於人之名字、居處、年歲、履歷,無不鑿鑿記出,其究歸於子虛烏有。是書半屬含糊,以彼實者之皆虛,知此虛者之必實。[3]P118諸聯這裡所說,也是符合小說創作規律的,尤其是更切合《紅樓夢》的創作實際。《紅樓夢》第一回有一副對聯說得非常好:「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8]p7《紅樓夢》所寫就是「真事隱去」、「假語村言」,這些作者在第一回小說一開篇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8]p1。由此可見,諸聯所論還是非常有道理的。大觀園是否是寫實?一直有爭議。諸聯指出:袁子才《詩話》,謂紀隨園事。言難徵信,無厘毫似處。不過珍愛倍至,而硬拉之,弗顧旁人齒冷矣。[3]P120我們認為,大觀園是曹雪芹的藝術創作,是對生活高度概括的結果,並非是按照生活中哪一座園林而寫,而是概括了中國古典園林的特點,是藝術上的虛構。生活中任何園林都不能與《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媲美,第十七至十八回中元春詩說得好:「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築始成!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賜大觀名。」[8]p158袁枚《隨園詩話》所謂「大觀園即吾之隨園也」,這當然是不合適的,因為這明顯是「硬拉之」。大觀園在哪裡?大觀園在曹雪芹的胸中。可是時至今日,還有人說什麼大觀園就是北京恭王府,甚至有人還說什麼大觀園就是天津水西庄,真所謂「甚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9]p16關於紅樓夢地點問題,諸聯指出:白門為六朝佳麗地,系雪芹先生舊遊處,而全無一二點染,知非金陵之事。且鳳姐臨終時,聲聲要到金陵去,寶玉謂:「他去做甚?」又於二十五回雲跳神,五十七回雲鼓樓西,八十三回雲衚衕,八十七回雲南邊北邊,明辨以晰,益知非金陵之事。[3]P118-119《紅樓夢》故事發生地點,究系哪裡,是南是北,到底是北京還是南京,一直爭論不休。其實作者或許是故意煙雲模糊,於是書中所寫又像南京,又像北京,的確是可南可北,又非南非北。其實,如果我們把《紅樓夢》當成一部文學作品來看的話,那就沒有任何必要非得說出《紅樓夢》的地點究竟是什麼地方了。諸聯說非金陵,不能說沒有道理,但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必要,因為《紅樓夢》畢竟是一部小說,地點也不過是小說中人物一個活動的地方,我們沒有必要非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出一個地點來,這就和大觀園是一樣的,都是藝術的產物,都是對生活的高度概括,沒有必要坐實。諸聯《紅樓評夢》的人物論也很有特點,非常值得注意。諸聯曾對《紅樓夢》人物形象進行了統計:「總核書中人數,除無姓名及古人不算外,共男子二百三十二人,女子一百八十九人,亦云伙矣。」[3]P119諸聯所進行統計,或許不很準確,但他的精神可嘉,足以說明他對《紅樓夢》人物的重視程度。諸聯還對《紅樓夢》人物姓名進行了索解,指出:名姓各有所取義。賈與甄,夫人知之矣。若賈母之姓史,則作者以野史自命也。他如秦之為情,邢之為淫,尤之為尤物,薛之為雪,王之為忘,林之為靈,政之為正,璉之為戀,環之為頑,瑞之為瘁,湘蓮之為相憐,赦則言其獲罪也,釵則言其差也,黛則言其代也,紈則言其完節也,晴雯言其情文相生也,襲則言其充美也,鴛鴦言其不得雙飛也,司棋言其廝奇也;鶯為出谷,言其得隨寶釵也;香菱不在園中,言與香為鄰也;岫煙同於就煙,言其無也;鳳姐欲壑難盈,故以豐為之輔,平為之概;顰卿善哭,故婢為啼血之鵑,雪中之雁。其餘亦必有所取,特粗心人未曾覺悟耳。[3]P117諸聯指出《紅樓夢》人物「名姓各有所取義」,這應該說是正確的,的確《紅樓夢》中人物取名,很多都是富於深層含義的,這在今天,早已經成為一個共識,但在諸聯的時代,雖然也有人看出了《紅樓夢》中的這一特點,但作深入而具體論述的並不多見。當然這裡諸聯所論,不一定都是正確的,有一些說法,還有些牽強附會,很難成立。但是其中關於林黛玉丫鬟紫鵑、雪雁的名字的分析還是很有意義的。他所說的「顰卿善哭,故婢為啼血之鵑,雪中之雁」,就很有意義。諸聯的高明在於不是單獨剖析某個人的名字,而是把人名之間的相互映襯的特點揭示出來,於是給人的啟示意義就非常大。曹雪芹給林黛玉的丫鬟分別取名「紫鵑」和「雪雁」,這的確是有其特殊寓意的,兩個丫鬟的名字,映襯了其主人林黛玉的孤寂性格與悲劇命運。對於賈寶玉的名字,諸聯指出:公子之名,上一字與薛家同,下一字與林家同。自己日趣於下,父母必欲其向上;洎乎飄然遠去,則又不上不下。[3]P118的確賈寶玉的名字,「上一字與薛家同」是指「寶」字與薛寶釵同,「下一字與林家同」是指「玉」字與林黛玉同。今日人們仍喜歡並稱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為「寶黛釵」,並稱賈寶玉、薛寶釵為「二寶」,並稱賈寶玉、林黛玉為「二玉」。曹雪芹如此為主人公命名,的確是有暗示寶黛釵三人之間的愛情婚姻悲劇為小說貫穿始終的情節線索的意思,而這經過諸聯特意指出來,則使讀者更容易悟出小說的特點和作者的苦心。至於賈寶玉的歸宿是懸崖撒手,遁入空門,這正如諸聯所說:「自己日趣於下,父母必欲其向上;泊乎飄然遠去,則又不上不下。」而現實中有人則或希望賈寶玉娶林黛玉,或希望賈寶玉與薛寶釵白頭偕老,其實所想都有幾分天真,非常簡單。看破紅塵、皈依佛門這是賈寶玉的唯一出路,因為林妹妹已死,娶了寶姐姐,「但到底意難平」,[8]p54他沒有勇氣鬥爭到底,也不會有勇氣自殺。在評論《紅樓夢》人物形象時,諸聯喜歡「以花喻人」:園中諸女,皆有如花之貌。即以花論,黛玉如蘭,寶釵如牡丹,李紈如古梅,熙鳳如海棠,湘雲如水仙,迎春如梨,探春如杏,惜春如菊,岫煙如荷,寶琴如芍藥,李紋、李綺如素馨,可卿如含笑,巧姐如荼蘼,妙玉如簷蔔,平兒如桂,香菱如玉蘭,鴛鴦如凌霄,紫鵑如臘梅,鶯兒如山茶,晴雯如芙蓉,襲人如桃花,尤二姐如楊花,三姐如刺桐梅。而如蝴蝶之栩栩然,游於其中者,則怡紅公子也。[3]P119諸聯的「以花喻人」其實還是源於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作者早就這樣做了,比如以芙蓉比林黛玉,以牡丹比薛寶釵,以紅梅比妙玉,等等。19世紀英國唯美主義詩人王爾德有一段妙論:「第一個用花來比喻女人的是天才;第二個用花來比喻女人的是庸才;而第三個用花來比喻女人的是蠢才!」這向來為人所津津樂道。但這一說法,用到曹雪芹身上則不合適了。曹雪芹把女子比成花,這既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第二個,甚至也不是第三個,但是曹雪芹既不是蠢材,也不是庸才,他仍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這其中的奧妙非常值得人們探究。曹雪芹雖以花喻人,但他並不只停留在人物的外貌做文章,而是重在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徵與命運歸宿,不是展示表面的相似,而是深入挖掘其中的本質特徵,因而曹雪芹的以花喻人仍然受到後人的普遍讚賞。上面所引諸聯所說當是受到曹雪芹啟發的結果。諸聯《紅樓評夢》中也有對故事情節的深入評析。諸聯讚美寶黛相逢描寫細膩生動,認為「凡值寶、黛相逢之際,其萬種柔腸,千端苦緒,一一剖心嘔血以出之,細等縷塵,明如通犀。若雲空中樓閣,吾不信也;即云為人記事,吾亦不信也」[3]P118。的確《紅樓夢》情節描寫是非常細緻的,而有關寶黛的情節則更是細緻入微,猶如一幅幅工筆畫,給人的印象極為深刻。王國維曾指出:「《紅樓夢》一書,與一切喜劇相反,徹頭徹尾之悲劇也。」[10]p10因此《紅樓夢》中描寫了很多人物形象死亡的故事情節,但所寫或同中有犯,或特犯而不犯,無一雷同,處處精彩,給讀者的感受自然也不會相同:人至於死,無不一矣。如可卿之死也使人思,金釧之死也使人惜,晴雯之死也使人慘,尤三姐之死也使人憤,二姐之死也使人恨,司棋之死也使人駭,黛玉之死也使人傷,金桂之死也使人爽,迎春之死也使人惱,賈母之死也使人羨,鴛鴦之死也使人敬,趙姨娘之死也使人快,鳳姐之死也使人嘆,妙玉之死也使人疑,竟無一同者。非死者之不同,乃生者之筆不同也。[3]P119在這裡,諸聯分別論述了秦可卿、金釧、晴雯、尤三姐、尤二姐、司棋、林黛玉、夏金桂、賈迎春、賈母、鴛鴦、趙姨娘、王熙鳳、妙玉等14人的死,涉及的人物分屬不同階層,有貴族,有平民,也有下人。其中最令人注意的是對於每個人的死給讀者的感受,諸聯都用一個較為貼切的詞來描述,更能夠給人以深刻啟示,有助於人們深入感受小說的悲劇氛圍和其中的深層蘊涵。秦可卿之死,小說所寫,的確閃爍迷離,其中很多細節多有深意,讀者只有反覆思索,或許才能揣摩出作者的用意,故而「可卿之死也使人思」。金釧是如花少女,蒙受冤屈,憤而投井,以洗清白,故而「金釧之死也使人惜」。晴雯或許就因為長得有些「像林妹妹」,鋒芒有些外露,卻被逐出大觀園而病死,故而「晴雯之死也使人慘」。這些說得都很有道理,很貼切。此外諸聯分別以使人「憤」、「恨」、「駭」、「傷」、「爽」、「羨」、「敬」和「疑」來形容尤三姐、二姐、司棋、黛玉、金桂、迎春、賈母、鴛鴦、趙姨娘、鳳姐和妙玉之死,給讀者帶來的不同感受,不僅用詞都非常準確,而且都帶有鮮明的愛憎。特別是「非死者之不同,乃生者之筆不同也」一句,高度讚美了作者曹雪芹和續作者高鶚對死亡描寫的藝術腕力,這尤其具有藝術眼光。諸聯還探討了《紅樓夢》的多種筆法:書中無一正筆,無一呆筆,無一復筆,無一閑筆,皆在旁面、反面、前面、後面渲染出來。中有點綴,有翦裁,有安放,或後回之事先為提挈,或前回之事閑中補點,筆臻靈妙,使人莫測。總須領其筆外之神情,言時之景狀。[3]P117時至今日,關於《紅樓夢》的筆法,人們研究得很透徹,完全可以寫成專書。早在諸聯以前,人們已經對《紅樓夢》的筆法予以關注,並予以總結。這裡諸聯所云「紅樓筆法」或許既不多,也未必透闢,甚或不一定確切。如「書中無一正筆」,「皆在旁面、反面、前面、後面渲染出來」,就值得商榷。但是諸聯說《紅樓夢》「無一呆筆,無一復筆,無一閑筆」,倒是非常準確和精到的。特別是諸聯指出《紅樓夢》「中有點綴,有翦裁,有安放,或後回之事先為提挈,或前回之事閑中補點,筆臻靈妙,使人莫測」,並且提醒讀者「總須領其筆外之神情,言時之景狀」,這確是中的之言,因為《紅樓夢》作者的「靈妙」之筆和筆外「神情」,早已令歷代的讀者所傾倒。諸聯所論,還涉及到了《紅樓夢》的語言藝術。《紅樓夢》善用俗語,且常有化腐朽為神奇、點鐵成金之妙。諸聯認為《紅樓夢》「所引俗語,一經運用,罔不入妙」,並進而讚美作者「胸中自有鑪錘」[3]p118,這在今天恐怕早已經為人們所認同,因為至今這方面的論著已經有很多,如周中明《紅樓夢的語言藝術》中就有《藝術皇冠上的明珠》一章,專論《紅樓夢》對俗語的運用。[11]p53-66但在諸聯的時代,有這樣看法的人並不是很多,因為很多人看不起俗語,嫌其「詞語塵下」,而動輒之乎者也,這反成陳詞濫調,蒼白枯澀,沒有生命力。其實恰到好處地運用俗語,則可以使語言,尤其是人物語言更鮮活。「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有一些俗語就運用得非常好,不論是王熙鳳說的「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8]p65,還是劉姥姥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8]p67,不僅因此而使王熙鳳、劉姥姥的形象更加鮮明突出,而且語言中也蘊含著深刻的哲理,耐人咀嚼。五、探討《紅樓夢》的繼承創新諸聯非常注重《紅樓夢》對前代小說戲曲的繼承與創新。對於《紅樓夢》與《金瓶梅》的承繼關係,諸聯指出:書本脫胎於《金瓶梅》,而褻嫚之詞,淘汰至盡。中間寫情寫景,無些黠牙後慧。非特青出於藍,直是蟬蛻於穢。[3]P117-118筆者在拙著《紅樓夢藝術與文化》中亦有一章對《紅樓夢》與《金瓶梅》的傳承予以專門論述,其中所用標題就是來自諸聯的話:《非特青出於藍,直是蟬蛻於穢——〈紅樓夢〉與〈金瓶梅〉的承繼關係》。最早指出《紅樓夢》與《金瓶梅》的承繼關係的是脂硯齋,筆者曾在本章中指出:「早在脂硯齋整理批閱《紅樓夢》時,他便指出了《紅樓夢》和《金瓶梅》之間的種種聯繫。脂硯齋在《紅樓夢》第十三回中『買棺』一節批道:『寫個個皆到,全無安閑之筆,深得《金瓶》壼奧。』可謂一言中的。此後,脂硯齋又在《紅樓夢》第二十八回中描寫薛蟠、馮子英等飲酒一節加了眉批:『此段與《金瓶梅》內西門慶、應伯爵在李桂姐家飲酒一回對看,未知孰家生動活潑?』《紅樓夢》第六十六回,柳湘蓮對賈寶玉說道:『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凈。我不做這剩忘八。』脂硯齋在這裡又批道:『奇極之文,趣極之文。《金瓶梅》中有云:「把忘八的臉打綠了」,已奇之至。此雲「剩忘八」,豈不更奇。』由此可見,脂硯齋是十分精於藝術鑒賞的,他的確看出了《金瓶梅》和《紅樓夢》之間的影響與繼承的現象。」[12]p259-260「此說(指諸聯之說,引者注)較為中肯,既說明了《紅樓夢》對《金瓶梅》的繼承,也形象地指出了《紅樓夢》對《金瓶梅》的超越——脫胎換骨,猶如『青出於藍』,『蟬蛻於穢』。」[11]p260諸聯還比較了《紅樓夢》與《西廂記》:自古言情者,無過《西廂》。然《西廂》只兩人事,組織歡愁,摛詞易工。若《石頭記》,則人甚多,事甚雜,乃以家常之說話,抒各種之性情,俾雅俗共賞,較《西廂》為更勝。[3]P118《紅樓夢》的確受到《西廂記》的影響,不論是主題的提煉,人物的塑造,情節的構成,語言的運用,都可以看出來,但是《紅樓夢》卻後來居上,思想光芒、藝術成就等都大大超過了《西廂記》。諸聯雖認為「自古言情者,無過《西廂》」,但是他卻認為「《西廂》只兩人事,組織歡愁,摛詞易工」,而《紅樓夢》則「人甚多,事甚雜,乃以家常之說話,抒各種之性情,俾雅俗共賞」,因此《紅樓夢》「較《西廂》為更勝」。六、《紅樓評夢》與《紅樓夢說夢》諸聯《紅樓評夢》受到了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的影響。這裡有兩點,應予以說明。一是諸聯《紅樓評夢》曾引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語,並予以申說。如諸聯曾引二知道人語曰:寶玉如主司,金陵十二釵為應試諸生。迎春、探春、惜春似迴避不入闈者;湘雲、李紋、李綺似不屑作第二想,竟不入闈者;岫煙、寶琴業已許人,似隔省遊學生,例不入闈者;紫鵑、鶯兒似已列副車,臨榜抽出者;寶釵似頂冒而僥倖中式者;襲人似以關節中副車者;其餘諸婢,似錄遺無名,欲觀光而不能者。[3]P120接著諸聯予以申說:黛玉似因奪元而被檳者,可卿似進場後斃於號舍者;妙玉、鴛鴦似弗工時藝,不及入闈者;金釧、晴雯似犯規致黜者;平兒、香菱似佐雜職,不許入闈者;五兒似繳白卷者;小紅似不得終場者;芳官、四兒似未入泮,不敢入場者;他若李純、尤氏、鳳姐諸人,皆紛紛送考者耳。[3]P120-121諸聯又引二知道人語曰:賈赦,色中之厲鬼;賈珍,色中之靈鬼;賈璉,色中之餓鬼;寶玉,色中之精細鬼;賈環,色中之偷生鬼;賈蓉,色中之刁鑽鬼;賈瑞,色中之饞癆鬼;薛蟠,色中之冒失鬼。[3]P121然後諸聯又予以補充:秦鍾,色中之倒運鬼;湘蓮,色中之強鬼;賈薔,色中之倒塌鬼;焙茗,色中之小鬼。[3]P121從中可以看出,諸聯對二知道人的說法很感興趣,但又感到說之未盡,於是自己在這個基礎上予以發揮。當然不論是二知道人,還是諸聯,他們所云未必完全妥帖,所作的比喻還欠推敲。如把賈赦、賈珍、賈璉、賈寶玉、賈環、賈蓉、賈瑞、秦鍾、柳湘蓮、賈薔、焙茗等11人,不加區分,一概說成是「色中之鬼」,這就不僅不貼切,而且很可笑。二是諸聯《紅樓評夢》有的話與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所言基本一致。如:二知道人曾說:「賈媼生二子:曰赦,曰政;一女曰敏。赦之所出,媼愛其媳;政之所出,媼愛其子;敏身後只一女耳,媼則千里招來,視如性命。媼之愛,公而溥矣。」[3]P87於是諸聯則說:「賈媼生二子一女,赦之出也愛其媳,政之出也愛其子,敏之出也愛其女,其為愛也公而溥。」[13]再如,二知道人曾說:「小說家之結構,大抵由悲而歡,由離而合,引人人勝。《紅樓夢》則由歡而悲也,由合而離也。非圖壁壘一新,正欲引人過夢覺關耳。」[3]P86諸聯則說:「小說家結構,大抵由悲而歡,由離而合,是書則由歡而悲,由合而離,遂覺壁壘一新。」[13]又如,二知道人曾指出:「雪芹先生博於材藝,不獨詩古文詞各臻嫻熟,篇中所敘彈琴作畫,雙陸圍棋,以及醫理大六壬之類,無所不通。然《紅樓夢》之妙處,固不在此。」[3]P86於是諸聯也讚美曹雪博學多才,所言前文已引,此處從略。又如,二知道人曾說過:「盲左、班、馬之書,實事傳神也;雪芹之書,虛事傳神也。」[3]P84於是諸聯也曾說:「或謂章法句法本諸盲左腐遷。」但是,平心而論,筆者認為在《紅樓夢》研究方面,諸聯的成就是不及二知道人的。參考文獻:[1]郭豫適.紅樓研究小史稿[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2]韓進廉.紅學史稿[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89.[3]紅樓夢資料彙編[M],北京:中華書局,1964.[4]漢大成語大辭典[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6.[5]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絳洞花主〉小引[A],魯迅全集(第8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6]陳其元.庸閑齋筆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9.[7]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8]曹雪芹、高鶚.紅樓夢(一卷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9]胡文彬.夢裡夢外紅樓緣[M],北京:中國書店,2000.[10]王國維.紅樓夢評論[A],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M],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1987.[11]周中明.紅樓夢的語言藝術[M],南寧:灕江出版社,1982.[12]劉永良.紅樓夢藝術與文化[M],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 2002.[13]諸聯.紅樓評夢[M],道光元年刊本,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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