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國畫觀

我的中國畫觀可染先生曾經說過:「中國歷史上,用筆好的畫家,並不是很多的」,在他去世之前講:「三百年來,若論筆墨,最好的還是黃賓虹。再過三百年,他的地位會更高」。筆墨在二十世紀下半葉被冷落,筆墨被消解並被多元化,具體說是被西化了,在這種情況下,真正秉承筆墨精神,堅持筆墨道路,弘揚筆墨傳統的人非常的可貴。中國畫家成千上萬,中國畫的愛好者也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群體,但是弄懂中國畫的人並不多,這正是中國畫的悲哀。不像現在的觀念藝術在西方,被普遍接受。我們自己的這個藝術形態想弄懂它,非常難。弄清認識論,能夠指導我們的方法論。認識論在前,方法論在後,我們能夠進入一種理性的自覺狀態,會動搖。路走對了,會越畫越好,路走錯了,白忙活一輩子。二十世紀白忙活一輩子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們要弄清中國畫是什麼,是怎麼一回事情。中國傳統文化派生出了筆墨文化。筆墨文化涵蓋了中國畫和中國書法,繪畫和書法是孿生的兄弟,一個源頭出來。筆墨文化是中國文化特有的現象,外民族沒有,日本、韓國有,是從中國傳過去的。筆墨文化是土生土長的中國文化現象。《易經·繫辭》中有:「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通常的理解是,大道無形,故舊形而上,器用之物為有形,是為形而下。宋代朱熹說:「道是道理,器是器型」,清朝的戴震解釋得最好:「有形之前謂之道,如陰陽;無形之前謂之器,如金木水火土」。我們研究中國畫就是要弄清道和器的關係。但筆墨藝術的道理有時又說不清楚。老子道德經的第一句話就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如果這個妙也包括藝術的話,那麼,『眾妙之門』就是『玄』字。道的最深層最核心的東西,中國畫全部的辯證規律,也是這個『玄』字。這個『玄』字,正是解決中國畫問題的一把鑰匙,俞劍華先生的《中國古代畫論類編》都是在解釋這個『玄』字。中國古典哲學有幾個重大的部分:儒家,教給你怎麼做、怎麼有為,怎麼入世;到了道家,就告訴你怎麼不做,怎麼無為,怎麼離開。一個講進來,一個講出去。兩者其實都重要。佛教與中國畫的關係也很密切:漢以後傳到中國的佛教,唐以後有了禪宗,禪宗的發展充實了中國文化,出現了蘇東坡這樣的儒釋道兼顧的大家,中國文化如此與禪結下了淵源,尤其是筆墨文化,因禪而入深境。中國畫學中由王維一派的文人畫而發展到宋元以後盛行的寫意畫,則與禪宗思想有關,筆墨與禪融到了一起,形成了元明清筆墨文化的主流。禪學智慧極深,對宇宙的洞察,對人類自身理性的反省,對概念的分析,都有獨到而深刻的見解。在人生觀問題上,佛教強調以自我為主體的解脫與拯救人類聯繫起來。佛學和中國古典哲學的相互影響,以及獨特的思想方法和生活方式,給予人們以新的啟發,使人們的思想得以解放,並擺脫儒學教條,將精神生活推向另一個新的世界。中國古典文化派生出很多文化現象,我們在談中國畫特點的時候,不要貶低其他的文化,這裡沒有孰高孰低的問題,或誰先進誰落後,藝術尤其不以先進與落後論。彩陶是先進還是落後?青銅是先進還是落後?所以一千六百年前的謝赫宣告「跡有巧拙,藝無古今」。彩陶青銅器玉器很美,今人做不出來,青銅器和這個紙杯放在一起,還是青銅器有價值。好的就是好的,符合美的規律就是好的,不符合美的規律就不好,所以這也牽涉到一個新和舊的問題。在藝術上沒有新和舊之分,新和舊,分出高下是二十世紀的觀念,它強調的這種觀念,並一直被誤解,以為新的就是好的,尤其五四以來,這是個極大的誤導。吃死孩子的行為藝術,誰都不會認為好。所以,新不等於好,新是歷史過程,美才是永恆的東西,新是時間觀念,美是本質內容。各民族的文化具有形態上的差異,沒有偉大與渺小之分,所有的民族都是平等的,沒有先進和落後之分,民族主義不可取。但是,我們的問題是無視自己的民族傳統,淡化自己的文化,我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二十世紀我們自覺不自覺地被西化了,我們在批判自己文化的時候,做得過了頭。仁義禮智信有什麼好?不仁不義不講信用好嗎?學而優則仕,學而優的人不做官,難道找個學而劣的人做官?誰工作不好我們選誰,誰沒本領我們找誰當領導人?歷史上大大小小批孔很多次,將來還會批,但孔子還是孔子,儒家還是儒家,這是規律。智慧是什麼,智慧就是辯證地看待歷史,說筆墨是文化,文化是什麼呢?文化是給人以智慧和啟迪人的思想,提升人的境界,改變人的生活的這麼一種東西,他應該是國家之魂、民生之神。沒有文化的地方會暗淡一片,所有文化都有自己的認知系統,有自身發展的規律,具有啟迪人智慧、提升人境界的這麼一種作用,所以我們稱它為文化。中國的筆墨藝術和西洋的造型藝術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筆墨文化還不等同於造型藝術。筆墨文化是個大概念,有些地方跟造型藝術沒有關係,甚至跟造型藝術是兩回事情。當代中國的美術教育是造型藝術教育,介入的西方觀念:造型藝術。而中國畫許多規律在造型藝術之外。東晉的顧愷之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就提出「以形寫神」的觀點,南齊·謝赫《六法論》中的「氣韻生動」將氣韻放在了首位,唐代張彥遠也在《歷代名畫記》中說過「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謂非妙也.」,清朝的王紱更是提出"不似之似"的造型觀,到了近代的齊白石語出驚人:「不似為欺世,太似為媚俗,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可見中國畫以"神似"作為最高的審美標準的,而"不似之似"恰是中國畫追求的終極價值,造型藝術講「似」,中國畫卻看輕「似」。「似」是個什麼東西,在中國古代,「似」和俗近,「不似之似」及「似與不似之間」才是好東西,一似便俗。「栩栩如生」匠人也做得到,但文人仍然看不上,而文人一旦被人稱為「似」,則認為是最大的侮辱。學者型的繪畫大師黃賓虹把畫分為上、中、下三品。上品者「重要在用筆」,他說「畫法全是書法」,認為古人名作在筆力之強弱優絀,不務外觀之美,重內部的充實而已。一幅畫的優劣在有無內美,內美即筆力之美,它是一幅畫的精神所在。它是在一種安靜的狀態下產生的東西,非常個人化。西方繪畫發展到現代雖然有印象派,但與中國畫在精神層面上的要求還是離得太遠,因為中國畫精神層面的東西是人格的反映。前不久去世的山水畫大家張仃認為「寫意」就是通過用筆來表達畫家的生命律動,進而荷載著畫家人格的信息,反映畫家的精神、素養和氣質。所以他對潑墨一直不主張,更反對用「特技」,認為那隻能使眼睛獲得一點新奇感,卻無益於精神與人格內涵的表達。他天天練習篆隸,體會「骨法用筆」的含義。在他那小小畫室的四壁,懸掛的幾乎都是古今書法及岩畫碑拓,在這樣的氛圍中創作,無異於給自己四壁懸鏡。中國畫必須具備三個特點:第一個特點:文人性。文人性可以透露出文人氣,或者稱書卷氣。王冕不是文人,他刻苦的學習,努力成為文人,他向文人畫看齊,並在畫上題詩,努力靠近文人畫,他把自己的身份逐漸地轉變成文人,從文人的角度去看待客觀事物。齊白石最初也不是文人,農民出身,從小栽稻子、做雕花匠,跟外祖父讀了四十天書,《論語》剛讀了一半,家裡窮等他回去幹活,不能再讀了。走時外祖父把《論語》送給了他,後來他刻了方印章:半部論語走天下。所幸的是齊白石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二十七歲始從胡沁園、陳少蕃習詩文書畫,三十七歲拜碩儒王闓運為師,並先後與王仲言、黎松庵、楊度等結為師友。五十歲到北京後,見到了陳師曾,陳師曾比他小了十四歲,但他內心裡總是視陳師曾為老師,陳師曾何許人也,湖南巡撫陳寶箴孫,陳散原長子,陳寅恪之兄。這是世家,世家有文化傳承。陳師曾在日本留學攻讀博物學。歸國後從事美術教育工作,1913年到北京,歷任北京各大學教授。善詩文、書法,尤長於繪畫、篆刻。其寫意花鳥畫畫風雄厚爽健,富有情趣;人物畫以意筆勾描,注重神韻,帶有速寫和漫畫的紀實性;風俗畫多描繪底層人物。著有《中國繪畫史》、《中國文人畫之研究》、《染蒼室印存》等。陳師曾的學識及行筆的氣息深深的打動了鄉間出來的齊白石,對齊白石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齊白石有一方章叫:一息尚存要讀書。文人的第一個標誌就是終身閱讀,文人的習慣是手不釋卷。如果說唐宋以前更多是職業藝術家和民間匠人參與美術活動的話、如果說宋以前還以形體描摹的高下作為標準的話,那麼,到了元明清,它逐漸地變成了文人的活動,以至於文人和院體都產生了距離。在文人那裡看來,院體拘謹、太規範、太格式化,文人追求自由,有思想,要用思想來對待藝術。就不會像匠人那樣,只重視對客觀對象的描摹。宋以前也有文人介入繪畫,漢代張衡,是科學家、畫家、文學家、詩人,大家已在司馬遷《史記》里看到張衡,卻沒有見過他的畫作。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卷四列後漢名畫家六人,張衡居於首位。他的興趣、知識和才能極為廣博。他喜愛遊歷,跋山涉水,登高長嘯,睹物寄情,飽覽風景,大自然的優美景色既激發他的文學創作靈感,使他文思泉湧,更昂揚他的藝術創作熱情,他常把真山真水沃野平疇等素材記下來,做為繪畫的藍本。唐代也有文人介入繪畫,最典型的例子是王維。宋代蘇軾在論王維的詩畫時說:「味摩吉之詩,詩中有畫,觀摩吉之畫,畫中有詩。」唐代詩文極盛,詩人文士往往取題於畫,記述題詠,以寓其觀賞讚美之意。詩文中多有讚譽之詞,兼有論及畫之筆墨妙趣的,於是繪畫之美隨詩文傳誦而流於世。在此提到的王維就是一個詩畫一體的大家。生活中的王維是一個清官、一個居士、一個孝子,畫畫前還要把手洗乾淨。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秦王德芳之後的趙孟疃災泄幕姆⒄起了重大的作用,他是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他有兩個觀點非常重要:第一,畫貴有古意,即在中國繪畫的源頭上去尋找至美的東西。康有為在其《廣藝舟雙輯》里談到古意就是三個字:真朴簡。『真』是所有藝術的規律,『朴』即質樸、樸素、純正。在人類的早期,我們的祖先還不會說謊,不會欺騙、不會爆米花,把一個米粒弄得那麼大。『簡』是簡單簡潔,如果說人類早期是自然的發落,那麼越到後來越難『簡』。簡是繁之後的歇息與提煉。李白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所以真朴簡三個字很好的解釋了趙孟畹乃枷搿第二,書畫同源。一個人要想把畫畫好,必須把具有書寫意味的線條用好,這就叫書畫同源。趙孟釷骸笆綬砂啄救璽Γ寫竹還與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他所強調的「書畫本來同」就是把書法融到畫法中,使繪畫中的筆墨有著書法藝術的韻味和美感。元四家中的倪贊一再稱他作畫「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抒胸中逸氣耳。」他這種不求形似、只求神似,筆墨超乎造型、以意為主的態度,反映了文人畫家適性自娛、借筆墨抒發情懷的作畫心理以及對筆法的重視。文人畫家不僅自覺地以書法的筆法入畫,還把書法的形式融進畫中,他們往往把自作的詩句題寫於畫面上,使書法以自己的形式表現出來,佔據一定空間,讓字與畫合二為一。黃賓虹晚年的字金石趣味二十世紀無人可比,那種鈍拙老辣的感覺、那種歲月滄桑的痕迹,令人感動。趙孟畹耐饉鍀型趺桑竊生面的大家,比王蒙大十八歲的一個畫家黃公望,找到王蒙說:我能不能拜你外公為師啊。王蒙就引薦黃公望拜趙孟釵Γ謔淺魷至這個黃大痴。這個黃公望可不得了啊,他的畫在當時可是面貌一新,與前人截然不同,有內美,有古意,有書趣。黃公望從趙孟釒搶鍃會了什麼叫寫意,於是便誕生了傳世的《富春山居圖》。他當時在道觀里與道士交往或閉門修鍊,每天就是遊山玩水讀書畫畫,他的畫秉承兩個原則:一是有古意二是以書入畫,出現了自由、奔放、個性化的線條,影響了八百年以來的中國畫。從元以後,所有的畫家喜歡把自己的文學素養融入藝術,中國畫漸漸變成了詩書畫印的組合。畫家的身份大多成了文人,一個愛畫的人會很自覺地把自己往文人方向去打造。文人在休閑的時候就畫畫,如翰林院的多數官員都是丹青高手,董其昌就是其中的一個。文徵明、沈周、唐寅都是文人,清六家都是文人。中國畫的第二個特點是詩性。有人說西洋畫也有詩性,但是中國畫的詩性與西洋畫的詩性不一樣,六法論里第一條是氣韻生動。氣韻生動不僅僅是把畫畫活、畫得有節奏,還要有詩味兒。氣韻要求還來自劉勰的《文心雕龍》,氣韻最早從文學裡出來。氣和韻是兩個概念。「氣」這一概念,文學用它,藝術、醫學、武術還用它,它成為了通向高境界的橋樑。所謂的詩性是指畫面的文學性及雋永的意味,讓我們有揣摩的空間。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和北宋黃休復的《益州名畫錄》等,這三本書中都有關於書畫級別的評鑒,最常見的分類就有能品,妙品,神品,逸品,而其中的「逸品」則是最高級別的了。逸品中的逸字,在此解釋為逃離,逃離現實、逃離約束、逃離生活,「聊舒胸中逸氣也」。藝術也可作為個人的一種思想或情感寄託。可視為天人之間的橋樑。中國畫的第三個特點是筆墨性。蘇東坡曾畫過紅色的竹子,別人都問他,世上難道有紅色的竹子?蘇東坡笑道,難道你見過黑色的竹子?從這點看,蘇主張繪畫要遠離形似,著重畫面的趣味性。在此還著重舉例八大,把八大的畫作說成是對清政府的憤怒是庸俗社會學的觀點,雖不排除這個因素,但這並不是本質,最本質的是八大是個天生的畫家,他的修養、才情、氣質及出世的經歷,使他與現實及世俗拉開了距離,八大的書法從董其昌來,他的線、他的造型,完全是精神化的東西,那不是憤怒或鬱悶兩個字所能解釋的,更準確的說是渴望遠離塵世,遠離人間煙火,是獨與天地往來的結果。八大擅花鳥、山水,其花鳥承襲陳淳、徐渭寫意花鳥畫的傳統,發展為闊筆大寫意畫法,其特點是通過象徵寓意的手法,並對所畫的花鳥、魚蟲進行誇張,以其奇特的形象和簡練的造型,使畫中形象突出,主題鮮明,甚至將鳥、魚的眼睛畫成「白眼向人」,創造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花鳥造型。其畫筆墨簡樸豪放、蒼勁率意、淋漓酣暢,構圖疏簡、奇險,風格雄奇朴茂。筆墨性僅僅用造型來詮釋是涵蓋不了的,筆墨性的最大特點就是程式性。中國古典藝術尤其書畫重藏、守、含、留、蘊,不重露,程式是很多中國藝術的特點,包括古琴。古琴多長多寬幾根弦怎麼做都有講究,古琴十不彈:光膀子不能彈,酒醉不能彈,喧嘩場所不能彈……現在古琴弄成大廳表演了,就違背了古琴的規律,古琴是清曲,在小房間里彈給一個兩個人聽是可以的,弄成麥克風放大,那成什麼了呢?京劇有程式,武術有程式,音樂有程式,中國傳統文化重程式的特點,就像格律詩一樣,格律詩之所以難寫是因為它有格律,之所以美也是因為它有格律。中國畫有格律要求,也有程式要求,拿起筆來胡掄就不行。元明清以後這個格律要求更是越來越強,因為它經驗積累得越來越豐富。打籃球沒有籃球場就不好玩啦。好玩就是因為有規則。中國畫有規則,點怎麼點,劃怎麼劃,石頭怎麼畫,雲怎麼畫,根怎麼畫,葉怎麼畫都有程式。當然,程式不是二十世紀個個求花樣、求翻新的時代,結果把整個中國畫的程式攪亂了,今天的畫展張張畫得不算難看,卻不是本質意義上的中國畫了,解剖好、透視好、結構好、形式感好、個性十足,就是筆墨差。二十世紀中國畫的功能被極大地強化了,為意識形態服務的功能也被強化了。形式變化是空前的,數量也是空前的,筆墨和中國畫的精神性越來越萎靡,問題的源頭來自何處?兩百多年前,郎世寧帶著他的四十多幅畫來到中國,鄒一桂用「雖工亦匠,不入畫品」來評價。缺什麼呢?缺逸氣,缺精神,缺筆墨內蘊的東西。但是康有為到了法國盧浮宮驚呆了,油畫能把皮膚底下的血管畫出來,能畫出皮膚的彈性、能區別絲綢和絨布、能區別金的銅的鐵的!震驚之餘,康有為說,我國之繪畫自宋代以後開始衰落了,要想振興他,必須參與寫實之手法,郎世寧的筆法就可以用之《萬木草堂筆記》。康有為懂畫嗎?他懂,問題是他否定了自己,於是他的文化自信開始動搖:「如仍守舊不變,則中國畫學因遂滅絕之。而合中西而為畫學新紀元者豈在今呼?吾嗣望之」。接下來,陳獨秀從日本留學回來,他的一個學生錢玄同寫了一篇文章說:中國發展非要革除漢字不行。他看了後很振奮,就將它發表在《新青年》上。他們那時候絕對想不到今日世界的飛機場都有漢字。他自己也曾振臂呼籲「對於畫學正宗倪雲林、黃公望、文徵明、沈周、四王及南宗系列的畫家,像這樣的社會上盲目崇拜的偶像若打不倒,實在是輸入寫實主義、改良中國畫的最大障礙。」還說到「若想把中國畫改良、首先要革王(四王)畫的命。因為要改良中國畫斷不能不採用洋畫的寫實精神。中國畫在南北宋及元初時代,那臨摹、刻畫人物,畫禽獸樓台花木的功夫還有點與寫實主義相近,自從學士派和文人專重寫意,不尚肖物這種風氣初倡於元末的倪雲林和黃公望,再倡於明代的文徵明和沈周。到了清朝的四王更加變本加厲,人家說王石谷的畫是中國畫集大成者,我說王石谷的畫是倪黃文沈一派中國惡畫的總結束」。到了徐悲鴻,犯了一個幼稚的錯誤,那便是徹底否定董其昌以來的文人畫傳統。他對南北宗論深惡痛絕,稱「董其昌、陳繼儒『才藝平平』,吾尤恨董其昌斷送中國300年歷史,罪大惡極。」他認為欲救目前之弊:『必採用歐洲之寫實主義。尤其強調要以素描為基礎。』他這種對中國畫的改造固然有積極的一面,但對中國畫負面影響也是巨大的。因為從根本上否定了中國畫的造型觀,將來會貽笑後人。因為董其昌是中國畫本質規律的踐行者,徐悲鴻想改變這個規律,他的負面影響現已顯露。筆墨性的第二個特點就是書寫性。謝赫在《六法論》裡頭談到骨法用筆,「骨法用筆」是中國書畫的最基本的表現技能,也是中國書畫藝術創作的精髓之一。「六法論」,即: 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衛夫人《筆陣圖》中提到: 「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 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渭之墨豬; 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五代荊浩在《筆法記》中說: 「生死剛正謂之骨②」,這裡的 「骨」指的就是線條表現出的力度,也就是「骨力」,就是在毛筆筆鋒運動時,筆毫接觸紙面,克服相互之間的摩擦力所產生的筆跡,表達出執筆時的指力、腕力、臂力以及體力。而「用筆」則主要指的是中國書畫藝術當中的線條的運用,是中國畫特有的筆墨技法。用筆的關鍵在於表現出線條的力度,它包含著對立統一的規律,強與弱、疾與緩、重與輕、收與放、動與靜等等,從而產生出節奏感、韻律感。黃賓虹總結前人用筆的經驗,提出來 「五筆」理論,即「平、圓、留、重、變」。所謂「平」指的就是唐代書法家褚遂良在《論書》稱: 「用筆當如錐畫沙」,用力平均,力量筆筆送到,不柔弱輕浮。所謂「圓」,指的就是中鋒行筆,圓潤飽滿。所謂「留」,指的就是顏真卿所說的的「如屋漏痕」,用筆含蓄,不急不躁。所謂「重」,即線條沉著有重量感。「變」指的就是用筆要變化豐富。用筆的表現還包含墨的運用。《石濤畫語錄·筆墨章》中說: 「……墨之濺筆也以靈,筆之運墨也以神。墨非蒙養不靈,筆非生活不神。能受蒙養之靈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無筆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變蒙養之靈,是有筆無墨也。……苟非其然,焉能使筆墨之下,有胎有骨,有開有合,有體有用,有形有勢……一一盡其靈而足其神。」中國畫藝術的造型和書法一樣是用墨畫線的,也就是線條的書寫性。『骨法用筆』賦予了筆以人格意義,骨法跟人品是聯繫在一起的,做人有忌,油、滑、輕、浮都不好,用筆也一樣。用筆從書法來,線即是書法演變來的線,線和點的穿插規律組成大千世界,充滿無限學問。墨也是筆,只不過是濃濃淡淡充滿變化的筆,是摻了水分的筆,墨絕對不是塗。黃賓虹說,畫忌塗、抹、描,必須要中鋒出紙,後人做了很多實驗,也可以用側鋒,但這個側鋒永遠要服從中鋒,要以中鋒為主。傅抱石的畫多有假畫,就是他愛用散鋒,容易給人鑽空子,因為見不到功夫,便可讓後人造偽。有本事就造黃賓虹的假畫,那才是真的難,有能力造黃賓虹畫的人也用不著造偽了,如李小龍的功夫一樣,沒有一點花架子,招招致敵要害。中國畫是凈化心靈用的,不僅凈化本民族,還可弘揚到外民族,筆墨中的天人合一就是自然之道,看不懂沒關係,放在博物館裡慢慢看,讓三百年以後的人看懂都可以。中國畫強調君子之為,心靜時候才畫。寫意花鳥也不是草上飛,跟了齊白石十年的李可染總結了一個字:慢。草聖林散之寫字非常慢,筆在紙上是有聲音的,沙沙作響,像太極拳,看上去舉重若輕,實際上力頂千鈞。一個思想開悟了的人,通了中國古代辯證法的人,他領悟筆墨文化就會方便很多。文徵明說:人品不高,落墨無法。中國畫是養出來的,終生修為,見賢思齊,人品會日臻潔凈純正,畫格自己不同。當代的中國畫在我看各有本領,都是好畫,但是,相當一批不是中國畫,缺中國畫元素,尤其缺筆墨。誰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黃賓虹以前的畫家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學習他們的藝術思想,和藝術主張。好比研究黃賓虹是怎樣成為黃賓虹的,不必照他的畫一張張地臨摹,要研究黃賓虹走過的藝術道路,從這個藝術道路裡頭找到黃賓虹成才的規律,尋本探源,直達古意。這才是正途。程大利,1945年生,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術出版總社總編輯,人民美術出版社總編輯,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常務理事,中國畫藝委會委員,全國美展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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