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十年記(下)廖智:災難,讓人成長,也讓國家成長
穿著義肢的廖智
「想生龍鳳胎的男士們,歡迎來找我啊!」
曾經,在一場電視訪談後,廖智向在場觀眾發出這樣的徵婚啟事。
後來,廖智雖然沒有誕下龍鳳胎,但她生了一個像她一樣美麗的女兒,接著又孕育了一個新的小生命。
2018年的5月,對於汶川地震倖存者、截肢舞蹈老師廖智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季節。
10年前的5月,她失去了10個月大女兒,10年後的5月,她走在二胎產檢的路上,算起來,這應該是她的第三個孩子。
廖智,現年33歲,曾任四川德陽舞蹈老師的她,如今在上海享受著全職太太的忙碌和幸福。
平常,她推著女兒在小區里散步,也會和其他媽媽們一起聊聊育兒經;她在社交視頻網站開了賬戶,每天直播自己給女兒做輔食的過程;她喜歡曬朋友圈,偶爾傳個搞笑的短視頻,時不時寫首思念愛人的小詩;她愛游泳、愛跑馬拉松,愛旅遊……
「如果沒有10年前的地震,我的生活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對往事只有感恩,沒有怨言,廖智說雖然她失去了雙腿,但是她真的找到了比原來更美好的生活。現在的生活才是她要的。
有些記憶還是要被掀起,有些畫面還是需要回放——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時年23歲的廖智和婆婆、女兒一起被埋進廢墟,近30個小時後,廖智被救了出來,她是那座倒塌大樓唯一的倖存者。
2008年5月13日,獲救的廖智不得不面臨截肢的命運,她自己在手術單簽字,在半麻下做了手術。
2008年7月14日,手術兩個月後她參加義演,雙腿殘缺、一襲紅裝的廖智在大鼓上起舞,畫面震撼國人。
跳「鼓」舞的廖智 2008年7月15日,就在義演的第二天,因為傷口感染,廖智做了二度截肢手術。
2013年4月雅安地震後,她奔赴救災一線當志願者,戴著假肢送糧、送發電機、搭帳篷。
失去雙腿的廖智依然活躍在舞台上,2013年5月,她參加中央電視台《舞出我人生》舞蹈真人秀節目,也因為這個機會她遇到了現在的愛人——一位義肢工程師。
在這裡,她的命運真正發生轉折。
現在的廖智是個幸福的妻子、驕傲的母親,她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一個美麗健康的女兒,又一個小生命將要光臨她的新家庭,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但她並未因此滿足,她還有個更高遠的志向——怎麼樣去幫助全中國像她這樣身體殘缺的人群重新找到人生價值?是廖智接下來想做的事。
「希望通過我愛人的技術,我的經歷,能夠讓更多的截肢者,身體有殘缺的人,過有尊嚴的生活。」
「我如果不經歷災難,我不會對受災的群體有這麼深的同感,我如果沒有截肢,我不會對殘疾的群體有這麼強的使命感。這是困難、患難對人生的意義。」以下是廖智講述的她的10年路(2008-2018
下篇):(上接《汶川十年記(上)廖智:我失去雙腿,卻找到更好的人生》)一 憂慮為什麼殘疾人很難獲得生命的尊嚴地震、被埋、獲救、截肢……
2008年-2013年,這5年,我學會了一件事——走路。
直到2013年5月,在上海裝假肢的那個公司辦公室,一個男人走向我,我的生活真正被改變了。
是的,因為愛情。
我很感恩跟他的結合,我先生和我同齡,他出生在台灣,在新加坡和美國長大,2008年,他在美國讀研究生選擇了假肢這個專業,同樣在2008年,我在地震中雙腿截肢,5年後,2013年,他為了服務更多殘疾群體來到上海,同樣在2013年,我因為參加電視跳舞節目也來到上海,命運的安排就是這麼奇妙。
所以,我先生說他如果沒有學這個專業,他可能遇到我也不會愛上我,因為殘疾人跟他過去的生活毫無交集,如果我沒有經歷過地震,我可能一輩子不會遇到他,而且不會關注到殘疾人這個群體。
都是因為這些很奇妙的安排,讓我們走到一起。
我覺得他像藝術家一樣,面對假肢這個技術,他是帶著愛和使命的。我媽說,第一次看到他幫我弄假肢,單膝跪地,一直在那裡,整個下午,他幾乎沒有說一句話,很專註在研究,她說那個畫面很美好。
所以我們很感恩,很珍惜,也不負使命,不要辜負了種種美好的安排,我希望他的技術可以幫助到更多像我這樣身體殘缺的人群。我們一直盼望著這個世界上,假肢的技術能夠不斷地更新,不斷變得先進,讓遭遇各種意外挫折或者先天殘疾的人,這類肢體有殘缺的人,因此獲得更有尊嚴的生活,這是我們現在努力的方向。
婚禮上,廖智的愛人為廖智戴上戒指
我因為結婚,從四川搬來上海,我們未來會離開上海,可能還是會往西南方向發展,也就是我的家鄉,因為現在中國殘疾群體幾千萬人,截肢的群體,但是這些人群是不被認知的,像我這種在大眾面前出現比較頻繁的殘疾人,在中國還是很少,大部分的人是躲在房裡,不敢出去。
我跟我的先生在上海經常會做截肢者的聚會,我們發現很多截肢者在平常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截肢裝假肢的,比如說他們坐地鐵什麼的,也不會有人給他們讓座。一個原因是因為尊嚴,不想讓周邊人知道自己是一個截肢的人,
在中國一直以來對殘疾人的印象都是這種弱勢的、生活不能自理、很沒有尊嚴、沒有獨立性,但其實現在像美國、加拿大這樣的國家,都有殘疾人車位,都有殘疾人通道,這些無障礙設施都是非常完善的,而且你會看到坐輪椅的人都是很陽光的,他們能夠展示自己本來的樣子,但是在中國,殘疾群體他們無法面對自己本來的樣子,因旁人也會對他們有一些不正確的眼神,在中國,還沒有這個文化的氛圍,就是說我們是可以獨立的。
廖智穿著義肢(左)和坐輪椅者舞蹈
廖智坐著輪椅(左)和舞伴跳舞
我跟我的先生去大涼山探訪的時候,就看到那邊那些因為車禍或者打工出現意外導致殘疾的,他們完全沒有被關注,沒有人接觸,沒有人知道,好像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是完全被遺忘的群體。看到這樣的狀態,我們真的很難過。
我們曾經看到一個家庭,她的先生脖子以下是癱瘓的,妻子又是小兒麻痹,可是他們創造了一個奇蹟,就是他們生了一個非常健康的寶寶,可是生了這個寶寶以後養育的責任對他們來說就很難。我們就想辦法去幫他找當地的人做支架,讓他們生活更便利一點。
所以我們會發現,尤其是肢體殘疾這一塊,他們如果能夠得到相對好一點的輔具,不管是假肢、輪椅、拐杖、支架,他們是可以在生活上自理的,生活質量是可以改善的,但是大家都放棄了去做這些努力,包括他們自己本身。
我跟我先生做截肢者聚會,就發現
很多殘疾人、截肢者還用著最古老的假肢技術,事實上假肢技術已經更新換代了很多,但是大家並不知道,這些資訊都是封閉的,只是在很專業或者國際上是流通的,但是在中國民眾中其實是封閉的,而且這些群體不知道從哪裡去尋求幫助。所以現在我的微博,就有很多殘疾人給我留言,會問你假肢是在哪裡裝的,諮詢很多相關專業的問題,我都會讓我的老公打電話過去做一個詳細的諮詢,不一定能幫到他,但是至少給他一個選擇。
廖智至今都喜歡穿高跟鞋
所以,這是我們未來很想做的事情,也是我們現在正在做並且希望通過我先生的技術,我的經歷,能夠讓更多的截肢者,身體有殘缺的人,能夠過有尊嚴的生活,能夠讓他們的親人鄰居開始發現這些人不是什麼怪物、奇怪的人。
其實很多殘疾人是很有自尊的,我覺得他們並不是說處處都需要人幫助。像我們做這些聚會,我們都會問你需要我幫你怎麼樣,如果他說不需要,我們就不會插手。而且在上海的這些截肢者,有很多是做白領的,有很好的生活和家庭,只是說可能他們的鄰居都不知道他們是截肢,就是還是隱藏著自己截肢這個現實。
我尤其擔心的是小孩子這一代,希望從我們開始能夠讓這一代身體有殘缺的小孩能夠正確認識自己,因為我們發現很多尤其是出生就是先天性有殘疾的,好幾個母親給我留言,就是他們會認為這是母親的過錯,或者他們會認為這是他們上輩子造的孽,一開始就給這個生命一個受害者的包裝,讓他在一個畸形的環境里長大,所以他們的爺爺、奶奶、父輩的那一代都會說,你就別做這個了,你做這個你做不了,你都這樣了,你還做怎麼做。
說實話我是經歷過的,那個時候我剛剛截肢,我要去買一雙靴子,連我的親人也都不理解,你幹嘛啊,都這樣子了還這麼臭美,你腿都沒了,還弄這些。其實他們說這些初衷是不想我折騰,害怕我會受傷,但是反過來,幸好我是個成年人,也幸好我個性本來是屬於比較倔強的,我就不願意聽別人這樣講,我憑什麼不能。
廖智在海邊度假
廖智曬「美腿 」
我記得最早我的假肢沒辦法穿短裙,但我後來就穿上短裙,我怎麼沒辦法,我有辦法的。但是像我這麼倔強,這麼願意去折騰的人畢竟是少數,很多人被這種聲音掩埋了。
我就想老天給我這樣一個個性,讓我不願意被這些聲音淹沒,不願意因為這些聲音而降低自我的認識,我還是認為我是個有價值的人。
就像我跟我先生在一起,我會選擇他,是因為他從來不用這種眼光來看我,他都會說你可以,
我做任何事情包括我懷孕、生孩子、帶孩子,別人都說哎呀你一個人帶孩子怎麼可能,我先生就說她為什麼不可以,她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就是他會肯定我。
我覺得這就是我要的真正的伴侶,能夠理解我,有什麼困難我們可以一起去面對,但是不要一開始就否定說你做不到。
我以前婚姻也是這樣,很多人都說你隨便找個人嫁了,比你大十來歲二十歲都可以,我覺得不可以,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要有原則有底線,不能隨波逐流。
二 希望殘疾人群體可以自信、陽光地活著我以前都隨波逐流,活過一次了,活得亂七八糟,好不容易重來一次,我不想辜負。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又要面對死亡,那個時候我又後悔,我在廢墟裡面就後悔過一次了,我不想再後悔第二次,不要再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
現在我跟我丈夫的夢想就是這樣,未來希望在西南地區,在更多的少數民族地區,可以去關注到那些截肢的不能夠自理生活的人群。
地震之後有一年多時間,我在我的家鄉德陽漢旺鎮的小學支教,那一年就是跟地震殘疾的小學生在一起,我們做的是叫「讓愛舞動起來」一個藝術小組。我當時就帶著我們藝術團所有殘疾的哥哥姐姐一起來陪他們,那個時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剛剛去的時候,這些孩子都會比如手殘疾的都這樣藏起來,腳殘疾的都會很怕別人知道他們的殘疾,但是我們的到來會給他們全新的面貌,因為他知道我們跟他們一樣是殘疾的。本來最早說我們就把這些殘疾的學生單獨弄出來,弄個藝術小組,但是我說不行,我們要讓健康的學生也來,我們要讓他們體會你們面對的挫折其實是一樣的,只是說你們在身體上有了差別。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當時我們做一個舞台劇的編排,有個環節是需要有一個人坐輪椅,另外一個人來推。但是我當時就把這個設置成了,我特意讓一個健全的學生來坐輪椅,讓一個身體有殘疾的學生來推輪椅。其實當他去推輪椅的時候,他是有一種自豪感,而當那個坐輪椅的小孩,反而很放不開。我就問他,你為什麼有這種感覺?他說他覺得面子上放不開,無法去演這個角色,我就一直鼓勵他,我說你一定要勝任這個角色,否則的話,你無法真的接納這個群體,所以當他後來成功飾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周圍的孩子都給他鼓掌,他那一刻就哭了。
他就說,老師,其實我發現
每一個人骨子裡面他是自尊自強,還是自卑自憐,周圍的人給他的反饋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們就相當於是一次嘗試,後來我們這個小組去了珠海,去了香港演出,鼓勵了很多健全的學生,他們會覺得原來我們真的就只是不一樣,但是我可以做的事情你一樣可以試,但反過來有一些也許我不能做的,你能做,就是每個人都有局限。
不是說這個局限在哪裡,只是說我們的點不一樣,沒有人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有局限,人和人之間就是要互相搭配。
我們希望孩子們知道這個世界我們是彼此搭配著,才能和諧構建這個美好的世界,而不是說彼此歧視,或者是我有這個你沒有,我們就互相輕看。這是我們特別想做的事。廖智穿著義肢和 松糕鞋出門旅遊
我們的初衷,希望能夠幫助這些不管是成年人,尤其是孩子們,希望他們能夠自信地活著,陽光地活著,希望能夠改變父輩一代對殘疾的固有印象和觀念。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那一年馬拉松,我穿著假肢,沒有包裝的假肢去跑;這也是為什麼我跟老公約會,我都會特別換一個假肢,鋼管假肢,穿短裙,走出去;這也是為什麼在婚禮上,我老公設置了為我穿假肢的環節,就是希望大家能夠看到我本來的樣子,我接受自己的樣子。
游泳中的廖智
在攀岩
跑馬拉松
我的丈夫也接受我的樣子,我在家裡跟我的女兒互動,我就會把我的假肢拿來跟她講解,這是媽媽的腿,跟你的腿不一樣,她就會發現很有趣,她剛開始會覺得很奇怪,你的腿怎麼這樣,我的腿怎麼這樣,但後來發現這是媽媽的腿,媽媽的腿跟我的腿就是不一樣。
女兒在觸摸媽媽「和她不一樣」的腿所以我的女兒每天早上看到我的假肢倒了就會幫我扶起來,當我問她眼睛在哪裡,鼻子在哪裡,她都會指著自己,當我問她腿在哪裡,她就會指我的腿,她會覺得這個腿是特別的。
所以我們希望孩子們都會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哪怕身體殘缺,也是特別的。
我對我先生的技術非常有信心,他有一雙魔術師的手,他給我裝的假肢,在我上一次懷孕的整個過程當中,都沒有更換,我沒有坐過一天的輪椅,到我生的前兩周一直到生的頭一天,我們還去逛了宜家,第二天就生了,我也是順產,我都要感恩他,幫我做了一雙很適合我的腿。
我希望他的技術可以幫助到更多像我這樣的人群,未來怎麼樣,我們也不知道,只能努力,希望未來這件事情可以做得更好。
三 使命怎樣讓殘疾群體擁有生命力和創造力廖智在大學做演講
一個人,要去實現他最大化的價值,給予他尊嚴,他反過來可以給社會更大的反饋。像澳大利亞有個尼克胡哲,他先天沒有手和腿,卻成為一個勵志的演講大師,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生,也是來源於從小他的父母給予他的信心,給予他的不一樣的教育,包括整個社會給予他的,他才反過來可以用自己的故事去激勵這個世界上更多的人。這在中國是不可能的。
包括我自己去參加節目,在中國像這樣的殘疾群體,你會發現你一個人來面對這種文化,需要很大的力量才可以拼得過,那個時候我去錄《舞出我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大家就會覺得你這個殘疾的群體怎麼怎麼樣,就會覺得你的這個藝術或者是你的這個愛好,你做不了,在編舞上你也做不了。
很多時候我樂意去嘗試,但可能別人不願意讓你去嘗試,因為別人下意識覺得你做不了。所以我經常都會在排舞的過程中自己去表現——我可以!然後讓對方看到了他才會知道:你可以啊,那就讓你嘗試吧。
所以,
中國的殘疾人群體需要很大的力氣去證明自己,才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可、平視。但是像這樣的人是很少的。我為什麼會這樣呢?也許是因為我2009年開始就常常出國,我看到不同的東西,再加上我嫁給一個在美國文化長大的華人,他的理念跟我是一致的。
人是生而平等的,但事實上這種不是大眾的文化,是小眾的文化,我有幸生活在這樣的圈子中,我們希望把這些積極的陽光健康的東西帶出去。
雅安地震發生時, 廖智穿著義肢奔赴現場做志願者
今年很多人說地震10周年,你要做些什麼?我說我不想去煽情,我也不想讓大家一想到這件事就是去懷念,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要做的是怎樣讓未來更美好,怎樣讓這個群體強大起來、健康起來,具有自身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如果要問我,紀念汶川地震10周年,你想做什麼,我要做一個地震截肢者的時裝秀,我要讓他們走到一個更大更炫的舞台上去展現他們不一樣的美,這種美是可以感染人的。
大家看到像我這樣的,好像已經成為一個標籤、一個標榜的對象,你活得多麼好,但是背後還有很多,你不知道他們活得多麼凄慘,無法面對自己人生。當他們看到自己殘缺身體,又得不到幫助時的那種絕望,你是無法體會的。我是幸運的,我因為跳舞一開始就被關注,一直獲得很多人幫助,包括我的假肢一直有更新,現在又有我的老公幫我。但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那我這麼幸運,目的是什麼呢?就是有一個使命,去幫助這些跟我有共同命運卻沒有機會得到幫助的人,就是我希望做的。
但是當我找朋友聊的時候會發現,大家會覺得這件事情很難操作,因為這是一件很冷門的事。其實在中國,本來對殘疾群體的關注就不多,偶爾關注到,就是捐捐錢啊。可事實上,這些是很不夠的,我希望這一群人能夠站到大眾面前來。
所以我跟我老公想過成立NGO,也找人聊過,可能我們缺乏這方面很專業的一些人,所以一直遲遲未能成形,現在我們就是以家庭的名義去做截肢者聚會,小型的、七八個人、十來個人,不定時聚一聚。未來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機會,我們再考慮讓它做得更專業、更成熟。
四 反思災難,讓我改變,讓我成長,成為全新的人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善待自己的生命。
我跟我先生也常做癌症病人的探訪,我們去探訪時就會發現,在這些方面,其實我們都有很多誤區。
如果癌症病人今天活著,我們是希望他高質量活著,不管怎麼樣,他還活著。至於他有一天會離開,那是有一天的事情,而不是現在,已經非常的痛苦,就是要善待自己。
所以我們每次去看望病人,大家說你們不能笑,因為這樣不尊重對方,但是我們不覺得,
我們覺得那個病人可能渴望面對一張笑臉,渴望有一些光彩投射到他現在暗無天日的生活里。我們希望帶給他的是希望,而不是說,你好可憐啊,陪你一起哭吧。
地震之後,我想到我的女兒,其實我很想念她。然後有一年5·12到了,有人問我說,你好像都把她遺忘了,我說我要哭給你看嗎?不需要。我哭給你看,是作秀。我自己對她的思念來源於我內心的深處,我不需要把它呈現出來,我有悲傷的權利,但不代表我要悲傷給你看。很多東西越深在裡面,會形成一種力量,會讓我知道怎麼來珍惜現在的孩子,怎麼去愛她。
這就是我對上一段感情最大的回饋,就是當我失去了以後,我真正從上一段感情當中得到的很有靈魂、很有力量的東西,就是這樣。
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當我再次擁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珍惜,我知道怎麼去把握。如果說我每天哭,可當我再擁有一個孩子,我還是不知道怎麼珍惜她,這樣也是愧對上一段感情的。因為我沒有從當中學到任何的東西,我們要珍惜。
我相信現在的自己是一個成熟的人,因為失去過,包括我的生命。如果我現在活得跟以前一樣,曾經的經歷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那場災難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呢?就是從那場災難過後,我有了另外一個嶄新的面貌和生活,讓災難有意義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它讓我改變,讓我成長,讓我成為全新的人。
我認為災難不會改變人的生命,最多改變你的生活。但是從災難當中學習到的醒悟、反思,會讓一個人成長,這是唯一有意義的地方。所以,我真的希望可以鼓勵到所有在困境當中經歷困境的人。
首先就是第一點,這個困難遲早會過去。只要你不是一直沉迷原地,只要你再往前走,一定會走過的。
像坐飛機一樣在顛簸,總會開過那個區域,還是會平安的。但是如果你一直在那個危險的區域,可能真的就墜毀了。第二,就是要從這個過程當中去學習。人總有不足的,在那個階段,我再無辜,我也有我自己的錯,我經歷過這個事情以後,不要在同樣事情上犯同樣的錯誤。這就是我從這個困境當中得到的學到的最大的功課,也算是一個額外的禮物。
第三,就是去想一想,我經歷了這個困難,有沒有什麼使命在當中?在這個困難之後,我能不能去幫助跟我遭遇同樣困難的人。因為我們經歷了一些困難,我說過,
我如果不經歷災難,我不會對這些受災的群體有這麼深的同感,我如果沒有截肢,我不會對殘疾的群體有這麼強的使命感,我為什麼要去關注?因為我經歷過了,我覺得這是我需要關注的,因為自己經歷了以後,就有了使命。我認為這是困難、患難對於人生的意義。
廖智在微博上曬出的一家三口,說我們都有一雙美麗的腿
五 未來如果保持面對災難的團結和友善,我們國家會更美好10年前的這段經歷,帶給我整個人生莫大的啟發,給我一個全新的視角、視野來看人生。倒不是生活上的,而是
胸懷、目光、心靈的更新。這些對我來說,可能是我在平順的生活當中,二十年五十年都學不到的東西。它讓我一下子就長大了,讓我一下子就成熟了。我看到世界上很多人,活到六十歲、七八十歲,還未必成熟,因為他的思維還是很幼稚的狹隘的。
所以經歷所有的這些事情,都不是偶然。經歷了,你以什麼眼光去看它,你是感恩著接受呢?去尋找突破點呢?還是自怨自艾,陷在原地變成了祥林嫂,都是自己可以選擇的,而困難是沒得選的。
我現在生活中最大的快樂就是家庭,享受家庭,看到這個家被建立起來,我很快樂。我以前對家的概念是很支離破碎的,因為我父輩他們很多的婚姻是稀里糊塗的,所以婚姻當中出現矛盾問題是很多很多的。但是現在在我新的、我自己的家庭中,我享受到溝通的快樂,享受到有一個人可以跟你有同樣目標,我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攤在桌面上,把它講得很清楚,我們一起來計劃未來。我們關注同一個群體,我們可以聊這個群體,聊一個通宵,我們都不會覺得累,有同樣的奮鬥目標。
然後跟我的丈夫一起去幫助別人,經常我要去醫院探訪,我丈夫就說,去吧,我幫你看孩子。我就會覺得很溫暖,我會覺得這個人是支持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其實我們做了很多的事情,是費時,費力,費錢財。但是我的丈夫不計較,他一點也不計較這些東西,我覺得能夠獲得一個這樣支持自己的人是很難的。
我的老公經常說你不像一個中國人,他覺得我的想法是很開明的,可以跟他互通,就覺得我不像一個他理解當中的中國人,我說我以前也是一個這樣的中國人,但是死亡改變了我,對死亡的思考改變了我。
我覺得其實不是中國人外國人的差別,有時候就是所謂的覺醒吧。
當一個人開始明白人生,真的不要有那麼多限制、條條框框。我們最終要關注的東西就是生命,別再把自己局限起來。
不要把任何災難的來臨,都覺得好像多麼的可怕,我們要直面災難,因為它會改變你,可能把你自己未曾注意的能量激發出來,讓你的人生徹底轉向,轉向陽光,轉向美好。其實一個國家也是這樣的,我有時候會很感動,就是在地震發生之後,其實我們的國家變得無比團結。那個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好像都消失了,醫院的志願者一撥一撥來,都沒有血緣關係,像平常我們在路上遇見最多就是打個招呼,但是在那一刻我會感覺到我們變成一家人。
廖智作為雅安地震志願者和當地受災群眾在一起
所以,這場災難把很多人心柔軟的東西調動了起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一直保持在面對災難的時候,這樣的團結,這樣的友善,這樣的純粹,其實我們的國家會變得更好。所以,災難留下的反省如果一直都在,而且長存於人的生命當中、心靈當中,這個群體就會不一樣。
我覺得災難是個多面體,一方面它好像一個黑洞,吞噬著很多生命,但是另一方面它又像一朵曇花,綻開了人性很美好的一面,但是這個美好面,確實像曇花一現,很快就過去了。
如果人們能夠像面對災難的時候,忽略了個人的利益,就想著怎麼樣去幫助別人的話,可能整個社會的面貌就和諧很多。所以,災難,不是一件壞事,在災難面前,一個人可以持續、不斷改變和更新,也可以留在原地不動,可以變得更自私。
災難,可以讓一個生命變得強大,也可以讓這個群體留在原地,繼續像嬰兒一樣長大,就看我們怎樣去看。
災難,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也是一樣,它可能會成就一個國家的成長。
我很珍惜這些,我覺得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機會。
廖智拍攝的她愛人、孩子、公婆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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