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勸諫藝術舉隅
揚州 蔣伯忠
讀過《晏子使楚》的故事,晏子機智勇敢、靈活善辯、不辱使命的形象還活靈活現地映現於眼前。他內輔國政,屢諫齊王,同樣表現了聰穎機智和高超的語言藝術。現在,讓我們從幾個小故事再次領略他的風采。
明褒暗貶 弦外有音
齊景公連續飲酒,飲了七天七夜還沒有停止。弦章去諫阻他,說道:「主上縱慾飲酒都七天七夜了,我希望您趕快停止飲酒!要是不這樣,那就請賜我一死。」晏嬰也進宮拜見齊景公。景公說:「弦章勸諫我:『希望您趕快停止飲酒!要是不這樣,那就賜我一死。』像這樣聽從了他的話,那就是臣下的話也成為法制了。但若是不聽從,又可惜他難免一死。」晏子笑道:「太幸運了,弦章多虧碰上您這樣聖明的君主!要是碰上桀紂那樣的暴君,弦章恐怕早就死了。」聽晏嬰這樣一說,齊景公便停止了飲酒。(《晏子春秋.內篇諫上第一》)
弦章以死相諫,態度堅決。而景公心裡並不願止酒,但嘴上說得漂亮,有一番「理由」,似乎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晏子不直接作答,對酒,隻字不提,卻將話鋒一轉,「真心實意」地為弦章慶幸,說是「多虧碰上了您這樣聖明的君主,要是碰上桀紂那樣的暴君,弦章恐怕早就死了。」表面上是頌揚,其實是告誡景公不要做桀紂那樣的暴君執迷不悟,不但沉湎酒中還將善意勸諫者處死。這一方面達到了勸飲的目的,另一方面也給景公解了「圍」,鋪就了體面下台的台階。
就題發揮 幽默妙解
齊國遇到了大旱,過了下雨的季節仍不下雨,景公召集群臣問道:「天不下雨已經很長時間了,百姓將有飢餓之色。我讓人占卜,說是高山大河之神降下的災禍。我想稍微徵收點賦稅,用這些錢財祭祀靈山,可以嗎?」
群臣沒有人回答,晏子上前回答說:「不可以。祭祀靈山沒有好處。靈山本來以石頭為身軀,以草木為毛髮。天很長時間不下雨,它的毛髮將被曬焦,身軀將被曬熱,它難道就不希望下雨嗎?所以祭祀它沒有好處。」
景公說:「如果不祭祀靈山,我想去祭祀河神,可以嗎?」
晏子說:「不可以。河伯以水為國家,以魚鱉為百姓。天很長時間不下雨,泉水將下降,川流將乾涸,它的國家將滅亡,它的百姓將滅絕,它難道就不希望下雨嗎?祭祀它有什麼好處?」
景公說:「那麼現在應該怎麼辦?」
晏子說:「您如果離開宮室,到露天居住,跟靈山河神共同為乾旱憂慮,或許僥倖能下雨吧!」
於是景公出宮,到野外住在露。過了三天,天果然下了大雨,百姓全部得以播種了。景公說:「晏子的話真好啊!怎麼可以不聽他的昵?他是有功德的。」(《晏子春秋﹒內篇諫上第一》)
景公聽信卜者之言,欲花費百姓錢財祭山河之神,這對已遇大旱之災的農民是雪上加霜。如何改變景公的決定,關鍵是要駁倒卜者的鬼話,從根子入手,揭開事物的真相。晏子來個就題發揮,對山河之神自身的處境做一番妙解。聽來雖覺滑稽可笑,但晏子卻一本正經,其要旨是山神河伯已自顧不暇,情勢危急,哪有能力為人間消除旱災,結論是祭神無效。限於當時條件,晏子無法提供抗旱救災的具體方案。他出了個主意,要景公離宮露宿與神同憂。雖無實效,但也不失為體察民情深入實際的一種表示。後果大雨,當是巧合,這絕非神靈之功。不過,破了一次迷信,確是立了一功。
以古責今 言簡意深
齊景公在位的時候,有一次天降大雪,連降三天還沒有停止。景公穿著狐白裘,坐在前堂側階上,晏子進堂來見他,在他身旁站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說道:「真奇怪啊,下了三天雪,居然天氣一點都不冷!」晏子問道:「果真天不冷嗎?」景公笑了。晏子嚴肅地說:」我聽說,古代的賢明君主,總是自己吃飽了還知道有人飢餓著,自己穿暖了還知道有人寒冷著,自己安閑了還知道有人勞累著。而今主上您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嗎?」景公不好意思地說:「好,寡人明白了這個道理。」(《晏子春秋.內篇諫上第一》)
俗說「飽漢不知餓漢飢」,大雪三日未止,景公竟感奇怪,說「居然天氣一點都不冷」,身著輕柔保暖的高檔禦寒服的君主當然不知天寒地凍的滋味,說得多輕巧,看似「天真」無知。晏子聽了當然頗多感慨,一句反問已夠份量,景公的「笑」是自足自樂,大概想的是冷不冷與我何干。晏子氣憤已極,嚴肅莊重的回話,鋒芒畢露,以排比句列舉「古之聖君」的表現,由穿衣引申開去,意思是古之明君雖身居高位錦衣玉食但卻知道百姓甘苦,關心社會實際。末了,再追問一句,潛台詞是:您不是真的一點不知,而是貪圖個人安逸將國事安危百姓冷暖都置之腦後了。還算好,重鎚擊鼓總算有點迴音,景公還知恥,表態明白了這個道理。
以反說正 誘入彀中
景公讓圉人養他心愛的馬,馬突然死亡。景公大怒,命令肢解養馬人。當時晏子正侍從在景公身邊。景公侍從手執利刃向養馬人步步逼近,晏子制止了他們而問景公說:「堯帝舜帝肢解人是從誰開始的?」景公驚愕地看著晏子說:「從我開始。」於是就不再肢解養馬人。景公接著說:「將他下獄。」晏子說:「這個人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罪而死,我願替主公列舉他的罪狀,使他知道自己的罪行,然後送他入獄。」景公說;可以。」晏子責備養馬人說:「你有死罪三條:主公讓你養馬,你卻殺了馬,是第一條死罪;你殺的馬又是主公最心愛的馬,是第二條死罪;你讓主公為死一匹馬而殺人,百姓聽到這件事以後一定會怨恨主公,諸侯聽到這件事後必定會輕視齊國,你殺了主公的馬,而使主公背上積怨於百姓、軍力削弱於鄰國的罪名,是第三條死罪。現在將他下獄。」景公長嘆一口氣說:「先生放了他!先生放了他!不要傷害了我仁愛的名聲。」(《晏子春秋﹒內篇諫上第一》)
景公濫施淫威,馬死竟然要殺養馬人。晏子如何阻止?他巧妙地以「讓其死得明白」為由而代為列數「罪狀」。這當然符合景公心意,但他卻不知已中計。晏子以反說正,步步設彀,妙語引誘,不露聲色地抨擊了景公的殘暴不仁,揭示其嚴重後果。三條「罪狀」,皆言此而意彼。一二條景公高興,正合吾意,其實言外之意是景公心目中人命不如馬貴。第三條,冷不防利劍出鞘直擊要害,指出這樣做的後果是激起百姓公憤,引得諸侯輕視,由此主公得內外背上罪名,暗示這將直接威脅其名位乃至身家性命。景公萬萬想不到,這可是他最最害怕的啊。他已乖乖地進了圈套,這邊晏子還在假戲真唱,「現在將他下獄」,急得景公連喊「放了他」,還想維護其表面光鮮的「仁愛」。
自圓其說 「名人效應」
齊景公得了腎病,接連在床上睡了十幾天,夜裡就夢見與兩日相鬥,鬥不過。晏子入宮來見,景公告訴他說:「夜裡我夢見與兩日相鬥,寡人鬥不過它們,我大概快要死了吧?」晏子答道:「還是召見占夢者吧。」
晏子從門裡出來,就派人駕車去迎接占夢者。占夢者一到,便問道:「為什麼召見我?」晏子說:「夜裡,主公夢見了與兩日相鬥,鬥不過兩日,主公就以為:『寡人快要死了吧?』所以把你請來佔一占夢,這就是事情的原委。」占夢者說:「讓我翻一翻書吧。」晏子說:「不必翻書了。主公得的病,屬於陰;而日,卻屬於陽。一陰鬥不過二陽,這說明主公的病即將痊癒。你就拿這些話去作解釋。」
占夢者進入室內,景公問他道:「寡人夢見與兩日相鬥,怎麼也鬥不過,寡人快要死了吧?」占夢者回答他說:「主公所生的病,屬於陰;而日昵,卻屬於陽。一陰當然鬥不過二陽,這說明主公的病很快就要痊癒了。」
過了三天,景公的病就大愈了。景公要給占夢者以賞賜。占夢者說:「這不是小臣的功勞,是晏子教小臣那樣說的。」景公就召來晏子,也要給他以賞賜。晏子說:「占夢者用他占夢的道理來給您作解釋,所以能夠產生效用。要是讓臣下來說同樣的話,您就不會相信了。因而這是占夢者的功勞,臣下是沒有功勞的。」景公對他們二人都給了賞賜,並且說明:「這是由於晏子不強取別人的功勞,由於占夢者不掩蓋別人的作用。」(《晏子春秋﹒內篇雜下第六》)
景公卧床十餘天,病得昏昏糊糊,夢中未斗過兩日就擔心自己將死。晏子心裡有數,景公除腎病外,還有很重的心理病:迷信夢境,怕死畏神。針對他相信占夢者的特點,心病就用心藥治。他定了「救治」策略。一是破夢,要能自圓其說。他依據中醫解釋病理的陰陽學說,斷定主公得的病屬陰,日屬陽,一陰當然鬥不過二陽。注意:這「陰」是「病」而非主公本人,這就讓「病將痊癒」順理成章了。二是說夢,誰去向景帝解說,大有講究。景公對占夢者是很信任的,他是解釋夢境的專家,他的話當然有說服力。名人專家權威的話容易讓人相信,這是所謂「名人效應」。晏子要佔夢者如此這般一說,果然奏效。事後,說出了真相,可貴的是晏子與占夢者都實話實說,誰也不居功搶功,景公也很清醒地予以肯定。
相機暗諷 含而不露
齊景公打算給晏子更換住宅,對他說道:「你的住宅太靠近市場,既低下矮小,又嘈雜骯髒,真是不能再這樣住下去,還是換到一個既明亮又乾燥的地方去住吧。」晏子不答應,說:「主上的先臣一直居住在這裡,微臣的德才不足以繼承他們,還能住在這裡已經很過分了。何況小人靠近市場住,早晚都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也是一種便利,怎麼好為我一家而去煩勞眾多鄰里昵!
景公笑著問道:「你靠近市場住,了解什麼東西價錢昂貴、什麼價錢便宜嗎?」晏子答道:「既然私下感到靠近市場是一種便利,怎麼會不了解什麼昂貴什麼便宜昵?」景公又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昂貴什麼便宜昵?」——在那段時間,齊景公喜歡濫用刑罰,以至於有了靠賣假足牟利的人,所以晏子回答道:「假足的價格昂貴,而鞋子的價格卻相當便宜。」景公一聽,不禁露出了凄愴的樣子,改變了臉色。
因為有了這次對話,齊景公減少了苛酷的刑罰。(《晏子春秋﹒內篇雜下第六》)
齊景公濫施酷刑,動輒對人施以刖刑,多人腳被砍去,不買假腳如何生產生活昵?晏子抓住景公詢問市場行情的機會,如實地反映了市場上極不正常的現象。這種行情變化的背後隱藏著令人心酸的殘酷現實。晏子的暗諷含而不露,但卻尖銳地譴責了齊景公的殘忍行徑。說者有意,聽者有心,景公明悟了晏子的諷諫,後來酷刑終於有所收斂。
晏子,名嬰,是春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他歷任齊靈公、庄公、景公三朝上大夫,輔政長達40多年。他廉潔從政,清白做人,表現了治理國家的忠誠與能耐。齊到景公時,內政已很不安定,統治者用嚴刑酷法維持舊秩序,自己聲色狗馬縱酒淫樂。晏子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地位機智地抓住一切可乘之機進行勸諫。
晏子常採用婉諫的方法,即故意用委曲婉轉的話將本意暗示出來,使之意在言外。往往有四種情況:不能直說;不願直說;為表達更含蓄故意不直說;為表達得藝術一點,故意繞彎子。不管哪種情況,都要根據不同的環境場合,分析掌握被諫對象的心理特徵,以自己深厚的內在修養與高度的聰明智慧靈活採取不同的勸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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