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與女兒國國王——是否關乎愛情?

看過電視劇央視版《西遊記》的觀眾,大都對西梁女兒國一集印象深刻。在這一集里,女兒國國王被描繪成一個對唐僧痴情不改,但又只好默默看他離去的傷情女子,唐僧也在裡面顯得有點躲躲閃閃,頗有些想愛而又不能的感覺。再配上插曲中「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這樣情意綿綿的歌詞,電視劇版的女兒國故事已經基本上可以等同於一場「此情可待成追憶」的愛情故事了。

但是仔細讀一讀《西遊記》書中第五十四回「法性西來逢女國,心猿定計脫煙花」,可以發現書中故事和電視劇的改編並不十分相符。

先說女兒國國王。她對唐僧的覬覦,以及整個女兒國的國民對唐僧竊竊私語的態度,都可以用她們見到師徒四眾時的一句話來歸納,即:「人種來了!」,在這樣一個男人稀缺的國度,女人們連生孩子都要藉助子母河的河水來完成。所以一旦有男人駕到,她們簡直達到了舉國歡慶的盛況。

這樣的盛況,首先是她們對陌生事物的好奇心作祟,但更多因為她們對男人的需求——是需求,而不是愛慕,不是仰慕,不是所有的纏綿的辭彙。這種需求,從生理角度說,是陰陽交合的需求;從倫理角度說,是婚配的需求。而她們大呼「人種來了」,概括了生理和倫理兩方面的需求結果——懷孕,這既是生理行為的必然結果,又是倫理婚配行為的客觀目的(即傳宗接代)。而且,令人忍不住要揶揄的是,其中還存有一點女人的小心思。當豬八戒對女兒國太師說:「打發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贅」時,太師滿臉不樂意說:「你雖是個男身,但只形容醜陋,不中我王之意。」可見,除了生理和倫理的需求外,女王對外形也是有要求的,這大概是女人多少都有的虛榮心吧。不論是生理需求,或是倫理需求,又或是人的虛榮心,沒有一點是和所謂「愛情」沾邊的。

再來看唐僧。按說曾被女妖精劫持要求交合,唐僧這樣的經歷在女兒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和以往相比,唐僧這次顯得尤其唯唯諾諾,並不像以前那樣奮力反抗。當女兒國驛丞第一次對唐僧說起女王想「招贅御弟爺爺為夫」時,唐僧的反應只是「低頭不語」。太師見狀,又添油加醋,用女兒國的財富來誘惑唐僧:「似此招贅之事,天下雖有;托國之富,世上實稀。"唐僧的反應是「越加痴啞」。這「不語」和「痴啞」中,唐僧究竟在想什麼呢?

他同三個徒弟商量對策,徒弟們勸他乾脆和女王成婚,他嚴辭拒絕。這拒絕算起來大約分三步走。先是說:「徒弟,我們在這裡貪圖富貴,誰卻去西天取經?那不望壞了我大唐之帝主也?」這話說得非常冠冕堂皇,表示自己糞土富貴,以大唐帝主為唯一支柱。大概首先因為女兒國的驛丞、太師都在場,所以要找一個足夠撐門面的理由。此外,這話說得也足夠誠懇——富貴是唐僧最不屑的東西,最捨得拋棄的東西。這一點大概凡是看過《西遊記》的人都認可。

第二步,唐僧的拒絕理由是:「教我在此招婚,你們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這一步里,唐僧提到的關鍵詞是「招婚」,也就是說,凡人生活中需要遵循的倫理行為中非常重要的一條——婚姻,唐僧也是可以輕易捨棄的。

第三步,也就是最後一步,當悟空勸他說成婚只是假意,只不過是將計就計,讓女王放徒弟三人西行而已,成功後必然救走師父,唐僧的拒絕理由是:「但恐女主招我進去,要行夫婦之禮,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直到這最後一步,唐僧才說出了自己心裡最隱秘的想法,即關於「夫妻之禮」。尤其再聯繫到後面一處細節:當女王展放櫻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時,唐僧頓時「耳紅面赤,羞答答不敢抬頭。」

還見到一個版本把這處細節寫得更加露骨,即:「只見那女王走近前來,一把扯住三藏,俏語嬌聲,叫道:『御弟哥哥,請上龍車,和我同上金鑾寶殿,匹配夫婦去來。』這長老戰戰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痴。」不管是前面含蓄的描寫,還是後面露骨的描寫,無疑都是在說,面對男女之事,唐僧多少都有點把持不住;而這種隱秘的想法,他是絕不敢輕易說出口的,只有在到了被逼成婚的最後一道防線時,他才把自己這種摻雜著恐懼和隱約的難以自已的想法說了出來。

為何之前他對勾引他的女妖精們那麼決絕,而此次頗為軟弱呢?想來畢竟那些都是妖精,不是人身,而這次的女兒國國王,不僅是活生生香艷艷的女兒身,還有著榮耀的女王背景。任何一個男子,一旦被推擠到這樣的境地,恐怕都多少難以自持吧。這是人之天性,並沒有什麼好遮掩迴避的。這樣的描寫,也沒有太多的諷刺意味,完全是自然而然。但如果說唐僧對女兒國國王的「臉紅」和「羞答答」包含了性衝動之外的一些含義,諸如愛情,似乎又不太有說服力,至少沒有從文中看到一絲一毫「愛情」的痕迹。

所以說,唐僧和女兒國國王的故事,根本不是電視劇里那樣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而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男女相遇引發性衝動的故事。這樣的衝動,不論是對女兒國國王還是對唐僧,都非常自然。對於女兒國國王來說,在一個稀缺男子的國度里,猛然見到男子產生衝動太正常不過,所以女王在故事裡絲毫沒有被描繪成一個惡魔的形象,最後的結果也只是失了自己中意的國王,而沒有受到任何其他報應;對於唐僧來說,這樣的衝動,更可以體現出他有血有肉的人身——除了「聖僧」的身份以外,他首先是一個人。

唐僧最後終於還是閹割了自己蠢蠢欲動的性衝動。他通過這樣的方式走上「聖僧」之路,遠遠比那些生來六根清凈的人要艱難得多,但這種艱難反而讓他最終的神性愈發得以彰顯。這不禁令人聯想到在子母河飲水時的一個細節。作者選擇讓豬八戒和唐僧兩人懷孕——師徒四人中六根最不清凈的和六根最清凈的。豬八戒想的,一是哪裡開產門,二是哪裡找手腳靈活的助產婆;而唐僧想的是哪裡可以尋得方子打胎。這個細節想來很有隱喻的意味。唐僧本是個凡人身,會對女人有衝動,喝了子母河的水也一樣會懷孕,但他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把這些衝動還有懷著的孩子都毅然決然地「打掉」,從而成就了他的「聖」。

(選自竺洪波主編《趣說西遊人物》,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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