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建國百年」背後的台灣民主（之二）

　　每次到台灣都有新的感受，而最強烈的無疑是兩岸關係的變化。2010年到台灣，就發現可以在桃園機場兌換人民幣，免稅店購物不僅可以使用人民幣，找的零錢都竟然也是人民幣----要知道在香港機場雖然可以使用人民幣，但找的零錢卻是港幣。而這一次在台灣，在賓館居然也可以自由兌換人民幣，景點的攤販、賓館外面的攤販也都接受人民幣。許多銀行也開辦人民幣業務。僅就人民幣而言，它確實已成為華人社會以及周邊國家可兌換、國際化的通用交易貨幣。

　　這一次在台灣一共九天，幾乎是全台灣走透透。無論是景點、賓館還是購特場所，都擠滿了大陸遊客。剛到台北的時候，午飯後出來竟然自己上錯了車，車上全是四川口音。在大家的鬨笑中匆忙下車。這也足見密度之高。台灣的賓館有一個特點，在大廳標明入住的代表團，以示歡迎。我有一次注意了一下，居然有三十多個大陸團。既有來自沿海發達地區的，也有來自中部地區的。我在離開台灣時，在桃園機場，滿眼都是大陸的航空公司，真彷彿是在北京機場。

　　客觀說來，台灣缺乏世界第一流的自然和人文旅遊資源。唯一算的上世界一流的是古宮的藏品。但這對於有能力旅遊的西方社會來講，有跨文化的障礙。因此，從距離、文化和特殊民族情感的角度講，遊客只有日本和大陸。不過日本遊客經過幾十年的挖掘，已無多大餘地。大陸是唯一的亮點。但只有在台灣這樣的社會，才會令大陸遊客來台這樣最普通的交流成為政治問題。直到2008年國民黨執政，才算打破堅冰。要知道，以台灣的經濟規模，只要搭上正在崛起中的同文、同種的大陸，根本不會有任何經濟危機的影響。2010年台灣經濟可以高速增長10%以上----這在進入發達階段的經濟體來說是絕無僅有的，就是明證。假設李登輝和民進黨不自我封鎖十幾年，意識形態至上，台灣的經濟早就二次起飛了。也不至於讓人感到這是一個第三世界國家（連戰語）。

　　當然兩岸的經濟交流必然會產生政治上的效果。就如同二戰後日益走向統一的歐洲一樣。台灣和大陸的統一，確實只是早晚的事。雖然在民眾的意識中，「中華民國就是台灣，台灣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已經台灣化」，而且最新的民調也顯示，就算兩岸政治制度和經濟水平接近，也不願意統一。但經濟的力量會壓倒主觀的意識，只要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兩岸統一是必然的結果。這也難怪後來美國有學者在媒體拋出這樣的文章，要求美國放棄對台軍售以換取大陸取消美國的債務。這是典型的美國霸權式邏輯：拿他人的利益做為交換，謀取本國的利益。也就是以中國的台灣做為籌碼，換取中國取消它的債務。不過它的理由還是站的住腳的：台灣早晚被大陸吸收。從這個角度出發，其實現在台灣誰執政並不重要。因為誰都無法改變台灣經濟依賴大陸的格局。大門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在台灣南部的時候，特意去理髮。當時猜想這應是大陸遊客和台灣百姓較長時間交流的唯一場所。果不其然，理髮師早已對大陸遊客習以為常。在攀談中，得知她對大陸遊客不滿意的地方就是素質不高。說話大聲，還常有一絲絲霸氣和優越感（三十年前台灣遊客到大陸不也是有這樣的優越感嗎？）。甚至有一次一位顧客對她的技術不滿意，索興自己吹起風來，令她極為瞠目。不過，她不解的是，何以大陸遊客對台灣很失望。我笑笑，沒有回答。其實原因並不複雜。台灣的經濟奇蹟和民主奇蹟都已把大陸遊客的胃口吊的太高了。但來了之後，卻十分的失望。來台灣的遊客大多是中產階級，生活在大中城市。大陸的經濟奇蹟別說今天的台灣難望共項背，就是西方發達國家在許多方面也都落伍了。以中國的上海和美國的紐約為例。上海在機場、高鐵、地鐵、港口甚至許多商業設施全面超越紐約。不僅如此，許多軟指標也早已優於紐約。比如人均壽命比紐約高四歲。嬰兒死亡率，上海比紐約低，社會治安更是遠遠好於紐約。就是從未到過巴黎的異議學者廖亦武，也嘆道巴黎老了。這個老，顯然是和大陸相比。

　　由於大選臨近，我便問這位理髮師是否投票。她非常乾脆的回答道：「不投。」我追問道：「為什麼？」她答道：「乾的不好，誰去投？」

　　九天下來，讓人感嘆兩岸的文化共性還是非常突出。比如，時逢美國發明奇才喬布斯去世，大陸媒體熱炒何以中國出不了喬布斯。而台灣的媒體也在炒做同樣的話題。一個人的成功自然脫不了他的人生奇特經歷。如果不是美國當時存在著種族歧視，使得喬布斯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拋棄，然後也不上大學，怎麼可能會有過人的成功？

　　雖然雙方政治制度不同，但政治傳統卻是一脈相承。在台灣，隨處可以見到「領導人」的題詞。馬英九做台北市長的時候就到處題詞。後來成為「總統」更不可少。在日月潭遊覽文廟和武廟，就看到他以「總統」身份題的詞。現在台北市政府還是李登輝的大筆呢。要不西諺總云：「文化是制度之母」。自然不同之處也是有的。十月份是台灣婚嫁的好日子，在賓館經常能遇到婚禮。只是令我有些奇怪的是，在最醒目的地方擺放的花藍要麼是議員，要麼是政府官員。顯然主人是以此為榮耀的。這在過去的中國似乎也是風俗。但在今天的大陸，恐怕就要釀成公共事件了吧。

　　不過，在台灣也有令人不平之處。只要是大陸禁止或認為非法的政治勢力，都可以在台灣合法的存在。比如藏獨、疆獨、某個宗教。但只要是美國禁止或者認定非法的政治勢力，在台灣則必然不可能存在。比如基地組織（不過基地組織在「解放」了的利比亞可以公開活動了）。這裡最明顯的是艾未未和維基解密的阿桑奇。台灣社會可以展示對艾未未的支持，但卻對阿桑奇的命運噤聲。其實如果和阿桑奇相比，艾未未應該慶幸生活在中國。他不過是被控倫稅漏稅而已。而且這也並不影響他的藝術創作事業。而阿桑奇可是被控強姦罪----而且是在和兩位女性兩情相愉幾個月之後才被控！要知道強姦罪在沒有證人和證據的情況下，要想定罪是極難的。更何況這還是發生在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但美國就成功做到了。要知道此前，美國政府是想以「違反間諜法、盜竊政府財產、散布危害國家安全信息和企圖傷害美國等罪名」對他進行起訴的。中國的律師們聽說過「企圖傷害」的罪名嗎？（不過當年美國攻打伊拉克就是這樣的借口：企圖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不僅如此，阿桑奇的事業更是受到嚴重打擊。一開始，美國和英國的法院曾以侵犯當事人隱私為由對其發布出版禁令，甚至關閉其站點。但由於這是互聯網時代，已經在技術上不可行。於是美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全美各大金融機構均統一一致的對解密網站進行封殺。這包括萬事達、美國銀行、VISA、PAYPAL以及西聯銀行等總部在美國的金融機構關閉和凍結了外界對其捐款的賬戶----倒是生活在中國的艾未未可以繼續接受捐款。這一招果然見效，自今年一月份起，維基解密再也收不到贊助，阿桑奇也不得不承認即將破產。維基解密也從「揭密」轉向「自保」。特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是，各大金融機構都一致聲稱沒有受到美國政府的壓力！但各大金融機構如此的心有靈犀，恐怕不是巧合。而最令中國的谷歌支持者感到震驚的是，在美國政府的強大壓力下，2011年10月19日，以「不做惡」自詡的谷歌終於交出了為維基解密服務的志願者的郵件信息，包括其IP地址和聯繫人列表。從而為美國政府的抓捕提供證據----去年以「捍衛言論自由」為名而退出中國的谷歌，還曾得到不少中國網民的支持和獻花，現在他們應該覺悟了吧？

　　對網路的控制，台灣也是有一套辦法的。有一名年青人，在網上留言要進攻「總統府」。結果馬上被發現、被逮捕和判刑。網路信息浩如煙海，台灣有關部門是怎樣以何種手段（何種投入？）能夠馬上發現並查出？這並不是孤案，去年也曾有人在網上威脅馬英九的家庭，也是迅速查獲。至少在這方面，大陸真的是要以台灣為師了。

　　這次在台灣，也聽到百姓對兩岸領導人的對比。一方面對溫總理讚不絕口，另一方面對馬英九大為失望。2008年汶川地震，大陸最高領導人全身心投入救災，一直處於第一線的溫總理更是贏得兩岸讚譽。然而一年以後，當八八水災發生在台灣時，馬英九團隊反應遲緩，與民意相差甚遠。特別是馬英九，其表現更是令人大跌眼鏡。他災後很久才來到災區，面對百姓的質疑，他這樣回答：「我不是來了嗎？」（溫總理說的是「我來晚了」。儘管他第一時間趕到）。當一位老太太拉著他的手哭喊道：「馬總統，你要救救我」，馬英九竟然一甩手：「你先等等，我要去演講。」不料這句話被媒體抓道，成為醜聞。台灣百姓的看法是，馬英九一生過於順利，沒有低層民眾生活的體驗。可以說不知民間疾苦。其實這也是民主選舉制度的弊端造成的。這也不是台灣獨有的現象。像奧巴馬，沒有任何行政經驗，就做過兩年議員，就被選出來當國家的總統。還有泰國的首位女總理。她在選舉前都沒有任何從政經歷，就因為她是前總理的妹妹，一推出就贏得大選。至少在大陸，一個領導人如果不是從基層一步步上來的，是不可能成為國家領導人的。兩種方式誰優誰劣，想必不難得出結論。這恐怕才是大陸汶川與台灣八八水災不同的制度性原因。

　　由於大陸民眾最關心的民生問題一是拆遷，一是醫療保險，所以此次在台灣我也特意留意了一下。雖然台灣早已過了經濟起飛階段，但非法拆遷仍然不絕於縷。比如台中市古迹「瑞成堂」（台中市升格後定的第一位古迹）雖然倖免於「九二一」大地震，但由於擋了開發商財路，在一個晚上被推倒，這一天還恰好是世界古迹日。而兩年前也曾發生過類似事件，至今未找到元兇。「瑞成堂」被一夜拆掉，許多內幕才被社會關注。在非法拆掉之前，有人往農宅倒廢土警告。後來竟然在白天往路口倒廢土，有人用攝像機拍攝時，竟然也照倒不誤。「瑞成堂」前里長家白天就被四五十名黑衣人包圍，強行將里長家旁邊的芒果樹用推土機除掉。直到報警才一鬨而散。最終在瑞成堂成為百年古迹後，在文化局要求當地警察局進行二十四小時保護後，被拆掉。這個事件的所謂背景，是立委顏清標的兒子在開發公司持有7500股。而顏清標本人就是台灣郝郝有名的黑幫大佬！

　　大陸也有拆遷，也有黑社會。但囂張至此，卻是大陸難以想像的----看看重慶打黑，青島警壇地震。而且大陸一旦此類事件曝光，便立即得到迅速處理。但在台灣卻就成了無頭案。

　　至於台灣官方所自豪的健保，卻也並非如宣傳的哪般無暇。所接觸的台灣百姓講，享受健保的人每月要交4000元新台幣（相當於人民幣近1000元）。看病100元的挂號費是不能報銷的。而且醫生總是問「看健保還是自費」。如果看健保，醫院往往不重視，享受的醫療服務也差。如果是自費，由於收費高，則享受更好的醫療條件。另外，企業的負擔也很重。

　　大陸的自由派經常說你看台灣在全球一百多個國家免簽，大陸呢？可是台灣百姓對國民黨的這一政績並不領情。他們反問道：「誰有能力到這一百多個國家旅遊？只有有錢人。這是為有錢人爭取來的。」

　　大陸的自由派人士常說國外最好的建築都是學校。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大多數國家最好的還是政府機關。就是台灣也一樣。我們在台南市，就很震驚它的市政府和議會的豪華。

　　最後還要告訴大陸自由派的是，我在台北故宮參觀時，恰逢舉行「中華民國百年外交史料特展」。才知道，台灣雖然六十年代就簽署了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公約》。但直到2007年才被立法院批准。前後經過四十年的時間。所以大陸1998年簽署以後到現在還沒有被人大批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要知道美國到今天還沒有批准聯合國保護兒童權力公約（世界上只有索馬利亞和美國沒有簽署）以及聯合國《公民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公約》。

　　兩岸的統一和未來也是我經常思考的問題。兩岸問題如此複雜，應該和我們引入西方的「主權」概念有關。過去中國都是「天下觀」，明清一代就有亡國可以，但不能亡天下之論。所以兩岸的問題化解，恐怕還要從「主權」上入手：要麼給主權以新的定義，要麼稀釋主權。今年8月我去瑞士，曾遊覽國中之國列支敦斯登。列支敦斯登是聯合國有主權地位的成員國，但它的外交和軍事全由瑞士負責。香港統一時，中央政府只負責軍事和外交----和瑞士對列支敦斯登一樣，而對台灣，則連軍事權力都可保留。

　　另外，自己多次到台灣觀選，也和藍營的相當層級的人物有接觸。在私下我也曾詢問過他們的底線為何。回答則是要保留「中華民國」國號。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無解的底線，但實際上卻並不難。中國人的智慧曾化解過類似難題。這就是清帝退位時，他仍然可以保留清朝的名號----但只是在紫金城而已。台灣如果接受統一，它是不是可以效仿清朝遜帝，僅在台灣保留「中華民國」稱號呢？----當然也要和清遜帝一樣，不再得到世界和中國百姓的承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