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一

12月22日，冬至，外婆的落葬日。

蘇州城遍地都是來掃墓的人。

這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那個蘇州。

這同時也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里的那個蘇州。

儘管姑蘇城外的寒山寺，已再聞不到夜半鐘聲到客船，可是它依然活在唐宋遺風的古典婉約里，黃葉遍地、滿目蕭瑟中，優雅寫意的畫壁飛檐，映出天邊一輪淺淺暖陽。

四季就是這樣的輪迴再輪迴，葉子落了明年依然會重新萌發新芽。可是愚昧混沌的我們，往往就在一個轉身之際，就永永遠遠地失去了我們最愛最親的人。

而你，寶貝，你便是這濁世中唯一明亮的希望。

二

你大舅舅曾形容過你在人群中一眼看見我時的神情：「在那一瞬間，他眼睛馬上就亮了，眉眼間笑成了一朵花，然後大叫著『大舅媽』，不由分說朝你撲過去。」

如果你不是只有5歲，如果你不是只到他膝蓋那麼高的一個小不點，那個大傻瓜十有八九要把你當作情敵了，哈哈！

上次在龍藏寺時，情況到了後來有點失控。本應跟公公站在第一排作為現場第三代唯一代表的小傢伙，居然溜到最後一排把大舅舅硬給擠開，執拗地非要跟我貼在一起拜拜。無論媽媽拉，還是婆婆拽，就是任誰也分不開。

可這是在外婆的法事儀式上啊，寶貝，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聽話？

三

寶貝，對不起。

在晚上聚餐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眼中受傷的眼神，看得我心中凜然一慟。

你一定是覺得大舅媽彷彿老在故意躲著你，是不夠愛你，對不對？

親愛的，你就像我的一面鏡子，照出了那個曾經敏感而驕傲自尊的我。可是，在這樣幼小的年紀，就已過分早熟的你，卻讓我心疼得不能自已。

對不起，親愛的，是我不對，我居然讓你難過了。

大舅媽有時候太笨了，比如三姑奶奶早上給的那個巧克力，我捨不得吃想要帶給你，結果一見你因為太開心，竟忘了這事，直至晚上想起時，巧克力已差點在衣兜里被捂化掉了。

四

傻瓜，大舅媽怎麼可能不愛你呢？

我可以不愛這世上一切的事物，可是，卻沒法不愛如此可愛的你。

可是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你知道嗎？寶貝，就在今天，外婆的骨灰下葬了。

也就是說，這世上有一個對於我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從此，將長眠於地下。

你還太小，我不不知要如何跟你解釋死生這樣沉重的話題。

可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人生中，不是所有的時刻，我們都可以肆意任性的。

之所以不敢靠你太近，就是為了避免龍藏寺那樣失控的情況再度發生。

可是，不論我去到那裡，你的腳步便追到哪裡。我站在坡上，你也跟著要爬到上面，害怕你摔倒，唯有趕緊伸出手去抱你；可是等我站到坡下，你不一會兒也跟著要下來。

直到我們下山，我站在水龍頭旁洗手，洗好剛剛轉身，遠遠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兒，口裡大聲喊著「大舅媽」，朝我飛奔著撲過來。

老媽看傻了眼，說：「這小孩怎麼跟你這麼好？你上輩子欠他的么？」

五

傻瓜，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迄今為止，這世上還沒有一個小男孩，可以如此牽動我的心，讓我心疼和牽掛到如此地步。連我自己都奇怪，有時候遠遠地看著你，竟都會有一種莫名想要流淚的感覺。

或許，正因為太愛你了，所以，我才不能夠如此自私。

因為我只要再往前跨那麼一步，你就倒在了我懷裡。甚至，我停在原地不動，你依然還是要奮不顧身地朝我撲過來。

可是，周圍還有最愛你的媽媽，最寵你的公公婆婆，還有那麼多那麼多喜歡你的人，我怎麼可以如此自私，任由你一味任性地只依賴我的懷抱？

這種情況下，除了後退，我別無選擇。我只能壓抑和剋制住自己想要隨時隨地衝過去擁抱你的衝動，隱藏到一個你看不見的角落裡。

可是，抱歉了，寶貝，我不知道這會讓你如此難過。

可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在不傷害你的同時，也同時不傷害到周圍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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