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意味

06-16

一天上網，見網友在QQ群里轉發了一串最爆笑的人名：范統、龐光、杜琦燕、矯厚根、沈京兵、杜子騰……不知這些人名是真實源自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辦統計資料，還是搞笑者為博人一樂而刻意杜撰的噱頭，反正，聯想諧音之意，我忍不住笑噴了。

樂過之後，倏然想到荀卿的「正名」之說。這世間萬事萬物命名都那般鄭重，而給人取名兒當然更是馬虎不得。不過，取名兒，既非我姨表哥所認為的「名字僅僅是人的符號而已，沒什麼可講究的」那樣簡單草率，亦非起名專家所謂「六神有主是根本，暗納五行顯佳名」那麼充滿玄機。依我看，起名字固然是一門學問，但其學問不論高至喜馬拉雅，還是深及太平洋海溝，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名字是有意味的。

這種意味體現在兩點。

一是名字釋放著個人信息。一個人的名字後面，隱含著人生夢想、文化背景、生命祈願、心靈頌揚、精神崇拜、時代紀念諸多「暗物質」。不管你是著意起的名兒還是隨意叫的名兒，人們都能透過你這姓名的窗口，窺望出某些東西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歌壇大紅大紫的李谷一和朱逢博，一看名兒，那般雅馴、超逸而別具氣象，就知非為柴門之輩。而當你見到趙建國、錢躍進、孫文革這樣的名字，大約就可推知他們的出生年份了。至如李富貴與李牧民，同為懷納精進之志，卻很難想像他們會來自一個村莊或一個街道。

名字的雅與俗、實與虛、平與奇，本身就是個人的一條信息流，你想掩蓋是掩蓋不了的。

平日閱覽，獲知許多歷史名人皆取名於先秦典籍。例如，毛澤東敬慕清朝名將胡林翼，將胡氏的號「潤之」移為自己的字，其潤之二字便源自《周易》繫辭「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而蔣中正，字介石，同樣出自《周易》豫卦的「爻辭」和「小象傳」。再翻翻《楚辭》：現代詩人戴望舒，他這筆名便源自屈原的《離騷》「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相比原名戴朝安，自是詩意得多：望舒者，月神也；著名哲學家、近代史專家胡繩，其名亦出自《離騷》，胡繩原是一種蔓生的香草，與望舒一樣，都是屈子禮讚的借喻。

二是名字潛存著心理暗示的激勵。不揣妄言，多數人的名字里都是有所寄託的，或是價值的崇尚，或是意趣的表達，或是俗世的認同，或是新異的追逐。它埋設在內心深處，常常得以省察和觀照，並由此激起潛在的正能量，朝著既定的方向投去目光，從而對人生發生著微妙的影響。劉少奇原名叫劉渭璜，1918年夏天他對同學張子珩說：「我要改名少奇，我感到應當少小就立奇志，即使拋頭顱，灑熱血，也要為國家、民族的振興獻出自己的一切。」由是中學畢業後投身革命，後來成為共和國一代領袖。葉聖陶的「聖陶」二字，是他求教老師給取的，義含「聖人陶鈞成物」。真是人如其名，他就像制陶的工匠，畢生從事文化教育，傳道授業，化育萬物，最終榮膺教育家、作家、出版家和語言學家之譽。

總以為名字不僅應含蘊藉，還得有美感附麗其上。非但人和物事取名如此，便是外文譯名也彷彿充滿著這種期許。你看，美國、德國、英國、法國這些譯名，國字前面都是褒義的定語，瞅一眼，很容易引人聯想而神往。忽然心裡便笑道：設若把它們譯成霉國、得國、鷹國、砝國，那又會喚起人們什麼感覺呢？也許，它們的發達就是討了我們譯名的吉利吧，嘿嘿。

說到名字之趣，遂又想起兩則小故事。

某公育有四子，依次冠以金、銀、銅、鐵為名。後來企業改制，唯叫「銅」和「鐵」的下崗無業，日子黯淡。他倆抱怨父母，說是名字沒起好，碎銅爛鐵不值錢，一副拾荒的命。這當然是說笑而已。但可以看出，名字給他倆心理暗示的卻是負能量和負激勵。

早年我在軍營，一次分配新兵下連隊，見手抄的花名冊上一個叫王六生的城鎮兵，猜想是個幺兒，嬌生慣養，恐他到施工連幹不了扛風鑽打坑道的重體力活兒，便揮筆一勾將他勾到眾兵嚮往的機械連去。後來我到機械連開個座談會，點名要王六生參加，連幹部說沒有王六生這人，只有一個叫王雲生的。嘖嘖，原來我把那個潦草的「雲」誤認為是「六」了，好小子，撿了個大便宜。

其實，我本人對名字也是很在意的。初中前，我的名字是三個字，與某種疾病諧音，有同學呼此病名戲謔為樂。尷尬之下，便在高一時易名，換了個諧音「革新」，意在除舊創新。也許緣於此，我在歷年的工作中，力反本本和教條，多有探索和創舉。

至於到底取什麼名字為好，似乎沒有標準，但荀卿的話可以引為參考：「名有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意即名有完善之名，平易好懂而不被人誤解，則可以說是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