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家常】因為父親「重男輕女」,我和母親...
我的父親母親
圖文無關
作者丨安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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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無比討厭父親。母親經常在我耳邊嘮叨父親對她不好,以及父親一直以來對我的偏見。他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總以為女孩子是別人家的人,不必多念書,也不值得父母多花錢培養。以前我只有隱隱若若的委屈感,畢竟生活在小鎮上,人們重男輕女的現象很常見,我也習慣了父親對我的忽視,不認為這種忽視對我有什麼不好。後來,母親因為養老保險的事對父親恨之入骨,才讓我重新審視父親這個角色,曾經在我生命中起過什麼作用。若不是母親一再嘮叨那些陳年舊事,我根本沒有意識到,父親重男輕女思想不僅僅體現在對待子女的態度上,還體現在對所有女性的看法上。比如他對母親,對這個為他生育了四個兒女、在貧困家境奔向小康之家起決定作用的女人,居然如此吝嗇和刻薄。在社會剛興起買養老保險的時候,父親只給自己買了一份。母親要求父親給她買,父親卻說,「你想死都不會給你買的。」這句話被母親一次次拿出來向我投訴。
我估計當時父親肯定是因為什麼事被母親罵得要死,才在氣頭上說出來的。母親認同我的猜測,只不過那個事就是她催促父親給她買養老保險時,父親捨不得出錢,才開始對他展開了村姑似的罵法。母親說她先罵人確實不對,但根本原因還是父親的問題。作為白手興家的大功臣,作為給夫家生育了四個兒女的偉大女性,她的伴侶有什麼資格捨不得為她買養老保險?
母親的辯解相當有力且有滲透性。我從當初懶得理她的嘮叨,變為了接受她的嘮叨,並在這些嘮叨中深思家庭中男權主義的弊端。養老保險一事,實在不能怪母親心胸狹隘,喜歡記仇。因為後來到了年齡,加上政策的變動,母親的養老保險成為了水中月鏡中花,她周圍那些同齡的家庭婦女都有養老金,連鎮上那個在外面打了一輩子野食、給自己老婆戴了無數頂綠帽子的老色鬼二漢都給老婆買了養老保險。
小鎮上的那些老女人沒事時,愛聚在一起談論自己的養老金上半年漲了幾百,上個月又漲了多少,只有母親沒有發言權。這怎能不讓母親越想越生氣。年青時經商交的那些稅,沒有為她晚年生活帶來一點保障;她更年輕時託付終身的男人,也沒有為她晚年生活帶來一點保障與快樂。儘管父親後來出於內疚,把每月一千八百元的養老金勻出一千元分給母親,但母親仍然不開心。她覺得自己一沒享受到政策的什麼好處,二來在家裡地位還不如她三個兒子。再者人老了,總愛回憶那些陳穀子爛芝麻事。
母親常常回顧剛結婚生了頭胎,即生我這個女兒時被父親漠然對待的態度,以及在婚姻生活中,因雞毛蒜皮小事爭執不休而討來父親無數次的暴打,還有父親對她永遠的小氣、不想讓外婆死在我們家裡的自私等等。這些事都讓母親憤恨,甚至絕望。以為全天下的女人就她一個最倒霉。順帶說下,在文革時代,父親初中未讀完,加入小紅衛兵隊伍晃蕩到十八歲下放農村,在母親家裡整整呆了八年。八年間,外公外婆對父親視如己出,把自己漂亮的三女兒也許配給了他。生產隊隊長當年欺生,派父親干挖土挑糞諸如此類重活臟活,外婆忍無可忍,有一天去生產隊施展罵功,說哪個再欺壓她那老實巴交的女婿,把他當牛當馬來使喚,生的娃兒就沒屁眼,長大了男的打一輩子光根,女的得花柳病死。隊長欺軟怕硬,在外婆的指桑罵槐中敗下陣來,結果父親從此被另眼相待,分配到村裡教小學,一直干到回鎮的那天。
母親說,外婆對這個毛腳女婿真的好得沒話說,下放八年,哪頓飯不是她老人家做給父親吃的?哪次受了欺負不是她老人家給擺平的?嫁出去的女,潑出門的水,不指望父親這個毛腳女婿以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也沒想到會餵了個白眼狼。「你看看外婆重病時住在我們家,他是怎麼說的?『還不把她送回鄉下,死在我們家可不好。』這是人說的話嗎?我的媽難道就不是媽?」
母親對我控訴父親對外婆的不孝,眼裡流出了傷心的淚。這樣的往事顯然不會令一個老人感到愉快。說實話,作為一個旁觀者,就算是父親的女兒,也會暗暗覺得父親過分了。但我不能當一個挑撥離間的小人,父親再怎麼差勁,也是我的父親。我對母親細數父親的優點,起碼有十來個,比如身強力壯,能吃苦耐勞,頭腦活泛,有家庭責任感,主動買菜做飯,會拉二胡彈琵琶會吹笛子口琴,寫得一手好書法,不歧視鄉下人和文盲(在商品糧吃香的年代,有著城鎮戶口的父親就沒嫌棄母親是農村戶口和大字不識幾個)等等。母親的一句反問否決了我的列舉:男人的吝嗇小氣難道不比這些優點更打眼?
母親眼裡,吝嗇小氣就是一片能遮住藍天的烏雲。只要男人大方,許多缺點就都可以忽略不計。我反駁她,要是讓你當那個全鎮聞名的老色鬼二漢的老婆,你願意嗎?
我以為母親會說不願意。畢竟二漢的那些風流事在母親看來,都是缺德事。以前,母親不止一次地給我講過她在懷我的那年夏天,挺著大肚子在家裡睡覺時,二漢推開虛掩的門(70年代,小鎮居民午休都不興關緊門),溜進家來撩起她的裙子,欲行不軌。母親驚醒後罵走了二漢。「那二漢,根本就是一條沒有廉恥的公狗,枉披了一張人皮。」母親說。但是母親老了之後,居然對不折不扣的流氓二漢有了寬容之心。她覺得,二漢給他老婆戴的綠帽子再多,但對老婆大方就可以原諒。比如開百貨店的二漢出外進貨,總會給老婆買新衣服,然後他老婆得意洋洋地穿上街,發現有其他女人穿著和她同款但在小鎮上絕對買不到的新衣,二漢老婆就氣鼓鼓地回家脫掉新衣服悶頭悶腦地做家務。二漢老婆不敢在花心老公面前發飆,因為經驗教會她,這樣只會適得其反,除了討來二漢的一頓狠揍和離家出走,她討不到半點好。
那些年,人們基本上可以根據和二漢老婆同款的新衣服,來判斷二漢的情人是誰,又從誰換成了誰。大家心照不宣,背地裡傳來傳去當笑話講。而不敢當面指責,只愛背後議論無恥的人,從來都是小鎮人民的愛好與習慣。所以,大家對眼前發生的一些醜事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而晚年的母親,不知哪天開始徹悟,男人只要捨得為自己花錢,不管他在外如何風流,找再多的女人,都是可以容忍的事。我想,也許是父親的男權主義扭曲了母親的價值觀。
往回望,母親眼裡只有父親對自己的不好,她在老年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怨婦。並且將這種怨氣還傳染給了我,讓我對父親也心生不滿。父親覺察到這點,有次背著母親向我埋怨,說不知母親為何這麼喜歡挑唆,總當著兒女說他的不是,讓兒女來記恨他。一個頭腦正常的女人是不會這樣乾的。父親說。他把母親當成精神方面有問題的女人了。
我幫他分析,主要是母親感受不到他的愛,才會變得這樣。父親承認,他當年有錢有機會都不給母親辦養老保險是極端錯誤的,因為小鎮上那些女人愛顯擺自己的養老金,這多多少少對好面子的母親是一種刺激。我一針見血地指出,恐怕還不止這一件事,原因是你從骨子裡重男輕女,不尊重女性,才讓母親對你越來越失望。
父親見我這樣說,沉默了。爾後主動提起當初拉我後腿,反對我繼續念書是目光短淺的做法,他說自己實在不應該這樣的。無論男孩女孩,多念些書總是有益處。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當年為何就反對我求學,他自己也是一個初中未畢業的人,十八歲就下放農村了。父親一再強調,讓我從他的角度多理解他。父親的話讓我心頭的委屈總算有了著落,只要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就不是一個可惡的男人。雖然他在母親心目中的形象是那樣差勁,也是我怎麼都無法矯正的。我只能這樣認為,也許一個女人在自己男人那裡受的傷害,需要一輩子來銘記。
可是,母親在離開父親去城裡給弟弟帶孩子的時候,又經常在電話里對我說,她擔心父親的身體,因為父親粗心馬虎,不會照顧自己。從母親的話里,我又強烈地感覺到,母親其實是深愛著父親的。她是一個矛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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