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偉:夏季隨筆(1990)
曹立偉 油畫家
【輯 一】
記憶是個「化工廠」……
回聲,已不復是你的聲音。
幽深處蕪,心靈尤然。
幽靜處雪尤豐美。
紅牆上舊漆剝落處,露出從前的漆色。
灰屋頂上落滿了灰色的鴿子,陽光是無色的……
有沒有不偏不倚的「觀點」?
人自身是個迷,由此生出別的迷來。
讀來平淡的國家史的國家是幸福的。
讀來平淡的思想史的思想是不幸福的。
世無出版自由,名作皆「妓品」;
世有出版自由,末流是主流。
聖人生而大盜起,大盜起而委形於聖。
當眾人高頌百川歸海時,我則慶幸自己不是川。
當你的理性優於感性時,你是知足的;
當你的感性優於理性時,你是健康的。
對我們中國人而言,上帝沒有死,因為他從來就沒活過。
與宗教,我們總是將信將疑的。信時,是它與健康有宜,疑時,是它對健康有害。我們是「拜身教」的虔誠的信徒。
我們天生沒有多少宗教感,卻容易崇拜某個人,到了無人可崇拜的時候,則將崇拜的目光投向自己。
差不多所有宗教和我們無關,我們是極其實際又極其虛無的民族。
以民族特質言,中國出孔子孟子不奇,奇在出老子莊子,後者雖然也講與世周旋,精於與世周旋,但興緻總是顯得不足,他們骨子裡悲觀厭世憤世,不把現存的價值觀放在眼裡,他們始於懷疑,終於懷疑,他們是中國空前絕後的思想家。
因對死亡的好奇而寫死亡,久久地沉浸在裡面,徐徐緩緩漸漸地寫出一片灰色的快樂來──芥川龍之介《河童》閱後感。
生活是一種病,藝術活動是醫院,醫院不僅治病,亦是形形色色病菌的溫床,它殺死了一些好的藝術家,包括川端康成,包括羅斯克,包括海明威……
美的瞬間,猶難名狀,後來可以名狀了,已與美無關。
詩韻妙,妙到幾乎全憑一個韻就可立於詩的不敗之地──僅僅剩個韻,詩就死了。
瓦格納的Tannhuser的序曲,恢宏的單純中呈現出偉大氣象,沒有這樣的音樂,人類也真愧為人類了。
巴哈變奏曲的均衡猶如魏碑的書法的均衡──所有的變化旨在均衡,所有的均衡飽含變化。
莫扎特的憂鬱是金色的憂鬱,肖邦的愉悅是銀色的愉悅。
蕭邦的夜曲即興曲最蕭邦,在那裡面,他的潛語是;我,是唯一的。
埃利奧特·史密斯(Elliott Smith)的「XO」唱得懶洋洋的,頹廢的春日午後,長覺初醒,牆上斜斜的溫暖的日影……
范寬山水畫里的神性是書卷氣的神性,陶淵明詩中的神性是自然的神性。
托爾思泰是個大頑童,宗教拴不住他,藝術留不下他,更不用說家庭之類的了。
妥思托也夫斯基的思想是夜遊性的,漫漫無終極,如果他未在寫完《卡拉瑪佐夫兄弟》後叄個月就死的話,繼續寫,其新境界可能更為迷人。托爾斯泰心裡有許多結,雖然他曾公開宣稱自己是基督徒,然而,臨終前,耶穌的思想並未能解開他的那些結,他慨然嘆道,妥斯托也夫斯基是他唯一可以求教的人。
法蘭西的蒙田,俄羅斯的妥斯托也夫思基,臨終前都請來了神父,懺悔──此非他們的思想的突變而昄依宗教,只是死前的某種心情。
讀阿根廷的博爾豪斯(Jorge Luis Borges)的作品,不知不覺地忘記了他的國籍,他的時代,他的派別,我面對的僅僅是位智者,一位沉醉於未知之迷的人。
卡夫卡虛無的厲害,以至到了近乎以毅力而非興緻去寫的程度。死前,他請友人將所有的文稿付之於炬,可能不全是瞬間的衝動。曹雪芹也虛無,可他寫的興緻實在好,好到幾乎忘掉了虛無。
……沒有動機,沒有分析,沒有邏輯,沒有結構,沒有善惡,沒有明顯的愛恨,只有靜觀和凝視……夢境的人是現實的人的反面,莊子,博爾豪斯恍惑於主體客體的神奇交織。卡夫卡欲在寫作中沉浸到「深深的睡眠」以觸及那個未知──現實的未知,非夢境的未知。因為,夢境自身就是未知。
博爾豪斯、莊子、陀斯托也夫斯基、羅伯特·勃朗寧、安德烈·紀德無意「揭示」本體,只想滲入沉浸本體。前者可以言狀,後者難以言狀。
陀斯托也夫思基書里的人物有愛憎,有善惡,而他自己的則隱晦再隱晦,他果真在有意隱晦嗎,沒有,寫的最好的狀態便是混沌狀態。
陀斯托也夫思基的一隻眼是棕色,另一隻是灰色,一隻眼的瞳孔大,顏色暗淡……他的妻子安娜.妥斯托也夫思基在回憶錄里有這幺一筆。
是啊,托馬斯·曼(Thomas mann),我們都是在想方設法地尋找借口,歷史的,宗教的,文學的,藝術的,來表表一己之見的。
「認識你自己」,是自觀;喚醒你自己,是自省。
在所讀過的詩中,最令我久久難忘的也許是陶淵明的「平淡」了。
就本質言,藝術活動是種「自燃」活動,它並非一定要照亮什麼,只是不可抑制地「自燃」。
虛無主義是一種遠見。悲觀主義也是,但依舊在執著什麼,才有悲來。虛無主義除了虛無外,不再執著了。保羅·薩特的虛無主義並沒影響他的入世的生活觀,他在「與時間進行精疲力竭的賽跑」時,並沒忘記對觀眾繼續作有關虛無主義興緻勃勃的演講。
紀德和蕭邦的思想的精妙處均含有夜色。
從前的宗教是一種熱情,後來的宗教只是一種因襲,一種習慣。
物質不滅,思想則註定要消亡,一切思想都註定要朽掉,包括此話的思想在內。
宗教是「盲人」的嚮導,嚮導自己也是盲的,我無法從旁提示,因我自己也茫然而無所適從。
與基督教不同的是,猶太神秘教認為:七日創世之後,上帝便離去了。沒有上帝之子,沒有使徒的記錄,消逝得無影無縱。這位上帝令人懷念,引我猜度,想來,他是個極度的位完美主義者和極度的悲觀厭世者。
意味深長的是,耶穌,釋加,蘇格拉底,帕薩格拉斯,都不留文字,他們對後人的理解力表示深深的懷疑。
《聖經》告誡人們不可對未來妄作預測,而自己卻對未來作了最大的預言:「陽光之下無新事」。
人生是走向終點的玈途,宗教是想變終點為起點的玈途,藝術是欲使人忘卻終點的玈途。
中國現代文學中,木心的詩是一令人目眩神醉的景觀,它和當代中國沒有關係,卻可以屬於任何時代。
現代文學是好拿人性「開刀」的。有拿自己開刀,有拿別人開刀,有拿天下人開刀,一片刀光劍影。可是文學並非僅僅是「解剖室」。
「文如其人」,是就風格而言的,在「質」上,文與人的關係很多樣,有文比人好,好多了,有文比人差,差多了,常見的情形則是:文與人都平凡,都沒什麼可說的。
為人之道與為文之道通常是兩碼事,將其混為一談,是對文、對人的雙重誤解或曲解。
藝術是美酒,藝術是毒藥,藝術是翅膀,藝術是沼澤,藝術是躺椅,藝術是深淵,藝術使人純潔善良,藝術使人複雜邪僻……藝術是很麻煩的。
言而無文,行不遠矣;文而少誠,行不健矣。
至誠寡言,至誠亦洋洋萬言。
思想有兩類:表述前的和表述後的,前者無疑真實,後者難免虛飾。
思緒是輕盈而自由的,它聞聲而遁,飄忽不定,來無時,去無影,沒有目地,一旦安居下來,便成了觀點,形象鮮明起來了。鮮明易自限,自限則是強滯的開始,不再自由了。思緒是亦居亦游的,居是暫息,游是終極。在精神玈途中,我們常常看到許多人早早地定居下來,他們精心裝飾自己的房子,摸摸這,碰碰那,神閑氣定地寫著大本大本的「遊記」和「回憶」。
靈感是一奇遇,奇遇常常發生在迷途中。
曹立偉的繪畫
【輯 二】
一切信仰皆如藤蔓,它們所依附攀緣的也是藤蔓。
想來這個世界像個大院子,理想主義是前門,虛無主義是後門,院里很多人很多事,院外黑暗空寂,什麼也沒有。
廣渺黑暗中有一扇門,門內亦是門外,門是什麼呢,門是人世。
西方古賢言:哲學的目地是使思想得以平靜。我不由念及:使思想平靜的哲學還是不是哲學?
還是現代的路德魏格·維根司坦(Ludwig Wittgenstein)徹底,他力圖將迄今為止的所有哲學的基石抽掉,輕輕擱在一旁,走了……
黑寂浩渺空間之極限取決你的想像力之極限。
想像力才是宗教信仰的基石,而世間的信徒所缺的正是想像力。
導遊者的內心裡是倦於游,冷於見,苦於行,可他們天天在「導遊」呢……
將不同的荒謬分在不同的時代,上帝也患貧不患均。
帕斯卡(Blaise Pascal)言:只有上帝才能談上帝,說得真是好,好到他不再是神學家,而是十足的思想家了。
你清通,你好在此,亦滯於此,因為事情的本質是不清不通的。
馬克思和毛澤東的區別很多,其一是:馬克思的朋友里有一位叫海涅的,毛澤東沒有。
如同某類奇才,毛澤東成了大事之後,便不由自主地將其毀掉。
古羅馬人凱托(cato)言,智慧是要使人的臂膀變軟的。魯迅雜文里的智慧卻是使人骨頭變硬的智慧。
中國只出了一個魯迅,有些人就已經覺得太多太多了。
最讓我們現代中國人感到陌生的要算魏晉人士了,他們的風骨,他們的脾氣,他們品性上的「潔癖」,等等,這表明他們與我們沒有「血緣關係」,而他們畢竟是中國人,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不要奢談他們了,我們早已失去了談論他們的資格。
動輒稱讚此人有「貴族氣」,彼人有「貴族味」的地方,肯定是很久沒有出現過貴族了。
天災人禍苦難浩劫經歷即久,我們缺少的可能不是與世周旋的智慧,而是心腸。
惡是天然的,善則要「培植」,而「培植」之物需要不斷地「培」,「培」一止,惡即生。
「古詩十九首」中有「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叄個句子,叄種人生觀,如果分散在叄種人身上,未足奇,分別作為一個人各時期的人生觀,也未足奇,奇在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極值得一觀了。
馬基雅維里之道,中醫學之道,以毒攻毒。可惜,在生活上,他自己被當作了「毒」給「攻」掉了。
《戰國策》,《資治通鑒》,《史記》裡面的政治智慧比馬基雅維里的《君王論》更古早更豐富。生就一付君王料的人不需要讀《君王論》,否則讀了也沒用。
政治上,正人君子難成大事,而成了大事的人都要自我標榜正人君子。
老子是位精於烹調術的厭食者。
釋家如水,禪宗如泉。
忘言,是很好的「言」,忘我,是「我」的極致。
莊子的「齊物論」齊得簡明,簡明得幾近無味。好的哲學多是無味的哲學。無味亦是味,無味是眾味之源。
李聃與莊周的區別還在於:前者「霍然有懷」,後者「寂然忘懷」。
老子以智鄙智,以智攻智,以智滅智,這樣的悖論,老子自己也沒法解脫,這何止是他的無奈之處。
「五千言」像一本與人與世周旋的精妙的「棋譜」,如此精妙,以至使人忘卻了裡面深深的絕忘心境。
孔子未曾如此絕望過,他似乎總是溫和從容,心情不好時,便「乘桴浮於海」,爾後速速回來。他總有個「志」,這類「志」,老莊都沒有。
「莊子」外篇里,孔子被盜跖罵得「面色如土,執轡叄失」,想來那是莊子的意思,有人說不是,認為與莊子的風格不協調,我以為恰好是這個「不協調」,使莊子更莊子。看來,這位先生不僅玄美清奇,而且勁健強烈,不僅出世,而且入世。
唐玄奘以為老子與佛相去甚遠,不肯譯《老子》,恐印度人取笑,我想大可不必。我若有機會,會鼓動玄奘去譯,譯了帶去印度,印度人若有識,對中國便會另眼相看,也可能千里迢迢滿臉是汗的到中國來取經的。
莊子以為存在即是虛無,釋家以為虛無便是存在。
莊子近佛而非佛,好就好在似與不似之間。
釋家似藍天之清寂,莊子如浮雲之超逸。
佛影,才有佛意。
心如白絹,入世即染。佛法似「漂白劑」,欲使心復「白」,白則白矣,卻是「漂白」。
禪宗純粹玄奧,嚮往心靈的「塬色」,可惜塬色不是調出來的。
自然是純潔明凈的幺,純潔明凈是否是反自然的?
心無雜念,如林無雜木。
妙含疑,疑含妙,疑妙本一體,分即各消失。
洞山良介、朱子在人問及何為禪時,分別答以「麻叄斤」和「呆守法」。那只是說說而已。人性如水,水無靜時,如何讓水「呆守法」和「麻叄斤」呢?這是禪的一個死結。
「存天理,滅人慾」,「存」和「滅」豈非人慾?它們是更大,更可怕可怖的人慾。
苦行的初衷就可疑,它是想讓人先變成「植物」,再由「植物」變成新人。我的疑念是:人變成「植物」後,還能不能再變下去。
小乘輕捷通幽處,大乘積重難揚帆。
生活是可居可觀可游的海市。
遣耶穌來之前,上帝已安排好了法利賽人、外邦人和猶大,耶穌不會不知道,他已預知自己的命運。他的上十字架,是偉大的,也是給上帝看的。
暮年的耶穌和中年的耶穌可能不是一個耶穌。
暮年的耶穌將怎樣評價中年的耶穌?
愛你的鄰人──先選好你的鄰人。
與聖經時期比,現在沒有奇蹟。現代的奇蹟是使一切奇蹟消失的奇蹟。
兒童可以進天堂,兒童又來自天堂。
「如果你們中間的誰沒有罪的話,可以拿起石頭砸死她」(新約),聽了耶穌的這話,那些文士、法利賽人,丟落手中的石頭,一個一個的出去了。想來,從前的人比較老實,有些自知,並承認或默認了耶穌的地位,因他們都一個一個的出去了。現在的情形很難說,現在的「文士」、「法利賽人」手裡的石頭是不丟落的,那些石頭上沾滿了血,耶穌也遲遲不來了。
上帝眼裡皆罪人,耶穌眼裡病人,釋家眼裡皆迷人,唯我們自己,須將自己視為人了。
漆黑無際的空間令人恐懼,絕對的自由亦可作如是觀。
遺忘的最終對象是遺忘自身。
冥河無記憶。
越微妙的思想越易於引起誤解,能否避免呢,也難。這是思想的命運。
語言可以誘導思想,也可以悄悄地窒息、謀殺思想……
懷疑主義是即存世界的永恆的驕驕天敵。
智慧是夜遊性的,若即若離,是似而非,一旦確定,夜色即褪,陽光普照了。聖經,耶穌是太陽性的,耶穌好像永遠在太陽下佈道,他的憂鬱常常在夜裡……
曹立偉的繪畫
【輯 三】
安東尼奧·塔匹亞斯(Antoni Tapies)的畫很有趣,他幾乎把本來是他藝術上的倆位「攔路虎」(羅勃特·馬斯維爾
德意志當代大畫家安森·凱甫爾(Anselm Keifer)的氣度和情懷鄰近中年的李聃;美國的埃德·瑞茵哈特(AdReinhardt)的黑色系列畫在境界上近似宋代的范寬。
英國現代畫家弗朗西斯·培根先生(Francia becon)是繪畫上的一位溫文爾雅的「屠夫」。
美國舞蹈奇才弗瑞德·阿斯岱爾(Fred Astaire)晚年的伴侶——閃閃發光的金屬拐杖。
在義大利的導演費利尼·法德瑞克(Federico Felini)的自傳影片「Amarcord」里,義大利人的愛喧鬧大大出乎我意料,然而,更出我意料的是,費利尼這傢伙竟鬼使神差地將一種冥思性滲入其喧鬧之中。離開了這冥思性,那場喧鬧便平凡無奇了。
還有那位美籍伊朗的女藝術家塞壬·納加(Shirin Nechat),她的影視作品,使我想到了我們所缺失已久的東西——才華,而塞壬·納加似乎除了才華就差不多一無所有了。
易朴生筆下的斯道克曼醫生說,最孤獨的人,才是最強有力的。
清流濁水皆映照藍天……
清水未必靜,靜水未必清。
智極若影,聖大色滿。
凡哲學,皆愈飲愈渴的海水。凡宗教,皆精神世界的海市。
風無影,風無界,風無色,風無眠。
曹立偉的繪畫
【輯 四】
青草里長出了青草,影子落在影子上。
引我再望一眼的,依舊是那白牆……
物物相異,其影,則是一樣的影。
黑暗,黑暗曾照亮了你的心……
北歐神話里的命運女神有叄位,她們合用一隻眼睛來觀察人類,各自的喜好、心情相去甚遠——人各自的命運,人每個時期的命運,因此變得很不同了。
自相矛盾難免荒唐,可永遠不自相矛盾的人,不僅荒唐,而且可疑,而且可怕。
春天池塘的清遠的幽香,走近時,即消逝了。
暮秋時分層層遠去的寒林,亦呈現著枯索的暖意。
你可曾記得,江南夏夜,水田裡成片的清遠而空曠的陣陣蛙鳴沿街齊齊的路燈虛無主義似的一夜一夜地亮著……
漫長的冬季,新雪落在舊雪上,論寂寞,冬季是個寂寞的季節。
清曉,草坪上一片記憶似的白霜,之後悄悄溶去。
迷途中所見的景色,有時異乎尋常的美麗。
雪天,似有遠客來訪……
夜色瀰漫於夜色。
猶記北方鄉村馬車店的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燭光。
窗帘上淡藍的曉色是回憶性的……
秋涼時跳入我屋裡的草綠色螞蚱,十足綠林大俠的派頭。
「蛐蛐」的叫聲,是那種使寧靜增添寧靜的聲音。
初春雪融,想到土地的體溫。
古舊寂靜的小巷裡,窗台上晾著新鮮的桔子。
路燈冷光下,小飛蟲閃耀跳動,周圍全是夜色……
枯黃草坡上四處散立的暗褐色的小松樹,像一株一株散步的神甫。
夏季遼闊草塬上的雷雨,戰爭似的波瀾壯闊……
北方冬季的鄉下,家家戶戶,習慣早早地熄了燈,一任暮色彌村漫塬……
仲夏夜深深,散步回來,幾隻螢火蟲在草屋裡漂游……
大雪紛紛,不是雪的,皆隱入紛紛的雪。
曠野的迷人和感人處是:貧瘠而偉大。
再望過去,才發現雪地里的那隻靜靜的小白鴿。
白貓,雪地,夢幻地走著……
忘而復得的事物往往悄悄地多了層別的含意。
理解無聊感的是那隻沾著早晨露珠的橙子。
莫名的憂鬱才是憂鬱,猶其在春日午睡初醒的時候。
恆古如斯的初雪,請告訴我,你是如何永葆清新的氣象的?
初生的太陽,我總忘卻了你是古老的太陽。
悲哀最好的藏身處在蘋果的圓滿里。
我凝視烈日下戈壁灘戰慄的空氣,那曾是我年青的心……
日光,靜謐的催眠;黑夜,無邊的隱私。
刑滿釋放的罪犯的白皙臉色,蘊藉著書生氣。
宣判完畢,強姦殺人犯被銬上,此時其犯的母親在一旁疾聲喊道:「孩子,我愛你!」
如果說農業社會是「奶」,工業社會便是「罐頭食品」,商業社會則是「味精」。
「體力勞動是防止一切社會病毒的偉大消毒劑」,卡爾·馬克思如是言;「強其脛骨,弱其心智」老子如是說。
冰凍叄尺非一夜之寒,冰雪消融亦非一日之暖。
那位盲人的皮鞋擦得很亮。
破爛不堪的老乞丐,陽光下,精心地卷著一支紙煙。
施捨的常常是窮人。
綠陰里的算命人,有一雙綠色的對眼。
你說,自信感如同藥劑量,適度才有宜於健康。
我說,遺撼的是我們都是不可救藥的「病人」。
學者多半是營養不良的貪食者。
半瓶子醋加上半瓶子醋還是半瓶子醋。
愚昧是愚昧的「牢房」,儘管門窗都是開著的。
雪地上的暗褐色的鐵軌,像兩端不見盡頭的長長的等號。
宿雪上零亂的足印,清曉時漸漸融逝。
懷疑主義是判斷力的「維生素」。
所謂印象即是直覺,最歧視它的人也不得不受它的擺布。
人無法「客觀」自己,只能擺出「客觀」的態度——又是一種主觀。
遠見好,但見得太遠,可能使你失去生活的熱情。
那盲人說,日出像黑暗裡的一條紅金魚。
儘管苦勸自己節食絕食,肚子照舊餓,肚子不聽人家的意見。有些人的頭腦像「肚子」。
丹青不知老將至。丹青最知老將至。
跳「探戈」的那男角,舞姿犀利嚴整,面容冷峻如冬日之石雕,十足的大陰謀家的派頭。
觀眾亦在演,他們的演即是觀。
保齡球的道理十分簡明:準確得一擊,然後它們便互相殘殺。
啞巴有些像不得志的預言家。
鮮花的姣好還在與其鮮其姣好的暫短,四季都開的花難免使人厭煩。
小檯燈盈盈然滿足於自己的半桌光暉。
夏晨啟窗的瞬間,清新的蟬聲一擁而入……
「不知如何是好」是好的,時時刻刻都知如何是好,難免造作虛偽,則不好。
在精神上較早經過晚境的人,可以繼續「綠」下去。
舊貨店的那些各色款式的老像機們,一個個見多識廣的架勢。
當你可以分辨出外地人的時候,你已不再是外地人。
中國城郊農貿市場菜市場里,處處可見自學成材的「兵法家」。
屠夫嘴角銜著的沾著血跡的紙煙,微笑著和顧客說著話。
文革時期的漫天飛舞的彩色傳單和現在撲天蓋地的彩色廣告其實是一回事。
鄰里的那位老紅軍,「迪斯科」跳得滿面紅光,好極了。
殯儀館門邊的那位年青女職員,嫻雅的側影,靜靜地修著自己的紅指甲。
並非都是「瓜孰蒂落」,也有「斷落」、「病落」和「折落」。人間事亦可做如此徐徐類推。
除了風俗習俗之外,因時因地而異的是否也包含了正義和道德?
美妙的印象是我們對內里尚一無所知,當我們有所知的時候,最初的印象了已消失的無影無縱了。
清純的妙處在其與一己之清純的無知無覺,知覺了,便怎麼也清純不起來了。
起疑心之時,易輕信之日。
破不遮目的門上了一把錚亮的新鎖。
所有城市的淡淡的淺藍色遠景都有種年青氣象。
前門,正陽門,灰色的磚牆,裡面的歷史,也是灰色的。
舊傢具里好像蘊含著幽遠的體溫……
善人不見得是弱者,但弱者總有「善」的意味……
少年的無聊感是一種對更大更持久的無聊的預感,只是少年自己不知,知,就已不再年少。
人在寂寞中容易回憶過去,我的過去也是寂寞的。
中學時代,上課時臨窗的我,常常望著遠處的景色出神。二十年後,當我再見到那扇窗子時,也望得出神了……
灰色的日子易持久,水混了,雜質俄而沉澱,水復清靜……
陽光似是無色的,它使別的絢麗起來。
其人之影,看上去也老了。
鐘盤上的嘀嗒嘀嗒的指針們,理性似得像學者似的。
閃爍著的是百感交集處。
死亡是我們的最後一位教師。
生也有涯,死也無涯。
所謂記憶,就是將主觀的見聞「客觀」地記下來,再「客觀」地娓娓道出……
曹立偉的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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