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今夜須沈醉 --by uga zz-沒什麼好說的-搜狐博客

韋莊有《菩薩蠻》五首，即「紅樓別夜堪惆悵」，「人人盡說江南好」，「如今卻憶江南樂」，「勸君今夜須沈醉」，和「洛陽城裡春光好」。其中四首非常有名，被推為他一生的代表作，但「勸君今夜須沈醉」一首卻被一致認為是敗筆，原詞如下：

「勸君今夜須沈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此詞可謂老生長談，且內容空泛，語言重複，確非佳作。然而，既然這些缺點連我這樣的外行都看的出，難道詞人本人發現不了么？或者，如果無法求工，難道不會藏拙么，為何要在精彩的組詞中保留這首平庸之作？我以為，這涉及到一個寫作態度問題，即寫給別人看，還是寫給自己看。

如果寫給別人看，那麼寫作目的就是打動別人，用詞務求精緻，立意務求動人，自己的真情實感則在所不計。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宋朝有個名叫李廷彥的人，寫了一首百韻詩獻給上司，中間有一聯：「舍弟江南歿，家兄塞北亡」。上司看了直掉眼淚，道：「不意你家竟迭遭不幸。」李廷彥趕緊笑著解釋道：「實無此事，但求對仗工整耳。」後人仿照他的風格寫了一首五言絕句：

「舍弟江南歿，家兄塞北亡。愛妾眠僧舍，嬌妻宿道房。」

此詩非但「對仗工整」，而且詩人境遇凄慘無比，我覺得，安妮寶貝之流可以將其作為範文學習了。獨生子女沒有「舍弟」或「家兄」，那就把女友或男友寫死好了，也是一種與時俱進。

反之，如果寫給自己看，那麼寫作目的就是一抒胸臆，但求貼切表達心境，絕不以詞害意。韋莊此詞正是如此。

「勸君今夜須沈醉，樽前莫話明朝事。」

對一個生活在希望中的人來說，明天總是美好的，比如《亂世佳人》里的主人公斯佳麗屢經挫折，仍然充滿信心地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然而韋莊卻說「樽前莫話明朝事」，這是為什麼？因為寫作此詞時，他已年過七十了。老人不會再有夢想，生活的一切皆已經歷，將要降臨的只是永恆的黑暗，又何必說起明天呢？組詞第一首「紅樓別夜堪惆悵」，最後一句「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當時韋莊無疑是期待明天的，因為明天就能見到如花的美人，如今美人垂垂老矣，也許已不在人世了。再聯繫組詞第三首首句「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今昔對比，能不唏噓？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讀到這裡，不禁讓人想起李白的名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韋莊大概也是同樣意思。組詞第二首「人人盡說江南好」，最後一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如今詩人老了，想還鄉了，可他再也回不去了，因為故國已經滅亡（韋莊晚年唐朝滅亡，接之而來的是「紛紛五代亂離間」的亂世）。再聯繫組詞第五首首句「洛陽城裡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可以想見此時他是怎樣凄苦的心情。哎，忘了吧，重回家鄉除非夢裡了，還是在酒中尋找安慰吧。

「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既然人生將盡，既然美人已逝，既然故國滅亡，既然家鄉難回，那還多說什麼呢，那就一醉方休吧。「遇酒且呵呵」，這裡的「呵呵」不過強顏歡笑，心中酸楚躍然紙上。

由於他是寫給自己看的，所以雖然感情極其沉痛，但「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用語反而平淡，立意也不新奇。同樣道理，雖然此詞乏善可陳，但蘊寄了他真切的悲哀，所以成為著名的《菩薩蠻》組詞的第四首。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高度評價了韋莊的詞：

「溫飛卿（溫庭筠）之詞，句秀也；韋端己（韋莊）之詞，骨秀也；李重光（李煜）之詞，神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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