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 1 | 陸波:兩座孤獨山門,一部王朝盛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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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帝一駕崩,後續子孫基本本著一個「拆」字,螞蟻搬家般把暢春園搞成一堆零碎。

所謂孤獨的山門是指恩佑寺與恩慕寺僅有遺存的兩座山門。它們是奇蹟,因為它們經歷過萬劫不復。說它們是孤獨的山門嗎?還好,它們畢竟是兩座,幾百年來相依為伴。如今它們斜對著北京大學的西校門,煢煢立於頤和園路的東側,西鄰北大宿舍——「暢春園」。在我幼年的時候,經常乘公交車32路經過此地,現在憶起,那真是風狂地荒的年代,尤其冬天的大地因為樹木枯敗,人煙稀少,建築顯得格外凋零。那兩座山門因主體紅色,金色琉璃瓦冠頂,總是一抹艷色掠過呼嘯的公交車。它們是那麼孤立無依,沒有任何建築依附。遠處的民房是那類醜陋的近現代的低矮平房,灰茫茫的一片。它們就像遺世的美人,被一個久遠的年代拋離開來,以遲暮的尷尬俯視歲月匆匆。它們也正是清朝首善之園——暢春園萬劫不復之後,遺留給今天世人的唯一印跡。是的,它們是曾經兩座並排的寺院的山門,今天,猶如破落人家的大小姐風光不再但矜持依舊,面向一座喧鬧的大學,相依相伴沉默無語。

這兩座山門相隔20餘米,乍一看十分的相似,不論是造型紋飾甚至大小規格,但他們建造的時間整整相隔四十五年。四十五年對於現世的人而言,幾乎是人的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而這兩座山門代表的廟宇在相隔四十五年依次建造完成,是為了紀念在那四十五年期間兩位偉大的人物——康熙大帝、孝聖憲太后。他們彼此是翁媳關係,一位是鞏固並強健了清朝後二百年的統治基業,建立東方強大帝國的皇帝。另一位雖然只是尋常婦人,但她孕育了一位偉大的皇帝——乾隆,所以即使孝聖憲太后並無過多的卓傑智慧,也沒有機會如同另兩位清朝女人——孝庄太后、慈禧太后那樣對於政治發揮影響,但她的兒子確是一位成就卓著的全才皇帝,故而後人都是以無比艷羨的心態看待並神化這位太后,譬如,以她的故事為藍本的《甄嬛傳》,真是把她拔高到智勇雙全出神入化的地步。

▲孝聖憲太后

恩佑寺是雍正皇帝為康熙皇帝薦福且供奉康熙遺照而建寺,後遺照移至圓明園祐安宮,寺內便供奉三世佛。那時候乾隆皇帝只是個10歲少年弘曆,他親眼所見祖父去世後的宏大後事場面,也見證了這座為紀念祖父所修建的寺院。而這座寺院的原址正是康熙平生鍾愛的工作讀書的場所——清溪書屋,在康熙的人生最後一年,弘曆被「送宮裡養」,其實很多時間是在這座書房陪伴祖父身邊的,對於暢春園對於清溪書屋,他自然有著非同尋常的情感。康熙帝於康熙六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722年的嚴冬辭世,那時圓明園只是各別小規模的園林組合,其中某處是賜給雍親王胤禛居住的。雍親王平日在圓明園讀書寫字,修習佛法,韜光養晦,而父親康熙也是將接近一半的時間放在近在咫尺的暢春園辦公或休閑。他們距離上的近是其他皇子不可攀比的,這便於父子相處以及康熙對雍正耳提面命的執政教育。尤其在康熙60年的圓明園「牡丹台」的家庭聚會,康熙第一次見到10歲的弘曆和弟弟弘晝,弘曆聰穎從容的應答和堂堂亮亮的外表令康熙帝大喜過望,他在垂暮之年看到了王朝的希望。他稱弘曆「福過於予」,並接見了弘曆的母親,當時只是地位低微的藩邸格格,四品官凌柱之女。稱其是「有福之人」。可見晚年的康熙還是很明確地倚重雍正,進而以高瞻遠矚的眼光培養弘曆為未來王朝的接班人。尤其在其後期,雍親王的地位顯然超越其他皇子之上,如在康熙六十一年的十一月九日,雍親王代表康熙,奉命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並不斷遣護衛、太監至暢春園向康熙帝請安。康熙帝晚年重用雍正,也是因為其表現出辦事才幹和忠孝品質,為他後來即皇帝位奠定了基礎。民間杜撰的雍正陰謀篡位等等離奇故事無非是民間社會對皇權幕府的一種好奇演繹,並無根據。弘曆成為乾隆皇帝後,曾回憶在暢春園陪伴祖父身邊的日子,飽含深情,賦詩云:「書齋朴斵碧溪邊,玉幾親憑宛目前,旰食何由希烈駿,含飴惟是憶恩駢,猶仍堂構秋風日,迅速光陰卅六年,況此軒皇成鼎處,雲天仰望益愀然。」(乾隆三十三年「御制清溪書屋詩」)在1722年12月20日(陰曆11月初13),康熙帝幾乎是因為一場感冒而猝死。因為在10月份,身體健康的皇帝還興緻勃勃地去南苑打獵,回來便風寒感冒。但不曾想這場感冒遷延數日後竟突然惡化,在接近冬至的日子的深夜,康熙帝不治身亡。康熙帝自己也不曾想到那次狩獵竟然要了他的命,據後來一位義大利傳教士也是園林設計藝術家叫馬國賢(馬特奧·里帕)的人對那夜有這樣的記錄:「(聖祖)駕崩之夕,號呼之聲,不安之狀,即無鴆毒之事,亦必突然大變,可斷言也。」可見,康熙的死亡還是比較突然的,連康熙本人在那一夜為突然而至的死亡也是驚恐萬分。但那應是康熙最後對世界的呼號。據記載,當時包括雍正的死敵八阿哥、九阿哥在內的八位阿哥及後來的皇舅隆科多都已奉詔入園,聆聽康熙臨終囑託,據正史《清實錄》記載,康熙明確傳位予四阿哥胤禛。這個時間段是當日寅刻,也就是凌晨3點至5點,接下來的一天,估計康熙一直處於彌留狀態,至當晚戌刻,也就是晚7點至9點的時間段,一世英雄康熙大帝薨逝。誰可以想像,在293年前的冬天,在今天這座破敗山門的附近,在一片雜亂的「西門雞翅」小餐館一帶,康熙皇帝以他最後對世界的呼號結束了他叱吒風雲的一生,而身邊是八位各懷心事的皇子。就是這個不起眼的位置,發生了這一切。在293年後的2015年仲夏午後,溽熱難耐知了高歌,我徘徊在北大西門喧鬧的頤和園路之西側,這一片區域北部是北大蔚秀園,西部南部還是沿用暢春園之名的北大宿舍區,兩山門外西側是一溜沿街狹長的民房,大多用作餐飲雜貨店,門外堆放著箱子墩布等雜物,垃圾也是一撮撮的,甚至圍著兩座山門的鐵圍欄內,也被這些小商販堆著些廢棄電器等雜物。總之,是一派雜亂無章的毫無美感的景象,不能想像這裡曾是康熙時代皇室最大的郊外御園。現在說說暢春園是如何緣起。暢春園並非康熙創建,可以說它的神妙是在康熙某一次的郊遊期間偶然發現的,那時它就僅僅是一片叫「清華園」或者叫「李園」的舊址。因為它的前身是明朝萬曆皇帝的外祖父李偉所建的「清華園」(與清華大學那個無關哦),康熙皇帝在這個園林基礎上重新整理並擴建成清朝的第一個大型「御園」。清初期的皇室繼承了不少明朝的資產,當時在京城西郊這個位置除了李偉的清華園,還有米萬山建的「勺園」,位置在現今北京大學內,也依然沿用「勺園」這一名稱。

勺園與清華園之間遙相呼應,其分隔的道路歷來應是一條官道在康熙年間重新鋪整,是皇室出宮,從西直門延伸過來的路徑。這條路今天叫頤和園路,但我懷疑它在道路取直上面曾有過小小調整。因為兩座山門並非在一條線上,乾隆所建的恩慕寺山門今天的道路完全平行,而雍正所建恩佑寺山門稍稍向東南方向傾斜了接近20度的樣子,也就是說即使相隔45年,這兩座寺廟外的馬路(當年的官道)也曾經有過角度的調整,今天的頤和園路是在乾隆年間確定的。暢春園佔地60公頃,總結各路史料,其舊址大致在今北大西牆外,蔚秀園和承澤園以南,西至萬泉河路西側,南至今天的中關村西區原大河庄一帶,現在是一片商業樓宇,其中一處名「大河莊園」(有資料說南至「雙橋東路」,但這個比較現代化的地名在北京只出現在今天的朝陽區,不解),據清欽定《日下舊聞考》書載:「暢春園宮門之南有菱池,俗稱菱角泡子」。相傳即「丹棱沜水」(古字「沜」通「畔」)。今天在中關村西區行走,尚有一條名叫「丹棱街」的街道大抵與此相關。清初期,尤其康熙年代,大清政局內部剛剛穩定,外患尤多,康熙帝作為一代克勤克儉的君王,不尚奢華靡麗,將原有的明朝故址修葺整理一番也是很好的皇家御園。康熙二十三年即1684年,康熙南巡歸來,即開始整修這座明朝的廢園,完工後,親自御制《暢春園記》,開篇記述暢春園的地理位置:「都城西直門外十二里曰『海淀』。淀有南有北,自萬泉庄平地湧泉奔流,匯于丹棱。沜之大,以百頃沃野平疇,澄波遠岫,綺合綉錯,蓋神皋之勝區也。」緊接著說自己管理社稷民生,日理萬機,身體漸漸不支而有疾,偶然來此遊歷,清風拂面,泉水甘甜,精神一震彷彿病體痊癒。「朕臨御以來,日夕萬幾,罔自暇逸,久積辛劬,漸以滋疾。偶緣暇時於茲遊憩,酌泉水而甘,顧而賞焉。清風徐引,煩痾乍除。」並說明,當年明代國戚李偉在這裡建的別墅規模宏大:「韋曲之壯麗,歷歷可考。圯廢之餘遺址周環十里,雖歲遠零落,故跡堪尋。瞰飛樓之鬱律,循水檻之逶迤,古樹蒼藤,往往而在。」但康熙帝標榜自己的節儉廉潔,不嗜鋪張之作風,對原址順勢而為,將水系重新整理一番。「爰詔內司少加規度,依髙為阜,即卑成池相體勢之自然取石甓。夫固有計庸畀值,不役一夫。宮館苑籞足為寧神怡性之所,永惟儉德,捐泰去雕。視昔亭台邱壑、林木泉石之勝,絜其廣袤,十僅存夫六七,惟彌望漣漪,水勢加勝耳。」這段記錄大抵寫出了康熙打造暢春園的過程。康熙時代,負責在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與康熙皇帝之間溝通交流的法國傳教士白晉在向路易十四彙報的時候,也提到這座園林的簡潔樸素:「康熙皇帝有一座行宮,建在距北京城二里遠的地方。他很喜歡這個行宮,一年當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在這裡度過的。這個行宮布置得相當整潔而樸素,除了他讓人在裡面挖了兩個大池塘和兩三條水溝之外,一點也看不出這裡有像康熙皇帝這樣擁有巨富的君王所應有的奢華跡象。與巴黎近郊王公們的別墅相比,這座行宮無論是從建築規制上看,還是從佔地面積來看,都遠遠難以企及。」這座樸素的作為清初最大的「繼承」園林,也是奢靡恢弘的圓明園的「前園」,在其主要的居住主人——康熙、孝聖憲皇后前後使用並居住近百年之久便成了雞肋,再也沒有什麼王朝的重要人物青睞它了。康熙皇帝自康熙二十六年(1687)二月二十二日,首次駐蹕暢春園,至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病逝於園內寢宮,凡三十六年,每年都要去暢春園居住和處理朝政。三十六年間累計居住暢春園257次3800餘天,年均駐園7次107天。最短者為29天,最長者為202天。可見即使不是一半時間也是基本上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暢春園聽政及休養。再聯想到當年帝京漫長寒冷的冬天是必須回宮住進溫暖的故宮暖閣的,可以說暢春園就是康熙後半生的常住地。而雍正皇帝駕崩乾隆繼位後,乾隆的母后,那位「有福之人」變成了暢春園的女主人。乾隆帝對這位老太后深情孝順,經常隔三差五過來請安,在《日下舊聞考》之國朝園囿——暢春園篇記錄了大量乾隆帝探訪母后寫下的情深意切,母慈子孝的詩篇。諸如:「昨夜雨誠大,慈恩免問安,今晨晴更爽,趨詣敬承歡。」這首詩特別備註了:「十六日朝傳旨請安,因夜雨較大,皇太后差人止行,謹遵懿旨展緩一日。」每到冬天來臨,乾隆必是親自迎請太后回宮避寒。他特別記道:「每遂冬,朕自圓明園進宮,聖母以風景清勝,尚留園居,至節進萬壽進京。朕間數日赴暢春園問安,率住御園信宿,以便再修定省,凡來往三四次,遂恭奉慈駕還宮」。並有詩云:「暢春養志冀娛親,來往問安年曆循。遂住御園期信宿,適當子月景清真。林無餘葉山有骨,冰出平湖水入神,傍晚西南運氣重,翹思其雪麥根皴。」這是多麼有趣的一段記錄,那年是乾隆三十七年,老太后有那麼點小任性,已是年過6旬的老皇帝要和母親撒嬌,三請兩請要母親回城裡的溫暖的宮殿,母親覺得暢春園冬天自有清麗之色,老皇帝就三天兩頭的過來後來,乾脆住在一旁時時問安,直到老太后慈駕還宮方為作罷。這段記錄令人不得不想到,為老太后隆重舉辦的八十大壽慶典,年已六十的乾隆皇帝粉墨登場,綵衣蹈舞,在頤和園的大戲台為太后表演《花子拾金》,威名世界的乾隆大皇帝居然扮演「花子」,宛若爛漫稚童,承歡慈母膝下,帝王將相人間亦是父母兒孫,這真是一座充滿溫情、洋溢親情的一座園子,也是暢春園最為溫情的時期。至於暢春園的確切面貌,因為迄今尚未見其盛時的全圖,所以只能根據文獻記載知其大端。據《日下舊聞考》所載,暢春園坐北朝南,園區南部為議政和居住用的宮殿部分,北部是以水景為主的園林部分。由此可見,暢春園當為京城西郊第一座兼有宮廷和遊樂雙重功能的離宮型園林。從橫向來說,暢春園主體建築分為中、東、西三路,三路建築各成體系,但又彼此相連。據一位曾目睹過暢春園的官吏說:暢春園「垣高不及丈,苑內綠色低迷,紅英爛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也。軒楹雅素,不事藻繪雕工也。」從中可以看出暢春園雖為皇家園林,但整體上仍然具有自然雅淡的特色。暢春園還設有總管大臣、郎中以及總領等官職,用以對暢春園進行管理。著名文學家曹雪芹的舅祖李煦,就曾做過暢春園總管。從《清實錄》這部官員編製的編年史上也可以看出,康熙年代暢春園是康熙駐蹕的重要地點,甚至在這裡舉辦過大型活動,如「千叟宴」。現在不能想像康熙在當時社會的浩蕩權威,因為官方的記載難免有誇耀誇張之辭,令今人讀來難免瞠目結舌。如清實錄記錄康熙五十二年第一次千叟宴的情形:甲辰。宴八旗滿洲、蒙古、漢軍、大臣、官員護軍、兵丁、閑散人等、年九十以上者、七人、八十以上者、一百九十二人、七十以上者、一千三百九十四人、六十五以上者、一千十二人、於暢春園正門前。諸皇子、出視頒賜食品。宗室子執爵授飲。上升座。命扶掖八十歲以上老人、至御前。親視飲酒。乙巳。八旗滿洲、蒙古、漢軍、七十歲以上婦人、齊集暢春園皇太后宮門前。隨召九十歲以上者、入宮門內。八十歲以上者、至丹墀下。七十歲以上者、集宮門外。大臣妻年老者亦皆召至宮門內、賜坐。皇太后皇上親視頒賜茶果酒食等物。其餘令諸皇子、率宗室子、以次頒給。又賜大臣妻、衣飾彩緞素珠銀兩。上述這兩段生動地記述了暢春園內外千叟宴的盛況。康熙皇帝「親視飲酒」,與皇太后「親視頒賜茶果酒食」,皇子宗室都是親自敬酒,一派祥和康泰景象。當然,那位皇太后不是康熙的親媽,親媽在他9歲的時候就過世了,她是順治的繼皇后,康熙的繼母,出身科爾沁左翼的博爾濟吉特氏——孝惠章皇后。這一年老太后73歲,也是壽高之人。讓我再簡單為這座業已灰飛煙滅的園林在康熙之後的歲月做一個概括:雍正年間,雍正帝沒有繼續在這個園子居住,他還是常住自己熟悉的圓明園一帶。一度時間,暢春園駐紮了軍隊,並修建了營房。這個時間跨度為雍正朝13年及乾隆朝前2年,這期間暢春園失去了往昔繁華熱鬧。雍正將康熙帝的原來書房舊址清溪書屋處建造了一座佛寺——恩佑寺,但它只是皇家自己使用,用於雍正懷念其先考康熙帝之所,並舉行祭祀薦福。

▲恩佑寺山門

到了乾隆時期,歷經雍乾兩朝數十年建設,京城西郊的「三山五園」皇家園林區逐漸成型,恢弘壯麗的園林傑作——圓明園已經徹底取代暢春園。乾隆三年正月,為便於皇太后頤養天年,乾隆皇帝撤出了十幾年的駐軍,重新整修暢春園。因為圓明園與暢春園相隔咫尺,便利皇帝隨時前往問安。在《清實錄》中記載了乾隆皇帝在三年正月親自到暢春園視察指導修繕工作,同時將太后居所分別定名「春暉堂」及「壽萱春永」。《日下舊聞考》載,兩處均在暢春園中路,規模為:「二宮門五楹,中為春暉堂五楹,東西配殿各五楹。後為垂花門,內殿五楹,為壽萱春永。左右配殿五楹,東西耳殿各三楹。後照殿十五楹。」原本居住於圓明園長春仙館的太后,正式移駐暢春園直至乾隆四十二年去世。乾隆四十二年正月,這位「有福的老太后」仙世。她是在皇宮去世的,但因生前在此常住,故暫停靈於此,待應行諸事結束後,再行奉移泰東陵安葬。接著二月,乾隆召見軍機大臣面諭,將循祖父康熙帝為孝庄太后建永慕寺例,為其母修建恩慕寺。非為禮佛供神,只為寄託哀思,令軍機大臣記錄此意。只消三個月後,恩慕寺改建完成,工期迅速,乾隆皇帝對此也非常滿意,嘉獎了相關人員。這也成為該園的最後一項大工程。

▲恩慕寺山門老照片

自此之後,暢春園是真正的寂靜下來了,只剩下慈佑寺、恩慕寺作為祭奠祭祀的場所。其他房舍再無見有居住記載了。雖然乾隆皇帝還曾下諭,規定日後圓明園為理政辦事之所,圓明園內長春園並同宮內寧壽宮,為其本人歸政後頤養之處,而暢春園因地近圓明園,便於盡孝,應作奉養太后、視膳問安之地。且抄存上諭,令日後子孫務守。可是自他的母親過世後,也未見有其他太后在此居住記錄,這道諭告並未執行。乾隆六十年八月,《實錄》中出現了「管理暢春園、三山事務」這樣的官銜,首次將「三山」及暢春園並提,除圓明園外,暢春園地位與其他所有園林地位相當,交內務府管理。乾隆帝過世後,別提子孫是否繼續用這所園子「奉養太后」,這座曾經的「御園之首」已不再如何珍貴稀有,反而是跟隨一個沒落的王朝被反覆蹂躪洗劫。嘉慶年間,暢春園的地位不斷降低,大量裁撤護衛園林的禁軍,守衛級別不斷降低。因為自乾隆四十二年乾隆慈母孝聖憲太后去世後,一直貫穿整個嘉慶王朝,大清朝就壓根兒沒有皇太后了。這隻能怨乾隆,乾隆帝總共兩位皇后,一位壽數薄淺早早過逝了,另一位因為發了瘋癲被廢黜了,乾隆帝沒有再立第三位皇后,自然嘉慶三十年執政期也沒有皇太后可以奉養,自然致使暢春園園林荒蕪。直到道光年間,皇太后是有的,即孝和睿皇太后(她也不是道光帝的親娘,他的親娘孝和淑皇后也沒有長壽到看到自己親兒子登基的福報)。雖然這位皇太后是道光帝的繼母,但據傳因嘉慶帝死的突然,在傳位問題上這位繼後秉公無私,宣詔皇位由並非親生的旻寧(道光帝)繼承,宣稱遵從了嘉慶帝的甚至是老皇帝乾隆的遺願。雖然這位聰慧的皇后也有自己親生的兒子,但她的確屬識時務者,穩定了朝廷的秩序。所以道光帝對這位皇太后感恩並孝道一生,原本是打算續上乾隆帝遺訓,接太后在暢春園居住,但經歷60餘年的無人常住,暢春園已今非昔比。「殿宇牆垣,多就傾敧,池沼亦皆湮塞」,如果重新修繕,不是一二年就能夠竣工的。與其耗費財力物力去修繕不如使用現成的園林房屋,道光帝本身就是個節儉吝嗇的皇帝,所以最終放棄對暢春園的重建。於是道光二年(1822)八月,道光皇帝迎接孝和睿皇太后入住綺春園(圓明園旁),「相距咫尺,視膳問安」方便盡孝。如此這般,朝廷乾脆把暢春園郎中1名、暢春園食錢糧署苑副4名調撥到綺春園當差,暢春園的事務由該園六品苑丞辦理,不再另行添設官員,此後的暢春園沒有了高級管理大臣郎中。暢春園作為單獨設立的單位被取消了,降為附屬園林。道光年間,暢春園已開始加速荒廢,大量建築非但沒有維修,乾脆就是一拆了之。雷景修於道光十六年(1836)繪製成的《暢春園地盤形勢全圖》上,我們看到了許多殿堂旁邊註明「拆去」字樣,說明這些建築物即將被拆除,它們是中路的延爽樓、瑞景軒、玩芳齋和韻松軒,東路的清遠齋、淵鑒齋、太朴軒,西路的船塢、買賣街、無逸齋、蕊珠院、集鳳軒和雅玩齋等,共13處建築。上述建築物大都是暢春園的主要建築。道光二十九年,正陽門的箭樓發生火災,重建箭樓所需用的三丈四尺多長之大木料,無處籌辦,竟然將暢春園九經三事殿的三丈六尺長的大梁拆下抵用。咸豐六年(1856),文宗為了給他的七弟奕譞修建蔚秀園的前所與後所,拆除了暢春園內清溪書屋和導和堂的木料。所以說,乾隆帝一駕崩,後續子孫基本本著一個「拆」字,螞蟻搬家般把暢春園搞成一堆零碎。到咸豐十年(1860年),英法聯軍攻入北京焚燒圓明園時,將這個爛攤子乾脆一併燒毀。大清國力減消,且暢春園的功能已不具有實際價值(慈禧太后更傾向於頤和園頤養),暢春園廢址失於保護。到了同治年間,園內殘存建築的有用之石料等被拆用於圓明園復建工程。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軍佔領北京時,暢春園再次遭到附近居民及八旗駐軍的洗劫,石材木料沒了,園內樹木山石均被私分殆盡。清政府便將暢春園西面的護園河道和暢春園內的大部分河湖填平,開闢為訓練軍隊的操場。到了最後一任淸帝宣統年間,暢春園一帶已經成為稻田、水窪和土崗子了。至民國時期,暢春園遺址已成荒野,僅留下恩佑寺及恩慕寺兩座琉璃山門。

▲民國年代兩座山門的荒蕪景象

從上述暢春園被蹂躪的歷史可知,能留下恩佑寺及恩慕寺兩座琉璃山門已是非凡的奇蹟!因為畢竟這兩座山門還有上好的石材琉璃瓦,一大波一大波的洗劫者饒過山門的心理不得而知,基於它們是佛堂之門首?官家可能是基於對祖宗殘存遺迹的一點留戀,百姓大約隱藏著給佛祖留最後一點面子的敬畏心。

著名的地理歷史學家侯仁之先生曾建議政府「還應該將恩佑寺、恩慕寺兩處廟門周圍地區雜亂無章的建築,盡行拆除,進一步加大小公園(指萬泉文化公園)的面積,並使僅存的兩處古建築得到應有的保護。」(見《海淀鎮與北京城———歷史發展過程中的地理關係與文化淵源(續)》)。但侯先生這個願望直至2013年他過世也未能實現。這裡依然是些髒亂的小餐館,家家賣著著名的焦糊麻香的「西門烤翅」,夜深之時也會有口腹飢餓的年輕學子在這塊康熙帝呼號離世的地方大口啖肉喝酒,然後,是掀起另一種喧嘩。恩慕寺恩佑寺作為佛寺建築正是寓意了萬物無常之相,縱使繁花似錦春常在,也終有曲散人終別離時。隨著兩位熱愛這個園子的主人前後80餘年的居住與使用,他們離世後,園子由生入滅,終於成為廢園,無任何功能用途。這裡終於清凈下來了。自民國至今白駒過隙又是百年,遺存的兩座山門還是那麼尷尬的矗立著,每天迎來送往那些仰慕道路對面那座名叫北京大學的人們,看人們在大學門前各種擺拍,各種喧囂。其實,無非也不過是頤和園官道之西邊不亮東邊亮了。

作者:陸波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法律從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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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四大家族的豪華民宅,豪華程度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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