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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瘋了嗎?

俄羅斯聯邦總統普京自二月以來在烏克蘭問題上的表態非常明確:拒絕承認基輔新納粹政權並堅決支持克里米亞的自決權。這在西方政客和評論家們那裡早已掀起軒然大波。在各色評論中最出挑的莫過於是說「啊,這人瘋了!」 哈,有意思的是,不是普京瘋了,而是西方自己瘋了! 在過去的多極世界秩序里,各種意識形態和社會經濟組織形式相互競爭。不同國家的行為很多可以被理解為出自不同意識形態。即便是一些極端政治人物——斯大林、希特勒、伊迪·阿敏、波爾布特——叫他們「瘋子」也不過是種誇張的表達方式,認為他們也不過是追求他們自己理性的政治目標而已。不過,最近當德國總理默克爾用一種西方媒體慣有的口吻問起普京是不是住在「另一個世界」時,她顯然是一本正經的。

每當他人的行為或邏輯無法通過我們對「常規現實」的理解來解釋時,我們通常會質疑他神智是否清楚,因為他的行為變得無法預測,就好像來自一個和我們平行卻完全不同的星球。普京就被形容成是這樣一個人,讓西方摸不到頭腦而驚悚。西方在克里米亞問題上煞有其事的震驚正是一種旨在孤立和恐嚇普京的伎倆。事實在於這種小伎倆非但嚇不了普京,反而正在演變成某種真正的驚悚:西方的策略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將失效。

以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西方自蘇聯解體以來一直在這個全球「精神病收容所」里扮演精神病專家的角色。1990年前整個世界在核僵局中被切割成兩大相互競爭的意識形態陣營。後來戈爾巴喬夫先投降了。他高舉「普世價值」大旗,試圖混合蘇式社會主義中的人性勝利和美式資本主義中的消費繁榮來和平解決超級大國之間的衝突。

結果是他投降了,蘇聯解體了。整個九十年代,連俄羅斯本身都快接近分崩離析。戈爾巴喬夫因為和平瓦解蘇聯在西方還勉強算得上是個人物,但蘇聯解體本身不可否認是人類史上的大災難。當年普京稱蘇聯解體是「本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的確說出了大多數俄羅斯民眾的心聲,在他們眼裡,戈爾巴喬夫之流不是英雄,而是惡魔。

蘇聯瓦解後的俄羅斯沒法提供與西方相匹敵的的意識形態。事實上,這個國家甚至沒有意識形態,除了強灌下的西方自由主義,在沒有私有產權、市民社會的傳統和法律框架下,迅速演變成一種尤其野蠻的黑幫文化。後來,普京來了,憑藉他在克格勃(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經驗和與其他後蘇聯時期「權勢部長們」的聯繫,重塑了一個新的秩序,要麼替代要麼收編了那些黑幫,建立起了普京所說的「法律的獨裁統治」。這是俄羅斯新意識形態的首要條款:法律是有效的,沒人能凌駕其上,山姆大叔也不可以。

現在,讓我們來比較一下普京這個「法律的獨裁統治」和美國意義上的法律在國內外的應用。對於美國而言,一共就兩種人。其一是凌駕於法律之上的:美國政府及其附屬機構,包括NSA(國家安全局), FBI(聯邦調查局), DOD(國防部)等;華爾街財閥和政府影子合同商,他們犯罪卻不被起訴;還有那些與政客勾結能無所顧忌砸錢讓律師搞定任何人的巨富們。

剩下的人都屬於另一種:法律之下的人。他們包括這個世上最懦弱的人,擔驚受怕被起訴,被掠奪積蓄,被逮捕,被恐嚇認罪或拘禁。他們可能不受任何指控卻被無限期拘留。他們可能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被綁架到關塔那摩那樣的「黑牢」並在那裡受盡虐待。他們可能在不告知罪名、不顯示證據的條件下被控告。他們所在的區域可能毫無理由地被軍事戒嚴。作為個人,他們可能在沒有任何可疑的情況下被當場射殺。在國外,如果無人轟炸機失誤炸了婚禮或葬禮,這樣的戰爭罪,只要是華盛頓做的,就不過是「附帶損害」而已。

在國家安全局無處不在的監控下,我們現在根本沒有隱私和秘密可言。比如,德國總理默克爾就屬於「法律之下」的那類人。多虧了斯諾登,她發現美國國家安全局竊聽了她的手機通話,氣得要命,怒得跳腳。於是,安全局放棄監聽她的手機但開始監聽所有跟她通話的人!這不是很有趣嗎?但是,你注意到默克爾不再抱怨了么?不像普京,她沒有「瘋」:她願意繼續是所謂「常規現實」中的一員以換得對德國主權的虛幻維持。這個「常規現實」對華盛頓而言是「法律」,對默克爾而言不過是自我安慰的「小噪音」。

普京的第二大創新在於他提出的「主權民主」。這是一套完全不受外國政治操縱的代議式民主。讓我們再來比較下這在美國的情況。奧巴馬在今年的國情咨文演講中提到,因為國會的不合作,他計劃「靠政令統治」(即「行政命令」)。作為回應,國會正在起草法令旨在強迫奧巴馬政府執行國會決議。很明顯,雙方都早已將這一過程事無巨細列明的美國憲法束之高閣。無止盡的立法困局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用來模糊時至今日已高達數萬億的競選經費。順便說一句半數國會成員都效忠以色列。在俄羅斯人眼裡,美國既沒主權也不民主;不過是具全球首富們飼養的民主殭屍罷了。

同樣,俄羅斯人認為烏克蘭也沒有主權,它受制於赤裸裸的外國干涉,因此其政府也是非法的。1991年12月賦予烏克蘭獨立的公投直接違反了當時還有效的烏克蘭憲法,因此烏克蘭的獨立也不合法。鑒於最近烏克蘭政府被武裝推翻同樣違背烏克蘭憲法,這個國家根本就不再有憲法。相反,克里米亞公投,卻是當地人民在合法中央政權缺失下合法表達的意願,因此對進一步行動提供了可靠的法律基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政府對克里米亞公投不合法的認定是相當可笑的:他們既沒有權力代表俄羅斯發明法律,也不得對俄羅斯內部政治指手畫腳。

一般認為美國大致是冷戰後晉陞成為全球精神病專家的。柏林牆的倒塌,似乎代表了西方資本主義和民主自由主義的勝利。西方對於世界該怎麼運行,社會如何進步,什麼是最好最有效的經濟、社會和政治組織方式近乎統一的看法橫行全球。福山當年就半遮半掩地表達了「歷史終結」的滑稽論調。正是在這個語境下,美國對俄羅斯不循規蹈矩的斷然否定,正是試圖鞏固其自身一直認定的某種錯覺,即標榜其不可挑戰的絕對霸權以及裁定所謂「常規」行為標準的獨統地位。按這個邏輯,如果不是整個世界都瘋了,那麼就是普京瘋了。現在看來小布希2001年在斯洛維尼亞峰會上見過普京後的判斷肯定錯了,他當時說「我看著這個人的眼睛,他又直接又值得信賴。我們的對話很好。我了解他,他對自己的國家和國家利益非常忠誠。」你看這個病人曾經如此專業得讓精神病專家相信他是神志清楚的,不過現在他神經已經錯亂,而西方正在竭盡全力試圖將他拖回收容所。

對收容所僅有的同情也快到期了。烏克蘭和克里米亞的事態發展對西方來說尤其困擾,因為它們直接違背了西方線性歷史的概念。這些第一世界的發達國家想多了:出於強烈的同情,他們試圖鼓勵諸如烏克蘭之類的落後者順著歐盟、北約成員國和貨幣聯盟的方向走下去,並逐步在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控制下邁向國家破產。蘇聯的瓦解曾是這個他們自圓其說的故事中最關鍵的心理突破。他們離不開這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定義了西方,賦予他們意義和目的。任何動搖這個基本前提和基礎的進展都是干擾。可惜,21世紀一輪又一輪的失敗已經難以視而不見,並讓這個敘述聽起來越來越似鏡花雪月。隨著911事件、阿富汗慘敗、伊拉克內戰、08年全球金融危機和棘手的失業及經濟停滯,西方在21世紀的頭十五年已經頭痛欲裂,再考慮到之後一系列的利比亞、敘利亞、埃及和現在的烏克蘭困境,當下與普京的對抗對西方早已脆弱的神經尤其具有特別意義。

西方線性歷史的旅程看來要終結了。這個衝突的悖論恰恰在於,克里米亞及烏克蘭這一本不致於那麼興師動眾的政治投向問題如今卻一下子聲勢浩大起來,這本身凸顯了更大的意義。這場政治騷亂深植於烏克蘭東西方分裂的土壤,這塊被稱為「中間地帶」的領土,如今正是西方霸權式微的有力象徵。這個衝突的歷史意義就在於世界精神病專家和世界警察的權威正在公開被挑戰。西方勝利的短暫虛像正在龜裂。我們還沒進入後歷史時代或某種完全嶄新的未來。收容所里住的病人正在重獲自由,而這個精神病專家本身才是一直以來神經錯亂的人。

讓我們再來談談不對稱問題。烏克蘭對西方而言是什麼?一個貧窮的東歐小國,地緣政治棋盤上的小卒子,還是一個嚴防死守必須阻止其加入俄羅斯的國家?對於俄羅斯而言,烏克蘭卻是歷來的一塊領土。它曾是第一個俄羅斯民族國家基輔羅斯的首都(而後歷經遷移,最終到莫斯科,後來到聖彼得堡,再回到莫斯科)。它和俄羅斯共享十一個世紀以來的語言、文化、政治歷史血脈,烏克蘭一半的領土在列寧和赫魯曉夫時期是俄國領土。我從小以為哈爾科夫Kharkov(現烏克蘭第二大城市)是俄國的(因為它就是),突然有一天驚訝地發現我去那裡居然需要簽證——因為它位於邊境的另一邊,而且名字還改成了Kharkiv。直到去年12月,哈爾科夫的俄羅斯人和烏克蘭其他俄羅斯區域都因為位於邊界的另一邊而處在別的政府統治之下長達22年,這個政府既不穩定也不運轉而且還極度腐敗。難怪他們今天如此興奮地揮舞著俄羅斯國旗!

聽說即便是腦袋一團漿糊的美國國務卿克里最近也不得不承認俄羅斯在烏克蘭有「合理利益」。在烏克蘭問題上挑戰俄羅斯並不僅僅是越過了奧巴馬反覆聲稱的某條想像中的「紅線」。設立一個新法西斯主義的、極端反俄的基輔政權恰恰是越過了雙黃線,註定會有一場正面衝突。問題是,哪一方能在這場衝撞中倖存下來:是俄羅斯的坦克列隊還是克里的豪華轎車?西方的開場白是制裁某些俄羅斯官員凍結某些商人的賬戶,這些人要麼在西方根本沒有賬戶,要麼早就在上周五就把錢轉移了,要麼根本沒打算去美國。

俄羅斯承諾將會「同等」回應。其可用的武器有:想盡辦法吹起金融泡沫引發一場類似08年的金融危機,要求用黃金(而非法令貨幣)購買石油和天然氣,(協同中國)傾倒美元儲備,稍微關一關通向歐盟的天然氣閥門加速歐盟經濟崩潰,宣稱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不讓美國和北約部隊派兵阿富汗並讓現存部隊深陷當地泥濘(根據目前的合作協議,俄羅斯允許美軍和北約部隊取道俄領土到達阿富汗)。這些都是假設俄羅斯下了決心的。當然俄羅斯也可以什麼也不做,就讓烏克蘭即將到來的債務違約和金融危機蔓延開來最終中斷通往歐洲的天然氣供應,這就足夠顛覆西方搖搖欲墜的金融紙牌屋了。

那麼到底西方的全球霸權和世界精神科專家這一角色還剩下些什麼呢?讀者大可自行想像,但以下幾點已經相當清楚:其一,對俄羅斯而言,和華盛頓交好是可有可無的,美國不是必要的,但烏克蘭對俄卻是重要的。其二,歐盟根本沒權選擇要跟哪個大哥,其唯唯諾諾跟著美國已經帶來了惡果,並有可能將自己置於下一個冬天瑟瑟發抖的境地。所以歐盟最好是想想清楚自己的利益,照著它而非逆著它行事。

作者簡介:Dmitry Orlov (德米特里.奧爾洛夫),俄裔觀察家,研究俄美對比。他親歷了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蘇聯瓦解。 在烏克蘭問題上,他認為的克里米亞公投反映了當地人民的心聲。不僅當地的俄羅斯人選擇加入俄羅斯,當地的烏克蘭人也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他們正在組建自己的政府,選舉能真正代表自己的政府成員,堅決反抗新法西斯主義的基輔政府。 在他看來,美國政府現在對普京的指責不過是虛張聲勢,少了俄羅斯,敘利亞和伊朗的談判只可能越來越僵,美國就等著繼續丟臉好了。作者認為烏克蘭和俄羅斯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烏克蘭軍隊更傾向於支持並加入俄羅斯而非聽從基輔政府。俄羅斯現在坐等收益即可。

編輯煙雨徐行2013/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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