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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魂永在,清香如故 ——讀梅花詩與陸遊

梅花是陸遊的最愛。其詠梅詩詞多達一百一十多首。他愛梅花的幽潔之姿,更愛梅花的凌霜之質。甚至發出「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的感慨。

縱觀詠梅詩史,寫到梅的詩,最早算是《詩經 召南》里的《摽有梅》了。但那還是寫梅子而不是梅花。到六朝出現了一些吟詠梅花的詩。此後,唐宋相繼,詠者漸多。如李商隱的「寒梅最堪恨, 常作去年花」, 盧照鄰的「梅嶺花初發,天山雪未開」等。最有名氣的要算宋人林逋《梅花》中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了。林逋是個怪人。當他隱居於西湖孤山時,曾植梅山上,放鶴湖中,不婚不仕,怡然自適,給後人留下「梅妻鶴子」的趣話。只是那種一塵不染閑雲野鶴般的孤潔,令人敬畏。林逋而外,詠梅佳作當屬王安石和盧梅坡了。王詩云:「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盧詩云「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又云:「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梅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這是小時候就讀到的詩句。儘管那時還沒見過梅花,但小小的心靈里已充滿了嚮往之情。但在那麼多詠梅詩作中,詠其清韻幽香、冰雪之姿者多,而言其風骨品格者少。即使是言其風骨品格,也大多不及陸遊的真摯感人、深沉凝重。

這裡我們不能不提到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卜運算元.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梅花的孤標高潔的風骨早已融入了詩人的精神內核。長亭外,斷橋邊的那株無人過問的荒野孤梅,便是詩人晚景的寫照。梅花孤獨地自生自長,默默無聞,花開花落,悄然無聲。更兼有凄風苦雨的侵襲,花瓣零落,碾作塵土。這與屢遭打擊排擠孤苦無依的詩人多麼相似啊!

我們的民族似乎歷來不重視文化偉人。那麼多的文化巨人總是被一些跳梁的小丑們牽扯著、打壓著。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言:「小人牽著大師,大師牽著歷史。小人順手把繩索重重一抖,於是大師和歷史全都成了罪孽的化身。一部中國文化史,有很多時間一直把諸多文化大師捆綁在被告席上,而法官和原告,大多是一群群擠眉弄眼的小人。」所以,我們的大師們總是命運多舛、晚景凄涼。

陸遊也是如此,從六十五歲遭讒落職後,二十年中只到杭州住了一年,一直在故鄉閑居,生活窘迫,衣食無著。甚至連買葯和燈油的錢都沒有。但他雖窮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自云:「終年無人問良苦,眼望青天惟自許。」他不就是一枝風雨中搖曳的碧瓊枝瘦、真仙風骨的梅花么?

我猜想,如果問陸遊,他最崇拜的古人是誰,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屈原!他多像屈原那樣在譏讒中保持不屈的人格。《離騷》里不是寫過:「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的詩句嗎?在眾女謠諑、群小嫉妒之下,仍然忠貞不貳,保持美好的品質和高潔的情操。梅花素以氣節自持,從不逞姿賣俏,乞人愛憐。而且「凌厲冰霜節愈堅」,越是環境險惡越是堅強。這便是陸遊!

梅花零落在地上,碾作塵土,但依然散發著奇異的清香。生則潔美,死亦留芳,這也恰是陸遊思想品格的真實寫照。恍惚之間,梅花與陸遊的形象已分辨不清楚了,惟見一枝枯瘦的寒梅斜斜地落在了記憶深處。

(發表於《宿松文藝》2007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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