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盛帝國中的悲慘皇帝(上)一、高祖
強盛帝國中的悲慘皇帝(上)一、高祖
秦始皇的悲劇以及秦王朝短命的根源,不外乎一個字:暴。人們一提到秦王朝,往往就和這個「暴」字連在一起,就使人聯想起暴政、暴秦。 當嬴政還僅僅是一個秦王時,他身上雖然已經具有了專制君主殘暴的特徵,然而畢竟還能聽得進不同的意見,還能認識並改正自己的錯誤,為人處世,也還具有較強的親和力。如前所述,在車裂嫪毐、殺死諫士後,他能夠接受茅焦的尖銳批評;讀了李斯的《諫逐客書》後,他也能收回成命。還有,大梁人尉繚來到秦國,秦王政與他同衣同食,恭敬有加;他不聽老將王翦的話而輕率伐楚,遭到失敗,又能親自趕到王翦家裡賠罪,並懇請王翦出山。以上種種,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僅僅是秦國之王,他的權力還是有限的,他至少要受到六個強勁對手的制約——齊、楚、燕、韓、魏、趙國。它們的個體力量雖不如秦,然而一旦兩三個乃至五六個抱成一團,那就夠秦國喝一壺了。一句話,他尚有在競爭中失敗的可能性,他必須勵精圖治,他不能稍有鬆懈疏忽。 然而,滅六國、成一統後就不同了,他先從古時候最尊貴的「三皇」、「五帝」中各選一字作為自己的「尊號」,於是,「皇帝」就這麼產生了。當上皇帝後,他又制定了一系列尊君抑臣、維護皇帝至高無上權威的制度。例如,「朕」成了只許皇帝一人專用的第一人稱;皇帝的命令稱為「制」,號令稱為「詔」;群臣向皇帝上書,一定要說「昧死言」,表示是冒犯死罪而言;皇帝穿的衣服,戴的帽子,以致乘坐的車馬等,都有嚴格的規定,臣下不得妄加使用;還有包括三跪九叩、山呼萬歲在內的一整套繁瑣的禮儀、朝儀制度,就不再贅述了。總之,他已經掌握了最高權力,他已經沒有了競爭對手。他,唯我獨尊的始皇帝,權力不受任何制約的秦始皇,從今以後,就可以隨心所欲、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皇帝的誕生,將專制獨裁製度推向了頂峰。秦始皇沒有料到的是,他的這一制度創新,既為他自己以及後世的帝王們窮奢極欲、為所欲為提供了保障,又為他們的悲慘結局埋下了禍根。作為始作俑者的嬴政本人,也不可避免地成了這一悲劇的源頭。因為秦始皇大概沒有想到,「皇帝」這個專制集權的象徵,它既有巨大的震懾力,可以碾碎一部分人的信心與力量,卻又具有極大的誘惑力,能激發另外一部分人的雄心或野心。當你過分濫用它的權力時,這後一種功能就會越來越大。秦始皇的悲劇既是他自己釀成的,更是這個專制獨裁的皇帝制度造成的。 或許有人說,是秦二世的倒行逆施促使了秦王朝的迅速滅亡,倘若秦始皇在世,秦王朝不會很快滅亡,至少不會成為短命王朝。 這是一種假設,不過這種假設並不能使人信服。 誠然,相對於「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的戰國時期,統一以及統一後一系列鞏固統一的措施,在客觀上,至少在當時看來,是一種社會進步;而當時的人民群眾,對統一顯然也是歡迎的,在離秦統一不遠的西漢人筆下,就有這樣的描述:「元元黎民,得免於戰國,逢明天子,人人自以為更生。」(《漢書·嚴安傳》)他們把秦王嬴政看作是能使自己「更生」的「明天子」,說明他們對統一的渴求和對秦王政所寄予的巨大期望。 然而,人們很快就失望了。 當時的人們或許沒有很在意一個變化,即與統一伴隨而至的,是秦王政變成了秦始皇。然而,這個變化卻是關鍵性的。 關鍵之一就是,他要建立並維護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威,他要讓普天之下的人們都明白:只有他秦始皇一個人真正地站起來了,其餘的人呢?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都必須匍匐於他的腳下,為奴為仆,聽從驅使,甚至任憑宰割——連他的長子公子扶蘇,也只因為說了一句他不愛聽的話,就不得不離開繁榮富庶的咸陽城,就不得不遠赴數千里以外的邊關貶謫地,就不得不於凜冽的朔風中作「深刻反省」。 關鍵之二是,除了鞏固統治、建立萬世一系的嬴家天下外,他還要盡情享受,由於他具有極大的權勢,而有權勢作保障的享受,很快就轉化成為窮奢極欲。 且看看他是如何為自己建立人間天堂的:早在秦始皇以前,在秦國都城咸陽和故都雍地,就有不少宏麗的宮殿。僅載於史冊的就有棫陽宮、步高宮、祈年宮、長安宮、華陽宮、章台宮、萯陽宮、曲陽宮等三四十座。可是,這些遠遠填不滿秦始皇的欲壑,他還要大興土木。前面已經說過,在統一戰爭的同時,他已在咸陽仿建了六國宮殿。這一宮殿群南方面臨著渭水,從雍門向東一直到涇水、渭水交匯之處。遍佈於300餘里的地帶上,有各具特色的宮殿、樓閣145座。各殿之間又架木為橋,成為道上之道,稱為「復道」。復道周圍,樓閣殿宇彼此相連。這些建築物裝飾華美,陳設鋪張,甚至樑柱之上也纏繞著絲帛玉錦,地面也平鋪著綾羅綢緞。統一後的第二年,秦始皇又在渭水南方建造信宮,也稱咸陽宮。不久又改名為「太極廟」,象徵天極。從太極廟打穿道路直通驪山(今陝西臨潼東南),又建蓋甘泉宮正殿,並在馳道兩側修築垣牆,一直連到咸陽。在咸陽以西約百里處有一座梁山,是一個風景優美,離咸陽又甚遠的好去處,秦始皇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命令於梁山築城建宮,即梁山宮,連宮城的石塊都刻上絢麗多彩的花紋,故號稱「織錦城」。除此以外,秦始皇又建了曲台宮、長樂宮、蘭池宮、宜春宮、望夷宮等。秦始皇在整個統治時期,於關中之地建宮殿300多座,關外達到400多座,總計700餘座,僅咸陽近旁200里內,就有「宮觀二百七十」(《史記·秦本紀》)。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借口咸陽人口過多,原有的宮殿過於狹小,下令於渭南上林苑中營建朝宮。這是一片新的龐大的建築群,由於規模過大,必須分期完成。第一期工程先建前殿,這前殿就是著名的阿房宮。阿房宮東西長500步(約合今700米),南北寬50丈(約合今115米),高數十仞(一仞合七八尺),殿下可以豎立5丈高的大旗,殿上可以坐1萬人。據說四馬駕駛的大車隊,高舉旗幟,能縱橫賓士於殿內而不受阻撓。從殿前直抵終南山,于山頂上建立一對宮闕。殿後又造復道,通過渭河大橋,連接咸陽宮殿。阿房宮殿門用巨大的磁石砌成,以防刺客攜帶兵刃入內。宮門之外排列著早已鑄好的12個「金人」。殿庭之間可以容納10萬人。秦始皇計劃將這個宮殿群擴大至300餘里,使「離宮別館,彌山跨谷」(《三輔黃圖》),整個布局要象徵天帝所居星座的結構。為此,徵調70萬刑徒去挖掘北山的大石頭,砍伐巴蜀、荊楚的木材,長途轉運,用作建築阿房宮的材料。如此浩大的工程,直到秦始皇死時也未能完工。秦二世又繼續修建,到秦朝滅亡時,也只完成了一小部分。秦始皇萬萬沒有料到,在他死後不久,「覆壓三百餘里」(杜牧《阿房宮賦》)的阿房宮就被項羽一把火焚為焦土。大火一直延燒了3個月。 除了宮殿,秦始皇還興建了大量的台池苑囿。如公元前220年建40丈高的築鴻台,公元前219年東巡至琅邪山時徵發數萬民工,勞作3個月,建成琅邪台,此外尚有雲明台、望海台、阿東台、受珠台、蘭池、酒池等數十座。苑囿則有上林苑、宜春苑、甘泉苑、虎圈、狼圈、兔園等。 秦始皇生前縱情享樂,死後自然也不甘寂寞。他生前是地上的最高權威,死後也要成為地下的最高主宰。為此,在營建地上宮殿的同時,他也一直在為自己準備地下宮殿。他13歲初即位時,就在咸陽東南的驪山北麓為自己建造陵墓。統一全國後,更徵發70餘萬人大規模地營建。直到他50歲病死,尚未最後完工。秦二世胡亥又接著修了兩年,前後費時39年;統一後全國性地大規模營建也有10多年。驪山墓旁行周回30餘里,高50餘丈,上面種植草木,下面深挖穿過地下含水層,澆鑄銅汁溶液來堵塞滲漏,棺槨也都用銅汁澆鑄而成。墓室規模宏大,恍如人間世界,頂穹鑲嵌著大小珍珠,以象徵日月星辰;底部作四瀆、百川、五嶽、九州之勢,塑有江河湖海,並灌入水銀以象徵流水,還用金銀鑄造了鳧雁蠶雀等各種動物陳列其間。墓內有龐大的宮殿,殿內不僅仿效秦廷議事制度,安設了文武百官的位次,而且到處擺有奇珍異玩、金銀寶器等各種用具,殿中懸掛著日月夜明珠,能在黑暗中發出光亮,並用「人魚」(鯢魚)膏點燈照明,預計能燃燒很久不熄。由於墓葬之物過於奢侈,生怕有人盜竊寶物,又命工匠製造機關,牽引弓箭,盜墓者一接近,就會觸動機關,被亂箭射死。 可悲的是,秦始皇並沒能在地下過幾年安穩日子。他死後3年多,秦朝就滅亡了,項羽不但燒毀了阿房宮,也派人挖掘了驪山墓。據說30萬大軍整整搬了30天,也未能搬盡墓中珍寶。若干年後,又有牧羊人燒山尋羊,卻燒著了驪山墓,大火延燒90日不滅。十六國時,後趙國主石虎就曾派人發掘秦始皇墓,取出銅柱來製造兵器。至於關中地區的一般盜賊銷銅槨、竊水銀者,更是時有發生。驪山墓在屢經破壞的2000年後,仍然保留了在大批墓葬實物。1974年在秦始皇陵東面4里處發現了3個規模巨大的兵馬俑葬坑,是當年秦始皇殉葬設施的一部分。一號兵馬俑坑深6米,東西長230米,南北寬62米,總面積約14260平方米。幾年來,一號坑已出土陶俑1087件,陶馬32匹,戰車8乘,鼓3面。據估算,僅一號坑全部挖掘後,可出土陶俑、陶馬6000餘件。二號坑面積約6000平方米,主要以戰車為主。三號坑面積約520平方米,似乎是指揮機關。成千上萬個車、騎、步兵俑排列成嚴整密集的戰鬥隊形,人高約1.89米,馬長2米多,刀、矛、劍、戟都是當時的實戰武器,共計數萬件。這些兵器製作精良,有的至今仍然鋒利無比,除此還有一批銅車、銅馬等。據此可以推斷,修建驪山墓除數十萬從事各種苦役的刑徒外,還有成千上萬的工匠和平民。在陵園西南還發現了一座佔地約1000多平方米的「眾葬墳場」,死者骸骨雜亂地堆積了厚厚一層。這觸目驚心的累累枯骨,是對秦始皇興建驪山墓的有力揭露和無言控訴。秦始皇陵兵馬俑是我國古代文明史上的奇蹟,是一筆巨大而珍貴的歷史遺產。可是在當年,這些東西又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何況這樣宏大的兵馬俑坑,只是秦始皇陵的一個次要部分,主體墓室內的豪華宏麗,簡直難以想像。據考古學家估計,秦始皇陵及其陪葬區的總面積可達250平方里。 建宮殿、造墳墓,還有求「仙藥」,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另外,築長城、戍五嶺等,從長遠看,固然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在當時,卻是壓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負擔。 秦始皇築長城時,屯戍士兵30萬人,屯戍五嶺50萬,建阿房宮和造驪山墓共70萬,守邊疆約30萬,其他雜役約20萬,總計動用民力約200萬左右,而大量修建長城的民夫尚未統計在內。秦始皇統一時,全國人口約2000萬,兵役與徭役就至少佔去了10%。我們不妨再作個測算:全國的2000萬人口中,男子佔一半,是1000萬。在這1000萬中,老幼又約佔一半,青壯年男子的總數也只在500萬左右。500萬人中就有200萬人在長年累月地服徭役、兵役,這中間還不包括大量的運轉勞動力,即為朝廷、為官府、為屯戍士兵、為興建工程者運輸糧食柴草的人。由於運載工具落後,運費相當高昂。據估計,運到邊境一份錢糧,往往要消耗數十倍的代價。如此驚人地勞民耗力,不顧人民死活與社會正常生產的做法,在歷史上是極為罕見的。到後來,由於徭役過度繁重,單憑男子已無法勝任,甚至將成年女子也徵發去作轉輸的苦役。據西漢董仲舒估算:秦時賦稅為古代的20倍,徭役是古代的30倍!超負荷的重壓,致使「男子疾耕不足於糟糠,女子紡績不足以蓋形」(《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最後,甚至男子不能耕田耘作,女子不能紡紗織麻,病者無人供養,死屍無人埋葬,社會經濟遭到嚴重破壞。「戍者死於邊,輸者僨(僵斃)於道」(《漢書·晁錯傳》),那些為南北大軍運輸糧草的丁男丁女,因過度勞累、不堪折磨而弔死於路旁樹上的,隨處可見。百姓一經徵發,有如被押赴刑場。因築長城而傷亡的老百姓,也是成千上萬,當時民謠說:「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餔。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支柱。」(《水經·河水注》)真是千里哀鴻,萬戶蕭索。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從百姓身上壓榨出力不勝任的超額賦稅,唯一的手段就是暴力,就是嚴刑峻法。秦始皇將其先輩輕罪重罰、以刑止刑的鎮壓之術變本加厲地施行於當世,在其統治時期,僅死刑就有棄市(暴屍街頭)、梟首(斬首示眾)、腰斬、剖腹、鑿顛(鑿腦)、囊撲(裝入袋中撲殺)、抽脅、鑊烹、定殺(沉水溺死)、車裂、體解、賜死、戮屍、磔、絞、坑(活埋)等,又有滅家、滅宗、滅族、夷三族、夷九族、滅里(居住於同里之人全部殺光)等。其他肉刑如黥(刺面)、劓(割鼻)、刖(砍腳)、宮(毀壞生殖器)、矐(薰瞎雙眼)、斬趾等數不勝數。而什麼行為算是「犯罪」呢?撇開1975年出土的《雲夢秦簡》中嚴密而殘酷的秦法不提,僅從史家的零星記載中就可看到,在秦王朝,「偶語」者棄市,「妄言」者滅族。嚴酷的法律使老百姓搖手觸禁,動輒陷刑:一人犯法,罪及三族;一家觸禁,鄰里連坐。以致刑者相望於路,罪犯充斥於途。監獄裡因塞滿犯人而形同集市。秦始皇征百越的50萬大軍,倒有多一半是罪人;而修建阿房宮與驪山墓的70萬人,則全是刑徒。他幾乎把全國變成了一座大監獄。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統治怎麼可能穩固?這種情況不改變,秦王朝必然是短命的。西漢有個伍被,曾如此描述秦始皇的統治:「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殺術士(指坑儒),燔詩書,滅聖跡,棄禮義,任刑法,轉海濱之粟,至於西河。當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饋,女子紡績不足於蓋形。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里。暴兵露師,常數十萬,死者不可勝數,殭屍滿野,流血千里。於是百姓力屈,欲為亂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藥,多齎珍寶,童男女三千人,五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大澤,止王不來。於是百姓悲痛愁思,欲為亂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嶺,攻百越,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南越。行者不還,往者莫返,於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為亂者十室而七。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收太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父不寧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慘,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怨上,欲為亂者十室而八。」(《漢書·伍被傳》) 應該說,伍被的描述基本上反映了秦始皇統治時期的歷史真實。試想,當一個政權到了「欲為亂者十室而八」時,還能夠長治久安嗎?當秦始皇還活著時,不就有人刻石詛咒,有人攔著使者咒罵,甚至有刺客飛砸鐵椎嗎?再試想想,當陳勝與吳廣以及他們所率領的九百戍卒,因遇雨而「失期」,即無法按時抵達戍地,卻又面對著「失期,法皆斬」的嚴酷秦法,面對著逃亡也是死,奮起反抗頂多也是死的絕境,他們會因為秦始皇仍然活著而選擇束手待斃嗎?事實上,秦始皇死於公元前210年夏曆七月,秦二世即位於當年九月,陳勝揭竿而起於公元前209年七月。陳勝的那句名言:「天下苦秦久矣!」(《史記·陳涉世家》)難道僅僅指二世即位後的短短10個月?那天不怕、地不怕,幾乎是當著秦始皇的面就敢放言「彼可取而代也」的項羽,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那個敢於破釜沉舟的項羽,會因畏懼秦始皇的*威而久久地屏聲息氣、安分守己?那個老謀深算的劉邦,那個慨嘆「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劉邦,會久久地甘居人下?事實上,當伍被分析到「欲為亂者十室而八」時,緊接著就說:這時候,就有「客」對劉邦說:「時可矣!」「可」什麼?可起兵也,可造反也!當項梁、項羽叔侄避難於吳地時,每當吳中有有大規模的徭役或大的喪葬時宜時,經常做主辦人的項梁就「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史記·項羽本紀》),已經在暗中積極作反秦戰爭的準備了。後來反秦戰爭中的許多著名將領,比如彭越、英布等,早在陳勝起義之前、秦始皇健在之時,就已經成為可供焚燒秦王朝的「乾柴」了。英布受過黥刑,是修驪山墓的70萬刑徒之一,卻「率其曹偶,亡之江中為群盜」(《史記·黥布列傳》);彭越亦「常漁巨野澤中,為群盜」(《史記·彭越列傳》)。陳勝一舉事,他們便起而響應。還有連睡夢中也希望奪回失去的天堂的六國舊貴族(項梁叔侄僅為其中之一),還有痛恨秦始皇焚書坑儒的大量知識分子如張良、孔甲、陳平、酈食其等,這都是遍布全國的「乾柴」啊。秦始皇倘若繼續活下去,在繼續其窮奢極欲之時,在繼續推行其暴政之時,能保證不遺下一丁點「火星」么? 誠然,秦二世也是一個荒*暴虐之主,不過,在他統治的3年時間裡,卻基本上是繼承了乃父的衣缽:阿房宮、驪山墓繼續營建;秦法秦律依舊有效;長城之戍仍在,南征之軍未歸。與乃父相比,他僅有一次前往遼東的短期巡行,卻沒有訪神仙、尋仙藥之舉。當然,其殘暴也有超過乃父之處:除了誅殺文武大臣、殺害兄弟姐妹外,最大的暴政就是*迫萬名嬪妃宮女殉葬與活埋修建驪山墓的工匠了。總之一句話,秦始皇若能多活幾年,陳勝、吳廣、劉邦、項羽們的義軍,或許會增加不少困難,他們的反秦戰爭或許會更艱巨些,勝利的到來或許會遲緩一些,因為秦始皇有豐富的經歷、傑出的才幹,這些都是其子胡亥難以比擬的。然而,他卻不可能阻止起義的爆發,也不可能阻止義軍的最終勝利,更不可能挽救秦王朝的必然滅亡,他頂多只能使這個註定要滅亡的大秦王朝多苟延殘喘幾年而已。 或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孔子的這句名言,用在了秦始皇身上,倒也比較貼切?
正文二、惠帝劉盈之死
平心而論,無論你罵劉邦「流氓皇帝」也好,「無賴皇帝」也罷,你卻不能不承認,作為一個開國皇帝,他還是很有政治眼光的。 劉邦有八個兒子:長子劉肥、次子劉盈,以下依次為劉如意、劉恆、劉恢、劉友、劉長、劉建。劉肥雖然是老大,然而自西周以來的宗法制度嚴格規定,儲君之位必須由嫡長子繼承,即首先是立嫡,其次才是立長。所謂立嫡,就是立正妻之子為繼承人。劉邦明媒正娶的正妻是呂雉,即後來的呂皇后、呂太后。她生有一兒一女,女兒是魯元公主,兒子就是後來的孝惠帝劉盈。而長子劉肥的母親曹夫人是誰?她是「高祖微時外婦也」,即當漢高祖劉邦還是個普通老百姓時,她是劉邦的*,連小妾、「如夫人」也不是。不過對於這個長子,劉邦還是關愛有加的,正式稱帝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01年,就封他為齊王,齊國的70餘座城池都成了他的封地,老百姓凡是說齊語的都歸這位齊王爺劉肥管轄,一點也沒有虧待他。次子劉盈既然是嫡子,他生於公元前210年,5歲時,父親劉邦被項羽封為漢王,第二年,劉邦就將這6歲的嫡子立為太子。這是符合自古以來的「先王之制」的,本來什麼問題也沒有。 可是,偏偏劉邦並不喜愛這個兒子,為什麼,就是因為他「仁弱」——仁慈而又懦弱也。劉邦深知,做皇帝必須心狠手辣,處事果斷,一個仁慈而又懦弱的人怎能做皇帝呢?在這一點上,劉邦自己就很出色。遙想當年,劉邦與項羽爭奪天下卻又屢吃敗仗。一次敗逃途中遇到了呂后生的一兒一女—5—即劉盈與後來的魯元公主,便將他們載於車上。可是不久追兵*近,車因重載而速度減慢,劉邦情急之中幾次將這兄妹倆踢下車去,劉邦的大將、趕車的夏侯嬰卻急忙停車又將他倆抱上車來。劉邦又急又怒,十多次拔劍要殺夏侯嬰,夏侯嬰機智地繞樹躲避,大概是一邊躲避還一邊勸說吧。由於追兵在後,不能再多耽擱,而夏侯嬰的駕駛技術又十分高超,劉邦終於依了他,最終大家都脫了險。而劉邦其餘家屬呢,包括父親劉太公、妻子呂雉,長子劉肥等,都成了項羽的俘虜。劉邦的生母劉媼已逝,據後人考證,家屬中還有個生了劉邦之弟劉交的繼母。後來兩軍對陣,項羽架起大鍋,煮滿開水,威脅道:「劉邦,你小子再不投降,我就將你的老子扔進鍋里煮了!」劉邦卻道:「我與你項羽都在楚懷王手下當差,並且約為兄弟,我的老子也就是你的老子,如果你一定要煮自己的老子,請你分給我一杯羹。」當然,項羽在別人的勸說下最終沒有烹煮劉太公,倘若烹了煮了,則絕不會只烹煮一人,其陷在楚營的父母妻兒一個也逃不脫。看看,劉邦是何等地豪邁:自己的這條命,是與自己為之奮鬥的「偉大事業」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的。因此,與自己的這條無比重要的性命相比,什麼妻子兒女,連老父老母的性命都不值一提了,必要時都可以毫不吝惜地犧牲掉了。倘若你「仁」而又「弱」,如何能夠取得成功?如何奪得那萬人垂涎的皇帝寶座? 那麼,劉邦究竟屬意於誰呢?是被封為趙王的三兒子劉如意,他認為「如意類我」。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特別寵愛如意的母親戚夫人。呂雉是劉邦貧賤時的妻子,而戚夫人則是劉邦做了漢王后娶的。呂雉畢竟年紀大了,即使年輕時長得不錯,也已人老珠黃,況且經常留在豐沛老家,很少見到丈夫,與丈夫的關係也越來越疏遠;而戚夫人則時時陪伴在劉邦身邊,細心服侍,百般體貼,與劉邦的感情也越來越深。戚夫人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被立為太子,特別是公元前198年,如意被封為趙王以後,戚夫人更是經常抱著如意,日夜在劉邦面前啼哭,希望如意能夠取代劉盈。劉邦雖然也有這個意思,雖然遭到眾大臣的堅決反對,可是仍然不死心,說:「我終究不能讓不肖子居於愛子之上!」而呂雉呢,眼看著兒子的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也急壞了,就請大臣張良幫忙出主意,張良讓她設法請來人稱「商山四皓」的四位老人,請他們輔佐太子劉盈。這「商山四皓」是劉邦屢請不至的四個隱士,劉邦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竟被自己的這個「不肖子」請來了。目送著四位80來歲、鬚眉皆白的老人緩步離去,劉邦悲傷地對戚夫人說:「太子有這四人輔佐,羽翼已成,難以撼動了。我死之後,呂后就會成為你真正的主人了!」戚夫人忍不住又哭泣起來,劉邦也只能無奈地說:「來來來,你為我跳楚舞,我為你唱楚歌。」戚夫人含淚起舞,劉邦唱道:「天鵝高飛,振翅千里。羽翼已成,翱翔四海。翱翔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短箭,何處施用!」劉邦連唱幾遍,戚夫人則邊舞邊泣,淚下如雨。面對此情此景,即使是心如鐵石的劉邦,大概也會肝腸寸斷吧?這悲慘凄切的一幕,與6年前楚霸王在垓下泣別虞姬之時,背景雖有不同,情境何其相似! 劉邦的悲傷不無道理,知妻莫如夫,他太了解自己的這位結髮妻子呂雉了,說到心狠手辣,她簡直可以與自己媲美。劉邦征討叛將陳豨時,是留在家中的這位「賢內助」,以謀反的罪名將功臣韓信殺害的。另一位功臣、梁王彭越,僅僅因為劉邦徵兵討伐陳豨時沒有親自帶兵而來,就被冠以謀反的罪名,免為庶人,流放到蜀地。流放途中,彭越遇到了從長安前往洛陽的呂雉,便流著眼淚向她申辯無罪,並希望能夠回到故鄉昌邑。呂雉滿口應允,並將他帶回了洛陽,卻對劉邦說:「彭王是壯士啊,將他流放到險僻的蜀地,不是留下一個禍患嗎?不如殺掉算了。如今我已經將他帶回來了。」劉邦認為有理——大概他本來是想分幾步處置的,就像楚王韓信,先貶為淮陰侯,再找借口殺掉一樣——呂后這一番話,使他覺得:還是一步到位爽快。於是呂雉讓彭越的門客誣告他再次陰謀造反,終於也將彭越滅了族。可憐彭越滿以為遇上了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女菩薩,誰知卻是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玉羅剎!——當然,這只是個比喻而已,佛教那時候還沒有傳到中國呢,人們自然想像不出什麼菩薩、羅剎了。行將就木的劉邦頭腦還是很清楚的,從韓信與彭越這兩面鏡子中,他顯然已經照出了寵妃與愛子的悲劇結局。可是雖然身為皇帝,對此卻又無可奈何,他焉能不悲?焉能不痛! 公元前195年,劉邦的「不肖子」劉盈登上了皇帝的寶座,這就是漢惠帝。他心地善良,確實「不肖」,既不肖父,又不肖母,慈惠而又仁愛,在古往今來的眾多皇帝之中,簡直是個異類了。 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年),齊王劉肥來長安朝見皇帝,惠帝設家宴招待。既然是家宴,就不必行君臣之禮了,而且因為齊王是兄長,惠帝讓他上座。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平平常常的舉動竟然激怒了母親呂太后:你私生子劉肥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和我的兒子、堂堂大漢皇帝平起平坐?甚至是高於我兒的兄長尊位?於是她立馬叫人倒了兩杯毒酒,放在劉肥面前,要劉肥向自己獻酒祝壽。劉肥哪敢違抗,端起酒杯來祝壽;哪知劉盈見哥哥向自己的母親祝壽,也站起身來向母親祝壽,並端起另一杯酒就喝。呂后嚇壞了,急忙搶過兒子的酒杯,將酒潑掉。劉肥好生奇怪,連自己的那杯酒也不敢喝了,並假裝已醉,離席而去。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果然是杯毒酒。其時,趙王劉如意已被呂后害死。或許,深知母親心腸的劉盈已經估計她沒安好心,故意捧起酒來先喝,從而不露聲色地救下了哥哥?劉肥雖然僥倖逃過一劫,卻也嚇壞了,估計呂后終究不會放過自己,自己不可能活著離開長安了,整天愁眉苦臉,悶悶不樂。幸虧跟隨他來長安的一個齊國官員獻計說:「太后只有皇帝和魯元公主兩個孩子。如今大王您擁有70多座城池,而魯元公主只享受幾座城的貢賦。大王如果能把一個郡的封地獻給太后,作為魯元公主的湯沐邑,太后一定很高興,大王不就安全了么?」劉肥一想有理,就將城陽郡獻給了呂后,又尊稱魯元公主為齊國太后。呂后果然高興地接受了。須知,魯元公主是劉肥同父異母的妹妹,如今自己是齊王,卻讓妹妹當齊太后,把妹妹當母親,也真是天下奇聞了。緊接著,劉肥又大擺酒宴,邀請呂后與魯元公主歡飲。他有沒有當眾喊魯元公主為「娘」,不得而知;只知道酒宴結束後,呂后就放他回自己的封地去了。不過回去後只過了4年,就於惠帝六年(公元前189年)病逝,享年不詳,估計只有30歲上下,就連其謚號「齊悼惠王」中也蘊含著一種悲劇氣氛。他的早逝,是否與忍受呼妹為母的巨大恥辱有關?是否與在呂后的*威下戰戰兢兢、朝不保夕有關?然而無論如何,在諸多兄弟中,應該說,他還是比較幸運的。 劉邦剛死,劉盈即位,呂雉便由皇后變成了皇太后,大權都掌握在這位皇太后手中。她自然恨死了那個丈夫生前最寵愛、差一點使自己的兒子失去太子之位的戚夫人,便將她囚禁於永巷之中,所謂「永巷」,即漢宮中的長巷,是幽禁嬪妃、宮女的地方。呂后又令人剃光戚夫人的頭髮,鐵圈束頸,並讓她穿著囚衣,整天舂米。其時,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劉如意已經回到自己的封地,住邯鄲城中。戚夫人一邊舂米,一邊悲哀地唱道:「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米至薄暮,常與死為伍! 母子相離三千里,當使誰告汝?」 這首《永巷歌》傳到了呂雉的耳中,呂雉勃然大怒道:「賤人,你以為你有兒子,還想以兒子作倚靠么?那好,你的兒子也不是個好東西,我讓他死在你的前面!」便派出使者,到趙國召趙王劉如意進京。仁慈的劉盈當然知道母親召如意進京的真正目的,為了保護弟弟,他親自乘車到長安城東面的霸上,將如意迎進皇宮,然後又與如意同起同居同飲同食,形影不離,使呂雉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幾個月後,大概由於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吧,劉盈也有點鬆懈麻痺了。惠帝元年(公元前194年)十二月,劉盈天不亮就起床,準備到郊外去打獵。天寒地凍的,看見年幼的弟弟睡得正香,不忍心喚醒他,就獨自帶著人馬離了宮。呂雉聽說趙王獨自睡在宮中,怎肯放過這難得的機會?立即派人拿著毒酒,*迫如意喝了下去。等天亮時惠帝打獵回來,如意已七竅流血,死在床上了。考《史記·張丞相列傳》:「如意為趙王,年十歲」;再查《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他被封為趙王的那一年是「漢高祖九年」,即公元前198年。由此可以推出,到被毒死的惠帝元年,他才14歲。不過,查《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與《漢書·諸侯王年表》,都說趙王劉如意死於漢高祖十二年,即公元前195年,那就只有13歲了。無論如何,十三四歲,拿到今天來看,還是個即將升入初中的小學生呢。 兒子既死,下一步就來對付母親了。呂雉命人剁掉戚夫人的手和腳,又剜掉其眼睛,熏聾其耳朵,再用啞葯將她灌啞,稱為「人彘」——就是「人豬」,扔進一個處所,《史記》上說是「使居廁中」,廁可以解釋為廁所,也可以解釋為豬圈;《漢書》上是「使居鞠域中」,鞠域就是地下室。《史記》上說呂雉「居數日,乃召孝惠帝觀人彘」,《漢書》上說「居數月,乃召惠帝視人彘」。無論如何,至少可以說明,戚夫人被如此作踐之後,還生不如死地活了一段時間。劉盈起初不知是什麼,問了別人,才知道是戚夫人,不禁放聲痛哭,並因此而病倒,一年多不能起床——他那時也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啊,何曾見過如此殘酷的「刑罰」?何曾見過如此凄慘的情景?何曾見過如此狠毒的婦人?偏偏不幸,這個婦人竟是生他養他的親生母親!於是他派人去對呂雉說:「這不是人做的事情啊。臣身為太后的兒子,再也不能去處理天下大事了。」從那以後,他就「日飲為*樂」,每天借酒澆愁,並終日與嬪妃宮女廝混,就像戰國末期的信陵君魏無忌一樣,壯志難酬,只得沉湎於醇酒婦人之間,不久就抑鬱而終。漢惠帝劉盈也是這樣,他生於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16歲時即位,於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秋八月一病而逝,在位7年,只活了23歲。而戚夫人受禍之慘酷,一直深受後人的同情。明末清初的大學者朱鶴齡曾作了首名為《戚姬》的七言絕句:「楚舞悲歌淚滿巾,娥姁而主切酸辛。 可憐三尺夷秦項,身後難存一婦人。」 「娥姁」是呂雉的字,「娥姁而主」則是指劉邦無奈之中的那句「呂后是你真正的主人啊」。最後兩句則是嘲笑劉邦:生前縱然了得,能夠提著三尺劍推翻秦王朝,翦滅楚霸王;身後卻連庇護一個心愛的女人也不能夠。如此看來,戚夫人之慘死,難道僅僅是她個人的悲劇么? 漢惠帝的死,很可能還有另外一種原因。那就是他當了皇帝不久,公元前191年,呂太后一定要將他姐姐魯元公主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嫡親外甥女冊立為皇后,說是讓他們「親上加親」。魯元公主嫁給了宣平侯張敖,他們的女兒自然也姓張了。可惜這位張皇后沒有生育。不過,一身兼外祖母與婆婆的呂太后自有「妙計」,她先讓張皇后假裝懷孕,待後宮一個「美人」生下兒子後,就將該「美人」殺掉,假稱兒子是張皇后所生。於是,呂太后再命惠帝將這個「嫡子」冊立為皇太子。 這一切,都由母親大人、威勢無比的呂太后作主,懦弱的惠帝哪敢吱唔。然而,可想而知,他心中一定忿忿不平卻又無可奈何:公開娶了外甥女,並且立為皇后,這可是為人不齒的亂倫啊!身為皇帝,一國之君,哪裡還有面目再去治理天下!何況那個生下「太子」的嬪妃,有大功而沒有任何過失,卻也慘遭不幸,這對善良的劉盈來說,不啻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再加上不久又目睹兄長受辱,不得不認妹為母;愛弟如意又慘死於宮中。孝惠帝果然不愧一個「惠」字,他根本就不計較,就是這個弟弟曾經差一點搶了自己的皇帝之位,卻顯然會為自己的一個偶然疏忽而深深自責——早知如此,我打獵時無論如何也要帶上他呀;或者,乾脆不去打獵也罷。 古人說,哀莫大於心死。劉邦端的有眼光,「仁弱」的漢惠帝確實不堪皇帝之任,他如何忍受得了發生在眼面前的、這一樁樁血淋淋的慘案?或許,在如此強烈的刺激下,他那顆「仁弱」的心,早已死了?或許,惠帝劉盈的早逝,正是他所嚮往的一種解脫?
正文三、劉邦的一些兒孫們
劉邦的第五個兒子劉恢與第六個兒子劉友都是「諸姬」所生,也就是說,他們的母親是劉邦的姬妾,或像後來一樣稱為嬪妃,大概由於地位低下吧,都沒能留下姓氏。劉友在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被立為淮陽王。趙王如意被毒死後,呂雉將他調往趙地,繼為趙王。呂雉執掌大權後,不但違背劉邦「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的遺訓,大封呂家的子侄為王,又將自己娘家的侄女——也可能是侄孫女,嫁給了劉友,當上了趙國王后。偏偏劉友不喜歡這個王后,卻愛著另外的姬妾。這位呂王后一怒之下回到長安家中,並且在呂雉面前誹謗劉友,誣陷劉友曾經說過:「呂氏怎麼能封王!太后百年之後,我一定要收拾他們!」呂后勃然大怒,立即將劉友召至京城,安置於趙王留在京城的官邸之中,卻一直不予接見,並且派衛士包圍了官邸,斷絕了劉友的飲食。跟隨進京的趙國大臣看不過去,偷偷地給趙王送了些吃的,也被呂后抓起來嚴厲處置。一連好多天,劉友實在餓極了,就作了首歌唱道:「諸呂掌權啊劉氏危,脅迫王侯啊強授我妃。 我妃嫉妒啊誣我有罪,讒女亂國啊皇上蒙昧。 我無忠臣勸諫啊,何故輕離趙國? 倘若途中自盡於荒野啊,曲直是非蒼天還能分辨。 悔之已晚啊寧願早入黃泉,為王餓死啊有誰惜憐? 呂氏滅絕天理啊,委託蒼天報仇。」 呂后七年(公元前181年)正月丁丑,趙王劉友餓死於長安趙王官邸中,這一年,他已死去的二哥劉盈30歲,四哥劉恆22歲。身為老六的劉友頂多也只有20歲出頭。呂后命令將他以平民的禮節埋葬,與長安的普通百姓葬在一起。當年梁王彭越被殺之後,劉邦封自己的第五個兒子劉恢為梁王。此時,呂后見劉友已死,就於這一年的二月改封梁王為趙王,不過沒讓他到自己的封國去,而是留在京城裡當太傅。劉恢本來由梁王變成了趙王,心中就很不高興,呂后又強行將侄兒呂產的女兒嫁給他,讓呂女當趙國王后。這是又一個呂王后,而王后的隨從官員們也都是呂家的人。結果,呂王后不但大權獨攬,而且暗中派人監視趙王劉恢,使堂堂趙王行動也不得自由。趙王寵愛一個姬妾,呂王后就派人用毒酒毒死了她。趙王悲痛已極,作了四首悼念的詩歌,讓樂工們譜曲演唱。這一年六月,就在六弟劉友死後5個月,劉恢也痛苦地自殺了。皇太后呂雉聞訊,不屑地說:「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為了一個女人,連宗廟社稷都不要了么?」索性下令廢除了他後代的王位繼承權,封自己的侄兒呂祿為趙王。劉邦的三個兒子劉如意、劉友、劉恢都先後被封為趙王,卻都死於非命。他們的謚號也各不相同:劉如意為趙隱王,劉友為趙幽王,劉恢為趙共王。 劉邦的第八個、也是最小的兒子劉建,被封為燕王。就在劉恢死後三個月,於這一年的九月,劉建病死。他能夠壽終正寢,應該算是最幸運的了。可惜他的年紀更輕,他的第七個哥哥、淮南王劉長生於公元前198年,那一年才18歲,他自然也不會超過18歲了。更可悲的是,他有一個「美人」——就是姬妾,生了一個兒子,估計尚呱呱在抱吧,呂后就派人將其殺了,使劉建絕了後代,封國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廢除了。接著,呂后便抓緊機會將自己的侄孫呂通封為燕王。 劉邦殺掉英布後,就立第七個兒子劉長為淮南王。前面提到的宣平侯張敖,原先是劉如意之前的趙王,他的妻子、趙國王后就是劉邦與呂雉的女兒魯元公主。劉長的母親趙姬,原是趙王張敖的一個美人。劉邦征匈奴時打了個敗仗,回來時途經趙國,張敖從早到晚,親自伺候,對老丈人非常恭敬,生怕老丈人長夜難捱,還特意讓趙姬服侍他。而劉邦對張敖卻是動不動就惡言叱罵,傲慢得很。張敖手下的官員很不服氣,在劉邦再次途經趙國時,準備背著張敖,將這個皇帝「做了」。誰知劉邦命不該絕,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脫了險。事發後這些官員自然無一例外地都受到嚴厲懲處,張敖總算由於魯元公主的關係,留下一條命,被貶為宣平侯。而那趙姬呢,自從被劉邦「幸」過以後就發覺自己懷了孕,她不敢隱瞞,告訴了張敖。張敖大驚,再也不敢讓她住在王宮裡,而是另外為她建了宮室,讓她單獨居住。謀害劉邦不遂的案子被揭露出來後,張敖的母親、兄弟與嬪妃們都被拘捕,趙姬自然也在其中。她於囚禁中對獄吏說:「我曾經受到皇上寵幸,如今已經有了身孕。」獄吏大驚,急忙如實向上稟報。劉邦當時正因趙王的事氣惱,就沒有理會趙姬的申訴。趙姬生下劉長後,因怨恨而自殺。獄吏抱著劉長來見劉邦,劉邦這才追悔莫及,就命令呂雉收養這個孩子。劉長因禍得福,正因為呂雉是他的養母,在呂后掌權的那些年月里,他才幸運地逃過了一劫。 公元前180年,實際執政16年的呂雉病逝。這個女人其實也很不幸。兒子劉盈死後八個月,呂后元年(公元前187年)四月,女兒魯元公主也病死了——連魯元公主的丈夫張敖也於呂后六年(公元前182年)去世。呂雉顯然沒有其他子女了,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而她著意栽培的、娘家的那些侄兒、侄孫們呢,雖然封王的封王,封侯的封侯,一度權勢熏天,卻都在她死後不久就被大臣陳平、周勃以及朱虛侯劉章等殺得乾乾淨淨,連嫁給著名的功臣樊噲的妹妹呂媭,也被毫不客氣地活活「笞殺」。天下畢竟還是劉家的天下,仗著呂后得勢的「諸呂」,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呂雉死後,劉邦的第四個兒子劉恆當了皇帝,劉長也就成了皇帝唯一一個活著的親兄弟了。正因為如此,他驕縱跋扈,來到長安則擅殺大臣,回到封地則自作法令,不遵漢法,又與匈奴、閩越首領聯絡,圖謀叛亂。事情敗露後被廢掉王位,貶徙蜀地,途中絕食而死,時年25歲。其實,劉長之死,漢文帝要負很大的責任——或者就是他有意*死了這個弟弟。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當趙姬被關在獄中時,其弟趙兼拜託辟陽侯審食其通過呂雉向劉邦求情。審食其與呂雉的關係不錯,他也把意思說了,可是呂雉妒嫉,不肯替她去求情,審食其也就沒有再勸。劉長長大以後,心中恨透了審食其,然而呂雉當政時,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及至漢文帝即位,劉長乘著來京城朝見的機會,前往辟陽侯府上求見。審食其一出來,劉長就取出藏在袖子里的鐵椎,迎頭一擊,將他打死了。一個諸侯王打死一個位居侯爵的老臣,這還了得!然而文帝不但不讓他抵命,還未作任何懲治,這不是有意在縱容他繼續作惡么?或許他在學習《左傳》中的鄭莊公,讓弟弟共叔段「多行不義必自斃」?果然,劉長益加驕橫,在京城裡,連皇太后薄氏與皇太子劉啟都害怕他;回到封國後則不遵守朝廷法令,並模仿皇帝,另搞一套,甚至荒唐地用「輦車四十乘」造反——這不是自己找死嗎?漢文帝將劉長召到長安,又裝模作樣地先讓丞相、御史大夫、廷尉等核心大臣討論該如何處置,丞相們討論後認為應該處死。文帝說:「哎呀,我不忍心,讓列侯與二千石以上的官員們再討論討論吧。」謀反就該處死,倘若不是劉家皇室的話,還該滅族呢,有什麼可討論的?漢文帝雖然讓討論的範圍擴大了,意見卻還是一樣的:「臣等議論如法!」也就是依法處死。皇帝批示了:朕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親弟弟了,實在不忍心啊。看看能不能這樣:廢其王位,免其死罪?當然能,既然皇帝發了話,大臣們又怎好再堅持?不過這樣一來,大家就都知道皇帝的仁愛之心了,結果又商量出一個處理意見:將劉長流放到蜀郡嚴道縣(今四川雅安縣)邛崍山郵亭吧。於是,在殺光了所有的同謀者後,文帝命令將劉長裝進一輛有帷蓋的囚車中,押送往偏遠的蜀郡,並命令沿途各縣依次傳送。大臣袁盎勸諫道:「陛下一向驕寵淮南王,又不安排嚴正的太傅與相國去勸導他,才使他落得如此境地。再說淮南王性情剛烈,現在突然受到如此粗暴的摧折,途中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陛下不就落下一個殺害弟弟的惡名么?」文帝道:「我不過讓他嘗嘗苦頭罷了,很快就會赦免他的。」劉長「力能扛鼎」而又蠻橫無禮,再加上畢竟是皇帝的親弟弟,因此,沿途的那些縣官們都不敢打開囚車的封門。一直行到雍城(今陝西鳳翔縣),雍城縣令打開封門時,才發現劉長已經死了。消息傳到長安,漢文帝哭得好不傷心,對袁盎說:「我不聽你的話,終於失掉弟弟了,如今該怎麼辦呢?」袁盎道:「人死不能復生,只有殺掉丞相和御史大夫,才能向天下人謝罪。」文帝沒有殺丞相和御史大夫——其實他們也根本沒罪——卻將沿途那些沒有打開囚車封門的縣令全部殺掉了。估計袁盎也不是當真要漢文帝殺丞相與御史大夫,只是他不好直接怪罪皇帝的另一種說法而已。 然而,淮南王劉長呢?人們不妨看一看,想一想,淮南王劉長究竟死於誰的手中? 過了幾年,民間有人看過想過之後,將淮南王之死編成歌曲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這歌傳到宮廷里,漢文帝嘆道:「堯舜放逐自己的家人,周公殺死管叔蔡叔,天下人稱讚他們賢明。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能不因私情而損害王朝的利益。世人難道懷疑我是貪圖淮南王的封地嗎?」劉長死時,他的4個兒子劉安、劉勃、劉賜、劉良都只有七八歲,老子死後不久,劉良也病死了。於是漢文帝將原淮南國一分為三,封劉安為淮南王,劉勃為衡山王,劉賜為廬江王。這哥兒仨除了劉勃病逝於漢景帝時外,劉安、劉賜兄弟都在漢武帝時因圖謀造反而被*自殺了;而劉勃的封國傳到孫子劉寬手上,也於漢武帝時因圖謀造反而被*自殺。至此,劉長後代的封國全部廢絕,變成了朝廷的郡縣。其實,聰明的漢文帝劉恆心裡雪亮雪亮:我哪裡是貪圖淮南王的封地,我是擔心他覬覦我的皇位啊! 劉邦的兒子們除了做穩了皇帝的劉恆外,其餘幾乎都沒有好結局,連女兒魯元公主在內,幾乎沒有能活過30歲的。那麼,漢惠帝劉盈呢?他的兒子、即劉邦的「嫡孫」們,又生活得怎麼樣呢? 漢惠帝有7個兒子。「嫡」子即少帝,有姓而無名——甚至連姓也不能確定——這個以後再說。「嫡」子之外還有劉不疑、劉山、劉強、劉朝、劉武與劉太。 我們知道,即使漢惠帝在位時,真正掌實權的是他的母親呂太后。然而在我們這個國度中,擺到桌面上,太后掌實權畢竟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於是,惠帝死後,呂后讓張皇后的那個「兒子」即位,稱為少帝。我們推算一下,張皇后冊立於漢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冬十月。那時候仍然以十月為歲首,即年初。由此可知,到公元前188年惠帝死,這個「即位」的皇太子最多也只有虛齡4歲。呂太后——嚴格地說來,她應該是太皇太后了,「臨朝稱制」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呂后四年(公元前184年),這個「少帝」最多也只有七八歲吧,一次他偶然聽宮中人說出了他的身世:原來這個張皇后並非我的生母,我的生母剛生下我時就被殺害了。小孩子不知禁忌,竟然口出怨言:「皇后怎麼能殺掉我的母親而把我當作兒子呢?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替母親報仇!」這話傳到呂雉的耳中,呂雉一想:這還了得!等他真的長大了,我與我們呂家還有活路嗎?於是毫不留情地將他也囚禁於永巷之中,對外則聲稱皇帝得了重病,久治不愈,以致神志昏亂失常,不堪承擔宗廟祭祀的重任,不能再把天下託付給他了,必須找人來替代他。文武大臣們都磕頭說:「皇太后為天下百姓以及宗廟社稷而深謀遠慮,我們都頓首奉詔。」既然沒人敢反對,呂雉很快就將這個小皇帝暗殺了。唐人張守節《史記正義》引用了一個說法:生下少帝的那個「美人」,入宮之前已經被呂家人「幸」過,有了身孕後才被選入皇宮。或許,呂雉是想用這種手法李代桃僵,悄悄地易劉為呂,讓劉家天下變成呂家天下?難怪這個可憐的「少帝」既無名、又無姓了。 除了這個少帝,劉盈其餘的兒子結局也都不妙。他們都是惠帝與後宮嬪妃所生,張皇后卻沒有生育——或許,劉盈因她是自己的嫡親外甥女而恥於與她發生實質性的夫妻關係?惠帝元年(公元前194年),劉不疑被封為常山王,不疑的弟弟劉山被封為襄城侯。其時,他們的父親也才17歲,這兄弟倆顯然都在襁褓之中了。哪知第二年,劉不疑就病死了,襄城侯劉山就頂替哥哥當上了常山王,並改名為「劉義」。那個少帝死後,呂雉又將常山王劉義改名「劉弘」,並讓他即位,使他成了又一位「少帝」。 劉不疑與劉弘以外,漢惠帝與後宮嬪妃所生的兒子還有劉強、劉朝、劉武與劉太。劉強被封為淮陽王,於公元前183年去世,由他的弟弟、壺關侯劉武繼任淮陽王。劉弘當了「皇帝」後,常山王的位置就讓給了劉朝,劉太則被封為濟川王,後來又改封為梁王。這些王爺們都因年紀幼小而留在都城長安,沒有去各自的封國。呂后的意思自然是再明白不過:將這些小把戲都封為有名無實的「王」、「侯」之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呂家子侄封為有職有權的「王」、「侯」了。 呂雉死後,陳平、周勃,聯合劉肥的次子、朱虛侯劉章等「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大功告成之後,大家又聚在一起秘密商量說:「少帝以及梁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朝,都不是孝惠皇帝真正的兒子。呂后用欺詐的手段,把別人的兒子抱來謊稱是惠帝的兒子,殺掉他們的生母,養在後宮,讓孝惠皇帝把他們認做自己的兒子,立為繼承人,或者封為諸侯王,來加強呂氏的勢力。如今已經把諸呂全部消滅了,卻還留著呂氏所立的人,那麼等到他們長大後掌了權,我們這班人就要被滅族了。不如現在挑選一位賢明的諸侯王,立他為皇帝。」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迎立代王劉恆為帝。呂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九月,即呂雉死後兩個月,群臣迎代王劉恆來到長安。就在代王進入內廷執掌朝政、成為皇帝的當夜,諸大臣們分頭將「少帝」劉弘、梁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朝分別殺死於各自的官邸之中。他們可還是一群無辜的娃娃啊,最大的也不過十四五歲吧,竟然都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其實,《史記》中已明確記載,那個沒有姓名的「少帝」是「孝惠後宮子」,又說「孝惠皇后無子,取美人子名之」;那麼先叫劉山、後改劉義、最後叫劉弘的另一個少帝,與梁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朝應該也都是孝惠帝之子,只不過不是張皇后之子罷了。諸大臣所以這樣說,顯然是為了杜絕所謂的「後患」而製造的一個殺人借口而已。退一步說,即使如張守節所云,嬪妃中有人原先與呂氏有染,懷孕後才被選入皇宮,而漢惠帝劉盈,這個沉湎於醇酒婦人之間四五年的青少年,就不會留下一點點自己的親骨血?那一帝三王之中,難道就沒有一個真正是惠帝的兒子?嗚呼,別說「仁弱」的孝惠帝劉盈不會想到,就連政治眼光敏銳、雄才大略的高祖皇帝劉邦也絕不會想到,劉盈身後留下的7個未成年的兒子,除了兩個早夭外,竟有5個死於非命,而且其中4個竟是死於為維護大漢江山、劉氏天下而立了大功的文武大臣之手! 咳,說到底,在血淋淋的宮廷鬥爭之中,心狠手辣的、兇殘暴虐的,又何止劉邦與呂雉!無論是呂雉之「以呂易劉」,還是後來諸大臣「滅呂安劉」,其實都是宮廷鬥爭的結果,都是一場宮廷政變。所不同的是,呂雉採用的是漸進式——在其統治的16年間,一步步培植呂家的勢力、翦除劉家的宗室;諸大臣則用的是突變式——一夜之間將諸呂消滅得乾乾淨淨。而這些大臣們既然挑選劉恆做皇帝,惠帝劉盈即使真有兒子,也不能容忍其長大後再來發動另一場宮廷政變呀,因為惠帝的這些兒子們與被殺的呂氏諸王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一旦日後翻過身來,這些當年參與政變的大臣及其家族,那就太危險了!因此,為了大臣們的共同利益,為了保住各自的身家性命,那群娃娃——不管他們是否具有「天潢貴胄」的血統,不管他們是否惠帝劉盈的親生兒子,都是必須殺掉的。只有魯元公主的女兒,由於她已經成了漢惠帝的張皇后,與諸呂也沒有多少瓜葛,才幸免於難,並一直活到漢文帝後元元年(公元前163年),才一病而逝。不過如果仔細推算一下,其時惠帝劉盈如果活著,也只有33歲;作為他的外甥女,估計還不到30歲呢。何況據《漢書·后妃傳》載,這個「孝惠皇后」生前被「廢處北宮」,倍遭冷落;死後雖然讓她陪葬於丈夫的「安陵」,卻「不起墳」。如此看來,她多半也是抑鬱而終。 人們不妨再作這樣的推想:倘若趙王劉如意當了皇帝,倘若其母戚夫人當了皇太后,宮廷鬥爭的殘酷性就一定會減弱么?劉氏宗族、呂氏宗族的悲慘結局就一定能改變么?那鮮血——尤其是無辜者的鮮血,就一定會少流一些么? 未必!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易儲,即輕易更換法定繼承人,往往會造成更大的動亂,無辜者的鮮血會流得更多。這就是當年劉邦想廢掉太子劉盈,而文武百官都極力反對,包括智深慮遠的張良也幫著呂后出主意的原因。就在剛剛過去不久的秦王朝,以少子取代長子的沙丘政變以及政變的惡果,還有政變前李斯以古為鑒的一番憂慮,都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兒有必要簡單介紹一個耿直的大臣,即御史大夫周昌。有一次,周昌入宮奏事,見劉邦正和戚夫人擁抱,周昌扭頭便走。劉邦大概也有點尷尬吧,竟然推開戚夫人,追上周昌,將他按倒於地,騎著他的脖子問:「我何如主也?」周昌毫不屈服,挺直脖子昂起頭,對著劉邦說:「陛下即桀紂之主也!」劉邦哈哈大笑,然而從那以後,連劉邦也「尤憚周昌」。太子劉盈之所以未被廢掉,除了呂后用了張良之策外,就是周昌的立爭了。那個時候,雖然諸大臣都「固爭之」,卻「莫能得」,而唯獨周昌「廷爭之強」。劉邦問他理由,周昌本來就有口吃的毛病,又是盛怒之中,說:「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劉邦聽了,也欣然而笑。當時呂雉也在殿堂東廂聽到了這番對話,後來她見到周昌,竟跪著拜謝道:「若不是您,太子幾乎被廢掉了。」後來三國時魏將鄧艾也口吃,一開口就要說「艾艾」,於是「期期艾艾」就成了形容口吃的成語。 太子沒能廢掉,劉邦就為趙王的安全日夜憂慮了。有人獻計,讓他為趙王派去一個地位尊貴而又堅強有力的相國,並且這個人還得是呂后、太子與群臣平素都敬畏的人。劉邦挑來選去,最後選中了周昌,並懇切地對他說:「我深知這是降職。然而我實在為趙王的安全擔心。除您之外,再也沒有合適的人了。您就為我勉強走一遭吧。」堂堂中央政府的御史大夫,到一個諸侯國去當相國,職位自然是下降了。可是皇帝既然如此懇求,周昌還有什麼話說,只得去了趙國。 果然,劉邦一死,呂雉就召趙王進京。周昌怎會看不透呂雉的心腸?便讓趙王「稱疾不行」。使者往返了三次,都被周昌擋住,堅決不讓趙王劉如意去京城。呂雉無奈,只得先將周昌召進長安。周昌能夠擋住趙王進京,可是身為諸侯王的相國,中央政府召見自己,周昌就不能抗命了,只得遵命進京,謁見呂后。呂后罵周昌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怨恨戚氏么?為什麼不放趙王進京?」周昌既被留在長安,呂雉終於將趙王召進京城並害死了他。趙王死後,周昌便稱病引退,再也不去朝見呂后,三年後抑鬱而逝。 從堅決反對立趙王如意為太子到堅決保護趙王如意的生命安全,周昌的正直、周昌的風骨,都令人尤為敬仰。可惜劉邦雖然為保全愛子而費盡心機,他卻沒有仔細思量思量:耿直的周昌畢竟只是一個臣子,如何能夠從根本上制約至高無上的君權?當然,劉邦大概沒有意識到,在這麼一個君權至上的制度中,悲劇——包括皇帝自身的悲劇,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正文四、文景二帝的後代
漢文帝劉恆(公元前202——前157)與漢景帝劉啟(公元前188——前141)父子二人開創了中國自有皇帝以來的第一個盛世,史稱「文景之治」。文帝於公元前180年即位,在位23年,活了46歲;景帝於公元前157年即位,在位16年,活了48歲。兩個皇帝都是善終——因 正文1、漢文帝劉恆
文帝原先被封為代王——代國還在趙國以北,是西漢最北方的邊境地區。他的母親薄姬,楚漢相爭時是魏王魏豹的一個姬妾。魏國被漢所滅,魏豹亦被殺,薄姬也就被納入了漢王劉邦的後宮。然而,大概在一大群美女中間她不算十分突出吧,劉邦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致使薄姬「歲余不得幸」。幸好她從小就有兩個很要好的姐妹——估計原先也是魏王宮中的姬妾,一個叫管夫人,一個叫趙子兒,三人相互約定「先貴毋相忘」。這兩個美人兒都得到劉邦的寵幸,並都向劉邦提起了薄姬。劉邦這才「心凄然憐薄姬」,並於當天「召幸」了她,於是薄姬有了身孕,並於當年生下了劉恆。劉恆8歲時被封為代王。及至劉邦去世,像戚夫人等受到劉邦寵幸的姬妾,都被醋勁大發的呂后幽禁於長安,出不了皇宮;唯獨薄姬,因為受到劉邦冷落,很少能夠見到皇帝,也就未能引起呂雉的注意,反倒因禍得福,能夠跟隨著兒子到了兒子的封地,當上了代國的王太后。她於兒子劉恆死後兩年,即漢景帝前元二年(公元前155年)病逝。由此人們還可以知道,劉邦的嬪妃中還管夫人與趙子兒,如果她們有幸平安活到劉邦去世以後的話,估計雖沒有像戚夫人那樣慘,多半也很快就死在呂后手上了。在趙王劉如意被殺、劉友被活活餓死、劉恢自殺以後,呂雉又想改封代王劉恆為第四個趙王。劉恆委婉地表示:願意長久地為大漢王朝鎮守這荒涼的北方邊境,呂雉也就沒有再勉強。或許,正是因為長期處於相對遙遠而又相對荒涼的代國,遠離了權力鬥爭的中心,劉恆母子才幸運地未遭池魚之殃吧?而劉恆的兒子們呢,除了景帝劉啟外,其餘的雖沒有父兄——即劉邦與劉盈父子——的後代那麼慘,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史記·外戚世家》在敘述漢文帝的「竇皇后」時有這麼一段記載:「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數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長男最長,立為太子。立竇姬為皇后……」 《漢書·外戚傳上》的相應記載亦基本相同。這段記載至少說明了這麼幾個問題:首先,劉恆的正妻並非竇氏,而是「代王王后」,可惜這個王后沒有福氣,沒能活到劉恆由代王即位為帝時,也就沒有被正式冊封為皇后,甚至連姓氏也沒能留下來。其次,她為劉恒生了4個兒子,不言而喻,他們都是劉恆的嫡子。在文帝即位後,在「立嫡立長」的宗法制度下,他們4人顯然比其餘的兄弟們享有更為優先的繼承權。再次,必須補充一下,文帝即位於呂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九月,立太子則在第二正月,其間相隔約4個月。這一補充可以說明,公卿大臣們「請立太子」時,「孝文帝立數月」的「數」,可以大致確定為「4」。而「更病死」的「更」,則有連續、交錯、交替的意思。於是從「代王為帝後」,到「孝文帝立數月」之間,就發生了「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的悲劇。你說奇怪不奇怪,短短4個月之間,既未爆發戰爭,又未流行瘟疫,堂堂一國之主——皇帝的4個兒子,而且是嫡子,就這麼突然之間一個不剩地統統病死了!於是,漢文帝劉恆要想「立嫡」也沒有可能了,可能的,只有「立長」了。這個「長」就是「竇姬長男」——當時已經23歲的劉啟、後來的漢景帝劉啟——他只比乃父小14歲,當然是長子了。母以子貴,沒過多久,竇氏也變「姬」為「後」,名正言順地當上了「國母」。這裡面有沒有「貓膩」?由於史無明載,後人已不得而知。不過無論如何,4個活生生的兒子在自己做了皇帝以後的短短4個月中,相繼一病而逝,對於劉恆、對於一個父親來說,顯然是一個巨大的悲劇。 死了4個兒子,文帝還有4個兒子,依次為劉啟、劉武、劉參、劉揖。老大與老二都是竇皇后所生;而劉參與劉勝呢,是「諸姬」所生。所謂「諸姬」,照唐人張守節《史記正義》解釋,是「眾妾卑微,史不書姓」。這其實也是很正常的,雖然同樣出生於帝王之家,雖然是同一個皇帝老子,由於母親的地位不同,兄弟間的地位、待遇自然也就大不相同了。當然,別說與普通老百姓相比,就是與眾多的公卿大臣相比,「龍子龍孫」自然尊貴得多。於是文帝前元二年(公元前178年),除皇太子劉啟以外的三個皇子同時封王:劉武為代王,劉參為太原王,劉揖為梁王。劉揖由於是最小的兒子,而且喜愛讀書,因此文帝對他特別寵愛,「異於他子」,還特意讓著名的文學家、政論家賈誼當他的老師,即「太傅」。不幸,劉揖於公元前169年因騎馬不慎,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死了。那一年文帝才33歲。劉揖至多活了十來歲,還是個未成年人呢,謚號為「梁懷王」。僅從這一個「懷」字,就可看出文帝悲傷、痛切的思子之情了。更為可惜的是,賈誼因梁懷王之死而深深自責,認為這是身為太傅的自己沒有盡到責任,非常傷心,哭泣了一年多,年僅33歲就已寫下《過秦論》、《吊屈原賦》、《論積貯疏》、《治安策》等不朽名篇的賈誼也一病而逝。然而對於漢文帝來說真可謂禍不單行,劉揖死後7年,到公元前162年,劉參又不幸去世,那一年,文帝41歲。41歲的中年人啊,他的8個兒子就已經死了6個。皇帝也是人,承受著人生如此巨大的不幸,誰能說他5年後的病逝,與這不幸沒有聯繫、沒有關係呢? 最後再說說劉武。劉武當了兩年代王后,就被徙封為淮陽王;劉揖去世後,又被改封為梁王,由於他死後的謚號為「孝」,世稱梁孝王。到文帝去世、景帝即位時,因為兄弟8人只剩下他與景帝兩個;又因為這兄弟倆既同父,又同母;更因為他們的母親——文帝時的竇皇后到景帝時自然而然地成了竇太后——仍然健在,而且特別偏愛這個小兒子。所有這一切,都使劉武倍受景帝寵信。父親剛死的那兩年,劉武連續到長安來朝見。那時候景帝尚未立皇太子,一次兄弟倆飲宴閑談時,景帝說:「我死之後,就將皇位傳給你梁王。如何?」劉武連忙推辭,雖然他明知這不是哥哥的真心話,可是心中還是暗暗歡喜。竇太后聽了,也非常高興。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吳王劉濞、楚王劉戊等七國聯合舉兵反叛中央政府。劉武旗幟鮮明地擁護中央政府,堅守王國都城睢陽,抗擊七國叛軍。七國之亂平定後計算戰功,梁國所斬殺俘獲的吳、楚軍隊的數目竟然和朝廷差不多。第二年,景帝雖然立兒子劉榮為皇太子,卻一點也沒有虧待這個立了大功的親弟弟,不但讓他「居天下膏腴地」,而且「賞賜不可勝道」,還特賜其「天子旌旗」。於是劉武建造東苑,方圓300多里,擴展睢陽城至70里。大興土木,建造宮殿,修築架空通道,從宮殿連接到平台長達30多里。一個諸侯王國,「兵器弩弓矛數十萬,而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梁王劉武外出時,隨從千乘萬騎,出警入蹕,排場之壯盛「擬於天子」。梁王前往京師朝見皇帝,景帝不但親自迎接,而且入則同輦,出則同車。梁國跟隨而來的那些官員如侍中、郎官、謁者等,只須在名簿上登記上姓名,便可以自由地進出於宮廷之間。劉榮的皇太子只當了兩年多,就被廢為臨江王。竇太后想讓劉武當繼承人,卻遭到大臣袁盎等人的反對。竇太后畢竟與呂太后不同,沒有過多地干預朝政,動議既然受阻,以後也就沒有再提此事。不久,7歲的膠東王劉徹被立為皇太子,這就是後來的漢武帝。劉武怨恨袁盎和參與議立太子的大臣,就和手下的羊勝、公孫詭等人謀劃,暗中派人刺殺了袁盎和其他參與議立太子的10多位大臣。景帝當時就懷疑是劉武,後來朝廷緝捕到兇手,一審訊,果然是受梁王指使。景帝大為惱火,派遣一撥又一撥的使者前往梁國,反覆調查、審核此案,並要逮捕公孫詭、羊勝等。劉武起先讓公孫詭、羊勝藏匿於後宮,後來使者追得急了,劉武才命令羊勝、公孫詭都自殺,然後將他們的屍體交給了使者。景帝由此怨恨劉武。劉武也很害怕,派人通過長公主向太后認罪,請求寬宥。這個長公主名叫劉嫖,是竇太后的長女,也是景帝與梁王的親姐姐。礙於母親與姐姐的情面,景帝這才沒有追究。不過後來劉武再到長安來朝見時,景帝已明顯地疏遠了他,也不再和他同車共乘了。 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劉武又入京朝見,並呈上奏摺請求留住京師。劉武對母親很孝順,每次聽說太后生病,就吃不下東西,睡不好覺。竇太后早在文帝執政時就因病雙目失明,因此劉武常想留在長安侍候太后;竇太后自然也很疼愛他,希望母子倆能多團聚些日子。可是這次景帝不再通融了:禮節性的朝見一完畢,就命令他與其他諸侯王一樣,返回自己的封國去,不容許在京師多停留。劉武無奈,回到封國後,心神恍忽不樂,並於當年六月中旬得了熱病,過了六天就病死了。 得知梁王病故,竇太后哭得死去活來,不吃不喝,整日里喃喃地說:「皇上果然殺了我的兒子!」景帝也慌了神:漢朝最注重孝道,兩漢除開國皇帝高祖劉邦與光武帝劉秀外,其餘皇帝的謚號前都加有一個「孝」字,如孝惠皇帝、孝文皇帝等,雙目失明的老母親氣得不吃不喝,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做兒子的皇帝面子往哪兒擱?皇帝的聲譽也必然大受影響呀!無奈之中,景帝只得去和長公主商量,終於想出了一個補救的法子:梁孝王有5兒5女,那就將原先的梁國分為5國,把孝王的5個兒子全封為王,5個女兒也都封給她們「湯沐邑」。這樣一來,竇太后才略覺欣慰,開始吃點東西了。於是,梁孝王的長子劉買繼承乃父,封為梁王;次子劉明封為濟川王;三子劉彭離封為濟東王;四子劉定封為山陽王,少子劉不識封為濟陰王。然而人們沒有料到的是,劉武的5個兒子幾乎都沒有好結果。 劉武死於公元前144年。那一年,他的哥哥、景帝劉啟才45歲,估計劉武至多也只有40出頭吧。從當年景帝說是要將皇位傳給這個弟弟來看,顯然哥兒倆的年齡還是有一定差距的——這就姑且不去考證了。那麼30年間,劉武的兒子們究竟過得如何? 1年之後,公元前143年,劉武的小兒子劉不識病逝。由於劉不識沒有後代,封國也被廢除,改為朝廷的濟陰郡。 7年之後,公元前137年,劉武的次子劉明因為射殺了一個都尉,「有司請誅」。其時景帝已死,在位的漢武帝不忍心,只將他廢為庶人,流放到房陵,封國自然也廢除了。補充一句,那時候竇太后還活著,不過已經是「太皇太后」了。 9年之後,公元前135年,劉武的第四個兒子劉定病逝,也由於沒有兒子,封國被廢除,改為朝廷的山陽郡。再補充一句,「太皇太后」竇氏也是這一年病逝的。 29年之後,公元前115年,劉武的三兒子劉彭離因驕縱兇悍、殺人越貨而受到告發。與他二哥不同的是,劉明只射殺了一個朝廷命官都尉,而劉彭離則經常率領著數十個奴僕與「亡命少年」,專門於月黑風高之夜以「行剽殺人取財物」為樂事,被他殺害的老百姓,僅發覺的就有100多人!這哪裡是濟東國的君主,簡直是當時的強盜土匪、後世的黑社會老大!弄得整個濟東國的芸芸眾生「莫敢夜行」。終於,有受害者的家屬到中央政府來上訪、告狀了。根據他的罪行,「有司請誅」,漢武帝看在叔伯兄弟的份兒上,仍然不忍心,只是將他廢為庶人,流放到上庸,封國則改為朝廷的大河郡。 唯獨劉武的長子劉買比較「幸運」,雖然他本人在封王10年之後,於公元前134年就一病而逝,估計只活了30歲左右;雖然他的後代也屢有磨難,卻畢竟代代相傳,將梁國的「國祚」一直延續到西漢末年。而劉明與劉彭離死於哪一年,史無明載。想想這哥倆由一位堂堂諸侯國的王爺,轉眼之間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甚至連普通百姓還不如,是一個受到嚴格監控的流放犯,這巨大的現實反差必然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在這種反差與壓力下,他們的晚年必然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他們還能活多久呢? 如此看來,漢文帝的後代,除了繼承皇位的漢景帝,其餘的呢,簡直有點「
正文2、漢景帝劉啟
漢景帝劉啟有14個兒子,除漢武帝劉徹外,其餘13人都封了王,他們是:臨江閔王劉榮、臨江哀王劉閼、河間獻王劉德,這哥兒仨都是栗姬所生;魯共王劉余、江都易王劉非、膠西於王劉端,這哥兒仨是程姬所生;趙敬肅王劉彭祖、中山靖王劉勝,這哥兒倆是賈夫人所生;長沙定王劉發是唐姬所生;另外還有廣川惠王劉越、膠東康王劉寄、清河哀王劉乘、常山憲王劉舜,這四兄弟是王夫人所生。皇太子劉徹則是王夫人的姐姐王美人所生,當然,母以子貴,王美人後來變成了王皇后。 先來說說劉榮。由於他是景帝的長子,於景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被立為皇太子——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4歲的劉徹同時被封為膠東王。必須說明的是,景帝沒有嫡子,因為他的正妻沒有生育。當景帝還是個皇太子時,娶文帝母親薄太后的娘家人薄氏為太子妃。景帝剛剛即位時,祖母薄太后仍然健在,景帝不得不立薄氏為皇后。可惜這個皇后「無子無寵」,等到太皇太后薄氏「駕崩」,景帝就毫不客氣地將她廢了。4年之後,這個廢皇后薄氏就默默地死去,葬於長安城東平望亭南。無法「立嫡」,那就只有「立長」了,因此,劉榮被立為皇太子是順理成章的事。 然而,順理成章的事往往也會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景帝與長公主劉嫖姐弟情深,關係密切,景帝後宮的好幾位嬪妃都是靠著與劉嫖搞好關係才見到景帝的,而且後來這幾個嬪妃都很受寵,甚至超過了栗姬,這使嫉妒的栗姬非常不快。大概是由於心情不好吧,她經常在宮中發些脾氣。如今,她的兒子被立為皇太子了,劉嫖就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劉榮,使其成為「太子妃」。栗姬正惱恨這個介入後宮的「長公主」,毫不客氣地一口拒絕。劉嫖在栗姬面前碰了釘子,就去找王美人,欲與王美人攀親。王美人可聰明多了,爽快地答應下來。從那以後,劉嫖與那些因她之薦而得寵的嬪妃們就常常在景帝面前說栗姬的壞話,甚至誣衊栗姬「祝唾其背,挾邪媚道」,即施用妖邪惑人的道術詛咒景帝。景帝心中已經不高興了,恰巧,有一次景帝生了病,情緒低落,就想把那些封王的兒子們託附給栗姬,說:「我死之後,你要好好地照顧他們。」栗姬千不該、萬不該,不但「不肯應」,而且「言不遜」。這下子景帝也氣壞了,雖然當時嘴上沒說什麼,不過是沒有找到一個發作的機會罷了。 景帝對栗姬的不滿,早被冷眼旁觀的王美人看得清清楚楚,便暗中慫恿一些大臣上奏皇帝,請立栗姬為皇后:因為她深知這種時候的這個請求,對於已經積蓄了滿腔怒火的皇帝來說,只能是火上澆油。於是有一天,一個禮官奏事完畢,忽然說:「按照古禮: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如今皇太子的母親還沒有一個與之相適應的名號,請皇上立她為皇后。」說實話,這本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建議,也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建議;然而,此時的皇帝對栗姬憋了一肚子火,正苦於沒有個發泄的渠道,禮官的這番話猶如火上澆油,景帝勃然大怒道:「這是你應該說的話么?」結果竟論罪並處死了這個禮官,又斷然廢掉了太子。這是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的事,可憐劉榮並沒犯什麼過失,短短3年,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失掉了皇太子之位;幸好他畢竟是皇長子,只被貶封為臨江王。在說栗姬壞話的同時,長公主劉嫖又在景帝面前絕口稱讚王美人的兒子如何如何出色,景帝也認為這位膠東王「賢」,於是就立王美人為皇后,劉徹為皇太子。而栗姬則「愈恚恨」,又見不到皇帝,不久就抑鬱成疾,一病而逝。 劉榮的事情其實還沒有完結。他當了3年的臨江王,由於侵佔宗廟牆外的空地擴建宮殿而獲罪,景帝將他召回長安。劉榮到了京城,前往中尉府接受審訊。中尉郅都就是有「蒼鷹」之稱的著名酷吏,劉榮想討要書寫工具給父皇寫封謝罪信,郅都也不允許。後來一個顯赫的外戚、魏其侯竇嬰暗中送給他書寫工具,劉榮寫完信後就自殺了。這是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的事,其時景帝才42歲,估計劉榮不過20出頭吧。劉榮雖然年輕,卻頗得民心。當他應徵進京時,在江陵北門祭祀了行路之神,剛上車準備出發,卻軸斷車廢。於是江陵父老們認為這是不祥之兆,私下裡哭泣著說:「我們的君王只怕回不來了!」他死後葬在藍田,據說有「燕數萬銜土置冢上,百姓憐之」。劉榮沒有後代,因此封國廢除,封地則被改為南郡。 劉榮的同母弟弟劉閼更慘,他是劉榮的前任「臨江王」,於景帝前元二年(公元前155年)受封,兩年後就因病而「薨」,也因「無子」而「國除」。難怪這兄弟倆一個被謚國「臨江閔王」、一個被謚為「臨江哀王」了。 栗姬還有一個兒子,即河間獻王劉德。在哥兒仨中他是最幸運的,一直活到漢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他喜好儒學,學富五車,衣著服飾言行舉止都模仿儒生。山東的眾儒生都很佩服他,並且追隨於他。劉德千方百計地搜集各種書籍,四方人士也樂意不遠千里地將書奉獻給他,因此他收藏的先秦古書之數量竟與中央政府差不多了。《漢書·景十三王傳》說他「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實事求是」這個成語就源出於此。據說,由於他「經術通明,積德累行」,不但讀書人,連「天下雄俊」也「皆歸之」。這就壞了大事了!公元前130年,他來京城朝見皇帝,京城裡的那些學者文士們提出種種學術上的問題,想難往他,不料這位河間獻王竟然「輒對無窮」,誰也難不倒他。漢武帝見狀,卻勃然變色,冷冷地對這個弟弟說:「商湯王以七十里之地、周文王以百里之地,都成就了大業。河間王啊,你也努力努力吧!」劉德這一嚇非同小可:壞了,皇帝懷疑自己心懷貳志了!這將會帶來怎樣嚴重的後果,河間王心知肚明。於是回到自己的封國後,他就「縱酒聽樂」,當年就命歸黃泉了。其時,是他當河間王的第26個年頭,他的皇帝哥哥劉徹27歲。或許,劉德是兄,劉徹是弟?不過,《辭源》「河間獻王」條說他是「武帝之弟」,總有一定根據吧?無論如何,劉德畢竟很明智,因為他以自身一死保全了河間國,保全了子孫後代:他的兒子劉不害、孫子劉堪等都繼承了王位,並將王國綿延到西漢末年。 程姬生的3個兒子:魯共王劉余、江都易王劉非、膠西於王劉端分別死於公元前129年、128年與108年,都是壽終正寢。前兩位大約活了40歲左右,只有劉端活了60來歲。可惜劉端患有陽痿病,「一近婦人」就會「病之數月」。他寵愛一個年輕人,提拔其當了郎官。這個郎官眼看著王爺不中用,就偷偷地與王爺那些形同虛設的後宮姬妾們「亂」了幾下子。劉端發現後,不但滅掉其本人,連郎官的母親、兒子也慘遭毒手。此外,劉端還多次觸犯朝廷法律,中央政府的官員多次請求殺掉劉端,漢武帝礙於兄弟情分,不忍下手。然而無論劉端如何兇殘暴虐,終究沒有自己的骨肉,他本人一死,王國也就變成了漢朝的膠西郡。 再來說說江都易王劉非。公元前154年吳楚七國叛亂時劉非15歲,由此可以推算出,他生於公元前168年,活了41歲。史載這位江都易王「驕奢甚」,而他的兒子劉建更是青勝於藍,足以令乃父自嘆弗如。某年,邯鄲人梁蚡準備將女兒獻給劉非。劉建聽說梁女很美,就私下裡將她喚過來,並留於室中,再也不放她出去了。梁蚡自然不服氣,憤憤地對人說:「哪有這個道理,兒子竟然與老子爭奪妻子!」劉建聽說後,就派人殺害了梁蚡。梁家人跑到長安上書告狀,廷尉便逮捕了劉建,準備審理此案。由於適逢朝廷因有慶典而大赦天下,劉建也被釋放了。不久劉非病逝,尚未下葬,劉建就將淖姬等父親生前所寵愛的10個美人於喪室中*。劉建的妹妹劉征臣嫁給王太后(即漢武帝的母親王美人)的哥哥、蓋侯王信家做兒媳婦,回娘家來奔父親之喪,劉建又與她通姦。劉非的小兒子、劉建同父異母的弟弟劉定國,其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繼承王位,就出錢請一個名叫荼恬的男子前往長安上書,控告劉建*亂,竟與自己的親妹妹通姦,不堪繼承王位。朝廷又讓廷尉審理此案,判決的結果竟是:荼恬不該受人錢財、替人上書,棄市;劉建之事,曖昧難明,不予追究。 逃過了這一劫,劉建更加肆無忌憚。一次他到章台宮遊玩,令4個宮女乘小船在河中劃,劉建卻將船踢翻,宮女們都跌入水中,有兩人淹死了。又有一次刮大風,他又命令兩個郎官乘著小船下水。船被風刮翻,兩個郎官攀著小船,在波浪中時沉時浮,不住地呼救。劉建看得哈哈大笑,並且不准他人撈救,眼睜睜地看著兩人淹死於河中。宮女、姬妾稍微有點過失,或者讓她們赤身裸體地敲鼓,或者讓她們光著身子爬到樹上,時間最長的直到30天後,才讓她們穿上衣服。至於剪去頭髮侮辱、鞭子抽打折磨等更是家常便飯。有時候,他放出狼狗將宮女活活咬死,自己則站在一邊哈哈大笑;有時候他不給飲食,將人活活餓死。他甚至別出心裁地「欲令人與禽*而生子」,強令宮女光著身子與公羊公狗相交。可憐無辜宮女被他害死的,前前後後竟達35人!如此荒*暴虐,由於他有著「高貴」的皇室血統,倒也未必被置於死地。可是他頭腦發昏,竟然與準備造反的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賜牽連上了。這劉安、劉賜兄弟是劉邦的第七子、原淮南王劉長的兩個兒子,劉長自殺後,百姓們唱的那首歌謠刺痛了漢文帝,文帝便將這兩兄弟都封了王。如今這弟兄倆竟然撞上了「高壓線」,絕對是「罪不容誅」了。於是,兩兄弟都自殺身亡。而劉建呢,也深知這下子再也沒有「僥倖」了,也追隨劉安與劉賜,自殺了。 劉建死於公元前121年,前後做了7年江都王,估計只活了20來歲。封國則併入朝廷,成為廣陵郡。 賈夫人生的兩個兒子趙敬肅王劉彭祖與中山靖王劉勝都是善終,而且子孫綿綿,國祚悠悠。這兩位驕奢*逸的王爺也各有特點:劉彭祖家門的門風不好,其嫡子——趙國太子劉丹竟然與自己的姐妹*,不管是同父異母的,還是同父同母的,一概不肯放過。後來有人告發到朝廷,漢武帝將劉丹下獄治罪,雖然不久赦出,卻剝奪了他的繼承權。劉彭祖死後,是他的另一個兒子劉昌繼承了趙王之位。劉勝則酷好酒色,他那成群的姬妾竟然替他生了120多個兒子,女兒還不知多少。300多年後,大名鼎鼎的蜀漢政權的建立者劉備,就是這120多個兒子中一個叫劉貞的後代。 長沙定王劉發的母親唐姬,原來是服侍程姬的一個宮女。某天晚上,漢景帝「召幸」程姬。適逢程姬月經在身,不願去服侍皇上,就把侍女唐兒裝扮一番,讓她代替自己。恰巧景帝喝得醉醺醺的,「以為程姬而幸之」。直到酒醒之後,景帝才發覺此佳人非彼佳人。這樣的小事一樁,顯然不會引起誰的注意,不過更巧的是,唐兒竟因此而有了身孕,後來就生下了劉發。劉發雖然貴為皇子,由於其母親的身份既卑微,又得不到皇帝的寵愛,所以被封在低濕貧困的邊境地區長沙國為王——那時候,長沙一帶已是大漢帝國的南方邊疆了,因為再往南就是南越王趙佗的領土了。據說有一年,劉發與其他的諸侯王都到京城來朝見,景帝命令他們都上前祝壽歌舞,劉發只掀起袖子,稍微舉了舉手。其餘的諸侯王都嘲笑他笨拙,景帝也奇怪地詢問原因,劉發答道:「兒臣國小地狹,不足以起舞迴旋啊。」景帝心有不忍,便將武陵、零陵、桂陽三地也劃給了他。劉發病逝於公元前129年,估計活了40歲左右,其子劉庸、其孫劉鮒等先後即位。 王夫人的4個兒子中,廣川惠王劉越與清河哀王劉乘都比較短命,分別於公元前137年、136年病逝,估計都只有二三十歲;劉乘因「無子」而「國除」,清河國變成了清河郡,尤為可悲。膠東康王劉寄死於公元前121年,雖然比前兩個同母兄弟多活了十來年,可是由於淮南王劉安準備謀反,他也參與其中,事情敗露後,既慚愧,又害怕:慚愧的是,他與皇上最親,漢武帝沒有同母兄弟,而劉寄的母親是武帝母親的親妹妹;害怕的是,終究逃脫不了嚴厲的懲罰。因此,他是因憂懼羞愧而發病身亡的。常山憲王劉舜則不但是王夫人,也是漢景帝最小的兒子,景帝對他非常寵愛,這就養成了劉舜「驕怠多*」的壞毛病,並屢屢觸犯法律。當然,他也一直得到父親、哥哥兩代帝王的包庇,因此安然無恙,於公元前114年病死於自己的王府之中。可是就在他病重期間及辦喪事的過程中,他的妻妾之間、嫡子庶子之間就爭鬥得不可開交,做了多少「違法亂紀」的事情。朝廷派官員前來審訊查核,最後漢武帝傳旨廢黜了原常山國的王后,並將劉舜的嫡子、原常山國太子、剛剛繼承王位幾個月的劉勃流放到房陵。一個多月後,漢武帝忽然又憐憫起這最年幼、最親近的弟弟劉舜來,不過浩蕩的皇恩並沒有降臨到劉舜的「王后」與嫡子劉勃身上,而是封劉舜的另外兩個兒子為王:劉平為真定王,劉商為泗水王。
正文3、淺析
與父親文帝劉恆、伯父惠帝劉盈相比,景帝劉啟簡直「非常幸福」了——不但本人「善終」,而且14個兒子中只有兩個死在自己前面,其餘的也以「善終」居多。 然而,無論是《史記》的《五宗世家》還是《漢書》的《景十三王傳》,實質上是記載了漢景帝這13個「王爺」兒子及其後代的衰敗經過。其實,隨著漢王朝統治地位的逐漸穩定、中央集權的進一步加強,不但異姓王在劫難逃,同姓王的勢力也必然會受到抑制;另一方面,諸侯王本身的驕橫也是其衰敗的重要原因,江都易王劉非之子、景帝之孫劉建,不過是其中比較突出的一位罷了,其餘那些道德敗壞者、兇殘暴虐者簡直比比皆是。難怪班固要在《景十三王傳》後感慨地說:「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亡(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帝),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失道。何則,沉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 不過,班固接著又絕口稱讚河間獻王劉德,說他「卓爾不群」;然而在專制社會中,「卓爾不群」者的結局卻未必會比驕奢*逸者好。劉德受到漢武帝猜忌,《史記》與《漢書》中都沒有記載,南朝劉宋的裴駰在《史記集解》中引用了《漢名臣奏》,人們才知道,是漢成帝時的大臣杜業在奏章中說出了這段典故。景帝即位不久就爆發了吳楚七國之亂,這七國的君主除吳王劉濞是劉邦二哥劉仲的兒子、楚王劉戊是劉邦弟弟劉交的孫子外,其餘都是劉邦的嫡親孫子:膠西王劉卬、濟南王劉辟光、菑川王劉賢、膠東王劉雄渠都是劉邦長子劉肥的兒子;而趙王劉遂的父親就是當年活活餓死的趙幽王劉友。這場叛亂雖然看起來聲勢浩大,其實僅僅堅持了短短的三個月就徹底失敗了。不消說,這七國之王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被殺就是自殺,不但封國被廢除,還連累了家屬,比如膠西王劉卬的母親與太子都死於非命。 文景之治開創了中國帝制時代的第一個盛世,這三四十年應該是空前的、「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了。不消說,在這個歷史時期中,那些皇室成員,即「龍子龍孫」們享盡了榮華富貴。然而,除掉文帝、景帝與武帝這3個皇帝外,文景二帝還有20個兒子:文帝7個,景帝13個。文帝的兒子幾乎不是早夭就是死於非命,加上景帝的幾個,比例就超過50%了。而孫子輩的如果仔細統計一下,比例只怕會更高。與之相對應的是,在同一時期中,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呢? 我們知道,承秦末天下大亂之後,漢初實行的是休養生息政策,農業稅收得很低:十五稅一,也就是說,稅率不到7%。而據《漢書·食貨志》所載:漢文帝聽從大臣晁錯的建議,「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也就是說,前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租稅只收了原來的一半,即「三十稅一」。從漢文帝前元十三年(公元前167年)至漢景帝前元元年(公元前156年)的12年間,甚至「除民田之租稅」,也就是說,不收農業稅了!整整12年沒有向農民收稅啊!第二年即景帝前元二年才又開始收稅,不過也只是「三十而稅一」而已,稅率只有3%多一點。那些年月,不但國庫里糧食多得發了霉,民間的糧價也很便宜;京城積聚的錢幣千千萬萬,以致穿錢的繩子朽爛了,無法計數。漢文帝從代國來到京城長安,23年間,宮室、園林、狗馬、服飾、車駕等等,什麼都沒有增加,但凡有對百姓不便事情,就予以廢止。他曾經打算建一座露台,召來工匠一計算,要耗費相當於10戶中等人家的產業,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讓寵妃穿華麗的衣服,又廢除肉刑,遺詔薄葬等。漢景帝則繼承和發展了漢文帝的基本國策,如推行「廢禁錮」的寬鬆政策,將王侯「遣之國」以節省開支的措施,還有遺詔「出宮人歸其家」的善舉。在文景之治那三四十年間,國家比較太平。秦時大將趙佗於秦末割據南海、桂林、象郡,建立南越國。漢文帝時,趙佗自立為帝,其軍隊亦在長沙、南郡等地與漢朝的軍隊有些磨擦。文帝不但不去征討,反而到趙佗的老家真定替他修治祖墳,慰問他的兄弟並封以顯貴的官職。於是趙佗大為感動,削去帝號,表示臣服漢朝。有時候,匈奴在北方邊境騷擾,而文帝只命令邊塞戒備防守,不發兵深入匈奴境內,以免戰爭擴大而使百姓深受其害。正因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人們普遍珍惜這非常難得的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景帝即位之初的吳楚七國之亂之所以迅速失敗,顯然與違背百姓意願,得不到百姓支持有很大的關係。 或許有人會問:文帝、景帝統治時農業稅收得如此之少,那麼龐大的國家機器是怎樣運轉的? 其實,與後世相比,西漢時期的國家機器,一點也不龐大。尤其是文景之治時期,基本上沒有出現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現象。據1987年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第三次人口普查資料分析》公布的中國歷代官民的比例:西漢時全國人口接近6000萬,官員約7萬5千人,比例為7945:1;東漢為7464:1;唐朝2927:1;元朝2613:1;明朝2299:1;清朝911:1。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初為67:1;約10年之後為40:1;前年又有媒體披露,官民比例已為26:1。也就是說,西漢時7945個老百姓養一個官,如今已是26個老百姓養一個政府官員,比例竟然不到今天的300分之一!官員如此之少,又幾乎沒什麼戰爭,再加上從皇帝開始提倡節儉,國家機器的動轉成本自然大大降低。既然老百姓負擔很輕很輕,可以想像,除了大災之年,普通百姓的日子應該是過得比較滋潤的。司馬遷稱漢文帝時「海內殷富」,漢景帝時「大安殷富」,文景之治時「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顯然不是溢美之辭。在這種情況下,人民群眾中非正常死亡的比例,顯然遠遠小於皇室,小於皇帝的直系親屬——儘管皇室成員的物質待遇、生活質量要比普通百姓高出很多。然而老百姓過過平安日子,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從整體看,其幸福指數卻明顯高出皇室成員,更別提皇帝的直系親屬了。 因此,從這個角度看,與當時的普通百姓相比,無論漢文帝還是漢景帝,其實也是很悲慘的。 五、晚景凄涼的漢武帝從公元前156年到公元前87年,漢武帝劉徹活了70歲;他16歲即位,在位54年。無論壽命之長還是統治之久,在古往今來的數百皇帝中,都堪稱名列前茅了。對這樣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的是非功過,亦多有評說;然而有一點大概沒人能夠否認,那就是這位聲威赫赫的帝王,晚景卻頗為凄涼。 漢武帝有6個兒子:皇后衛子夫生戾太子劉據,王夫人生齊懷王劉閎,李姬生燕剌王劉旦、廣陵厲王劉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劉膊,趙婕妤生漢昭帝劉弗陵。
正文五、晚景凄涼的漢武帝
從公元前156年到公元前87年,漢武帝劉徹活了70歲;他16歲即位,在位54年。無論壽命之長還是統治之久,在古往今來的數百皇帝中,都堪稱名列前茅了。對這樣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的是非功過,亦多有評說;然而有一點大概沒人能夠否認,那就是這位聲威赫赫的帝王,晚景卻頗為凄涼。 漢武帝有6個兒子:皇后衛子夫生戾太子劉據,王夫人生齊懷王劉閎,李姬生燕剌王劉旦、廣陵厲王劉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劉膊,趙婕妤生漢昭帝劉弗陵。正文1、戾太子與「巫蠱之禍」
漢武帝29歲那年,皇后衛子夫才替他生了第一個兒子劉據。武帝自然對他十分鐘愛,7歲時,便立他為皇太子,又讓著名儒士授他以《公羊》、《榖梁》等經書,並於東宮為他建了一座「博望苑」,希望太子廣博有望,將來能繼承自己的事業,統馭這大漢江山。 江充是趙國邯鄲人,原是趙王劉彭祖的座上客,因得罪了趙太子劉丹,父兄盡被劉丹殺死。江充西逃長安,向武帝告發劉丹宮闈穢事「及交通郡國豪滑」等罪行。武帝大怒,將劉丹收系獄中。後雖赦免,但他趙太子的儲位終於被廢免了。江充從此得到武帝的寵幸,被拜為繡衣使者,負責維持京都地區的治安。江充上任後,對那些奢侈違法的近臣貴戚進行了嚴厲的打擊。武帝認為他「忠直,奉法不阿」,大為讚賞。 武帝晚年,受他寵幸的王夫人、李夫人等都已相繼生下了兒子。於是衛皇后漸漸失寵;武帝嫌劉據「材能少,不類己」,對他也不大滿意了。雖然如此,武帝還是認為:自己因「漢家諸事草創」,「四夷侵陵」,不得不四齣征伐,結果勞民傷財,天下不安,後代如果仍然這樣,就會重蹈亡秦的覆轍了;而太子性格仁恕溫謹,敦重好靜,將來一定是個守文的賢主,自己可以不用擔心了,對衛皇后也能以禮相待,每次外出巡行,就將朝中大事託付太子,宮內之事託付皇后。 武帝用法嚴峻,為了打擊豪強勢力,更任用了一大批酷吏,犯法之人,動輒被抄家滅族。這雖然沉重地打擊了世家豪族,但也錯殺了不少無辜的平民百姓。太子劉據則為人寬厚,武帝外出時,他常為一些案件平反。這樣做雖說深得百姓的擁護,卻也得罪了一大批執法的大臣,他們競相在武帝面前進讒言。宦官蘇文、常融等更是暗中尋訪太子的過失,一有機會就添油加醬地告他的狀。但是武帝畢竟不是個昏庸的君主,一次他身體欠佳,派常融去傳喚太子。常融回來後說:「太子聽說陛下生病,面有喜色。」武帝心中不快,等到太子來時,武帝仔細觀察,發現他面有淚痕,卻又強裝笑語。武帝很是詫異,一查詢,真相大白,立刻殺掉了常融。 某年夏天,江充跟從武帝在長安西北的甘泉宮避暑,碰上了太子派往甘泉宮的家使駕車賓士於馳道之中。漢法規定:無軍情重事,一律不得於馳道中賓士。於是江充立即命人捉住家使,將車馬歸公。劉據知道後,忙派人前來謝罪,並說:「我不是捨不得車馬,實在是怕這事讓父皇知道了,要責怪我訓導無方。萬望江君見諒。」江充不但不聽,還將此事奏聞武帝,又一次得到了武帝的稱讚。於是江充「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閏五月,武帝在甘泉宮生起病來。當時,他已66歲了。江充生怕武帝駕崩後,太子即位,自己難逃厄運,於是心生一計,對武帝說:「陛下的病根,還是因為有人於地下暗埋木人,用巫術詛咒而起。要想病癒,只有挖盡小木人,殺光詛咒者。」原來,一年前,有人於獄中告發,說是丞相公孫賀叫巫士於馳道中埋有木偶人,詛咒武帝。這種埋木人詛咒的方法就被稱為「巫蠱」。武帝素來迷信,至晚年尤甚,聽說後勃然大怒,將公孫賀全族誅滅,另任皇室劉屈氂為丞相。武帝的兩個女兒陽石公主與諸邑公主與也因牽入此案,同時被殺。當時,四方的神漢、巫婆、方士多聚集於京都長安,他們四處活動,裝神弄鬼,無所不為。女巫並往來於宮廷之中,於居處埋置小木人,教宮女嬪妃們定時祭祀,說是能消災度厄。不少嬪妃信以為真,依言而為。嬪妃之間往往因爭風吃醋而妒嫉怒罵,乃至於相互告訐,說對方暗埋小木人,是在詛咒皇上,大逆不道。因此而被殺的後宮嬪妃及朝中大臣足有數百人。武帝因年老多病,記憶力嚴重衰退,這次聽了江充的話,更懷疑左右諸人都在詛咒自己,當即命令江充為使者,治巫蠱獄。 江充得了聖旨,立即帶上一個胡地巫婆,詐言她能「視鬼」,在長安城內四處轉游,跑到人家屋內,胡巫口含水酒,噴洒於地,見有祭祀的痕迹,即說此人詛咒皇上,江充馬上命令侍吏將其拿下,施以種種酷刑,定要「犯人」含冤誣服。於是「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動以大逆無道」。巫蠱之獄從京師連及周圍的三輔地區,又一直波及到遠方的郡國,官紳百姓「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江充在治獄過程中發現,但凡被此案牽連上的,不管真假,必死無疑,沒有人敢為他們辯白的。於是讓胡巫奏道:「宮中有蠱氣,如不除滅,陛下的病終難痊癒。」武帝又命令江充帶人入宮搜查,並派幸臣韓說、章贛,宦官蘇文做江充的助手。 江充趾高氣揚地來到後宮,頤指氣使,不可一世。他先從失寵嬪妃的住處挖起,漸漸地延及皇后、太子的宮殿。縱橫挖掘,遍地開花,弄得皇后與太子連擱床的地方也沒有了。江充聲稱:在太子宮中挖出的桐木人特別多,並且附有寫著謀逆事端的帛書,這些一定要奏聞皇上。劉據又驚又怕,忙同少傅石德商量。石德說:「去年丞相與兩個公主都因此案而被殺。今天這些木人,誰也無法證明是巫婆等預先埋下的,還是宮中原有的。眼下只有先假託詔命,將江充等人收捕系獄,嚴加審訊,揭穿他們的奸謀。再說皇上在甘泉宮養病,存亡未卜,而奸臣又如此兇狠狡猾,秦朝時公子扶蘇被趙高矯詔殺害的教訓,怎能不吸取!」劉據猶豫不決,認為自己既是人臣,又是人子,怎能擅自誅殺大臣?打算到甘泉宮去向武帝謝罪。哪知江充*迫甚急,劉據根本無法脫身,萬般無奈,只得鋌而走險。 劉據先假託詔命,逮捕了江充。韓說因懷疑詔命有詐,不肯就範,被當場格殺。章贛受傷,與蘇文逃回了甘泉宮。太子痛罵江充道:「趙虜!先前擾亂了趙國,還嫌不夠,現在又來離間我們父子間的關係么!」手起劍落,將他劈死。劉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號令百官道:「皇上病重,奸臣江充等圖謀造反!」隨即調動長樂宮、衛央宮的衛卒,徵用內宮的車馬,搬取武庫的器械,控制了宮城,先將那胡巫燒死在上林苑中。留在長安的丞相劉屈氂聞變,不敢發兵抵抗,匆匆逃往甘泉宮,連印綬也弄丟了。宦官蘇文逃到甘泉宮後,告稱太子造反。武帝起初並不相信,說道:「太子必定是害怕遭禍,又痛恨江充,才有此變。」立命使者去長安城中召太子。哪知使者根本就不敢入城,卻回來謊奏道:「太子謀反已成,欲殺臣,臣只得逃歸。」武帝這才勃然大怒,問丞相在做什麼。有人說:「丞相正極力遮掩此事,不敢發兵平叛。」武帝怒道:「事情早已紛紛傳揚出去了,還遮掩什麼!丞相怎麼不學周公,周公不是也誅殺了管叔、蔡叔么!」傳旨丞相:「捕斬反者,自有賞罰。緊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於是劉屈氂調發三輔及近縣士卒,進攻長安。劉據也矯詔赦免長安獄中囚徒,配合宮中衛隊,又臨時武裝了部分市民,與丞相軍大戰。這場廝殺整整延續了5天,雙方共死傷了數萬人,長安城處於一片腥風血雨之中。這時,民間紛紛傳言太子造反,武帝也駕幸長安城西的建章宮。於是劉據部下人眾漸漸散去,而丞相的士兵卻越來越多。劉據終於戰敗,逃奔至長安南城的覆盎門下。主管城門的司直官田仁認為父子至親,不願過分相*,將他放出了城門。劉據東逃至湖縣,躲藏在一個老百姓的家中。不久,被當地官吏發現,派兵圍捕。劉據懸樑自盡,年僅38歲(公元前128——前91年),他的兩個兒子與這家主人也都被殺死。 在這場巫蠱之亂中,太子劉據及其母親衛皇后、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先後自殺或被殺,連劉據一個剛出生幾個月的孫子劉詢,也被關在監獄中達5年之久,幸虧獄官丙吉多方保護,才幸免於難,這就是以後的漢宣帝。長安軍民前後傷亡者更是不計其數。那田仁因放走了劉據,劉屈氂欲將他斬首,御史大夫暴勝之勸道:「司直是二千石的官員,應當先請示皇上,你怎能擅自誅殺!」劉屈氂一聽有理,就將他釋放了。武帝知道後勃然大怒,將暴勝之逮捕入獄,厲聲責問道:「田仁私放造反者,丞相將他斬首,這是執行法律,你為什麼擅自加以制止?」暴勝之惶恐無奈,只得自殺。另有個北軍使者任安,當劉據起兵時,持符節命令他發兵相助。任安拜受符節,回到城中後卻閉門不出,拒不發兵。劉據無奈,只得離去。武帝認為他老奸巨猾,想坐觀成敗,以便擇勝而從,將他與田仁一起腰斬於市,田仁還被滅了族。劉據的諸多賓客全部被殺光,連那些受裹脅的士兵也被遠遠地發配到敦煌充軍。那些討伐、搜捕劉據有功的人則陞官封爵,大受賞賜。 賞罰已畢,武帝尚余怒未息,群臣都惶恐憂懼,哪敢多言。一年多以後,事情漸漸弄清,所謂巫蠱一案,多屬虛妄。武帝也漸漸明白:當時太子只因受到江充陷害,驚慌恐懼,才被迫發兵自衛,根本沒有造反的意圖。武帝心中頗為懊悔,這時,一個看守高祖劉邦陵墓的小官田千秋上書武帝道:「臣夜裡夢見一個白頭髮老翁,教我來問陛下:兒子盜弄父親的兵權,按罪當笞;皇帝錯殺了兒子,該當何罪?」於是武帝「大感悟」,認為是劉邦顯聖,借田千秋之口來教訓自己的,立即提拔田千秋,不久,即升任為丞相。武帝又將宦官蘇文活活燒死於渭橋之上,江充也被滅了族。在湖縣圍捕時,一個兵刃觸及太子屍體的小卒,已因此功而被封為北地太守了,這時也被滅了族。武帝感念太子無辜,心中傷痛,遂作「思子宮」,並於湖縣築「歸來望思之台」,盼望太子能魂兮歸來,與自己重會於台上,共敘天倫之樂。當然,這隻能是自欺欺人的徒勞而已。 漢武帝固然是一代雄主,曾一度使西漢王朝臻於鼎盛,但其晚年迷信方士,猜忌專斷,最高統治集團內部圍繞著權力再分配的鬥爭愈演愈烈,終於導致了「巫蠱之禍」這場政治大悲劇。 10多年後,漢宣帝劉詢繼昭帝之後即位,追謚祖父劉據為「戾太子」;由於劉據之母姓衛,後人又稱他為「衛太子」。唐人許渾讀史至此,深有感觸,寫了首題為《讀戾太子傳》的絕句:「佞臣巫蠱已相疑,身沒湖邊築望思。 今日更歸何處是,年年芳草上台基。」 「巫蠱之禍」對漢武帝的打擊是沉重的,據說在一次宮廷宴會上,諸大臣向他敬酒祝壽,武帝因思念戾太子而心中傷痛,老淚縱橫,推杯不飲。或許他當時不僅僅思念戾太子一人,還有太子的兩兒一女,還有曾經深受其寵的皇后衛子夫以及被他盛怒之中滅掉的衛氏一族,還有因「巫蠱」一案而無辜被殺的那些公主…… 順便說一下,劉據剛死不久,第二年,那個丞相劉屈氂,也因犯下所謂的「祝詛主上,有惡言」的罪行,被漢武帝下令「腰斬東市」,其妻兒則被「梟首華陽街」(《漢書·劉屈氂傳》)……正文2、早逝的兩個王兒
齊王劉閎的母親王夫人與昌邑王劉膊的母親李夫人都深受漢武帝寵愛,可惜這兩位夫人都有福無命,早早地撇下武帝駕鶴西去。劉閎於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封王,大概是愛屋及烏吧,武帝對這個兒子「尤愛幸」。誰知7年之後的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劉閎也一病而逝。武帝對李夫人的寵愛更是非同一般。她原是一名歌伎,她的哥哥李延年亦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因犯罪而受了腐刑,進入漢宮。一次李延年在武帝面前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漢武帝嘆道:「妙極了!世上難道真有如此佳人么?」漢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說:「有啊,李延年的妹妹就是這樣一位絕世佳人。」武帝大喜,立即將她召進宮內,果然不但「妙麗」,而且「善舞」,深得武帝寵幸。不久,這位絕代佳人李夫人就為武帝生下一個兒子,取名劉膊,封為昌邑王。可惜這位李夫人有福而無壽,年紀輕輕地就一病而逝。當她病重之時,武帝親自來探望她,她卻蒙著被子說:「妾生病已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皇帝,只能將昌邑王與我的幾個兄弟託付給皇帝了。」武帝道:「夫人病得這樣厲害,見一見我,當面託付昌邑王與諸位兄弟,不是更好么?」李夫人堅持說:「作為一名婦人,不經過一番修飾打扮,是不能夠見君父的。妾怎敢儀容未整而面見皇帝呢?」武帝道:「但請夫人見我一面,我立即賜以千金,而且封你的兄弟們以尊貴的官爵。」李夫人固執地說:「尊貴的官爵在於皇帝,不在於一見。」武帝仍然堅持要見一見她,李夫人索性轉過身子,背對著武帝,只是嘆息,不再說話。於是武帝很不高興地起身離去了。宮裡的其她人都責備李夫人道:「你為什麼不能見一見皇上囑託你的兄弟呢?為什麼如此怨恨皇上呢?」李夫人道:「我之所以不見皇帝,正是深托我的兄弟啊。我因為容貌姣好,才從一個卑微低賤的歌伎而進入皇宮,並受到皇上的寵幸。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皇上之所以眷眷顧戀於我,就是因為我平生的容貌啊。如今見我容貌毀壞,顏色非故,必然因畏惡而厭棄我,怎肯追思憐憫我並照顧我的兄弟們呢?」李夫人的預見果然不錯,她死後被按照皇后的禮節安葬,她的一個哥哥李廣利被封為貳師將軍、海西侯,另一個哥哥李延年被封為協律都尉,還有一個叫李季的,大概是弟弟吧,由於年幼的緣故,被留在宮中。至於兒子劉膊,李夫人倒沒有著意拜託,因為自己的兒子也是武帝的兒子,而且已經封了王,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兒子與王夫人的兒子齊王劉閎一樣,也不長壽,於漢武帝後元元年(公元前88年)春正月一病而逝,比父親還早死了13個月!而她的兄弟們呢?李廣利兵敗投降了匈奴,不久被匈奴所殺。而李季大概是漸漸長大成人了吧,在宮廷美女如雲的環境里禁不住誘惑,發生「奸亂後宮」的風流逸事。漢武帝如何能夠容忍屬於自己的「禁臠」被他人偷偷享用?立即將李延年、李季兄弟斬首,又將包括李廣利留在漢朝的家屬在內的李氏一門滅了個乾乾淨淨。可憐李夫人枉用了一番心思,臨終前託付的兄弟們不但沒有一個好結果,甚至連李氏的香火也被漢武帝毫不留情地掐斷了。當然,對於早逝的絕世佳人李夫人武帝仍然思念不已,有個名叫少翁的方士,說是能用方術將李夫人的靈魂召來與武帝見面。於是某天夜裡,少翁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讓武帝待在另一座帳幕之中。過了一陣,武帝遠遠地看見那邊帷帳里一個狀如李夫人的美人兒進來了,坐進帷帳之中;過了一會兒又緩步而出。武帝欲待近前細看,又被少翁擋住,說是不能驚動了李夫人的靈魂。眼看著美人兒漸行漸遠,終於消失了蹤影,武帝越發「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由於傷痛之情難以自已,武帝又作了一篇《悼李夫人賦》:「……秋氣慘以凄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疆…… 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嗚呼哀哉,想靈魂兮!」 這些內容載之於《漢書·外戚傳上》,另據《史記·今上本紀》所載,王夫人死後,武帝也讓少翁替他「邀請」過她的靈魂與自己相會。愛屋及烏,這兩位夫人生的兒子,他定然十分鐘愛。可惜,這兩個王兒:齊王劉閎與昌邑王劉膊都短命早夭,致使漢武帝這個「白頭人」不得不送兩個「黑頭人」。從兩個王兒的謚號「懷」與「哀」中也可看出做父親的漢武帝懷念、痛惜與悲哀的心情了;再加上一個被自己親手*死的戾太子劉據,他的晚年,怎能不凄涼! 正文3、可悲的兩個王兒
燕王劉旦是漢武帝的第三個兒子。他的二哥齊懷王劉閎早逝;巫蠱禍發,大哥劉據又死於非命,遠在京城東北的燕王劉旦認為,按次序排下來,這個皇太子的位置也該輪到自己了,於是派使者來到長安,向武帝「上書求入宿衛」。武帝何等之人,他焉能不知這小子要求到長安宮廷中來值宿、擔任警衛的真實目的?劉旦的這一要求,對於正因喪子之痛而懊惱萬分、有火無處發的漢武帝來說,簡直猶如火上澆油:好啊,我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要來當太子並準備即位了?沒門!一怒之下「立斬其使於北闕」(《史記·外戚世家》)。可憐劉旦的那個使者,那個在諸侯王與皇帝、兒子與父親之間傳遞信息的使者,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送了命。緊接著武帝又派人去燕國調查。很明顯,皇帝的使者可不是為了提拔燕王去調查他的政績、治績的,而是專門去找他的碴兒給予懲罰的。而這位燕王閣下呢,行為又不大檢點,史載他「好星曆數術射獵之事,招致游士」,這還罷了,頂多算是身為王爺、不務正業而已;可是又發現他藏匿亡命之徒,這正給惱怒的父皇找到了合適的借口,於是削掉他封國中的良鄉、安次、文安三個縣邑,以示懲戒。更糟糕的是,「武帝由是惡旦」,劉旦想當太子的願望徹底泡了湯。 不久漢武帝病逝,其幼子——8歲的劉弗陵即位,是為漢昭帝,遺詔由大臣霍光、上官桀等輔政。劉旦聲稱京城裡已經發生了政變,大臣們所立的那個小皇帝「疑非劉氏」,而我燕王劉某人則是「親武帝長子」,應當做皇帝。於是他聯絡了漢王朝的宗室——齊孝王的孫子劉澤與中山哀王的兒子劉長等,圖謀爭奪帝位。誰知事不機密,劉澤等人被逮捕處死,劉旦因為是皇帝的骨肉至親,不予追究。又過了幾年,劉旦再與姐姐鄂邑長公主、左將軍上官桀等謀劃,準備殺死大將軍霍光,廢掉劉弗陵,迎立燕王劉旦為帝。陰謀竟被14歲的漢昭帝劉弗陵識破,於是不但上官桀等一班大臣身首異處,連漢武帝的女兒、漢昭帝的姐姐鄂邑長公主也難逃一死。燕王劉旦呢,自知皇帝夢做不成了,便於王宮之中召集賓客、群臣、妃妾等喝酒。劉旦博學而多才,於座中自作歌詞唱道:「回歸唯有空城啊,狗不吠,雞不鳴。 蒼天為何茫茫啊,四野為何曠曠? 本來就知道啊,國中已經沒有人!」 劉旦寵愛的一個姬妾華陽夫人也離座邊舞邊唱道:「發紛紛啊填溝渠,骨交錯啊無處居。 母尋子遺骸啊,妻尋夫頭顱。 徘徊於兩渠間啊,君子該往何處?」 歌舞之間,一座無不飲泣。忽有人報:「朝廷的赦令到了!」燕王跪接之後捧而讀之,嘆道:「嗟乎,只赦宥官吏民眾,就是不赦我!」站起身來準備自殺。賓客與群臣都勸道:「大王別急,或許朝廷只是要削掉大王的封國,不會處死大王呢。」他的王妃姬妾們也都過來勸他。可是沒過多久,又有聖旨到了,直斥劉旦「有逆悖之心,無忠愛之義」,並嚴厲地質問:你還有什麼面目奉齋祭祀而進入高祖皇帝之宗廟?劉旦自知難以倖免,懸樑自盡;王妃、姬妾等20餘人也追隨燕王自殺。朝廷賜燕王謚號為「剌」,所謂剌,違逆也。總算朝廷開恩,赦燕王的太子劉建不殺,廢為庶人;不消說,又一個諸侯王國變成了中央政府的郡縣。 與同父同母的哥哥劉旦之博學多才不同,廣陵王劉胥力大無窮,空手敢與猛獸搏鬥。他或許是比較幸運的,與兩個哥哥齊懷王劉閎、燕剌王劉旦於漢武帝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四月乙巳日,同一天被立為王。眼看著哥哥們或早逝,或自殺,他卻穩穩噹噹地做了63年的王爺,一直活到漢宣帝五鳳四年(公元前54年),估計已是70左右的古稀之年了。可是,他雖然是漢武帝的親兒子,卻與劉旦一樣,不但「多過失」(《漢書·外戚傳上》),「行驕嫚」(《漢書·昭帝紀》),而且「動作皆無法度」(《資治通鑒》卷第二十二),故而沒有被武帝立為皇太子。武帝死後,劉胥的4個兒子劉聖、劉曾、劉寶、劉昌都被封為列侯,小兒子劉弘更被封為高密王,新增的封戶、賞賜的錢財數不勝數,然而這一切又如何能與至高無上的「御座」相比?於是,無論是即位的漢昭帝劉弗陵,還是過渡的昌邑王劉賀,抑或入繼「大統」的漢宣帝劉詢,劉胥都要讓女巫詛咒,希望御座上的那個皇帝早日「駕崩」,好讓自己填補空缺。眼巴巴地看著一個皇帝被「咒」死了,又一個皇帝被「咒」廢了,可那魂牽夢縈的御座卻始終與自己無緣。漢宣帝時,楚王劉延壽的王后有個弟弟,劉胥將女兒嫁給了他。這一來,兩個諸侯王的關係就密切起來,經常互通書信,互贈禮品。後來劉延壽因圖謀造反而被殺,這就牽連到了劉胥。漢宣帝不但不予追究,還賞賜劉胥「黃金前後五千斤,它器物甚眾」,這使劉胥大為感動;又聽說宣帝已經立了太子,自己已經沒有可能再當皇帝了,也就停止了詛咒。沒過多久,他的兒子劉寶因殺人而被奪去爵位,不得不回到父親的國都廣陵。誰知這個劉寶很不安分,又與父親的姬妾通姦,事發後被朝廷關進獄中,審明後砍掉了腦袋,宣帝又傳旨削奪廣陵王在射陽一帶的封地給貧民耕種。這下子,劉胥又充滿怨恨地開始詛咒起皇帝來。沒過幾個月,被朝廷發覺,派官員前來審查驗核。劉胥嚇壞了,為殺人滅口,他毒死了女巫及20幾個宮人。雖說他費盡心機,卻沒有能夠將事情擺平,宣帝準備派遣廷尉、大鴻臚蒞臨廣陵審案。劉胥知道逃不脫了,於顯陽殿擺下酒宴,將廣陵太子劉霸、女兒劉董訾與劉胡生召來夜飲,又讓姬妾郭昭君、趙左君等奏樂歌舞,劉胥親自唱道:「安樂逸豫啊才欲長生,悲愁凄苦啊何須多捱? 天命處死啊不容遲延,使者駐馬啊等候迴音。 黃泉之路啊幽遠深沉,人終要死啊何勞傷心! 何以為樂啊心喜樂,出入無樂啊樂去速。 死者召喚啊盼我光臨,此役難代啊我親自行。」 看來,他不僅僅是個只識彎弓射大雕的一介莽夫,還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呢,這一曲悲歌直唱得聽者人人淚流滿面,紛紛上前向他敬酒,一直喝到雄雞高啼,晨光微曦。劉胥對太子劉霸說:「皇上待我很厚,是我辜負了皇恩。我死以後理當暴屍曠野,萬一能夠安葬,一定要薄葬,萬萬不可厚葬啊。」說完,以綬帶自絞而死,郭昭君與趙左君也追隨著王爺自殺了。皇恩果然浩蕩,他的兒子們都活了下來,只是被免為「庶人」而已。劉胥則謚為「厲王」——所謂厲,虐害也。至於王國改為郡縣,自是不言而喻。 漢武帝的這兩個兒子——燕剌王劉旦與廣陵厲王劉胥,都沒逃脫被*自殺的悲慘結局。順便說一句,漢武帝的幼子——當了皇帝的劉弗陵雖然是善終,在位13年,卻只活了21歲。如此看來,漢武帝劉徹豈但是晚景凄涼,身後也凄涼得很呢。
正文1、漢昭帝劉弗陵
劉弗陵的母親姓趙,河間郡(治所在今河北獻縣東南)人。這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她的父親因為犯法被判處宮刑,已經死於長安。她本人呢,有說生下來就兩手握拳,不能張開,落下了殘疾;有說是一病卧床6年,右手就再也伸不開了。漢武帝晚年巡遊到河間,聽說此處有個「奇女」,就命人將她召來。說也奇怪,漢武帝將她的兩手輕輕一掰,就治好了其殘疾。由於她「姿色甚佳」武帝便將她帶回長安宮中,被人們稱為「拳夫人」。由於她大受武帝寵幸,被封為「位視上卿,秩比列侯」的宮中女官婕妤,因此被稱為「趙婕妤」;更因為她居住於鉤弋宮,又被稱為「鉤弋夫人」。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她生下了劉弗陵。武帝大喜,將其生產的那扇宮門命名為「堯母門」,可見武帝寵其之深。轉眼之間到了後元元年(公元前88年)年底——補充一句,漢武帝於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制定太初曆,從那以後,歲首為正月而不再是十月了——其時武帝年老多病,自知不久於人世了,只可惜他的6個兒子已經死了3個,而燕王劉旦與廣陵王劉胥這哥兒倆的過失又太多,不堪為帝。怎麼辦呢?思來想去,漢武帝覺得,只有將統治天下的責任與位置交這個小兒子、年僅7歲的劉弗陵了。可是,還有件事情使他心懷憂慮,因此而猶豫了好些日子。有一天,武帝令畫工畫了幅周公背負著成王的圖畫,張掛於甘泉宮中。原來周武王姬發病死時,即位的兒子成王姬誦尚在幼年,由武王之弟周公旦輔政。這一來文武百官都明白了,原來漢武帝是要立幼子劉弗陵為皇太子。又過了幾天,病中的漢武帝忽然對深受寵愛的鉤弋夫人大發脾氣。鉤弋夫人不知犯了什麼過失,嚇得脫掉簪珥,磕頭不止。武帝絲毫不為所動,吩咐將她帶下去,關進宮廷監獄裡。就在被拉下去的那一刻,鉤弋夫人還回過頭來,可憐巴巴地看著武帝,希望武帝能夠原諒、寬恕自己。武帝卻厲聲喝道:「快些下去,你反正別想活了!」於是,鉤弋夫人就這麼死了。究竟是怎麼死的?《漢書》上說「有過見譴,以憂死」,似乎是自殺,卻又比較含糊;《資治通鑒》則明確地說是「賜死」;《史記》呢,雖然開始時比較含糊地只是說「夫人死雲陽宮」,卻於後面的記敘中表明:她是被漢武帝殺掉的。後面的記敘是:鉤弋夫人死後,武帝於閑居之時問左右的侍從:「人們對於鉤弋夫人之死有些什麼議論?」左右答道:「人們都說就要立她的兒子了,為什麼非要除掉做母親的呢?」武帝點點頭說:「是的。不過這不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所能理解的。古時候國家之所以出亂子,就是由於君主年少,而他的母親正在壯年。女主獨居於上,驕橫傲慢,*亂放縱,就沒有人能夠制約她了。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呂后的事嗎?」這段史料顯然是續寫《史記》的西漢另一個史學家褚少孫先生記載下來的,緊接著褚先生又說:正因為這個原因,所有為武帝生過孩子的,無論是男是女,他們的母親沒有不被譴責處死的。如此看來,先前深受武帝寵幸的王夫人、李夫人之早逝,避免了「賜死」的悲慘結局,還真是一種幸運呢。至此,人們終於明白了漢武帝欲立劉弗陵時憂慮與猶豫的原因了,那就是「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恣亂國家」也。從《漢書》中的這一句,尤可看出鉤弋夫人悲劇之深:兒子「年稚」,只有7歲;「母少」則可推測,鉤弋夫人只活了20來歲——如果30開外,就不適合稱「少」了。 儘管褚少孫先生對武帝殺鉤弋夫人讚頌有加,譽之為「昭然遠見」的「賢聖」,卻仍然對夫人的不幸充滿了同情:「夫人死雲陽宮。時暴風揚塵,百姓感傷。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識其處。」你看,暴風颳得塵土飛揚,連普通的老百姓都很傷心,真是「天人感應」了。而奉命葬其遺體的使者於埋葬之處做下標記,不就是為了日後來憑悼么!而唐人司馬貞、張守節則在他們的《史記索隱》與《史記正義》中搜集了一些夫人的傳說:一曰鉤弋夫人殯葬後,香聞十里以外。漢武帝因此懷疑她不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掘開其棺木一看:棺中只有衣服與鞋子,哪裡有什麼屍體!一曰漢武帝由於思念鉤弋夫人,於甘泉宮中又築了一座「通靈台」,以後便經常有一隻青鳥棲息於台上。一直到昭帝病逝、宣帝即位後,青鳥才不見了。青鳥據說是西王母的使者,這不明擺著說鉤弋夫人已經成了仙女么?可是她仍然非常思念自己的兒子呀,因此劉弗陵在世時,她怎能不經常來看望呢! 第二年二月,漢武帝病逝,8歲的劉弗陵即位,是為漢昭帝,由大將軍霍光輔政。雖然物質條件優越,雖然社會地位尊貴,雖然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然而一個七八歲就失去父母的孩子,一個既沒有父愛,又沒有母愛的孤兒,他的童年會是幸福的么?尤其是,那個最疼愛他的媽媽不是死於疾病,不是死於無法躲避的自然災禍,不是死於不共戴天的仇敵,而是死於最親近的、並一度非常寵愛自己的丈夫之手,對於漢昭帝來說,殺死自己慈母的,竟然是自己的嚴父,況且,親愛的媽媽並非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而是親愛的爸爸為了某種政治原因,難以對一個幼童說得清、道得明的政治原因處死了她!這對於一個幼童心靈的巨大傷害,是無論如何設想也不會過分的。昭帝漸漸懂事後,便傳旨追封自己那早已逝世的外祖父為順成侯。已經被追謚為皇太后的鉤弋夫人「諸昆弟」——昭帝的那些舅舅、堂舅舅們都受到賞賜,連順成侯的那個仍然健在的姐姐——昭帝的姑奶奶也「賜錢二百萬」。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都是對母親的深切懷念么!或許,這樣可以彌補他的傷痛之情於萬一? 大概是為了彌補母愛吧,劉弗陵的大姐姐鄂邑長公主回到皇宮跟幼弟同住,負責撫養。可是時間一長,鄂邑長公主與左將軍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都因爭權而與大將軍霍光發生了矛盾,他們與遠在北京的燕王劉旦勾結一起,準備殺掉霍光,廢黜昭帝,立劉旦為帝;上官桀的兒子上官安甚至想將燕王也誘而殺之,讓自己的父親做皇帝。元鳳元年(公元前80年),上官桀讓人借用燕王劉旦的名義上書,告發霍光在去首都郊外廣明亭檢閱禁衛軍的途中,僭用天子的儀仗,出警入蹕;又擅自將各地校尉調進大將軍幕府,圖謀不軌。這份奏章,上官桀選在霍光「出沐日」——即輪休的一天呈送昭帝,只等昭帝把奏章交下查辦,他與桑弘羊就立即派人逮捕並處決霍光。可是昭帝卻將奏章留在案頭,並不交下去查辦。第二天一早,霍光聽說受到彈劾,便停在等候召見的畫室,不敢進入金鑾寶殿晉見皇帝。昭帝便問:「大將軍在哪兒?」上官桀說:「因為燕王控告他,因此不敢進殿。」昭帝傳旨召見,霍光進來後摘下官帽,磕頭謝罪,昭帝卻說:「將軍戴上帽子吧,這份奏章是假的,將軍沒有罪。」霍光又驚又喜,忙問:「陛下怎麼知道是假的呢?」昭帝說:「將軍去廣明檢閱,是近幾天的事情,徵調校尉也沒有超過十天。燕王遠在數千里外,怎麼能夠知道?況且將軍倘若要作亂,根本就不需要調集校尉。」此話一出,滿朝皆驚,這個小皇帝太聰明了!《漢書》與《通鑒》都說「是時帝年十四」,其實,以他生於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來推算,虛齡應是15歲了。果然,上書者知道事情敗露,倉皇逃亡,昭帝下令追捕。從那以後,上官桀的黨羽有打霍光小報告的,昭帝都會嚴厲地說:「大將軍是忠臣,先帝囑託他輔佐朕治理天下,誰敢再詆毀他,反坐!」皇帝既然是這樣的態度,要扳倒霍光就得另謀出路了。上官桀與鄂邑長公主、桑弘羊等幾經商議,又與燕王幾番聯絡後決定,由長公主設宴邀請霍光,於帳下設伏兵殺掉霍光後,再廢掉昭帝,迎立劉旦。誰知道內部有人泄密,霍光先下手為強,逮捕了上官桀與桑弘羊。後來的事情就簡單得多了:桑弘羊與上官桀父子都被處死,燕王劉旦與鄂邑長公主自殺。 雖然平定了一場宮廷政變,保住了自己的皇位,然而這個絕頂聰明的小皇帝的心靈顯然又受到一次沉重地打擊——或許,他越聰明,思想也就越複雜,想的問題也越多,受這種恩怨情仇的困擾也就越發厲害: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好幾個姐姐已經死於父親在世時的「巫蠱之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個猶如養母的大姐姐鄂邑長公主,怎麼又與自己這個幼弟為敵呢?她的死雖說是罪有應得,可她畢竟是撫育過自己的呀,畢竟也是父親漢武帝的骨血呀!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夏四月,漢昭帝劉弗陵病逝,年僅21歲。或許,導致他早逝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一連串巨大的心靈創傷?還有,元平元年二月,漢昭帝下達的最後一道詔書是考慮到百姓尚未家家自給有餘,將人頭稅減免了百分之三十。此後直到逝世的兩個多月里,估計他的身體一直欠佳,在沒有兒子,即沒有法定繼承人的情況下,如此聰明的一個皇帝,為什麼沒有考慮到挑選一個皇位繼承人?沒有留下一份遺囑?須知在專制時代,皇帝的遺囑可是具有莫*律效應的呀!他的這一疏忽,或許也是緣於那巨大的心靈創傷?
正文2、短命皇帝劉賀
在漢昭帝劉弗陵與漢宣帝劉詢之間,還有一個短命皇帝劉賀。說他短命,不是說他壽命短,而是做皇帝的時間短,只有27天。 漢昭帝劉弗陵沒能留下後代,所以,以大將軍霍光為首的大臣們商量後決定,選漢武帝的孫子、昌邑哀王劉膊的兒子劉賀做皇位繼承人。此時,漢武帝活著的兒子還有一個廣陵王劉胥,如前所述,由於品行不好與過失太多,他當初既沒有被父親選中,如今也沒有被霍光等選中,做不了皇帝。然而,這位繼承父位當了十來年昌邑王的皇孫劉賀品行就好、過失就少么?未必。古人重禮,可是劉賀卻根本不講「禮」。祖父劉徹「駕崩」的哀書傳到昌邑國的都城山陽,按照規定他應該守喪誌哀,他卻照樣「遊獵不止」;雖經臣下勸諫,他卻「放縱自若」(《資治通鑒》卷二十四)。如今叔父劉弗陵「駕崩」,讓他去長安繼承帝位。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了,劉賀興沖沖地率領著一批昌邑國的官員出發。一路上,他又是勒索地方上供應「長鳴雞」,又是購買「積竹杖」;本應齋戒素食,他卻雞肉豬肉照吃不誤;甚至讓奴僕主管搶來民間美女,藏在裝衣服的車子上,到驛站時尋歡作樂。直到被朝廷派來迎接的使者發現後,才不得不殺掉奴僕主管以掩飾自己的過錯。按「禮」,奔皇帝之喪,望見都城就應該啼哭。可是到了長安東郭門外,手下人提醒他時,他卻說:「我喉嚨痛,不能哭。」到了城門口時,又不肯哭。還好,到了昭帝的靈堂前,他倒能夠「哭如儀」,總算給了大家一點面子。 六月初一日,劉賀接受了皇帝的璽綬,承襲了皇帝的尊號,正式當上了皇帝,又根據規定,尊漢昭帝的上官皇后為皇太后。初七日,將「大行皇帝」安葬於平陵。 可是,當了皇帝的劉賀,比當諸侯王時更*亂荒唐。原昌邑國的大官也好,小吏也罷,都被他用一紙詔書徵到長安,授以高官厚爵,連推挽輦車的小奴也獲得升遷。原昌邑國的宰相安樂,更是被任命為長樂宮衛尉,成為掌握警衛部隊的長官。劉賀自己則整天與親信飲酒作樂,到御花園斗虎鬥豹,還經常帶著龐大的警衛儀仗東奔西跑。本來新皇帝即位,多少重大事情亟待處理,卻都被他丟在腦後不聞不問。 於是,六月二十八日,以霍光為首的文武大臣抬出皇太后,廢黜了這位新皇帝。有趣的是,當尚書令奉命宣讀諸大臣給皇太后的奏章,讀到劉賀的種種罪狀,讀到劉賀竟與昭帝的宮女們*亂,並威脅說「誰敢泄漏出去,腰斬」時,皇太后大喝一聲:「止!」然後對著劉賀厲聲質問:「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劉賀嚇得趕忙離開席位,跪伏於地。 這一段,本來並不「有趣」。論輩份,漢昭帝是劉賀的親叔父,即使大不了幾歲,甚至小几歲,畢竟是長輩。更何況,劉賀既然是繼承昭帝之位,就是昭帝的「嗣子」。那麼,身為昭帝的皇后、當今的皇太后,視劉賀為人臣,為人子,是理所當然,根本就算不上「有趣」。然而你會想到么,這位上官皇太后還是個孩子啊!她的祖父是上官桀,父親是上官安,而外祖父呢,就是眼下正跪在她面前,與楊敞、張安世等共同稱「臣丞相敞、臣大司馬大將軍光、臣車騎將軍安世」的大將軍霍光。由於他的祖父與外祖父都是漢武帝的顧命大臣,她6歲那年就進宮當了皇后,那一年,她的丈夫劉弗陵也才12歲。上官桀父子「謀反」時,她的母親,即霍光的女兒先已去世,她也因為年齡幼小,沒有參與陰謀,又身為「皇后」,更因為是霍光的外孫女,所以不但不治罪,連皇后的地位也保留了下來。如今,丈夫去世,作為「未亡人」的妻子,她還是個15歲的少女啊! 然而,正是這位15歲的少女,因為其尊貴的「皇太后」身份,為霍光廢黜昌邑王劉賀的舉動提供了合法性依據,難怪眾多的幾朝元老,眾多的俸祿在二千石以上的貴官,包括他那大權在握的外祖父霍光,都要匍匐於她的腳下稱「臣」、稱「昧死言」了。果然,當上官皇太后一聲玉旨「可」,批准了廢黜行動後,劉賀不服氣地反駁了:「我聽說『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這個駁斥果然有力,因為自漢武帝採納儒生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後,儒家學說便取得了統治地位,儒家著作也就成了經典。劉賀引用的這句話,可是儒家的祖師爺孔老夫子在《孝經》中教導他的學生曾參時說的呀,你們說我「無道」,可是你們為什麼不做諫諍之臣?你們也嚴重失職嘛,為什麼只處置我一個人?霍光知道這句話很難回答,便耍了個滑頭,說:「皇太后已經下詔廢掉你了,怎麼還敢自稱天子?」說完便上前拉著他的手,解下其佩帶,將玉璽恭敬地呈交給上官皇太后。 看來,勝利者要使這場宮廷鬥爭合法,還著實離不開這個15歲的皇太后呢。群臣請求將劉賀發配到漢中房陵縣(今湖北房縣),總算皇太后開恩,讓他仍然回到昌邑,只將其封國廢除,改為朝廷的山陽郡。由於劉賀高貴的皇族血統,又賞賜他湯沐邑二千戶,他的4個女兒也每人都獲得一千戶的湯沐邑,他當昌邑王時的財產也都發還給了他。然而,他帶到京城來的那班原昌邑國文武官員可就沒這麼幸運了,除經常向他諫諍的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和他的師傅王式免除死罪外,其餘200多人全部被砍掉了腦袋,那個原昌邑國的宰相安樂顯然也在其中,他們的罪名是:在封國時沒有將劉賀的過失反映給朝廷,使朝廷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到了長安又不能輔佐劉賀以正道,使其犯下罪惡。這200多人在被押赴刑場的途中齊聲號呼:「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為《漢書》作注的顏師古說,他們是懊悔沒有早一點殺掉霍光。如此看來,劉賀及其手下人確實是想除掉霍光的。可惜他們太不自量力了:剛剛來到比較陌生的都城長安20來天,就要向執掌大權13年、根深葉茂的霍大將軍叫板,不是以卵擊石么?縱然安排親信當了長樂宮衛尉,當真就能調得動皇宮的警衛部隊么?當年呂產呂祿的覆滅不就是前車之鑒么?那兩個諫臣王吉與龔遂,雖然留下了一條命,卻也被剃光頭髮,罰做苦役;估計劉賀的老師王式「待遇」也差不多。不過,以霍光為首的決定選劉賀的大臣們,在選擇皇帝這樣重大的事情上,你們有沒有細加考察?你們有沒有失察之罪?你們是不是也該砍頭?當然,沒有人會這樣質問宮廷鬥爭中的勝利者,也沒有人敢這樣質問勝利者——你自己的小命、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乃至整個宗族的性命還要不要了? 後來,漢宣帝劉詢登基,對劉賀很不放心——怕這位當了27天皇帝的皇叔捲土重來,威脅自己的皇位。他派自己的親信張敞擔任山陽太守,並傳下密詔,要他嚴密監視劉賀。我們從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張敞回答宣帝的奏章中就可看出劉賀的境況了:劉賀雖然住在原來的王宮中,卻只准開小門,不準開大門,而且,每天早上開門讓一個朝廷的專職官吏領了劉賀的錢替他家購買食物並送進去。其餘時間,不得隨便開門;食物之外,不得妄有出入。為了保證做到這一點,還用劉賀的錢僱人在王宮周圍巡邏,名義上是「察往來者」,「以備盜賊」,實際上是「令其宮中清靖,不得妄有異人也」。張敞除了經常派遣郡丞、郡吏「行察」外,還於地節四年(公元前66年)九月親自登門拜訪。他眼中的劉賀年約二十六七歲,臉色青黑,小眼睛,尖鼻子,少鬍鬚,個子雖高,卻患有風痺之疾,行走不便。聽說太守大人駕到,劉賀像大臣朝見皇帝一樣,頭髮里插著筆,手裡捧著木簡,恭恭敬敬地前來謁見。兩人坐於中庭閑聊了幾句,張敞又「關心」地將劉賀的妻子兒女、奴僕婢女等遍閱一番。當看到他的一個名叫持轡的女兒時,劉賀竟跪下向張敞介紹說:持轡的母親,就是朝中某大臣的女兒啊。劉賀共有16個妻子,11個兒子,11個女兒,另外還有多少奴僕,多少婢女,一個也不含糊,都向皇帝作了彙報。張敞又從劉賀的服飾、語言、神態、跪拜等得出結論:此人清狂而不惠。所謂「清狂」,說白了,就是白痴。 看了張敞的奏章,漢宣帝知道劉賀「不足忌」,心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第二年春天,漢宣帝下詔,封劉賀為海昏侯,湯沐邑則增加至四千戶。「海昏」是豫章郡屬下的一個縣,接到詔書後,劉賀只得率領全家從山東的山陽跋涉數千里,遷到了江西的豫章。豫章郡隸屬於揚州,過了幾年,揚州刺史上奏漢宣帝說,劉賀與原豫章太守屬下的一個小吏孫萬世有往來。有一天,孫萬世問劉賀:「那一年被廢黜時,你為什麼不堅守宮門不出,殺掉大將軍?為什麼聽任人家奪掉你的玉璽呢?」劉賀答道:「是啊,我當時失算了。」孫萬世又說,「估計你快要被朝廷封為豫章王了。」劉賀竟也點頭說:「估計快了。不過這些話現在還不適宜說。」根據這麼兩段對話,就算是犯下大罪了,朝廷的司法部門請求逮捕劉賀。漢宣帝法外開恩,只削掉了他的三千戶湯沐邑,以示「薄懲」。然而劉賀受了這個打擊,不久就一病而逝。估計這是漢宣帝神爵年間(公元前61——前58年)的事。倘若如張敞所言,地節四年時劉賀二十六七歲,死時就大約在三十一二至三十四五歲之間,而他當皇帝是在公元前74年,那時還只有十八九歲,與漢宣帝差不多是同齡人。當然,按照《資治通鑒》的說法,武帝死時劉賀照常遊玩打獵,應該是個成年人了,比當時只有8歲的漢昭帝還大得多呢——這就不去管他了。可惜,27天的皇帝夢,卻使他成了新皇帝猜忌的對象,致使他以後的十幾年都處於嚴密的監控之中。豈不哀哉!劉賀的後半生,尤其是臨終前定然非常懊悔——在懊悔自己所作所為的同時,或許更加懊悔當初的選擇——早知如此,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那具有巨大誘惑力的皇帝寶座啊!
正文3、漢宣帝劉詢
漢宣帝原名劉病已,是漢武帝的曾孫,戾太子劉據的孫子。身為皇太子,其妻妾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等級為妃,即太子妃,這是正妻;第二等級為「良娣」;第三等級為「孺子」。劉據的姬妾中有個姓史的山東美女,人稱「史良娣」,生下兒子劉進。在姬妾眾多的情況下,皇宮中往往以母親的姓氏稱呼子女,以示區別,因此,劉進就被稱為「史皇孫」。史皇孫娶妻王翁須,生下了劉病已。公元前91年,巫蠱禍發,劉據與史良娣夫婦、史皇孫與王翁須夫婦,全部遇難。那時候劉病已出生才幾個月,襁褓之中便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然而災難並沒有結束,就是這個嬰兒,也被關在長安的郡邸獄中。所謂「郡邸獄」,屬於大鴻臚,即藩屬事務部。當時每到年終,天下郡國要派人到中央政府呈上「計簿」,將當地全年的人口、錢糧、盜賊、獄訟等事報告朝廷。而郡邸獄正是專門關押各地人犯的處所。巫蠱一案由於收押的「人犯」太多,長安原本的監獄早已人滿為患,只得臨時借郡邸獄用一用了。幸虧郡邸獄的「廷尉監」——即監獄總管丙吉心地善良,他知道所謂皇太子造反並無實據,非常同情這位無辜的皇曾孫。於是,他挑選了兩個謹慎忠厚的女犯人,一個叫胡組,一個叫郭征卿,讓她們為劉病已餵奶。丙吉又特意將她們關在一個地勢較高、比較乾燥的牢房裡,並且每隔一天就要去看望看望這個身世凄慘的皇曾孫。 巫蠱案一拖幾年,不得結束。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已經坐了4年牢的劉病已已經虛齡5歲了,忽然有方士對重病中的漢武帝說,長安的監獄中有「天子氣」。武帝大為驚恐,立即派出多名使者,到長安各官府衙門宣布:所有監獄裡的所有囚犯,無論定案與否,無論罪輕罪重,一律殺光!宦官郭穰於深夜抵達郡邸獄執行命令,丙吉卻緊閉獄門,堅決不放郭穰進來。郭穰道:「這是皇上的命令,你敢抗旨么?」丙吉答道:「即使普普通通的犯人,也不應無故殺害,何況這兒還有皇上的嫡親曾孫呢?」一直僵持到天亮,由於丙吉堅決不讓步,郭穰無門可入,只得怒氣沖沖地回去奏報武帝,並且控告丙吉阻隔詔書,這可是死罪啊!幸虧武帝這時候也醒悟過來了,說:「這是天意啊。」傳旨大赦天下。那一夜,長安所有的監獄中一片伏屍,唯獨郡邸獄中的犯人,由於丙吉的緣故而僥倖活了下來。事情還不止於此,由於巫蠱一案牽連到全國,因此而入獄者也不計其數,雖然漢武帝本人在大赦天下的詔書發出後沒幾天就病死了,那些無辜的「犯人」們卻得以重獲自由。為了救一個皇曾孫,丙吉客觀上「恩及四海矣」,積下了無量功德。 不久,丙吉對一個下屬說:「皇曾孫不應該留在監獄。」讓下屬將劉病已連同胡組移交給京兆尹。哪知京兆尹不肯接受,胡組只好抱著劉病已仍回監獄。或許,武帝臨死前的那份赦書並沒有得到貫徹執行?還是又出現了別的情況,這兩個女犯人仍然必須坐牢?後來胡組刑期已滿,才獲得釋放。可是劉病已卻因思念奶娘而啼哭不止。丙吉自己拿出錢來,僱傭胡組,讓她繼續與郭征卿共同養育劉病已。後來,宮廷管理財務的官員稟告丙吉說:「皇曾孫的伙食費用等沒有命令發給,沒法再繼續供應了。」丙吉就拿出自己的俸祿,每月買米買肉給劉病已吃。有好幾次劉病已得了重病,差一點死掉,丙吉一邊替他求醫用藥,一邊督促乳母小心服侍,總算將他救活。後來,丙吉打聽到史良娣的母親貞君與哥哥史恭還在人間,就雇了一輛車,將劉病已送至史家。貞君年紀已經很老了,可是見到女兒留下的這根孤苦無依的幼苗,仍然悲痛不已,於是這位曾外祖母便決定親自撫育曾外孫。此時,已有5年「獄齡」的小病已6歲,才算走出了牢房,可以稍微享受一點天倫之樂了。 又過了一段日子,由於劉病已的皇族身份,漢昭帝下詔,令掌管宮廷事務的掖庭令接替養育。巧得很,這個掖庭令正是當年戾太子劉據的賓客張賀——劉據的賓客不是被漢武帝殺光了么?不錯,不過張賀是個例外,因為他的弟弟張安世身居尚書令之職,並且很受武帝信任,由於他替哥哥苦苦求情,武帝只對張賀施以腐刑,饒了他一命,後來張賀便以宦官的身份做到掖庭令。張賀一則念及戾太子的舊情,二則憐憫劉病已的凄慘身世,侍奉他非常周到,還自己出錢供劉病已讀書與零用。 在丙吉、曾外祖母貞君、張賀以及乳母胡組等人的關愛下,劉病已漸漸長大成人了。他天資既高,又勤奮好學,更喜結交朋友,遍游京城附近的三輔地區,接觸各階層人士,因而對社會弊病、吏治得失亦頗有了解——當然,他也喜歡鬥雞走馬。然而,雖然貴為皇曾孫,他所受的歧視卻並未結束,這主要體現在婚姻大事上。 張賀有個孫女兒,想嫁給劉病已,哪知他的弟弟張安世知道後大發脾氣說:「衛太子是有罪之人,劉病已作為他的後代,官府給他一碗飯吃,已經很不錯了。嫁孫女的事不要再提!」張賀只得作罷。然而他仍然很關心劉病已,他手下有個暴室嗇夫,即宮廷監獄管理員,名叫許廣漢。張賀請許廣漢喝酒,喝到酒酣耳熱之際就出面做媒,要許廣漢將女兒嫁給劉病已。這個許廣漢原本是漢武帝的一個侍衛,一次跟隨漢武帝前往甘泉宮時錯拿了別人的馬鞍,被指為盜竊,於是被漢武帝施以腐刑,成了一個宦官。他的女兒許平君十四五歲時曾許配給一個複姓歐陽的人家做兒媳婦,可是就在即將過門的時候,歐陽家的兒子卻死了。估計許廣漢認為:自己的女兒已經被人們看作命惡克夫,怎能再多挑剔?再加上張賀又說劉病已畢竟是皇室成員,將來再不濟也能封個關內侯,於是就一口答應。哪知第二天他的老婆知道了,卻大哭大鬧,說是我女兒當真沒人要了,竟嫁給一個孤苦無依、永無出頭之日的皇曾孫么?也難怪這個苦命的女人——許廣漢已成廢人,有丈夫之名而無丈夫之實,自己沒有兒子,倘若女兒再所託非人,她的晚年還有什麼依靠?雖然如此,由於張賀畢竟是許廣漢的頂頭上司,況且又是親口允諾,許平君最終還是嫁給了劉病已。劉病已自己的吃穿等費用尚仰給於官府,哪有娶妻的錢財?於是結婚的費用包括聘禮等,一切都由張賀代為*辦。一年之後,許平君生下一子,取名劉奭,這就是後來的漢元帝。 眼看著劉病已成了家,張賀了卻了一樁心事。有時候,他與弟弟張安世閑談時,也稱讚劉病已的人品與才學,張安世立即制止說:「少主在上,不宜稱述曾孫。」(《漢書·張湯傳子安世附傳》)後來昌邑王劉賀被廢,劉病已做了皇帝,其時張賀已逝,劉病已對張安世說:「當年掖庭令稱讚我,將軍予以制止,做得很對呀。」確實如此,當一個年輕的皇帝在位時,你卻稱讚另一個年輕的皇室成員,無論對稱讚者還是被稱讚者來說,都是非常危險的啊!由此可見,做皇帝之前的劉病已,該是蒙受著多麼巨大的種種壓力了。 昌邑王劉賀被廢黜後,由於丙吉的推薦,劉病已被大將軍霍光選定為皇帝繼承人。於是,漢昭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七月,18歲的劉病已被以上官皇太后的名義加封為陽武侯,作為平民走向皇帝的一個過渡,緊接著便正式當上了皇帝,這就是漢宣帝。他後來改名劉詢,在位25年,活了43歲,於黃龍元年(公元前49年)病逝。 從孤兒到皇帝,固然是一步登天。彼時彼刻,漢宣帝劉詢尤其懷念自己那些冤死的親人。繼位的第二年,剛剛將年號改為「本始」,就讓群臣討論為親人們立謚號,建墓園,重新改葬,並撥人專門加以守護了。於是,他的父親劉進即史皇孫,謚為「悼」,母親王翁須,謚為「悼後」;祖父劉據,謚為「戾」,祖母史良娣,謚為「戾後」。正因為對這些親人們的深切懷念,漢宣帝特別優待那些還活著的親人。那曾經撫育過自己的史良娣的母親貞君與史良娣的哥哥史恭,當時都已經死了,宣帝就將史恭的三個兒子、一個孫子都封為侯。為了尋找母親王翁須的娘家,好費了一番周折,直到地節三年(公元前67年)才找到外祖母王媼,以及舅舅王無故與王武。宣帝大喜,賜外祖母尊號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兩縣的一萬一千戶作為她的湯沐邑,賞賜的錢財更「以巨萬計」;王無故封為平昌侯,王武封為樂昌侯,食邑各六千戶。外祖父王乃始已於三年前病逝,亦追謚為「思成侯」,並傳旨地方官替他「治冢室,置園邑四百家」。 別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驚訝,這是專制社會的常態——天子富有四海,從今往後,整個國家都是我劉某人的了,區區這點賞賜算個啥?就算是醫治我這個真命天子巨大的心靈創傷,稍微花了點醫藥費而已。
正文4、昭宣二帝的皇后們
漢昭帝劉弗陵的嬪妃有多少,不得而知,載於史冊的只有那位6歲就當了皇后,15歲當了皇太后、太皇太后,最後成為「太太皇太后」的上官氏。在昌邑王劉賀當皇帝的那27天里,她是皇太后,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而漢宣帝劉詢雖然只比漢昭帝劉弗陵小3歲,卻由於昭帝是其祖父劉據的嫡親弟弟,因此在輩份上小了兩輩,是昭帝的侄孫。於是,漢昭帝15歲的小皇后,由於她是當今皇上的叔祖母,身份頓時又高出一輩,成了太皇太后了。不過,這個地位極高、輩份極高的少女其實並不幸福。因為6年之前,她才9歲,父親上官安與祖父上官桀就因謀反而被殺;她的母親、霍光的長女有幸在這之前病逝,因此沒被牽連上。也就是說,9歲時她也成了孤兒。正因為她是掌實權的大將軍霍光的外孫女,所以霍光也有一點私心,即讓這個小皇后「擅寵有子」——皇后生了兒子,自然就是法定的皇位繼承人了。漢昭帝身邊的人,包括宮廷醫生們怎麼會看不出這一點?為了巴結這位實權在握的大將軍,也由於昭帝的身體一直不大好,他們就說皇帝「宜禁內」,乾脆禁止後宮嬪妃親近皇帝。那麼,能夠與皇帝享受男歡女愛的,就只有這位上官皇后了。雖然這位皇后年紀小,可是女子發育較男子早,對於物質條件優越的皇后來說尤其如此。僅舉一例:漢文帝是在當代王時生下漢景帝的,他也只比景帝大14歲,即15歲時就做了爸爸。那麼十三四歲的上官皇后懷上「龍種」就完全可能了。可惜她的肚皮不爭氣,始終不見動靜——或許也是劉弗陵身體不好的緣故吧。這位上官氏駕崩於漢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活了52歲。其時劉詢之子劉奭也已經做了七八年的皇帝了,這個「皇曾祖母」是不是該稱「太太皇太后」了?然而無論多麼高貴的「名份」也改變不了她從15歲開始的三四十年守寡的現實,她的青春既被埋葬在深深宮廷之中,又享受不到天倫之樂,更何況,隨著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外祖父霍光的逝世,兩年之後,她23歲時,霍家就被滅了族。雖然,在那高牆深院之內,她始終受到孫皇帝、曾孫皇帝的至少表面上的尊敬,更別提那些后妃、宮女、宦官們了,她們甚至對她奉若神明,然而一想到自己凄苦的身世、蒙難的親人以及無父、無母、無夫、無子、無女的現實,作為一個女人,能不悲傷、能不痛苦么? 許平君是劉病已的結髮妻子,雖然在嫁給劉病已之前,她曾許配給歐陽家的兒子,不過那時候宋明理學尚未誕生,沒有誰要求她守這個「望門寡」,更沒有誰會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來責備她。劉病已當了皇帝,她也跟著進入皇宮,被封為「婕妤」,雖然在嬪妃中的地位已經頗高,畢竟不能與皇后相比。恰好霍光有個小女兒,名叫霍成君,是太皇太后上官氏的嫡親姨媽。公卿大臣們商議著請皇上早立皇后,心目中一致屬意於霍成君,只差沒有正式提出來而已。劉病已看出了大臣們的心思,便下詔尋求「微時故劍」。大臣們也聰明得很:皇帝公開尋找他當普通百姓時遺失的區區一把劍,不明擺著是不忘曾共患難的結髮之妻么?雖然霍光的權勢大得很,然而總不能無視皇帝的意願呀。就這樣,「許婕妤」才算變成了「許皇后」。從那以後,人們便用「故劍情深」來讚頌不忘結髮之妻的美德。皇后的確立估計也讓大將軍霍光比較失望,由於他仍然實權在握,便以受過宮刑的人不適宜當封國的國君為借口,遲遲不給皇后的父親以封號,直拖了一年多,才勉強封許廣漢為「昌成君」。 然而,「福兮禍之所伏」。許平君當上「國母」僅僅兩年半,就在殘酷的宮廷鬥爭中喪命。原來,許平君懷孕時身體不大舒服,一個女醫生淳于衍應召入宮,霍光的妻子名顯,姑且稱她「霍顯」吧,為了讓女兒獲得皇后的位置,指使淳于衍下毒。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正月,剛剛生產的許皇后竟被毒死!這一年,漢宣帝21歲,估計許平君也只在20歲上下。故劍情深的漢宣帝傷痛之情,我們還可以從若干年後的一樁事情上得到印證:許皇后的兒子劉奭後來被立為皇太子,可是漸漸地宣帝發現,這個兒子柔弱仁慈,不適宜做皇帝,遠遠不如他的另一個兒子淮陽王劉欽。然而正因為許皇后與他是患難夫妻,看在結髮妻早年慘死的份兒上,才沒有更換太子。《漢書·宣元六王傳》中說漢宣帝有5個兒子,只有漢元帝劉奭是許皇后所生。也就是說,她於本始三年正月生下的嬰兒倘若是個男孩,就沒能長大成人。阿彌陀佛,但願她生的是個女兒,因為作為公主,如果不是太出名,《漢書》不會記載;倘若是個男孩,其命運不就與她可憐的媽媽同樣凄慘了么! 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三月,許皇后死後一年多,靠著丈夫霍光的巨大權力與影響,霍顯如願以償地讓自己的小女兒霍成君當上了繼任皇后。在名份上,霍皇后必須五天一次,到長樂宮去拜見太皇太后上官氏;在血緣關係上,她又是上官氏的親姨媽。於是兩個「後」互相之間都恭敬得很,估計也親切得很。而皇帝對這個新皇后也寵愛有加,「顓房燕」,即每夜每晚只在霍皇后的宮中歇宿宴樂。然而好景不長,兩年之後,她的父親霍光病逝。又過了一年,地節三年(公元前67年),9歲的劉奭被立為皇太子。霍顯氣得口吐鮮血,飯也吃不下,咬牙切齒地說:「那個劉奭是皇上在民間時生下的兒子,怎能立為皇太子?倘若當今皇后日後生了兒子,難道只能封個諸侯王么?」然而,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丈夫已逝,自己身為「未亡人」,又如何能改變皇上的選擇呢?思來想去,唯有指令女兒霍成君玩弄淳于衍的故伎,一定要將那個小畜生毒死!母親的命令,正合女兒的心意,於是霍皇后忽然「關愛」起這個小劉奭來,「數召太子賜食」。然而,大概是鑒於前幾年許皇后死得不明不白的緣故吧,無論什麼食物,服侍皇太子的那些乳娘、保姆們都要先嘗一嘗——既為了皇太子的安全,也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這一來,弄得堂堂一個霍皇后「挾毒不得行」。地節四年,許皇后遇毒一案被人揭發出來,淳于衍被殺,霍家則被滅了族。漢宣帝總算還念及一點夫妻之情,只將霍皇后廢黜掉,再囚禁於上林苑內的昭台宮中;12年後,五鳳四年(公元前54年),漢宣帝想將她再遷到雲林館去。不知是悔恨懊惱至極,還是不堪忍受連續不斷的屈辱,霍成君自殺了。與出身民間、生性節儉的許皇后相比,從小養尊處優的霍皇后服飾車馬均備極豪奢,賞賜手下動輒成千上萬。可惜在她30多年的人生之旅中,倒有12年的囚徒生涯,佔了三分之一。 漢宣帝的第三個皇后姓王,其父王奉光年輕的時候「好鬥雞」,與當時身為貧民亦喜鬥雞的劉病已是老熟人了。劉病已當了皇帝,便將老熟人的女兒召入後宮,不久當了婕妤。霍皇后被廢黜後,漢宣帝憐憫皇太子幼年喪母,又差一點遭罹霍成君的毒手,就從後宮嬪妃中選擇了一個素來謹慎而又沒有生育的立為皇后,讓她當皇太子的養母,好好照應皇太子,於是「王婕妤」也就晉陞為「王皇后」了。也就是說,立王氏為後,完全是為了自己那個苦命的兒子——皇太子劉奭。其實,漢宣帝真正「愛幸」的是華婕妤、張婕妤、衛婕妤等,可惜她們都生了小皇子或小皇女,不符合皇帝的擇後條件。而符合條件的這一位呢,卻「希見無寵」,也就是說,皇帝一點也不喜歡她,她也難得能夠見上皇帝一面。當然,「政治待遇」還是比較高的,王奉光被封為「邛成侯」,就是沾了女兒當皇后的光。16年後漢宣帝駕崩,劉奭即位,王皇后就成了皇太后,因為她是邛成侯的女兒,人稱「邛成太后」。她一直活到漢成帝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前後當了49年的皇后與皇太后,年過古稀才壽終正寢。顯然,她之所以平平安安而且得享高壽,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她沒有兒子,不會受有子者忌恨;其次她不受皇帝寵幸,誰也不會與她爭風吃醋;再則她「素謹慎」,也就不會與別人多計較什麼,不容易與麻煩事兒沾邊。雖然她既不被丈夫所愛,又沒有自己的親骨血,作為一個女人來說,也自有不幸之處;可是與她的前兩任皇后相比,簡直可以說「非常幸福」了
正文5、劉詢的兒女
漢宣帝劉詢共有5個兒子,除許皇后生了皇太子劉奭外,還有張婕妤生的淮陽王劉欽,衛婕妤生的楚王劉囂,公孫婕妤生的東平王劉宇,戎婕妤生的中山王劉竟。在這5個兒子中,劉欽不但愛讀經書,通曉法律,而且聰明達觀,才華橫溢,劉詢「甚愛之」,甚至感嘆地說:「真我子也!」而劉欽的母親張婕妤也最受寵幸。劉詢有心立張婕妤為皇后,立劉欽為皇太子,卻一則因為自己貧賤時受到岳父許廣漢一家的庇護,不能忘本,二則患難之妻許平君死於非命,自己報恩不成反倒害了她,深感內疚,三則劉奭早年失母,也差一點死於霍成君之手,太可憐了,終於沒有更換皇太子。他深知,寬厚仁慈而又喜好儒術的皇太子劉奭是不會加害諸兄弟的,而如何保證諸兄弟,尤其是非常能幹的淮陽王劉欽不因覬覦皇位而加害於太子呢?他決定任用一個名聲好、學問高的大儒韋玄成為淮陽中尉。韋玄成為已故丞相、扶陽侯韋賢的小兒子,其兄韋弘過失頗多,由於韋賢死時沒有立下遺囑,其門生會同韋氏宗族打算偽造遺囑,讓韋玄成繼承扶陽侯的爵位。韋玄成知道後,就假裝癲狂,堅決不肯繼承。韋玄成果然不負所托,殷殷教誨劉欽以推讓之禮,終於使他安於淮陽王之位,沒有對皇太子構成威脅。還有比較重要的一點,即張婕妤死在漢宣帝之前,客觀上也使劉欽少了一個重要的幫手——如果他有取代太子意願的話。漢宣帝死後,劉欽也按規定到自己的封國就職。其時張婕妤的母親還健在,也隨著外孫到了淮陽。張婕妤的三個兄弟,除大哥張博留在長安看守祖墓外,張光與另外一個弟弟也隨母親去了淮陽。於是張氏兄弟常常往來於長安與淮陽之間,張博並寫信給外甥劉欽,說是朝中政治混亂,災異屢現,百姓痛苦,奸佞當道,希望他要求回京輔政,建立不世功勛。這說的也是實情,漢元帝劉奭信用宦官弘恭、石顯等,使昭宣以來的中興氣象難以為繼,國勢呈江河日下之勢,叫淮陽王如何不動心!然而張博竟向一個諸侯王說起「今聞陛下春秋未滿四十,發齒墮落,太子幼弱,佞人用事」,不就是明確地告訴那個諸侯王,「彼可取而代也」么?何況張博的女婿就是西漢著名的《易》學家京房,曾屢屢以災異勸說漢元帝疏遠奸佞,大為石顯所忌。石顯等乘機誣陷張博兄弟「詿誤諸侯王,誹謗政治」,將劉欽的這三個舅舅——張博、張光三兄弟,加上京房,一併殺掉了。有關部門還奏請逮捕劉欽,「仁慈」的漢元帝劉奭念及兄弟之情,只派一個諫議大夫王駿給劉欽下了一道聖旨說:淮陽王啊,你已經「罪至不赦」了,朕心懷惻隱,已經傳旨有司「勿治王事」,並派遣諫議大夫王駿來申諭朕的意旨。《詩經》上不是說過么,「靖恭爾位,正直是與」。淮陽王啊,你可要努力自勉啊。這選自《詩經·小雅·小明》的詩句,用在這兒可以解釋為:恭敬而謹慎地保住你的王位,與正直的人交朋友。宣讀了聖旨,王駿又苦口婆心地勸諭、開導劉欽道:「淮陽王啊,翻翻我們大漢王朝的歷史,但凡諸侯王獲罪於朝廷的,無論罪輕罪重,縱然不明正典刑,也必然蒙受遷、削、貶、黜等處罰,沒有就這麼輕鬆過關的。當今的聖上對於你淮陽王,可真是皇恩浩蕩啊。希望你淮陽王改過自新,恭敬謹慎,就能夠長久地保有富貴了。」劉欽只得免冠謝罪,表示受了一場深刻的政治思想教育。有了這個教訓,他果然安分多了,從漢宣帝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起,至漢成帝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止,劉欽前後當了36年河陽王,善終,約莫活了40歲。 劉囂與劉宇兄弟倆同時於漢宣帝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封王,估計他們都是劉欽的弟弟,而且比劉欽小10歲左右。因為身為皇子,於出生幾個月,或兩三歲、四五歲被封為王爺,都是比較正常的。楚王劉囂於河平年間抱病來長安朝見皇帝。漢成帝劉驁眼看著這個當了20多年王爺卻無「纖介之過」的叔父身患惡疾,非常憐憫,慰勉一番後又賞賜有加。劉囂回去後第二年就死了,估計只活了30歲左右;而劉囂苦命的兒子劉文繼承父親的王位不過一年,估計還不到20歲,又病死了。劉文沒有兒子,漢成帝只得讓劉文的弟弟劉衍繼續當楚王。而東平王劉宇就不同了。漢元帝即位時,已經長大成人的劉宇就回到自己的封國。他真正成了一方諸侯不久,就有人告發他「通姦犯法」,意思是與姦猾之徒交通,而又經常觸犯漢朝的法律。「菩薩心腸」的漢元帝又念及兄弟之情,只懲罰了他的助手——東平國的「相」與「傅」,卻將主犯東平王置之不問。又過了很長時間,劉宇卻與母親搞不好關係,其母公孫婕妤竟上書元帝,情願回長安看守杜陵。杜陵是漢宣帝的陵墓,老皇帝死後,沒有子女的嬪妃才去替老皇帝看守墓園,而公孫婕妤放著堂堂東平國的「王太后」不當,寧願去看墓園,可見母子關係如何糟糕。漢元帝只得傳下詔書兩邊勸解,劉宇也既慚愧,又害怕,對著使者連連磕頭,口稱死罪,並發誓改過,母子關係才緩和下來。漢元帝一死,他認為「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野心勃勃地欲回朝輔政,準備相機行事,奪取皇位。可是禍起蕭牆,他有一個曾經倍受寵愛卻又失寵的姬妾,名叫朐臑(音qú-nào),讓娘家上書控告劉宇的種種罪行,比如說,在國喪期間照樣喝酒吃肉,照樣與妻妾尋歡作樂等。劉宇一怒之下絞殺了朐臑,朝廷有司建議逮捕劉宇,剛即位的劉驁對這個親叔叔法外開恩,只削掉其封國中的兩個縣,略示懲戒。劉宇病逝於漢成帝鴻嘉元年(公元前20年),約活了三十五六歲。 劉竟是漢宣帝最小的兒子,漢宣帝生前竟沒來得及封他為王——他很可能是個遺腹子,直到漢元帝即位後的初元二年(公元前47年)二月,由哥哥元帝先封他清河王,不久又改封為中山王。因為年紀幼小,一直沒到封國去。建昭四年(公元前35年),劉竟病逝於長安府邸。《漢書·史丹傳》說劉竟與皇太子劉驁「遊學相長大」,他的早逝,使深愛幼弟的元帝劉奭悲痛得不能自已,而且一看到太子,就想起了幼弟。由此可知,劉竟與劉驁年齡差不多。那一年劉驁17歲,劉竟大概也只活了十六七歲吧,不會超過十七八歲。劉竟的母親——當年的戎婕妤,如今名義上的中山王太后,不願孤零零地留於漢宮之中,回娘家去了——估計她還有父母可以依靠——至少可以享受一點天倫之樂。而苦命的劉竟則被謚為「中山哀王」。 漢宣帝究竟有多少女兒,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個,那就是漢元帝的妹妹敬武長公主。這個長公主先嫁給車騎將軍張安世的孫子張臨;張臨死後,又改嫁給大將趙充國的孫子趙欽;趙欽死後,恰好丞相薛宣也死了老婆,漢成帝就令薛宣娶自己的姑母敬武長公主為妻。漢哀帝時,薛宣受到同鄉申鹹的彈劾,薛宣前妻的兒子薛況就收買刺客將申咸砍傷,結果薛況流放到敦煌,薛宣也被免職回了故鄉,敬武公主則仍然留在京城。不久薛宣病死,敬武公主又與從敦煌逃歸的薛況私通。其時,傅、丁兩家外戚權高勢重,敬武公主便與他們打得火熱。然而到了漢平帝時,傅、丁兩家失勢,實權又掌握在王莽手中。敬武公主既有對王莽強烈不滿的言論,而薛況偏偏又卷進了外戚與外戚的爭鬥之中。於是漢平帝元始三年(公元3年),薛況被斬首示眾,敬武公主也以「亂倫」的罪名,在王莽的*迫下服毒自盡。其時,敬武公主的嫂嫂、漢元帝的皇后王政君仍然健在,她在哀帝時就已經是太皇太后了,當王莽的使者以太皇太后的名義賜給公主毒藥時,敬武公主怒氣沖沖地質問使者:「因為我們劉家孤弱,他們王家才得擅權,就找出借口來排擠劉家宗室。她身為嫂嫂,憑什麼干涉小姑的私生活?竟然還要殺我!」可是,一個失去權勢的中老年婦人,如何抗得過強勢的實際掌權者?在使者的*迫下,她最終還是服下了那「恩賜」的毒藥。而王莽卻對王政君說,敬武公主「暴病薨」(《漢書·薛宣傳》)。王政君信以為真,出於姑嫂之情,她一定要到公主靈前祭奠。這不就要露出馬腳了嗎?對王莽利用「太皇太后」這塊招牌繼續篡奪劉氏政權可就大大不利了,於是他一再苦苦勸阻——無非是太后年事已高,您這萬金之軀、您的身體健康,可就關係著劉氏宗廟、關係著漢朝江山哪,等等等等。太皇太后被娘家侄兒的這片「赤忱之心」感動,終於依了他。她哪裡會知道,「妹妹」敬武公主臨死之前,可是恨透了她這個做嫂嫂的呢!正文五、晚景凄涼的漢武帝
從公元前156年到公元前87年,漢武帝劉徹活了70歲;他16歲即位,在位54年。無論壽命之長還是統治之久,在古往今來的數百皇帝中,都堪稱名列前茅了。對這樣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的是非功過,亦多有評說;然而有一點大概沒人能夠否認,那就是這位聲威赫赫的帝王,晚景卻頗為凄涼。 漢武帝有6個兒子:皇后衛子夫生戾太子劉據,王夫人生齊懷王劉閎,李姬生燕剌王劉旦、廣陵厲王劉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劉膊,趙婕妤生漢昭帝劉弗陵。
正文6、「准皇帝」霍光的悲劇
霍光字子孟,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南)人。從公元前87年漢武帝病逝,到公元前68年霍光自己病逝,他前後執政近20年,成了西漢王朝的「准皇帝」。不但輔佐一個皇帝,更能立一個皇帝並廢一個皇帝,而自己以及自己的兒孫卻又沒有將皇位攫為己有者,這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專制社會中,可謂絕無僅有、空前絕後了。無疑,他為西漢王朝的穩固,為國家的安定,為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為民生的幸福,立下了赫赫功勛,也為「昭宣中興」奠定了基礎。在專制社會中,他成了「人臣」的典範,歷來為後人歌頌,簡直可以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亮媲美了。唐人駱賓王在著名的《討武曌檄》中就感嘆:「嗚呼,霍之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霍光真可謂名傳千古了。 然而,正因為他離皇權太近,而且幾乎可以*控皇權,他又註定要成為一位悲劇人物。剛剛擁立劉病已為帝時,霍光也表示要「歸政」於劉病已。劉病已謙讓不受——他當然要謙讓,朝中早已是大將軍的天下,其巨大的勢力盤根錯節,初來乍到、兩眼抹黑、沒有一點根基的新皇帝,倘若貿然接受,大將軍只消稍微使一個小動作,就夠他喝一壺了,昌邑王劉賀不就是前車之鑒么? 《漢書》說霍光「長財(才)七尺三寸,白晰,疏眉目,美須髯」。漢代一尺摺合今天多少,說法不一,然而從與霍光同處一《傳》之中的金日磾「長八尺二寸」、《東方朔傳》中說漢武帝時的大臣東方朔「長九尺三寸」來看,霍光確實是個矮子,大約只有一米六左右,雖然長了點鬍子,卻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白臉,相貌與「威武」二字根本就沾不上邊,倘若與高大魁梧兩米以上的東方朔站在一起,簡直有點「猥瑣」,甚至成了侏儒。然而,當剛剛做了皇帝的劉病已按照規定到漢高祖劉邦的祭廟去謁見時,由霍光「驂乘」,即陪同乘車。雖然劉病已已經是至尊至貴的皇帝,由於打心底里害怕霍光,戰戰兢兢,局促不安,有如芒刺在背。後來由車騎將軍張安世代替霍光「驂乘」,劉病已就從容不迫、輕鬆自如了。那麼,劉病已究竟怕什麼呢?不消說,自然是「大將軍」的赫赫威勢了——前不久,當他還身在民間之時,對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不是要像天神一樣地仰視么? 我們再來看看許皇后遇毒案。 女醫淳于衍與霍家一向比較密切,她入宮前向霍顯辭行,並希望能替擔任「掖庭戶衛」的丈夫謀個更好的職位。霍顯怦然心動,遣開左右,對淳于衍說:「少夫,你托我的事沒問題;不過我也想求你辦件事,你肯答應么?」少夫是淳于衍的字,她萬沒想到堂堂大將軍的夫人竟然對自己如此親切,不禁受寵若驚地說:「夫人的吩咐,我怎敢不儘力?」於是霍顯說:「大將軍最喜愛小女兒霍成君,一心要使她大富大貴,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淳于衍大驚道:「我一個低賤之人,能幫得上什麼忙?」霍顯道:「女人生產猶如過鬼門關,九死一生。如今皇后就要分娩,只要乘勢毒死她,霍成君就能當上皇后了。事情如果成功,我一定與少夫同享富貴。」淳于衍幾乎嚇暈過去,好一陣才喃喃地說:「皇后患病要由很多醫生會診,而且湯藥都由別人先嘗,怎能辦得到?」霍顯道:「辦得到辦不到,就在於少夫你肯不肯辦啊。大將軍統領天下,誰敢吱吱唔唔?如果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出面庇護。怕就怕少夫不願意幫忙啊!」淳于衍不由暗暗叫苦:謀殺皇后,這還了得,答應吧,倘若事情敗露,可是滅族之罪啊!不答應吧,只怕想活著走出大將軍府也難,霍顯借著大將軍的威勢隨便找個什麼借口殺掉自己,還不是猶如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假裝答應再告發吧,誰會相信自己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而懷疑堂堂大將軍的夫人?逃跑也不行,天下都在大將軍掌控之中,能逃到哪兒去?沉吟了好一陣,終於拿定主意說:「願意為夫人儘力。」 於是淳于衍將一種有毒植物「附子」搗碎後帶在身上,進入皇宮。許皇后生產後,淳于衍便將附子摻到御醫合成的藥丸里,給許皇后服下。過了一會兒,許皇后呻吟著說:「我頭皮發麻,脹痛得厲害,藥丸里有沒有毒?」淳于衍道:「沒有。皇宮中怎麼可能有毒呢?」又過了一陣,皇后許平君就死於長定宮中。淳于衍出宮後又來見霍顯,兩人互相祝賀,親熱異常。由於怕引起注意,霍顯一時也不敢重謝淳于衍。 過了幾天,有人上書控告御醫們沒有對皇后儘力侍奉診治,於是劉病已下令將所有的御醫都關進獄中嚴加審問,淳于衍自然也在其中。霍顯嚇壞了,只好將經過情形都告訴了霍光,並說:「我確實欠考慮,不該這麼做。可是既然事已至此,唯一的辦法就是別讓獄吏拷問、*迫淳于衍,千萬不能讓淳于衍供出實情。」霍光萬萬沒想到妻子會做出這種事情,打算親自檢舉霍顯,卻又不大忍心,就在這猶猶豫豫的當口,獄官的奏章先拿來請霍光過目,霍光便在奏章上注出淳于衍沒有責任。此時漢宣帝並不知道皇后是被毒死的,只想追究御醫們不盡心的責任,因此見大將軍這麼一注,立馬就釋放了淳于衍。 眼看著沒事了,霍顯大喜,忙著替小女兒準備入宮的器具,並勸霍光出點力。既然是自己最喜愛的小女兒,老婆又這麼一勸,霍光怎好推辭?既然霍光出了力,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辦到?於是沒過多久,霍成君就被選入宮中,立為皇后。 三年後霍光病重,漢宣帝親自登門探望,並拜霍光的兒子霍禹為右將軍。霍光之所以能夠進入皇宮,全靠了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霍去病。冠軍侯霍去病英年早逝,其子霍嬗亦逝。霍光不敢忘本,願將自己的采邑分出3000戶給霍去病之孫霍山。漢宣帝自然依允,並封霍山為樂成侯;霍山的弟弟霍雲也被封為冠陽侯。霍光逝世時,葬禮相當隆重:皇帝與太皇太后上官氏親自來祭弔;太中大夫任宣與5個侍御史手持符節,表示代表皇帝護送喪車;賞賜的棺木葬器等,跟皇帝用的御棺御器一樣,並徵調京畿一帶的士卒替霍光築高冢,建墳塋。真可謂生榮死哀了。 然而,「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這隆重的葬禮已經是霍家最後的輝煌了。霍光一死,漢宣帝才開始「躬親朝政」。然而他要真正掌握實權,勢必剷除龐大的、權勢煊赫的霍氏家族。霍光的兒子似乎只有霍禹一個,女兒卻不少,除皇帝以外的那些女婿們,還有霍光的姐夫、孫女婿,包括侄孫霍山、霍雲等,個個身居要職,什麼度遼將軍兼衛央衛尉啦,中郎將兼羽林監啦,給事中兼光祿大夫啦,長樂衛尉啦,人人都有實權。漢宣帝將他們有的調出京都,有的明升實降,有的換之以閑職,都剝奪了實權。比如霍禹被提拔為大司馬,名義上是全國武裝部隊的最高指揮官,表面上與乃父霍光在世時差不多了,卻又不給他調動軍隊所必需的印信,也就等於沒有軍權。於是過不了多久,那些重要的職位都被漢宣帝的親信——許、史兩家的子弟取代了。在這個過程中,漢宣帝又隱隱約約地聽人說起,許皇后是被霍家毒死的,這更使他下定了決心,加快了步伐。 霍禹眼看著權勢日益侵削,已經惴惴不安,又從母親那兒證實了許皇后被霍家毒死的傳聞,更是大驚失色。全家人一商議,決定請太皇太后上官氏出面,宴請漢宣帝的外祖母王媼,請丞相魏相、平恩侯許廣漢等作陪,就在酒席上將他們都殺了,乘勢廢黜漢宣帝,擁立霍禹當皇帝。 這簡直是兒戲!在大權已失的情況下,妄圖依靠一個20歲出頭的「太皇太后」奪回政權,不是白日做夢么?當年霍光借用皇太后名義取得廢立的合法性,是有強大的實力作後盾啊。你霍禹即使僥倖成功地殺掉了漢宣帝,滿朝文武誰會服你?你霍氏家族同樣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事實是,這個陰謀很快就被揭穿,霍山、霍雲自殺,霍顯、霍禹被殺。霍家的那些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孫婿等全被處死,不但霍家被滅了族,因為與霍家有牽連而被誅滅的,《資治通鑒》說是「數十家」,《漢書》則說有「數千家」!兩位史學大家班固與司馬光寫到這兒,都有一段精彩的評論。 班固說:霍光十幾歲時就進入宮廷,長期在皇帝身邊擔任官職,其堅定的忠貞之志,自然會被皇帝發現。當他接受武帝託孤的重大責任之後,漢室的安危興亡也就掌握在他手中了。他高居廟堂之上,剷除燕王、上官桀集團,因權而制敵,成就其忠貞之志,匡扶國家,安定社稷,維護昭帝,擁立宣帝,即令是周王朝的元勛周公姬旦、商王朝的元勛攝政伊尹,也不過如此啊!然而霍光不學無術,在大道理上暗昧不明,庇護妻子的邪謀,立女兒為皇后,沉溺於日益滿盈的無窮欲壑之中,反而加速了覆亡之禍,死後還不到三年,就被滅了族,真可悲啊!其實民間也有這種說法:威勢震動皇上者留不下後代,霍氏宗族的禍根,早在霍光驂乘之時就種下了。 雖然「東」「西」有別,畢竟同屬漢朝,班固終究不敢把批判的矛頭指向本朝的最高統治者——皇帝。而宋朝的司馬光畢竟少了這層顧忌,其評論也就尖銳、深刻多了。 司馬光說:霍光之輔佐漢室,真可謂忠心耿耿了,然而最終竟不能庇護自己的宗族,原因何在?關鍵在於他不知道,威望與權柄,只有君王才能享有;而身為一個臣僚,既然享受著威望、掌握著權柄,卻久久不歸還君王,很少能逃脫噩運的。況且以漢昭帝之聰明,十四歲就能洞察上官桀的詐謀,完全可以親政了;漢宣帝十九歲即位,聰明剛毅,又深知民間疾苦。霍光卻一直把持著大權,不但不知退避,還極力培植私人黨羽,使之布滿朝廷,使君主蓄積憤怒於上,吏民蓄積怨氣於下,他們都咬牙切齒,側目而視,等待、創造反擊的時機。在這種情況下,霍光活著時災禍沒有爆發,也是天大的僥倖了;何況他的子孫們驕奢*逸,加速了災禍的來臨呢!雖然如此,倘若漢宣帝在收回實權後,用提高官階和增加俸祿的方法,使霍家子孫都能富有,封賞他們以充足的采邑,僅讓他們定期參加朝廷的一些會議,也就足夠報答霍光的大恩大德了。卻仍然讓他們執政,繼續讓他們掌握兵權,及至發現事態嚴重,才去剝奪,致使他們因恐懼而產生奸謀,這難道僅僅是霍氏家族自己找死么?也是漢宣帝鼓勵、培養的結果啊!春秋時楚國著名的宰相令尹子文死後,其侄斗椒因發動叛亂而被滅族,楚莊王卻赦免了子文的孫子斗克黃,並說:「假如讓子文這樣的賢相絕了後代,還如何勸人為善呢?」以霍顯、霍禹、霍雲、霍山的罪行,固然該殺;可是以霍光之忠誠及功勛,總該有後世子孫主持其祭祀啊;而竟全部屠殺,不留一線苗裔。漢宣帝也夠刻薄寡恩了! 咳,家族的悲劇,「不學無術」的霍光固然沒有料到;其實,他是應該料到的。因為這並不需要多少「學」、多少「術」,殷鑒不遠,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本朝」的歷史,就應該清楚:那功勛赫赫的韓信、彭越,何曾當真謀反,不都被滅了族!那開國宰相蕭何、滅呂安劉的絳侯周勃不都被關進獄中,不得不低頭仰視獄吏之尊貴!那在鴻門宴上拚死救過劉邦性命的樊噲,若干年後不就差一點被劉邦砍掉了腦袋!那平定七國之亂的條侯周亞夫,不就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而在獄中悲憤自殺了!這些剛剛過去不久的事情兒,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至理名言?司馬光拿楚莊王的例子作對比,卻不知時勢已經大不相同:楚莊王雖然是春秋五霸之一,畢竟還只是眾多諸侯國中的一國之君,在他的上面,畢竟還有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周天子;在他的周圍,還有秦、晉、齊、宋等眾多強勁的競爭對手;他雖然有問鼎中原,取周室而代之的意向,畢竟還不具備取周室而代之的條件。他怎能不施仁政、攬人心以求在競爭中站穩腳跟呢?而漢宣帝就不同了,俺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即高祖皇帝劉邦,早已消滅了所有的競爭對手,連呂太后那樣的威勢,也沒能使呂家興旺幾年就灰飛煙滅了,海內早已歸一,天下早已一家——即俺們劉家,再也沒有了公開存在的競爭對手,你霍光算什麼東西?竟然久久地霸著占著我劉家的天下,不肯「國歸原主」、不肯「權歸原主」?雖說在我即位之初你也假惺惺地說要「歸政」於我,而我稍一謙讓,你竟然就心安理得地霸著不放了么?你能立一個皇帝倒也罷了,竟然還能廢一個皇帝,竟然將至高無上的「神器」玩弄於股掌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別說有毒死皇后的罪證,即使沒有,至多讓你的那些兒孫們再多蹦躂幾年,早晚還得「一鍋灼」!之所以將你霍家斬盡殺絕,就是為了再給無知世人一個深刻的教訓:天下姓劉,而且只可能姓劉,而且從今往後,只屬於我劉詢劉病已這一支這一系,即使同為皇室的其他劉姓也休想染指,更別提外氏外姓了!別說公開的競爭對手,暗藏的也不能放過!別說滅掉你霍氏一族,就是滅了你三族、滅了你九族又怎的?誰敢吱吱唔唔!我多年的芒刺在背,更有凄凄慘慘的身世、再加上即位前忍受的種種鳥氣,正苦於找不到一個發泄口哪! 如此看來,霍光的悲劇其實早已註定了。還有幾句題外話:在國人眼中,霍光的哥哥霍去病比其弟更有知名度,他抗擊匈奴的巨大功勛與英勇事迹、他「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名言,幾乎家喻戶曉、婦孺皆知。這位僅活了24歲的青年將領早在霍光死前半個世紀(公元前117年)就不幸病逝。可是有誰知道,青年名將霍去病也因弟弟的20年執政而遭受池魚之殃,沒能留下一點血脈?漢宣帝豈但對霍光一家刻薄寡恩,對先朝勛臣霍去病、對青年英雄霍去病不也同樣刻薄寡恩么!
推薦閱讀:
※史上唯一生於七夕卻又死七夕的悲情皇帝!
※[轉載]崇楨皇帝朱由檢——閑話皇帝系列_再回首
※揭秘:「拖油瓶」皇帝為義父嫡母報仇的過程
※為什麼劉邦當了皇帝以後,韓信彭越會成為收拾的對象?禍端在此
※腦洞:為近代衣索比亞皇帝上謚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