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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群英志》明清圍棋史話(1)

兩年前,筆者一時興起,在網上發了一篇題為《新布局史話》的帖子。承蒙大家厚愛,也算是意外地風光了半年。前不久再去逛逛那篇早就完結了的帖子,才恍然發現一轉眼已經兩年了。日子過得真快,有點可怕。  當年在《新》的留言回復里曾經向各位老朋友通報說寫完日本新布局時代之後打算寫寫中國的范施時代。後來卻一時心血來潮,暫時把這個想法放到一邊,跑到舞文弄墨板塊搗騰了一部以《新布局史話》為背景的圍棋幻想小說《朝聞道》,自認為寫得還挺過癮。不過那板塊不像煮酒這麼熱鬧,寫帖子的比看帖子的還多,於是寫了一年也沒見太大動靜。兩篇文章都有出版社問過,選題都報了,不過一樣都沒過。人出版社的意見大多都很明確:寫圍棋沒市場啊。於是筆者就守著這麼個沒市場的題材倒騰了兩年,最後就剩了一把子汗,啥也沒落下。後來認識了一位出過書的所謂「作家」,本打算學學人家搞出點出版物來。結果見識之後才發現,那位所謂「作家」是個除了吹牛啥也不會的主兒,整天捉摸著怎麼騙騙人搞點歪心思——後來那位「作家」看筆者些東西不錯,直接偷過去了,還舔著臉說了聲「有本事告我啊」……得了,筆者也算是看透了,何苦呢?當年寫《新布局史話》也沒想著要寫成啥作家,何必又跑去尋思怎麼迎合出版社呢?何況要筆者真去當那樣的「作家」,您還是凌遲了我吧,我還能痛快點……  於是,去XX的出版吧,俺就喜歡這沒市場的題材了,俺就愛寫這沒人看的圍棋了。不能出版就甭出版了吧,安安心心跟願意看的讀者打個交道交個朋友就得了。  這麼想了許久,終於,筆者回心轉意打算開始寫那點承諾過的「范施圍棋史話」了。  不過,構思的過程當中,意外出現了。本來是只打算寫范施的,可是寫范施不可能不寫徐星友、梁魏今、程蘭如啊。行,那就多寫點吧,可要寫徐星友你又不能不寫黃龍士啊,都寫了黃龍士了怎麼不再寫寫周東侯、汪漢年呢?都寫到周東侯了怎麼能不寫過百齡和周懶予呢?於是筆者一拍桌子——好,就從過百齡開始寫起,一直寫到范施,就稱之為中國古典圍棋的黃金時代,正式開始查資料。可還沒查多久,又發現——要寫過百齡總得寫他成名時的背景吧,那風雲變幻,驚心動魄的三大派時代……  各位看到的這篇帖子就是筆者最終糾結的結果——從明朝中期三大派爭霸開始寫起。就從這裡開始了,別再往回倒了,等會兒整部中國圍棋史就全出來了……  這段起自三大派,終於范施雙雄的圍棋史話,筆者決定定名為「方圓群英志」。明清之交,中國古典圍棋最輝煌的年代裡,這棋盤上不知有多少豪傑故事,稱之為「群英志」毫不過分。只不過,中國古代圍棋史記載很少很零碎,而且錯漏頗多,查資料查得筆者幾度欲仙欲死。於是,精力有限,實在搞不明白的地方,筆者就只好以筆者那極不負責任的想像力來彌補彌補啦……  但凡來看這篇文章的,有耐心看下去的大家便算是同好之人,互相稱呼一聲朋友不算過分。您願意欣賞,歡迎;願意探討,歡迎;願意挑刺,只要不罵人,歡迎。大家朋友一場,氣氛別搞壞了,開開心心聊聊天過去,大家心裡都舒服不是。  最後,提醒一下各位讀者,反正沒打算最終能出版,所以這篇帖子筆者想試試玩得更過癮一點——筆者打算試試,能不能用古典小說的章回體寫法和筆者這種亂七八糟的文風摻和在一起,會不會別有風味呢?  您要是讀著不適應——請您慢慢適應吧……

第一章 三大派 據說上古之時,聖人造圍棋以傳後人。取陰陽相生之意造黑白二子,借天圓地方之說制圓子方盤,仿戰場攻殺之法定圍吃劫爭,世間於是便有了圍棋。聖人逝去已數千年,圍棋之技卻流傳至今。圍棋之戲,是於盤上爭勝負。有了勝負,也便有了江湖。  從上古至秦漢,圍棋經久不衰。直到魏晉南北朝,圍棋成為士大夫及文人墨客必學之技,甚至不乏王抗,褚思庄,陳慶之這般以棋藝高超而拜官進爵之人。唐宋更設下棋待詔官職,一時間天下棋士為爭此國手之名英雄輩出,各領風騷。  至明清之時,幾千年的古棋積澱已經登峰造極,厚積而薄發,終於形成了中國古典圍棋史上的最高峰,一輩輩前無古人的強手全力爭鋒,慘烈至極。其情其景,如今都已是昨日黃花。天下豪傑,不論笑涕勝敗,都已成了煙塵黃土,了無痕迹。唯有後人翻起古卷,眼中見著那幾筆輕描淡寫的文字,還能多少體會到些許當年這片土地上曾有過的豪放激情。  棋道江湖,從來不是正史所在意的東西。但這個江湖,卻絲毫不比文臣武將竭盡其能的宮爭血戰平靜多少。正所謂:  一道棋路三滴血,方圓之間盡火紋。  只見譜中黑白子,哪曉當年苦思人。  勝乎敗乎都作土,王兮寇兮總成空。  偶覺盤側有淚痕,不知幾時是何人。 (白話文詩詞並不需太講究,這點不要太苛刻了)

第一回 弈師從弈怎非道,棋者為棋亦成宗  在一切精彩的故事正式展開之前,各位讀者請稍待片刻,容筆者先介紹一些背景。  一個首先需要讓各位讀者明白的一件事是——中國古代棋手是怎麼養活自己的。有另一個與它等價的問題直到如今也仍然被激烈地爭論著,即——中國古代棋手算不算職業棋手。  定義職業棋手是個麻煩事,就好像職業作家和業餘作家一樣難以定義。比如說魯迅,人家一邊當大學教授一邊寫文章,兩邊都拿錢,可能當教授拿的錢還更多些,能不能說魯迅主業是大學教授,寫作是副業,所以這是個業餘作家呢?不怕被魯迅的粉絲拍死的可以試著說說看,筆者是沒這個膽子的。那麼如果為了魯迅這樣的人物不被誤會成業餘作家,標準可以放寬些,那麼假設現在有個人主業是教書,突然有一天心血來潮寫了首詩,曰「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一瓶敵敵畏,不知死多少」,一時間在學校內流傳甚廣,請問他能算詩人嗎?  一般來說,定義職業這個概念,就是看這個人歸哪個部門管,有沒有人管。比如職業掃大街的(絕無侮辱勞動人民的意思),就是說這個人靠掃大街為生,有工資,有編製,幾點到幾點幹活很確定,剩下的都是業餘時間。這種規定清楚的沒的說,是職業的就是職業的。可是下圍棋的,寫小說的,這種人就不好定義了。尤其是古代沒有「協會」這個概念,不像現在,加入了作協的就可以叫職業作家,在中國棋院有職業段位證明的就算職業棋手,大概都不會錯。那古代怎麼判斷是不是職業的呢?   現在比較統一的認識是,日本在江戶時代就有職業棋手了,也就是傳說中的四大家(本因坊,安井,井上,林)。這四大家是拿政府俸祿的,奉將軍的命令專門研究下棋,隔一陣還要去天皇和將軍面前搞個表演賽(御城棋)。這就很明顯是職業的了,職業到已經有編製,有單位,甚至按現在的標準可以給上「五險一金」了,性質就跟現在的國家大劇院或者國家級雜技團的演員一樣,職業得沒話說了。中國古代,除了唐宋時期長時間專門固定設過棋待詔這個官職,明清偶爾設過幾個棋官,東晉南北朝時期曾經紅紅火火搞過幾次全國級別的品棋活動(相當於現在的段位賽)之外,也就沒多少政府性質的給圍棋棋手加編製的活動了。這一方面是因為古代中國棋手地位並不高,另一方面也因為中國從秦漢時期就有一種觀點,認為讀書人的終極追求應當是治國平天下,圍棋和賭博一樣屬於遊戲性質,玩玩就行了,不能太認真。於是現在要想按照國家編製這個框框去界定中國古代棋手是否職業,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夥人擱在現在絕大多數都是貨真價實的業餘棋手。  不過筆者不大認可這種劃分方式,就好像魯迅的正式編製在大學裡,可人家也是貨真價實的職業作家。另外,日本明治維新之後圍棋四大家也立刻失去了俸祿,甚至貴為四大家之首的本因坊不得不靠租房子維持生計,總不能說那時候日本所有職業棋手一夜之間全成了業餘棋手吧。  所以筆者認為,真正判斷一個人是否職業的,得看這個人是不是靠這個吃飯的。比如魯迅(可憐魯大爺今兒被俺請出來多少次了),雖然在大學有編製,人家研究的仍然是文學,教的是小說史,寫的是雜文和小說,說到底仍然是靠文學吃飯的,所以是名符其實的作家。如果舉個反例,了解數學史的讀者一定知道有個「業餘數學家之王」費馬。按道理說,費馬的數學水平和他的研究成果足以汗顏死八成以上自稱數學家的傢伙,可是人家依然是「業餘數學家」。為啥?因為人家研究數學基本不為賺錢,也沒怎麼賺錢,真正養活費馬的是律師這份工作,人家在研究那些「空白處太小,解題過程寫不下」的數學問題之前還得先把法律條文背清楚才行。  如果這麼來看,中國古代棋手可是貨真價實的職業棋手——他們幾乎絕大多數人,這輩子唯一的本事就是下棋,而且下得登峰造極,以至於光下棋就能吃飽飯。  那麼古代棋手在沒有任何編製的情況下,如何搞到錢來做研究經費的呢?通常有兩條路,這兩條路按現在的話來說都不怎麼光彩……  第一條路,叫做傍大款。  中國古代雖然因不認為圍棋能治國而不怎麼重視(其實八股也治不了國,人家不是一樣考了幾百年嗎?不過這事不是咱管得了的,不說也罷),但是當官的也不全是死讀書的書獃子,也需要業餘生活。而那些富商就更是整天閑得發慌,又不好整天往自己店鋪里跑,不找點樂子更是活不下去。這種時候,畫畫太花時間,寫字寫久了累,找人聊天沒話題,一不小心說錯了啥沒準還得被咔嚓,逛窯子又傷身體。於是,一個比較好玩的解決方案就應運而生了——打遊戲。自己打也行,自己沒勁打找倆人來打自己在旁邊看著也高興。而在那個年代,最流行的遊戲是什麼?下棋。  於是偶爾閑來無事的富商或者大官就會像現在招零工一樣招些聽說下棋下得好的人,來自己府里讓自己養著,偶爾陪自己下下棋解解悶。還有些有商業頭腦的,找兩個據說都很厲害的棋手來自己府里下棋,然後他藉此搞個派對積累些人脈,或者收門票搞創收——發展到現在,基本就是新聞棋戰。當然,棋手們能夠因此而得到數額不菲的對局費,自然也十分樂意。與現在一樣,那個時代也是誰名氣大,價錢就更高。而一旦有誰想養一個國手級的人物在家裡,那麼——就等著破產吧,國手級的人物出場費可是相當驚人的,出場個十次八次你家就差不多得要飯了。所以如果能混到國手級別,這種人就厲害了,可以不必看主子的面子,外面的財主都搶著要養他一陣,到哪裡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每個財主養他個十天半個月的養不起了,就只好放走,讓下一家繼續供著。所以古代棋手的終極成就就是成為國手,放到現在幾乎就相當於全民偶像級的演員。  但凡選這第一條路的,都是有身份的棋手,或者至少是千方百計想有點身份的棋手。而大師,基本都是這條路子走出來的,或者最終走進了這條路子里。究其原因,第一,路子穩——閑得無聊的大人物幾千年來從來就沒少過,什麼時候都會有;第二,來錢快——這些大人物一般水平都不怎麼樣,忽悠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第三,後路廣——什麼時候年紀大了,棋力不行了,想轉個型搞點別的,跟混得熟的主子說一聲沒準還能撈個官做,或者直接留人家裡當個教官什麼的。  這條路,相當於古代棋手眼中的黃金大道,人人都想走,但不是人人都能走。因為那些達官貴人不是什麼人都要的,你不僅得有水平,還得有名氣。沒本事沒名氣的人,你就算死皮賴臉的在人家裡住下了,就那點道行也撈不著什麼對局費,到頭來還得受人白眼,活著憋屈。所以古代棋手都極其重視自己的名譽,兩個頂尖高手之間是不能隨便決戰的,可不是像武俠小說里那樣,動不動冒出個鳥人要當天下第一,到處去挑戰——你要真在古代這麼做了,大夥會聯合起來先滅了你再說。不隨便出手原因很簡單,贏了倒沒啥,一旦輸了那可是要貶身價的,搞不好你得落得個送對手身價翻倍,自己身敗名裂沒銀子拿的地步。  而另一方面,這條路也帶來了一些不好的影響。走這條路的棋手相當於是被主子養活的,跟主子下棋的時候自然得客客氣氣,留個三分力。久而久之,古代對棋手的歧視就越來越重了,覺得這些人沒骨氣,甚至還作為反面典型給寫進了史書里。比如南北朝時期南朝最著名的棋手王抗就在史書里留了句很不光彩的話——「皇帝飛棋,臣不能斷」。翻譯過來,就是說「皇帝您厲害,您下出個大飛都有天龍護著,俺凡夫俗子,斷不起……」所以今後各位看史書,看到那個皇帝或者大臣自稱棋藝高超所向披靡,您別真信,那是棋手們要靠他吃飯,不敢真贏罷了,這種記載頂多能說明那人當時名頭很響。話再繞回來。這第一條路雖然有臉面有銀子,但不是誰都能走的。那麼走不上這條路的人怎麼辦呢?別怕,還有第二條路,只是這條路不比這第一條路光彩多少——下彩棋。用現在的標準來看,基本就是賭博。  古代不只是有錢人才喜歡下棋,窮人家過日子也要有點情調,自然也喜歡下棋。可是他們養不起大棋手,那這棋癮怎麼過呢?簡單,去茶樓。古代茶樓常常設有棋座,是專門給那些好下棋的人用的。這茶樓里的棋座,擱到今天,可以看做是業餘聯賽。來茶樓下棋的人是魚龍混雜,什麼水平都有——既有業餘豪強,也有沖段少年,還有不少是落魄的前傍大款棋手,甚至會有真正的高手混跡其中。這裡的規矩是,友好切磋咱們歡迎,勝敗無所謂,但你要是想來點刺激的,那就賭點錢,出點彩頭,咱倆決個勝負,輸的不許賴賬。這些行為擱到現在,其實也就跟街坊打麻將沒啥差別。大家嫌日子寂寞了,就找個麻將館,進去隨便約幾個人來幾圈,過個癮消磨消磨時間。水平嘛,當然就不能跟大官人家裡那些高手相提並論了,但是自個兒倒也自在。至於彩頭,大大小小都有,贏上一輪過了三五天日子也不成問題。  不過要是趕上特殊情況,比如某個朝代快要亡國的時候,舊財主階級死的死逃的逃,新財主階級還在形成中的時候,茶樓可就不是一般的地方了——時不時還能有個英雄大會,各路豪傑匯聚一堂,放下以前的種種顧忌真正來爭個天下第一。這時候所謂彩頭就都是小事了,大家看重的乃是這一場決鬥爭下來的名譽——這可就意味著等新的財主勢力成形了自己的身價怎麼定的問題。這時候來這兒爭鋒的棋手可就真的是各展所長,使盡全力,恨不得生生把對手給吃了。這種爭棋的棋譜往往激烈至極,看得十分過癮,動不動就萬人空巷。  大多數時候,茶樓下彩棋都不是什麼太光彩的事情,真正的高手但凡能走第一條路的都不大愛走第二條路。因為茶樓下棋顯得很沒身份,何況那裡絕大多數是貨真價實的業餘棋手,平時耕個田打個漁,完了手都不洗洗就直接跑來下個棋,下完就回家抱老婆睡覺了。你一個大國手跑到這裡來欺負人家實在沒臉說出去。不過要注意,哪個名手也不是生下來就是名手的,名氣得靠積累。怎麼積累呢?年輕的時候先去茶樓多滅幾個人,一邊賺點小錢一邊搞出個「某某鎮棋王」,「某某村第一高手」之類的噱頭來,這樣慢慢的也就會引起大財主注意了,然後也就能進得了上流圈子了。當然,也有例外,比如明朝就出了個性格棋手,人稱「葉折風」(這個綽號據說是形容他左臂殘廢而來的)。此人長年混跡於杭州茶樓,下棋不擇對手,必盡全力,每戰必勝(筆者對此存疑,但是沒有數據支持),一時間國內名手紛紛跑來與他較量(當然,筆者估計真正的名手是不會冒這個險的,估計去的都是些想成名手的二流貨色),結果竟無人能勝得了他。這種下了一輩子茶樓的高手,擱到現在,也可以有個稱呼叫「業餘天王」吧。  常理來說,以上這兩條路是古代棋手的王道。但是也有極少數的棋手,在這兩條路之外,走出了驚天動地的第三條路——轉型。也就是轉行去當官。  注意,棋手轉型可不像這字面看上去那麼容易。古代走這條路的人不少,真正能成功地鳳毛麟角。這條路的過程通常是這樣的:小時候卧薪嘗膽鍛煉棋力,趁年輕殺遍附近各大茶館茶樓,動靜越大越好,然後未成年就被當官的或者王爺皇帝之流包養,同時還得不忘鑽研一下四書五經,同時還鍛鍊出個把一技之長,最後憑藉著多才多藝和過人的才華一步登天。但凡走得了這一步的,首先必須是天才型棋手,然後必須得是軍事奇才或者治國高手,同時必須有夠強大的耐心,與此同時還必須機遇極佳。這四點不僅缺一不可,而且即使全部滿足也不一定就意味著最後能有個好下場——官場可不是想混就能混的。  在這四個條件當中,其實最難達到的是第四條,也就是機遇。前三條雖然難,但努努力總還是有希望的。而第四條就不是你起早貪黑就能做到的了。這個機遇包括投奔的人是否開明有本事,國家形勢是否需要不拘一格降人才,當朝皇帝是不是個昏君,圍棋在那個時代的影響廣泛程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想靠一身棋藝成功轉型去管江山社稷,可比考科舉難多了。  在這條神話般的道路上做得最傑出的,是南北朝時期南朝梁的一位名叫陳慶之的奇才。此人一生的傳奇度放到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上,只怕也找不出幾個能相匹敵的了。陳慶之是個百姓出身,但自幼圍棋下得好,於是吸引了一個人的注意——後來成為南梁開國皇帝的蕭衍。陳慶之十幾歲就跟著蕭衍當隨從,主要職責就是陪蕭衍下棋,一直下到四十一二歲。突然有一天,蕭衍給了陳慶之一個機會,讓這個連弓都拉不開的文弱棋手帶兵去打北魏,豈料這陳慶之竟然屢次上演以少勝多的奇蹟,甚至創下了帶七千人北伐,面對北魏舉國之兵,竟然四十七戰全勝,克城三十二座的傳奇。看來學圍棋不僅可以活躍頭腦,還可以建功立業,下好了帶兵打仗,將來統一全球,不在話下……  這話題扯得有點遠了。  中國古代棋手,大多數都是走的以上這幾條路。這其中至少走第一條路的棋手,按照「是否靠這行吃飯」的標準來判斷是絕對屬於職業棋手的。何況為了自己的身價,古代棋手也必定得花時間虔心鑽研棋藝,或者用現在的話來說叫做「訓練」。因此,筆者個人認為,中國歷史上留下了名號的古代棋手絕大多數是完全可以稱為職業棋手的。  由此我們解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搞清楚了古代棋手怎麼過日子。這一點很重要,因為這是我們理解很多古代棋手某個行為動機的重要依據。知道了這一點,我們才能真正去體會古代棋手血戰方圓之間的時候究竟是怎麼想的。 除了這件事之外,另一個需要大家了解的東西筆者就不好解釋了,因為這事即使專門研究古譜的人也未必能解釋得十分確切——即古代棋手那些現在看起來十分奇葩的下法。  筆者只能在此介紹一個大概吧。  中國古代圍棋跟現代圍棋並不一樣,首當其衝就是座子的設置——即在一局棋開始之前,現在棋盤上四個角上星位的位置上不相鄰地放上兩個黑子和兩個白子。也就是說棋還沒下,棋盤上就先放了四個棋子。現代圍棋是由日本人改造的,他們首先去除了座子的設定。這個改變好不好到現在也沒有定論,筆者只能說,座子棋和現代圍棋基本的認識並不一樣。  圍棋最早為什麼要有座子?為什麼不能一塊平板讓咱直接開始下?先放四個子是個什麼意思?為什麼放四個?為什麼不是放八個,十六個,或者索性在中央天元一點上放個不屬於任何一方的特殊棋子?這些問題考慮起來很有意思,想著想著就會發現,咱們的老祖宗確實厲害,要比純邏輯的東西恐怕咱們這些後代子孫真未必是對手。  北宋出了本棋書,叫做《棋經十三篇》。書中第一篇就對棋具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樣子作了解釋,說得玄乎至極。全篇一開頭,就說棋局上共有三百六十一個點,這是指的天周三百六這個數字加上象徵萬物初始的天元一點形成的。這三百六十一個點,又從天元引出四條線分成了四個部分,象徵四象。  「夫萬物之數,從一而起。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一者,生數之主,據其極而運四方也。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數。分而為四,以象四時。」  玄乎吧。當然想必這是後人牽強附會的,因為最初的時候圍棋棋盤最多也只有縱橫各十七道(據說還發現過只有十三道的棋盤),盤上的點數並不是三百六十一個點。但是關於分成四個部分以象徵四象的觀點卻是值得注意的。中國遠古時代就有了陰陽的概念,陰爻和陽爻兩兩結合,又形成了四象的概念,進而在此基礎上出現了八卦的說法,而後八卦又被用來指代天地萬物。也就是說,陰陽,四象,八卦,這些都是世間萬物形成的基礎。再聯繫《棋經十三篇》的說法,棋盤上天元一點象徵的是生物之數,黑白二子代表陰陽,四個部分分別代表四象,那麼座子的來歷也就有了些許哲學依據——  四個座子,指代的分別是最終衍生出萬物的那四象的初始,圍棋競技必須圍繞著著四個點開始,讓四個部分的陰陽二子分別向造物之主——天元——漸漸逼近,然後棋子布滿棋盤,一個終局的圖形就是一個新生的宇宙。  所以有觀點認為圍棋一開始是用來做占卜的,這也是很有道理的。  古代棋手認為,這代表著四象的棋子是一切棋局發起的根源,就如同四象最終演變成萬物一般。座子棋一開始就放了棋子,也就是規定了所有的下法都得先圍繞這四個子來,是給了圍棋一個發力點讓雙方發揮。古代棋手眼中的圍棋,從技巧上說就是雙方從圍繞著四個座子的攻防開始,一步步擴展至中央,直到整個棋盤上烽火連天的競技。  朝鮮古代圍棋比中國古棋更過分,棋還沒開始下,竟然先在棋盤上密密麻麻放了十六個棋子。而現代圍棋則讓你自己給自己找發力點,想從哪裡發就從哪裡發,你要是樂意,從天元開始也沒問題。有座子和沒座子的下法差別很大,這也是導致古代圍棋招法現在難以理解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論現在取消座子對於圍棋究竟是好是壞,但有一點是得到大部分人認可的,即取消座子之後的圍棋更加多變,布局上更加多樣了。  而古今圍棋另一個重要的不同就是所謂的「還棋頭」一說。乍一聽,習慣了現代圍棋的人一定會覺得所謂還棋頭的規矩實在是奇葩至極——它規定,棋局結束之後還要數雙方各自互不相連的棋總共有幾塊,一方每比對方多一塊棋要還給對方一個子。  為什麼會有這個規矩呢?其實細想也不難理解。古人認為,棋盤上一片棋要成為活棋必須要在這塊棋里掏出兩個眼來,那麼這兩個眼就是活棋所必須的,而不能算作自己所佔領的地方了。就好像一個軍隊出去打仗,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批戰俘。大軍凱旋的時候軍隊里肯定是既有士兵,也有戰俘的,不過所佔的比例可能不大一樣。有的時候可能是三千人抓了五百人回來,有時候可能是五千人抓了三十人回來,甚至如果打仗厲害的,一千人抓了兩千人回來也有可能。但不管怎麼說,回來的這批人裡面至少要有一個是自己送出去打仗的那支軍隊里的,否則那就不是帶戰俘回來,而是鬼子進村了。也就是說,這個抽象的人是軍隊勝利的標誌,肯定存在,不存在不行,那麼我們在算戰功的時候就別說你帶多少人出去,抓了多少人回來了,這批人當中我們把這個必須存在的「一個人」減掉,無傷大雅,統計起來也更科學不是?  這和還棋頭是一個意思,本來活棋要倆眼,合起來正好等於一個子。那咱們計算勝負的時候,你這個必需的一子就不要算了,咱只比誰打下來得多,行不?這不算數的那個子,就是還棋頭。  聽起來似乎也覺得沒啥,但是下起來這一個子的還棋頭可就要命了。一塊棋就要還一個棋頭,那可不簡單——比如我贏了對手六個子,按日本規則算是多了十二目,可算大勝了吧。可對手一片棋,我到處偷襲得了八片棋,反過來我要多還七個子,最後反而是我輸了。  當然,只是舉個例子,極端了點。  還棋頭這個規定的背後有其哲學含義,但這個規矩導致了古代圍棋很多招法要比現代圍棋更複雜,因為不僅要考慮某一片棋的目數,還要順便考慮兩片棋之間的聯繫,為此甚至不惜下出一些現在看來明顯虧損的招法。但是圍繞著還棋頭,古代大棋士之間有著說不完的話題,這個規定也可以說是為中國古棋更加絢麗精彩做出了重大的貢獻。當然,同時也為後人理解前輩棋譜增加了更大的難度……  值得一提的是,座子和還棋頭這兩個規矩細想想其實是完全相互矛盾的。由於同一方的兩個座子互不相鄰,所以古棋難以形成現代圍棋這樣的大模樣作戰(因為開局連不起來),同時又由於還棋頭的規定強迫雙方都必須盡全力讓難以聯繫在一起的棋連成一片,於是大家都被迫儘可能把棋子放到高位,甚至凌空就跟對方打起來——現代圍棋常見的各种放棄外圍取實地守角的戰術在古代棋手看來大多都是腦子壞了下出來的棋——最終形成了中國古棋極其好戰的棋風。古棋的常見進程如下:雙方一布局就強行拆斷對方試圖聯繫在一起的棋子,當然由於知道防不住所以也放任對手拆分自己的棋子;等大家都是斷斷續續的幾塊棋了,就開始比誰能把自己的棋儘可能連成一片。  所以說,中國古棋對圍棋的認識和現在完全不同,因為中國古棋最精髓的兩個概念恰恰全都被取消了。說得矯枉過正一點,古代棋手的眼中,什麼叫圍棋?圍棋就是一開局大家先各自打斷,然後看誰能把打斷的棋全連起來的遊戲。什麼殺棋,什麼吃子,什麼搶佔要點,也許最初從某個角度來說都是為了把自己的棋連起來而已。  除了這兩個重大不同之外,許多細節上也有變化,比如:明朝後期以來中國古棋是執白者先行(明後期以前的棋譜比較亂,黑先白先都有棋譜為證,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而現代圍棋是執黑先行;中國古棋曾經有過的部分猜先手法與現代圍棋大不相同;中國漢朝以前曾有過橫豎各十七道的棋盤,而唐朝以後直到現在都是十九道等等。  當然,到目前為止筆者所說的這些都只是故事的背景而已,有了這些背景,再去看下面的故事,也許更加能體會古代棋手之間種種驚天動地的故事。畢竟,那種噴張的血氣,是中國人骨子裡幾千年都不曾退滅的東西。  這正是:  舊時王謝堂前燕,遁入尋常百姓中。  日月千古不曾變,每朝每代詩不同。  黑白相爭二三年,道是英雄出我輩。  棋座若靈當笑我,識得當湖范施否?  欲知天下棋豪曾有幾多血淚,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下江淮楊邃安布名新國手 上京師鮑景遠求戰老天王 話說棋盤共十九道,總計不過三百六十一個點,數千年來卻不知有幾多豪傑在此以命相決,多少強手與其終生與伴。弈道自上古而來,經春秋戰國亂世洗禮,至秦漢得入雅藝之列。魏晉之時弈戲風靡江南,縱北國胡虜亦為之驚嘆。時人依九品官人法,創下「棋分九品」之說,將天下棋士分為九級,後世沿襲並傳承至今。其後南國王抗,褚思庄,夏赤松之流高手輩出,北國范寧兒之輩爭雄一時。南齊時南朝王抗與北國范寧兒決死一戰,慘烈至極,堪稱千古第一爭棋。至唐時,王積薪蜀中與仙弈,顧師言一子解雙征,各自傳為一時佳話。宋有劉仲甫,晉士明,皆一時豪強,天下無雙 。至明一朝,天下竟豪強並起,爭霸稱王者不可勝數,遂成三大派。  三大派橫掃四合,纏鬥百年而勝敗難分,堪稱中華古棋史上最動蕩的亂世。而三大派爭霸的源頭,起於明正德年間。  正德初年,朝廷里出了三位圍棋高手——大學士李東陽,楊一清,喬宇。這三人當中,以楊一清棋藝最強。  楊一清,字應寧,號邃安,是明朝著名的政治家。正德初年,適逢宦官劉瑾當道時期,楊一清在官場混得不夠自在,有那麼一陣只好靠下棋來轉換一下心情。他本人棋力十分高強,基本具備了職業級別的水平,在當時朝中幾乎沒有敵手。這樣一個高級棋痴,恐怕在當時的圍棋界必須要請到職業級別的高手才能讓他過一過「棋逢對手」的癮了。當然,對手真是高手,也不會真盡全力與他一戰,多少會忍讓些。而楊一清不是一般棋手讓得起的,一忍讓就輸得稀里嘩啦的了。  所以楊一清想找個能跟自己下過癮的,真不容易。而這樣的人,在當時只有一個——范洪,範文博。  范洪年輕時是一邊讀書一邊下棋的,當時他的理想仍然是有朝一日中舉人,當個大官光宗耀祖。然而一邊下棋一邊讀書,多少會影響學習成績,何況當時還是考八股文這種高難度的東西,范洪自然連連不中。范洪一怒之下,便不再參加科舉考試,專心研究棋藝。他遇到了好時代,那個時期的明朝朝臣當中,李東陽,楊一清之流的高官都是棋痴,於是這些頂級的高官在范洪人生中最失意的那個時期收留了他。正德初年,范洪北上京城挑戰京城茶樓高手,一時間大殺四方,很快引起了李東陽,楊一清的人的注意。很快,范洪的名聲開始飛速地傳遍全京城,國手之名幾乎是從天而降到了范洪的頭上。  范洪是個神人。首先,他是個不怕贏高官的棋手,不論對手是什麼身份,只要跟范洪下,幾乎沒有一個能贏的。但是若只是這樣,范洪還只能說是高手,算不上神人。他最神的地方在於,不管對手棋力多高或者多弱,他永遠只贏一點點,以免對手面子上不好過。  什麼叫永遠只贏一點點?就是說和你對子下,我贏一個子;讓你兩個子,我還贏一個子;讓你四個子,我照樣贏一個子。任你是朝中第一,還是路邊棋盲,我永遠只贏你一個子。  換句話說,他幾乎從來沒有真正撒開丫子下過棋!  不論對手棋力強弱,永遠只贏一點,這是個什麼境界?  常看武俠小說或者影視作品的讀者一定常見到這種情節:某高手和年輕晚輩較量,打了好半天晚輩輸了半招,正得意自己本事不錯呢,高手卻告訴他「我只使了兩成功力」。  這種情節很絕,比高手一掌就把晚輩打飛出三丈遠去還要絕。一掌打飛了,頂多只能說明高手厲害,倆人水平差個三丈遠。而故意使兩成力只贏半招,那就不只是比對手強,而且是強到深不可測、收放自如的地步,讓人開始聯想這傢伙如果使出全力得多厲害,然後想著想著自己都能把自己給嚇著了。  這就是收著力贏半招的厲害。  棋盤上對弈,就像武俠小說里打擂台較量一樣,真正碰上了水平相當的那是一上來就要盡全力,不可有半點馬虎的,最後勝敗如何全憑發揮。而能做到控制好力度,次次都只贏半招,那就不只是本領高強就夠的,還必須得是你比對手強大得多,強大到對手都無法想像你的極限在哪裡。范洪就是這樣一個對任何對手都可以收放自如的奇才,他的棋力是遠遠超出了當時所有高手,以至於可以隨心所欲地放水,最後還能保證不多不少就贏一點點。換句話說,范洪一生,沒有敵手!  這個人,幾乎就是楊一清最想要的對手。楊一清是渴望能跟范洪交手的,甚至希望能把范洪養在自己府中,日日只伺候自己對弈就好。可惜,國手的價錢,大學士也負擔不起啊。  高手是可以包養的,但國手那可是全人類的。  於是朝中圍棋第一高手楊一清這就寂寞了,一方面找不出一個能跟自己殺個盡興的朋友,一方面跟范洪下一局要等個半年。於是在這種情況下,楊一清對范洪這個對手自然就有了不一般的期待——一旦有機會能與范洪對弈,必定要使盡平生所學,逼得這個從來不使出全力的范洪無路可退,逼出他棋力的邊界來!  也許是一個熱鬧的正午,楊府中必定是賓客雲集。  楊一清使勁渾身解數,盤上自己卻偏偏無論如何也只落後那麼一點,怎麼追也追不上,追得讓人絕望。而對面的對手,范洪卻在全力計算著如何下才能不致大勝。盤面上雖然雙方差距不大,但楊一清心底很清楚,他早已沒有了機會。他能感覺得到,即使是已經使出了全力的自己,范洪也進退自如,毫不費力。范洪一定早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設下了重重後手,只是全都引而不發罷了。看上去雖是四平八穩,其實必定危機四伏,只要范洪願意,隨時可以伏兵盡出,殺得屍橫遍野。  終於,一局弈罷,楊一清不過稍負數子罷了。  眾賓客大呼過癮,其間不免也要對楊一清的棋藝吹噓一番,大意無非是對陣當世國手能下到這個地步,不愧是朝中第一棋手云云。只是大家其實心底都知道,這局棋不過是范洪讓出來的。  楊一清則靜靜品味著這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只是抬眼再看時,卻是一張正恭維自己的臉。  范洪,你究竟有多麼強大,你的極限究竟在哪裡?  天下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能夠逼你使出全力嗎?  不過不服不行,天下奇才,幾百年才能出一個,這輩子死活算是見識不到范洪的極限了。之後,楊一清多次花重金請范洪來府里對弈,每下一局都要攢好一陣銀子,因此每一局都是盡心儘力,事前研究半個月,事後還要自己復盤半個月,直到覺得看透了范洪的路數,邀人家再來一次,結果還是輸個一子半子,硬是把楊一清下得眼愣手僵。  不過,楊一清並沒有為這件事鬱悶太久,因為不久之後更讓他鬱悶的事情就出現了。  正德十年,楊一清被罷官,不得不離開京城。這不是楊一清第一次被罷官,上次他被罷官是因為當權者大太監劉瑾把他趕走的。那一次楊一清去了京口閑居,一邊琢磨怎麼打倒劉瑾,一邊四處找人下棋解悶。正德五年,楊一清計破劉瑾黨眾,入京官拜內閣大學士,一時間風光無兩。想不到短短五年後,他又要走了。只是這次,再想下下棋悠閑度日恐怕不容易了。京城范洪這個人物,他必定難以忘懷。曾跟范洪這樣的高手對弈過,再想尋找一個讓自己稱心的對手,可就難了。這一次,他仍然選擇了去京口閑居。而在京口,楊一清聽說了一個的傳聞……  江淮之地的浙江永嘉茶樓間出現了一個棋力出神入化的小童。這小童年紀輕輕,但棋藝招法精妙異常,竟常令久經沙場的茶樓高手輸得七葷八素,一時間這位神童的名聲不脛而走,在江淮間傳為奇聞。  當時的江淮地區,尤其是浙江一帶,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明朝國手的搖籃。生於浙江的相子先(一說上海,一說江蘇,不一而足,難以定論),樓得達,趙久成,范洪先後稱霸明朝棋界,幾代國手先後揚名使得浙江一時之間成為了明朝棋家心中的聖地。而混跡於浙江茶樓間的棋手,也都不是凡夫俗子,各個都是本領高強,久經沙場之人。當時的棋手心裡都明白,誰能在浙江下出名堂來,就等於讓自己的身價成倍地往上翻,於是浙江一帶幾十年來都是風雲際會,群龍爭鋒,好不熱鬧。  而一個小童,竟能在浙江茶樓間殺出一片天地,可見絕非等閑之輩。  這小童名叫鮑一中——日後這個名字會成為明朝棋壇上最輝煌的名字之一。  關於鮑一中的早期活動,說實話,資料是在匱乏,既不知道這孩子跟誰學的棋藝,竟能這般厲害,也不知曉他如何在浙江各地茶樓間大殺四方,威風一時的。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鮑一中憑藉著少年時便已驚天動地的戰績,成功地打動了當時身為頂級大款的楊一清。  江淮之間,有一小童,大殺四方,無人能敵。當楊一清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可以想像,他一定是眼睛發亮的——這不就是上天怕他寂寞,為他選的對手嗎?  他決定去會會那個傳聞中的小童鮑一中。  不久後的一天,京口丁卯橋頭,一位鬚髮斑白的老者與一個十五六歲的少童見面了。圍觀眾人也許未必認識那老者——儘管楊一清這個名字他們都聽過——但那少年必定是圍觀者無人不知的。  楊一清的對手,正是傳聞中在江淮一帶戰無不勝的鮑一中。  朝中第一人,要試一試江淮少年棋王的棋力了。  然而,這一局戰下來,想必楊一清定是汗如雨下。鮑一中並非一個尋常的棋手,他也是一個神人。  鮑一中和范洪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不喜歡讓自己的棋下得太順,否則顯不出水平來。但是兩人顯水平的方式卻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  如果說范洪的棋神在一個「讓」字的話,那麼鮑一中的棋就神在一個「絕」字上。  范洪的棋,高則高矣,但絕不趕盡殺絕,處處忍讓,引而不發,只要保證最後能贏半招就可以了。跟他下棋,往往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藏了後手,以至於想不通他的棋該怎麼對付,所以怎麼下都輸。  鮑一中則略微有點自虐傾向,他的棋總是故意下在對手層層包圍之間,看上去就像是在不停地給對手送死子。但你若真以為你能吃得掉,那你就上當了。鮑一中喜歡故意讓自己的棋子深入險境,斷絕自己的後路,然後他便能激發出自己全部的潛能,將各種各樣對手看來必死無疑的棋救出來,讓對手看得眼花繚亂,甚至心理崩潰!鮑一中的棋,幾乎就是治孤手法展示棋!  鮑一中這種下法,在現在也許可以被歸入李世石的「殭屍流」一類,看著總覺得他的棋危機四伏,但是他就是清清楚楚贏給你看,讓你恨得咬牙卻無能為力。這種突襲打入敵軍內部,在敵軍中心攪得天翻地覆的下法,實在有點像武俠小說中「飛刀」一流的功夫。出其不意,攻則必中,避實就虛,一擊致命。當時江淮一帶各路高手,無不被鮑一中這種奇門功夫殺得膽戰心驚,個個驚為天人。有詩為證:  明修暗度千般計,背水依山萬人敵。  天生永嘉鮑景遠,用兵如神豈淮陰。  與鮑一中一戰,楊一清一定清晰地感受到了這種絕望的感覺,然而同時他卻又感到了至深的興奮——上一個讓我感受到這種絕望感的人是誰?  范洪! 這一戰之後,楊一清當晚想必想了很多。第二天,楊一清突然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決定。  幾乎就在第二天,楊一清突然在全國媒體(主要是各位前來拜訪的當地豪紳和政府宣傳人員)面前高調宣布:鮑一中這孩子,是一個可以與范洪一決勝負的高手,甚至他的棋力也許已經不在范洪之下。  一時之間,輿論嘩然!  沒過多久,又傳出了一篇楊一清閑來無事,寫著玩的文章。當然,昔日的大學士寫的文章,哪怕是喝醉了酒隨便在牆上塗鴉的段子都能流傳好一陣子。於是不出所料,這篇文章很快就在江淮之間流傳開來。文章的內容其實很單調:楊一清用盡各種華麗的辭藻,熱情洋溢地稱讚了鮑一中的棋藝,然後聲稱自己已經和鮑一中成了忘年交,還給鮑一中起了個小綽號——「小朋友」(「文襄呼鮑小友」)。  這下子就更不得了了,這個鮑一中現在儼然是前程似錦啊,直接跟國家領導人級別的人物套上了關係!  楊一清帶頭這麼一喊,下邊幾乎所有想拍楊一清馬屁的傢伙就跟見了蜜的蜜蜂似的呼啦一聲全湧出來了。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過的沒見過的,知道怎麼回事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什麼三大姑八大爺隔壁老張老同學小王,突然之間全成了鮑一中的追隨者和崇拜者。一部部《鮑一中語錄》《鮑一中和我的故事》《我老娘與鮑一中二三事》之流的文章流傳於江淮之間,一時竟成風潮。  這還不夠,江浙一帶那些想下出名堂但還沒出名的,一個個都開始拼了老命地跟鮑一中扯上關係。這個說當年在哪裡哪裡鮑一中跟我下了一盤,那個說當年在哪裡哪裡我跟鮑一中探討過圍棋理論。大家不求別的,就求當有人提起鮑一中的時候能順便把自己的名字也提提。更有不要臉的,為了扯上這點關係,不顧自己一把年紀,硬說那個還沒成年的鮑一中是他師父,在某個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候,某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地點受過鮑一中指導。沒想到的是這一招特別靈,比起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好使多了。畢竟,咱這是師徒關係,別人比不了吧。也不知是誰先想出了這個不要臉的法子,居然一下子效仿者眾,於是鮑一中莫名其妙地竟然多出了一幫徒子徒孫……  要說這古代的名人效應,比起現代廣告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現在一個不知道哪個山嘎嗒里蹦出來的商品,找個明星一代言,立刻就唬得老百姓當是名牌產品了。那年代,前國相大人說鮑一中這孩子比得上范洪,一夜之間全國的老百姓就全知道了浙江出了個鮑一中,下棋能比范洪還強。這時遠在京城的范洪聽說老主雇這事,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但這些東西能夠成立需要一個前提——鮑一中有真本事。須知當時的江淮棋界可不是一個有三腳貓功夫胸口碎個大石就能讓大夥拍巴掌叫好的。那時的江淮棋界,卧虎藏龍,身懷絕技者不可勝數。一百年出了幾代國手,絕非泛泛之輩能混得開的。到時候有人沖著鮑一中這個招牌跑過去踢個館,鮑一中還得有本事頂得回去才行啊。  而且,為了取得與范洪平起平坐的身價,一般的本事還不夠,還需要更有說服力的本領。如何才能更有說服力,這才是最讓人頭疼的。  這一點,咱們得先分析分析。  從宣傳的角度來說,范洪為什麼是國手?為什麼全天下人都覺得范洪是無敵於天下的?因為范洪下棋從來不用全力,卻從沒有人能贏得了他!  這就是一種宣傳策略,范洪是一個精於此道的頂尖宣傳家。比如一個武林高手百戰百勝,那也只是功夫厲害,大家驚嘆一下,不至於驚為天人。但如果他只用一隻手就能把天下所有豪傑打得稀里嘩啦呢?再比如一個軍事家,百戰百勝,大家頂多也就在茶館裡誇誇他,不至於把人供在家裡當神仙拜。但如果某個將軍一輩子就帶一千人,把人家帶幾十萬大軍的打得要自殺呢?這就是范洪的宣傳策略,他告訴天下人,我不僅強,而且強得超過了這個時代。我是有意放水,要是我不放水天下連個能在我手裡撐到收官的對手都沒有,我就是這麼強。時間久了,越傳越神,范洪幾乎就成了神仙下凡,他的棋深不可測,絕不是凡人能比的了。於是范洪就這樣成為了一個神一般的國手,天下人莫不仰視之。  那麼,要想讓鮑一中獲得與范洪角逐的資本,讓天下人認可鮑一中是一個能與范洪相提並論的棋手,該怎麼做呢?很簡單,范洪放水,那麼鮑一中也得放,至少要放得跟范洪一樣讓人覺得深不見底才行。這麼做,那就是告訴天下人,除了范洪之外,其他棋手跟鮑一中不在一個等級上。要想讓這一點有說服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在棋盤上體現這種等級差距——讓子棋。  古代和現代一樣,棋手是分等級的。古代的分法比現在要寬一些,九品當中上三品從高到低分別是入神、坐照、具體。通常棋力達到這上三品的人,是可以稱為國手的。這三個等級之間對局的棋份是:入神與入神對子,坐照對入神受先相先(三局當中兩局執白先行),具體對入神受讓先(一直執白先行)。古代由於有座子的緣故,先行的優勢遠比現代圍棋要小,所以古代這上三品之間的勝負都是稱得上棋逢對手的。上三品以下的六品(通幽、用智、小巧、鬥力、若愚、守拙)差距就大了,每低一品多受讓一子。也就是說第九品守拙對第一品入神得先在盤上擺七個子才有得下。不過自從南北朝之後,中國古代沒怎麼進行過大規模的棋手評級活動,所以古代棋手基本沒有像現在這樣嚴格按照品級劃分水平的。但依照這個次序,按照被讓了幾個子,卻可以清晰地體現出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有多少。這就是讓子棋的意義所在。  也就是說,如果能讓鮑一中一直跟別人下讓子棋,那麼鮑一中的名聲就可以喧囂直上,立刻追上范洪。若不信,請大家回想一下現代圍棋。五十年代的吳清源,大名如雷貫耳,無人不曉吧。為什麼吳大師能被稱為二十世紀最強的棋手?因為吳清源把跟他同時代的所有頂尖高手全部下得降了級,以至於全世界竟然找不出一個可以跟吳清源下對子的高手來!而幾百年前的楊一清想讓鮑一中擁有的,就是這種恐怖的統治力所帶來的無上的名譽。  但這只是第一步。讓鮑一中下讓子棋就行了嗎?難說,要是鮑一中這麼下只輸不贏呢?要知道,范洪之所以能成神,是因為他雖然永遠留手,但卻從來不輸啊。要想讓這招讓子棋宣傳攻勢取得理想的效果,鮑一中還得能贏才行啊!  那麼,鮑一中小朋友做得怎麼樣呢?  四個字來形容——相當出色!  鮑一中的棋路本來就古怪得厲害,完全不合當時的主流圍棋觀念。前文說過,鮑一中小朋友不喜歡那種四平八穩的下法,他喜歡把自己的棋扔到對手的棋堆子里去,讓對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活出來,然後心裡遭受打擊以至於不敢不服他。這是鮑一中獨有的特點,別人學不來。而宣傳,就是要把你有而別人學不來的東西放大到無限大。如何放大?讓子棋!  鮑一中這種喜歡將自己置於險境的古怪下法簡直就是專門為讓子棋設計的。若是對子下,這麼出招風險確實太大,一旦失誤後果不堪設想,很可能讓楊一清的努力就這麼付諸東流。但是讓子棋是有容錯率的,偶爾輸個一兩次不太影響名聲,畢竟我讓了子嘛。另一方面,讓子棋本來一開局讓子一方就落後,孤軍深入在落後的情況下不失為一種十分有利的下法,而鮑一中恰恰精於此道。相反,鮑一中的對手想必都是各地豪強,哪個受過被人讓子的侮辱,自然是志在必得。而一旦殺棋失敗,必定心理上出現波動,招法上便容易亂,一亂反而就更施展不出來,一旦輸了就更加心驚膽戰。也就是說,鮑一中這種古怪的下法一旦配合上讓子棋,反而能具有更加恐怖的殺傷力!  於是,很可能是在楊一清的授意下,鮑一中立下了這個規矩:不下對子棋,開局先讓對手放幾個子再跟我下。一時之間,這事又成了轟動性的大新聞,慕名而來的挑戰者數不勝數。鮑一中在與這些高手的較量中,棋藝飛速地成熟起來。到二十歲的時候,他竟然已經在江淮之間沒有敵手了,真的到了「范洪以外,天下棋手皆受我讓子」的地步!  這招很絕,絕得讓人不服不行。本以為范洪已經是搞宣傳的絕頂高手了,想不到楊一清這個老江湖比范洪還要絕!這下子范洪可算是遇上對手了。楊一清為鮑一中布名,這件事在明朝圍棋史上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從楊一清開始做廣告的時候起,他一不小心就揭開了明朝棋壇歷史上最燦爛的一頁的序幕。  不知是楊一清自己傳的,還是他請來的媒體朋友吹出來的,又或是好事者自己胡謅的——當然,最有可能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鮑一中門生為了給自己貼金編出來的——漸漸開始有人將以鮑一中為首的這批浙江棋手劃成了一個門派。鮑一中,這個還沒成年的孩子,突然被封為了一派之祖,做了掌門。鮑一中是浙江永嘉人,於是當時的人們就將鮑一中為首的浙江棋手稱為「永嘉派棋士」。第一次,圍棋史上出現了「永嘉派」這三個字,明朝圍棋三大派的第一家就此誕生!綿延百年的三大派爭霸時代也正式到來了。  也許這也是楊一清一手策劃的吧,至少不會在楊一清的掌控之外。  讓我們暫時把眼光從剛剛當上了掌門的鮑一中小朋友身上撤開,回頭來看看楊一清老同志。這種突如其來的大規模宣傳攻勢實在很奇怪,怪得讓人看不懂了。按道理說,楊一清剛剛在京城體會了一月半月才能認真下回棋的感覺,如今范洪正在京城吃香喝辣,而楊一清一個人在京口享受寂寞。好不容易又抓到了一個神童,怎麼就這麼急匆匆地要把他捧成了永嘉派掌門呢?要知道,這一捧,鮑一中身價飆升,他楊一清一個離職幹部,養不起怎麼辦?那豈不是又要在京口享受寂寞?就算是愛才心切,有心想做個棋界伯樂,也沒必要這麼大架勢,突然抓出個還沒成年的孩子要說他是國手吧。  估計即使鮑一中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突然之間能受到楊一清這位國相級人物如此禮遇,十幾歲的孩子,不被嚇個不知所措才怪呢。  眾位不妨設想一下,一個初中剛畢業的孩子,突然被前國務院總理接到家裡,整天說這孩子不是一般人,中國第一神童什麼的,還動員自己的各種關係,到處拉來媒體朋友幫忙做宣傳,恨不得馬上把這孩子送到北歐去領個諾貝爾獎回來,這孩子恐怕心理狀況不會太穩定吧。說句老實話,筆者膽子小,初中剛畢業那會兒要是前國務院總理跑來跟筆者聊兩句作文,就狂贊「你文章寫得真好,我做主給你弄個作協,你來做主席吧,今後咱就當個好朋友吧,我叫你小伯翔行不」什麼的,筆者非嚇得屁滾尿流不可……  鮑一中當年一定也是這感覺,這事兒太蹊蹺了。混官場的,尤其是做大官的,做事都不簡單,必定有什麼心思。鮑一中就這麼受楊大人大恩恐怕心裡也虛,想必他也是想知道其中內里的。  筆者十分好奇,這種狀態下鮑一中和楊一清下棋,會是個什麼狀態。當然,熟悉筆者文章的讀者必定知道,筆者是個浪漫主義分子,喜歡胡亂遐想。在此,不妨也帶著眾位讀者,試著去猜測一下那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吧。  也許是某一天下完棋後,可能(只是可能)發生了下面這段對話。  「大人,晚生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一清剛下了個盡興,自然瀟洒地一揮大袖:「有什麼話,但講無妨。」  鮑一中恐怕還得先咽一口唾沫:「大人對晚輩如此關照,晚輩不知何以為報。大人可有什麼事情,要差遣晚輩?」  楊一清卻突然停了下來,眼中竟有幾分落寞。  過了良久,楊一清緩緩說道:「小朋友啊,我對你如何?」  「勝似父母。」鮑一中答道。  「既然如此,我包你吃住,又為你造勢,全都沒什麼,但你需答應我一件事。」  「大人大恩,莫說一件,一百件也當做。」  「待你棋藝練成,去京城,擊敗范洪。」楊一清只是淡淡地說道。  鮑一中卻似遭晴空霹靂一般……  沒錯,擊敗范洪,這就是楊一清希望鮑一中做到的事情,儘管在當時看來,擊敗神一般的范洪根本不是世人所能做到的事情。鮑一中沒得選擇,楊一清不僅給了他一切物質上的幫助,還給了他名譽,甚至給他立了一個門派。如今鮑一中身上所要承擔的,就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榮辱了,而是整個浙江棋界,整個「永嘉派」的榮辱。  這麼看來,強行將鮑一中封為一派之宗,楊一清也是有目的的——堂堂永嘉派第一高手,這樣的人物前來挑戰,范洪,你恐怕不敢不應了吧!  范洪,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強。我楊一清才華不濟,使盡平生所學也不能一窺你的真實實力。但是我做不到的事,我會派別人來幫我做到。  我要讓鮑一中成為一個足以與你匹敵的強大棋手,我要親眼看到你真正施展出一切手段會是怎樣的情境。  鮑一中,你就是我的棋子——我面對范洪這個對手時最強的一步棋。  很快,讓鮑一中擊敗范洪的機會到來了。  嘉靖三年,楊一清再次被朝廷徵召入京。不用說,楊一清帶上了當時已貴為永嘉派第一棋手的鮑一中。  而遠在京城的范洪,也許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了。  鮑一中即將隨楊一清上京的消息,立刻在天下棋手之間傳開了。尤其是浙江棋界的眾多豪傑,無不翹首以盼,期待著即將在京城展開的那一場新舊國手決戰。永嘉派能否就此稱霸棋界,就在此一舉了!  不錯,鮑一中,我們該動身了,范洪就在京城等著我們呢。  楊一清也許在那段漫長而熟悉的路途中還曾關切地問了鮑一中一聲:「準備好了嗎?」  已是翩翩少年的鮑一中早已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許久了,他堅定地回答道:「只等車馬到京師。」  然而,遠在京師,范洪也早已等待著楊一清和鮑一中的到來了。此時的范洪,早已是京師第一高手,上至朝中權貴,下至平民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淮鮑一中,那個楊一清費盡心思捧出的弈壇新秀,他究竟會是何許人物?楊一清對他真的那麼有信心嗎?  也許,范洪的心中還有另一層情感在——楊公,想不到我們之間還有此一戰。當年我范洪科舉失利,走投無路之時,還多虧楊公出手相助,這份恩情還未報,卻招來了楊公此番的挑戰嗎?  但是,楊公,鮑一中,你們也許想不到吧——京城是我的地盤,京城棋界我為王。你們來京城挑戰我,不會那麼容易的,我早已設下天羅地網等著你們了。  楊公,你是我的恩公。當年你和李東陽大人親手把我送上了神壇。如今,你卻想把我范洪拉下來,恐怕這就不是你做得到的事情了。  從浙江到京城,路雖遠,但兩個即將面對面的對手,此刻卻似乎已能遙遙相望了。  一場龍虎之爭,看來已不可避免。弈壇風波再起,由此將捲起驚天巨浪,動蕩百年而不息。這正是:  老驥回魂上京師,永嘉蒼龍會麒麟。  百年風雲盤側起,只緣當年半招棋。  欲知這王者之爭究竟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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