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艱難的人間，讓我們相互麻煩

#我覺得，我沒有那種可以託付一生的朋友#

擁抱-五月天 來自才華有限青年 00:00 04:21

我的快遞到了，4點之前務必取走，但我不在學校。

「我想立刻就趕到你身邊，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準時出現。但對不起，我今天真的趕不回去，您改天再來吧。」我告訴快遞小哥。

「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為你解決。沒關係，我能理解。」快遞小哥十分善解人意，「但你能不能叫個同學來取一下。」

我沉默了，然後我說好，我問一問。

時值炎夏，下午兩點，陽光可以奪人性命。我想叫我的室友幫我取快遞，我又怕他覺得我想曬死他。他那時一定在宿舍吹著空調，玩著遊戲，過著幸福的生活。如果我跟他提提往日的交情，承諾請他吃夜宵，再叫他一聲爸爸，他應該會答應。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最後我鼓起勇氣，撥通了快遞小哥的電話，我說你好，我同學也沒在學校，你還是明天送吧。

我最終沒有叫室友幫我取快遞。因為我是一個很有素質的人，我不想給他添麻煩。他在宿舍呆得好好的，我不想打破他寧靜的生活。

晚上回到宿舍，我看到我的室友還在打遊戲，投入、滿足，我很慶幸自己的決定。

我一直都是一個很有素質的人。

我生病的時候自己就醫，不哭不鬧。我自己吃藥，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我自己挂號，在醫院輸液到凌晨兩點。

我惹了事自己一個人解決，我自己想辦法，自己鼓起勇氣去面對，不把壓力讓朋友幫我分擔。

如果實在不得已麻煩了好朋友，我一定會請他吃飯。我跟他說很多聲謝謝。

如果朋友沒有幫我，我也覺得沒關係，沒有人有義務幫我，我們還是好朋友。

也許是我活得比較順遂，沒有太多事情要麻煩別人。也許是我活得太堅強了，什麼事情都能自己解決。也許是我太善良了，不忍心去麻煩別人。總之我回顧自己的生活，我一直是一個很少給別人添麻煩的人。我覺得自己很有素質，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前兩天北京突然下大雨，下班時我們被困在公司。同事給朋友打了個電話，然後她的朋友坐了一個小時的車過來給她送傘。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素質嘛，讓人家冒著大雨跑這麼遠來接你，給別人添了多大的麻煩。

等雨停了不就好了。我就接著等，等到同事都走光了，等到我不得不淋著雨跑向地鐵站去趕最後一班車。然後我就生病了。

我意識模糊地躺在床上，我覺得我自己真有素質，我也覺得自己真孤獨。

我忽然很羨慕我的同事。她可以毫無壓力地麻煩自己的朋友，她的朋友也好像樂意被她麻煩。她曾在公司講，有次她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她前腳坐飛機飛回家，後腳她的幾個朋友就買了機票飛過去陪她。她在早晨6點室友還在熟睡的時候，打電話把室友叫醒，讓她起來幫忙找了半個小時的衣服，然後送到公司。室友說傻逼，你的衣服好難找。她說你才是傻逼，找個衣服都要這麼久。而她也一邊嘴上說著煩，一邊為了朋友的事徹夜不眠。一切好像都理所當然，一切好像都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想起《看見》里，有一次柴靜和她的朋友老郝在一起工作，柴靜突然對老郝說：「將來我要是死了，我家娃託付給你。」老郝頭也不回，說：「當然。」

我不知道我家娃要託付給誰。

我羨慕這樣的情誼，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樣的情誼。我願意被我的朋友麻煩，但是我卻說不出麻煩他們的話。我怕他們拒絕我，我會對親密關係產生懷疑；我怕他們厭煩我，再也不想跟我做朋友。

我想讓大家都喜歡我，於是我變成了一個大寫的人，一個乖巧的朋友。我懂事、獨立、素質高，不給大家添一點麻煩。我溫和、積極、熱心腸，誰叫我都笑呵呵地答應。

可為什麼我好像跟誰都不親密？為什麼下雨天我不知道叫誰給我送傘，為什麼不在學校的時候我不敢叫人幫我取快遞，為什麼我死了我的孩子沒人照顧？

我感到難過。

我難過了很久，我的頭越來越疼。迷糊之中，我被我的室友背到了醫院。等我清醒一些已是凌晨四點，我的室友在旁邊依舊目光灼灼。他問我好些了嗎，我說好些了，謝謝你。他說嗨，這有什麼關係。我說我請你吃飯，他怎麼也不答應，他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感到溫暖。

我忽然明白其實我不是素質高，我是自卑和怯懦。我覺得自己不配別人對我好，我何德何能，人家憑什麼願意幫我。

但人跟人的感情，不就是靠相互麻煩建立的嗎？你給我送一把傘，我為你留一盞燈。你幫我答一次到，我為你撒一次謊。你把你的孩子託付給我，我也把我的孩子託付給你。朋友之間，怕的不是你麻煩，怕的是你不麻煩我。

我想我還是應該自信一點。我應該去麻煩別人，我應該跟別人發生一些羈絆。我要欠誰一些人情，然後改天還給他們。我要不欠誰一些人情，我們慢慢熟到不再需要再談任何人情。

在這艱難的人間，讓我們相互麻煩。

本文作者：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