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的四條出路

也許年紀越大,心境越老,漸漸地不喜歡看悲劇了。無論看書,還是看電影、電視,都不喜歡太過沉重的話題。我們的生活已經夠沉重了,不想再百上加斤。但楊奎松先生的大著《忍不住的「關懷」》,雖然明知有點沉重,還是忍不住看了。卻不能一口氣看,必須在電腦上擱一部好萊塢喜劇片,看一會書,覺得鬱悶要來了,趕緊放下書,看一會喜劇片,呵呵笑上一會,好把鬱悶擋一擋。

這本書寫的是政權更迭之際,知識分子如何在新政權的大環境下適應與生存。對於歷史當事人來說,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但拉開時間的距離看,類似故事,在中國這幕歷史大劇中,每次燈暗轉場,都要經歷一遍,並不是一個知識分子在1949年才開始思考的問題。也就是說,在歷朝歷代,對士大夫如何適應新政權的大環境,已經形成了一套價值標準與操作模式。

讓他們給自己的時代打分,他們會打多少分呢?

中國傳統文化,極崇尚氣節之士,「氣節」兩個字的份量,比才幹、德操都重,其政治地位,似乎僅排在開百年太平的聖君與賢相之後,可以稱第三了。如果我們重讀宋元、明清的改朝換代史,不難看出,士大夫的去路,無非四條:一是臣服新朝,二是抵抗至死,三是歸隱山林,四是削髮出家。

在這四條去路之中,死是最受追捧的,以身殉道,不負平生所學,體現了士人的最高氣節。在次一級氣節中,就是歸隱與出家了,兩者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其實等於是接受新朝了,至少願意在新朝統治下生存,只是不願為它效勞而已。

但是,最大多數的還是臣服新朝,這是必然的,不可能要求滿天下的士人都死掉,或者都剃光頭當和尚去。這是一個金字塔,處在最頂尖,不食周粟,反抗至死的,只是少數。處在中間層的,大都回鄉下或結廬讀書,風花雪月;或做個教書匠,教小孩三字經;或古寺青燈,從此敲木魚念經去了。

在古代朝廷對縣一級管治十分鬆弛的環境下,這不失為一個阿Q式的避秦之法。而歷代統治者,對於士人的這兩種選擇,一般也是尊重的,不怎麼去干涉,畢竟為數不多,興不起什麼風浪。處在金字塔底層,永遠是大多數,他們願意繼續混,願意學習怎麼適應新朝,怎麼生存,這些人已足夠驅使了。那些在金字塔頂尖與中間層的人,其實他們的第二代、頂多到第三代,也大多淪落到底層,跟著大家一起混了。

他們對未來的想像力有多豐富?

在歷史上所有改朝換代中,過渡得最順利的,也許是從大清到民國了。民國以共和自許,知識分子幾乎是整體轉換身份,無縫接合,把辮子一剪,沒有任何窒礙,連長袍馬褂都可以不用換。

民國知識分子之於大清,從來沒有受過所謂「變節」、「貳臣」之類的道德困擾。他們不用殉節,不用歸隱,也不用出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做遺民,讚美大清,繼續拿自己的鑲黃旗身份很當一回事;當然也可以讚美民國,穿西裝,見面不道吉祥而改說「骨摸寧」,沒人會質疑你是大清的叛徒。很多以大清遺民自居的人,在民國一樣過得很滋潤,從容地留著辮子,從容地扮演著遺民的角色。北洋時代就有大批遺老遺少長年聚居青島,可以天天罵民國,可以關起門來繼續當貝勒爺。有事沒事,整天喊「小李子~喳~」然後策劃怎麼復辟大清,但只要不付諸行動,北洋政府也懶得理會。

都民國了,你就裝吧,繼續裝吧

這正是民國的迷人之處。

楊奎松先生說他這本書並不是為人立傳,也不在研究某人的思想,而是想考察中國的知識分子群體,「對這世道之變從個人的角度是如何去認識、去適應,以及他們為什麼會有這樣或那樣大相徑庭的適應方法及其不同的結果」。我覺得,知識分子在1949年大環境改變後的種種際遇,很大程度是拜民國所賜,他們在清末民初的過渡太過順利所致,以至於他們產生幻覺,以為這種順利是理所當然的,以為一回順就回回順了,結果……

我該看一會喜劇去了。

推薦閱讀:

重症患者MDR 革蘭氏陰性菌嚴重感染的困境與出路
舍己:解決婚姻問題的唯一出路
王雷泉:有佛法就會有辦法 有思路才有出路1
燕繼榮:民主之困局與出路
【恩典歲月】唯一的出路

TAG:知識 | 知識分子 | 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