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的佛學闡釋

《西遊記》的佛學闡釋

  五百年來,《西遊記》的藝術魅力是有口皆碑的,可是自《西遊記》問世以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因角度不同,價值觀念各異,便出現了「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現象,引出不少爭鳴性的意見。多元價值評論中也包含著宗教觀念。本文擬從佛學角度談些看法。  《西遊記》里的玄奘一行人為了追求真理歷盡千辛萬苦,最後取得了真經,成了正果,這實際是教育人們,必須有百折不撓的意志,才能取得事業的成功。可以說,整個《西遊記》,就是一曲意志決定論的頌歌。《西遊記》的內涵,就是揚善棄惡,也可以說它是探求人與大自然的關係,它不但完整地塑造了眾多的藝術典型,而且把善惡、美醜作了鮮明的對比。這些藝術形象與一般文學作品的塑造方法有著極大不同。一般文學作品中的人物都是有著七情六慾的完整的人,而《西遊記》的唐僧師徒四人都只是各自代表人的某一方面。  一切眾生世界有相之萬法,皆由八識(即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識)所綜合變現而起,並非由某一識單獨生起的。然眾生不識見相二分如幻,以妄心計見分為心,相分為色,執為實有。見相二分乃一識之兩分,見分是見聞覺知,相分是一切境界。識所緣境屬識相分,能認識相分的能力即是識見分,離見無相,離相無見,皆是心識所現的影像,屬內境。因此,眾緣所生的心、心所體及見相二分,不管有漏無漏,都依眾緣而起。這些見相二分是我們的妄想、執著,須破除這些心裡的見相二分,而不是一味地只祛除表面的幻象。因為表面的幻象只會變不會滅,它並不構成障礙,所謂理事無礙、事事無礙,障礙是由意識與末那識所產生的。  從佛教唯識宗來看,《西遊記》的人物形象,唐僧就是阿賴耶識的代表。阿賴耶識的性能就是沒有思維辨別的能力,故而遇到大小神佛,不辨真假,朝見各國君王不分賢否,人妖不分,善惡不辨。所以取經路上無論好壞事,非由唐僧承擔不可,這正是阿賴耶識作為八識之總體,亦為一切善惡業力之所寄託的形象體現。不過這不是了解唐僧真正意義上的僧人實際形象,而只是佛教義禮一種形象比喻。因為唐僧的原型,是一位中國歷史上確實存在的人物。第二個人物就是沙僧——末那識的代表,他的特點是執我和思量,所以他就執定了唐僧,與唐僧形影不離。無論是化齋還是巡山,無論降妖還是救人,都是悟空和八戒的責任,而他要留下來陪伴和照顧唐僧。於是在去西天的路上,他只負責牽馬挑擔,護持師父,可是重要關頭總是沖將上去,救取經隊伍於危難之中。第三個人物就是悟空——意識的代表,意識是無形的,一切外力都拿他無可奈何。由於人的意識無形,不受外力約束,所以他可做出自由的想像,大小、善丑、老少、男女,變化諸多,就是這樣他才能保護唐僧到達西天靈山佛地,完成了取經的偉大業績。最後是八戒——眼耳鼻舌身的代表,是有形可觸的人物。故而變化粗魯笨拙,能大不能小,能丑不能美。眼耳鼻舌身這五識,是人接觸外界的工具,八戒是師徒四人中唯一的集貪色、貪睡和貪名利於一體的人。他對取經事業非常不堅定,不過他的性格憨厚,本質單純、樸實、善良;他對取經事業也有貢獻。所以說,他是孫悟空不可缺少的得力助手,這點在佛教里表明為眼耳鼻舌身五識與意識的關係。慧遠在《大乘義章》卷二十六里說:「六識之心,隨根雖別,體性是一,往來彼此,如一猿猴。」佛門一直把心猿意馬當作明心見性的大障礙,必須遏止以達到「心猿罷跳,意馬休馳」的清凈地。《心地觀經》則稱:「心如猿猴,游五欲樹不暫住故。心如畫師,能畫世間種種色故。」前五識中,只要有一識生起,意識便同時俱起。因而前五識所作所為,意識看得清清楚楚。故而代表前五識的八戒心理所懷的各種鬼胎,都瞞不過代表意識的悟空的火眼金晴。如錢起《杪秋南山西峰題准上人蘭若》所言:客到兩忘言,猿心與禪定。  上述可見,《西遊記》人物形象個性獨特、豐富和複雜,共性則融化於個性之中。從寓意和象徵的角度來理解小說《西遊記》,取經就成了追求真理鍥而不捨精神的象徵,成了為人類不惜冒險、犧牲七情六慾、追求心靈的自由和拯救眾生的理想的事業。孫悟空、豬八戒和沙僧把「普度眾生」作為人生的追求。他們在虔誠的唐僧帶領下,為此而排除萬難,在追求理想的宏偉事業中,求得個人人生價值的實現。這就告訴人們,孫悟空那樣爭名奪利鬧地位,貪嗔痴怨無已時,為了一己之私而鬧得天翻地覆,為達到個人目的而不惜生靈塗炭,完全是由於野心、貪心、痴心、妄心使然。這樣的心態作為,絕不能修成正道。所以他被象徵正心的如來佛祖壓在五行山下。而到最後,唐僧把他救出來,同時讓他皈依佛門,改過自新,同他一路。但是要得到真理,唐僧師徒一定得經歷種種磨難,戰勝了自然界和社會生活中的各種艱難困苦,特別是克服了自己心中的種種魔障,才終於「猿熟馬馴」,「磨滅盡」,「功成行滿見真如」。因為佛教認為自性即佛,心本體的自性或本性就是佛性,所以《大方廣佛華嚴經疏》說「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心學家也強調「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心外無言,心外無義」。由此看來,決心修行者的內在動力是把六根(眼、耳、鼻、舌、身、意)與六塵(色、聲、香、味、觸、法)相接而產生的慾望,因之而產生的煩惱稱為六賊。悟空把它們統統消滅,象徵他皈依佛的決心。佛教認為:「三界唯心所依,如夢所見,如鏡中像,無有自體,離心則無六識境界,以從心故。心生法生,心滅法滅,諸法生滅皆隨於心。」,「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成佛成魔,均在一心之念,所謂「即心即佛」。孫悟空牢拴心猿,緊鎖意馬,以至心無掛礙,在緊箍咒的制約下,一步步走向成熟,戰勝了所有的妖魔鬼怪。終於緊箍脫去,圓滿功成,雲開月朗,得大自在,「猿熟馬馴方脫殼,功成行滿見真如」,最後被封為「斗戰勝佛」,成為人類心靈最生動、完美的象徵和表現。「見色非染色,聞聲不是聲,色聲無怪礙,方到法王城」(證道的境界)。

  在《西遊記》出現的時代,朝政腐敗,自然災害頻繁,廣大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於是作者對封建統治階級的昏庸腐朽以及舊社會人吃人的罪惡產生了強烈的不滿。作者不僅大力抨擊了一些昏君,而且還有意歌頌賢君,把走向光明幸福的社會理想和審美理想都寄托在孫悟空身上,使之成為被壓迫勞動人民破除黑暗邪惡的力量的象徵。

  但仔細研究,不難發現作者所描寫的人物也有不足的地方,某些地方有點不符合邏輯,甚至文本提供的結論引起了人們不少誤解。作品的前後很難找出某種內在的邏輯聯繫,因而給人以一種循環往複的感覺。這些周而復始、形形色色的險阻與妖魔,都是象徵修心過程中的障礙。有評論說:「人性的發展如同上台階」。在內省外求中,經過長期的磨練,人不斷培養自身素質,意志堅強,具有戰勝一切邪惡力量的勇氣和信心,具有是非善惡真假的識別力。此時,人生便達到一種完善的境界。八十一難的類型和順序告訴我們,八十一難是指一個人的「心路歷程」。於是,作者以孫悟空的鬥爭過程當作他的代表思想,也就是說以人的意志來抑制、克服並戰勝內心的慾望,抗拒和抵制客觀世界的引誘和侵襲。從這個角度來看。《西遊記》中作者把如來佛當作最崇高、最聖潔的偶像渲染:佛法無邊,佛是真理和道德的化身,也是最高的價值根據。或者說佛是師徒四人出生入死、歷盡劫難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和終極目標。但到第九十八回情節突然發生了轉折,讀者難免大惑不解。作者把神聖的西方世界與賄賂公行的實現聯繫了起來,使封建社會的黑暗腐敗在佛的聖地橫行。唐僧索求真經,佛祖吩咐兩大弟子阿難和迦葉引唐僧師徒去寶閣取經,這兩位尊者是佛陀的最有品德、智慧的弟子,他們卻公開索賄,並且理直氣壯地說:「白手傳經繼世,後人當餓死矣!」唐僧師徒無物可送,他們竟給一堆無字假經。師徒告狀到如來佛那裡,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崇高的聖人反為之辯護,說是眾比丘聖僧下山,曾將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誦了一遍。討得三斗三升米粒黃金,他們這樣做也太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誦一遍經得如此多黃金還嫌太賤!這樣的腐敗理論,這樣的佛祖,就是唐僧師徒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西天秩序的象徵嗎?這就是他們歷無數劫難執著嚮往的聖地嗎?行贍受賄,坑蒙拐騙,污濁不堪,可以說是對佛教的惡毒反誣與莫大的嘲諷,它們根本不符合佛家的道德。

  但是,如果僅僅這樣理解,也許就把問題簡單化了。取經隊伍經過考驗,身上的私慾得到凈化,就是說取經隊伍不僅要戰勝來自自然和社會方面的阻礙,更要戰勝來自、自己內心的私慾才能與清凈無欲之心去普度眾生。從這裡我們能看到作者對佛教的肯定態度,但是到了最後一回的結尾,作者為何要提出唐僧師徒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到達了西天,可到了西天又碰了幾位聖人,為了討要人事的問題勒索賄賂,這樣取經豈不成為一樁地道的生意買賣?這是不是故意將前邊的作為最大懸念的見真佛取真經荒誕化了?西方極樂世界本來是宗教徒們理想的天國,時刻嚮往並為之祈求的天堂,現在突然反過來說佛祖卻是腐敗社會的最高代表,是貪財逐利的主謀。

  這些情節有什麼深刻的意義呢?大家都承認《西遊記》作者所設計的情節處處帶有哲理性,更重要的是蘊含著佛教的真諦。筆者認為,作者所設計的賄賂情節,目的是讓大家知道要達到正覺果,要得到真經,一定要有一顆真心。如果沒有通過考驗,他們得到的真經只是一堆空白沒用的經典。所以《西遊記》中第九十八回說:「經不可輕傳,亦不可以空取……你那東土眾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傳之耳」。在另一段話里又說:「三藏無物奉承,即命沙僧取出紫金缽盂,雙手奉上」,意思是表示唐僧要放棄一切所有的執著,連珍貴的金缽盂也在所不惜。正如《金剛經》所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因此,一個得到正果的人一定要破除我執法執,脫離迷心才能真正成佛,那時才能真正地看到真經,懂得經義。  《西遊記》既然寫的是唐僧取經的故事,但其主題思想又把戲台內諸佛作為「諷刺揶揄的對象」。我們認為,這種開玩笑的筆法恐怕很容易讓讀者誤會作者的意圖。一般讀者可能產生巨大的思想迷惑,而懂佛法的人或者站在佛教的角度來觀察考慮這個問題勉強可以理解。除此以外,筆者還要強調一點,《西遊記》是一部富於哲理性的作品,其中最突出的人物就是唐僧與孫悟空,唐僧代表人的心而孫悟空則象徵人的智慧,人心表現慈悲與平等,智慧表現解脫的精神。一個人想達到無上正覺(成佛),一定要有智慧與慈悲、平等心,這樣才能真正地解脫、自在。因此,在作品中,我們看見唐僧總是離不開孫悟空,兩個人是一體的才能完成取經事業,圓成道果化度眾生。我們也知道,唐僧來這世間,他不希望有任何遺憾留下來。就像:「鷹過長空,影沉寒水。鷹無遺迹之意,水無留影之心。」

  總之,對於《西遊記》,讀者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第一個方面,從社會反映論的角度,理解為在當時社會環境下,反映了社會矛盾,揭露了上流社會的黑暗;第二個方面,從作者主體思想的表現論來說,顯示了作家頑強的反抗精神,自由地、創造性地顯現了理想和自由的境界。為了表現自己的理想。或者說為了反抗,吳承恩充分地揭露時政腐敗,反對昏君,批判統治階級的某些醜惡本質。他把孫悟空從宗教護法改造成為反抗神權統治的英雄,甚至可以借宗教人物的形象來批判某些宗教觀念的虛偽和欺騙,從而暴露宗教的危害性。作者揭露敗落的社會產生腐敗不良的世俗人士,包括腐敗的凡僧。但是宗教理想和社會現實,是兩個不同的境界,理想的聖僧和世俗的惡僧有著本質的區別,絕對不能混為一談。而《西遊記》到了最後,把兩位覺者有智慧有品德的聖僧當作虛偽和欺騙的代表,這是作者思想上的混淆,至於把如來佛祖描寫得醜惡、昏庸則更是對小說藝術的敗壞。為什麼呢?因為作者一開始就把唐僧幾個徒弟寫成幻想與現實之間的人物,尋找某種理想與真理。從一塊石頭(孫悟空),一頭有那麼多壞性格的豬(豬八戒)和一個總是傷害人民的妖怪(沙和尚),皈依佛門作為唐僧的徒弟,竟然能夠覺悟明心見性,最後成了凈壇使者等,這豈不是肯定佛教真理了嗎?這說明,只要努力奮鬥,什麼妖魔鬼怪,到最後都會被降伏,正義得到伸張,真理得到顯現。我們可以站在這個角度來了解每一個情節,揭穿每一個人物的本質。那麼到最後的結局,為什麼我們不能從這個角度來了解作者所描寫的含義呢?雖然他用佛的境界、覺悟的人物形象、向上的本質來批判現實社會,但是,這樣的描寫很容易讓人對佛教產生誤解。我們不能說這部作品有反抗道德之處。只能說每個人的體會是不一樣的。這說明文學作品的確可以作多角度、多層面的解讀和感悟,就像歌德說的:「優秀的文藝作品,無論你怎樣探測都是探測不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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