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鳳凰衛視專訪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學誠法師

鳳凰衛視2016年5月6日《問答神州》之信仰力系列專訪，問答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學誠法師。

鳳凰衛視專訪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學誠法師（視頻鏈接）

前言：

（旁白）2016年3月15日，人機圍棋大戰迎來收官戰，谷歌圍棋人工智慧程序AlphaGo最終以4：1的分數，完勝韓國職業棋手李世石。這一波由「人機對戰」所引發的討論熱潮還沒過去，一個名叫做「賢二」，會「人機對話」的呆萌機器僧又在網路走紅。

（旁白）賢書法師：今天空氣質量如何？賢二：不閱兵不開會，空氣一般都不會好。

（旁白）賢二來自於北京的龍泉寺，這裡的法師來自於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科學院等多所的知名高校。龍泉寺因此被網友稱作是中國科研實力最強的寺廟，它也屢屢因為打破人們對於佛教和寺院的常規認識而引發關注。前不久，我也來到了這座始建於遼代的千年古剎，與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學誠大和尚相約問答。問答中有一個細節讓我印象深刻：採訪開始的時候，學誠大和尚一直迴避著我的視線，之後他告訴我，這是因為佛教界「出家人不看女眾」，在攝製組說明這會影響他與觀眾的交流感之後，學誠大和尚才坦然接受了我們的建議，但是他仍偶爾會習慣性看往他處。

訪談問答：

吳小莉：網路上可能有一段話您也聽過：「天下武功出少林，大牛極客入龍泉。」

學誠大和尚：這個是網路上的調侃，我們一般認為，出家的都要文化低，或者說歲數大，或者說有些什麼問題才出家，實際上這些都是過去的狀況，現在人的教育（水平）普遍比較高了，然後現在人的信仰也是比較多元化。

吳小莉：龍泉寺的第一批高知人士應該就是您帶的五人僧團吧？裡面好像有3個是清華的，1個北航的？

學誠大和尚：對。那是2004年，他們從福建莆田廣化寺過來，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出家，還沒有剃度，是準備要出家。他們原來也在海淀區這些地方上學，過去上學時還經常來鳳凰嶺爬山，參加附近的一些野外活動，所以大家對這裡也是挺有緣的。我們要申報龍泉寺作為宗教活動場所的時候，就考慮到海淀區這個地方高校林立，中關村也在這地方，知識分子比較密集。所以我們找了5個出家的法師，相對來講也都是文化程度比較高的。

吳小莉：是不是也是因為這樣一些高知人群、高知的高僧，吸引了比較相似的一些人群進入？

學誠大和尚：有知識背景的人，他談話啊，包括我們一些交流、溝通，對佛法方面的引導，那麼共同的語言就更多一點。那麼他們也不會認為這個佛教很落伍，佛教很消極，慢慢我們這個寺廟的正信、正行就樹立起來。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品牌就逐步形成。

（旁白）近年「高材生轉作高才僧」的現象層出不窮，有評論甚至認為：學霸遁入空門，是一種高校教育資源的浪費。而學誠大和尚則認為：現代人信仰的缺失在某種程度表明了文化傳統的斷裂和宗教信仰的缺位。目前佛教界的人才還不夠，遠遠不夠。

吳小莉：首都師範大學儒教研究中心的陳明主任就認為，高知出家是與中國社會急劇變化之下導致的心理和信仰的危機有關係，您是不是這樣認為？

學誠大和尚：我們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我們的物質生活已經得到大幅度的一個提高，但是人的精神生活，人在宗教方面的需求越來越大。那麼隨著科學的發達、網路的普及，以及信息的網路化，那麼對人的思想、觀念的衝擊也是相當大的。

吳小莉：您覺得高知的人士進入了佛教界，能夠產生什麼樣的作用？

學誠大和尚：第一，從某個程度上能夠改變一部分人對佛教的認識，例如覺得佛教落伍啊、消極啊、甚至迷信啊。第二，可能能夠適應我們一部分知識層次比較高的社會民眾，對佛法信仰方面的需求；第三，就是在寺廟裡日常管理的工作方面，知識分子的管理就比較到位，能夠（用）現代的一些管理的方式方法以及理念，輔助我們寺廟傳統依靠戒律、清規這樣的管理，讓佛教寺院的管理更能夠符合現代人的需求和習慣。

吳小莉：這些高知人士能夠對佛教在世間弘法提供一些不同的看法，或者是不同的視角嗎？

學誠大和尚：文化程度高的人出家，並不是說要來解決世間的人各種各樣的問題，他最主要的還是從自己的佛教方面的信仰（出發），也就是我們常常講的終極關懷。我們人有四個不同的層次，第一個層次生存、第二個層次生活、第三個層次就是生命、然後就是生死。我們通常都是為了生存，為了生活過得好一點，物質生活、精神生活過得好一點，多讀一些書，或者去的地方多一點，見的人多一點，知識豐富一點。那麼對生命意義的探索，也就是說生命是怎麼來的？是怎麼去的？也就是生死的問題，去關心的人、去關注的人就不是很多。那麼我覺得，我們知識比較豐富的、文化程度比較高的出家人，能夠給我們社會上面這部分民眾，對佛教信仰，給他們做一個比較滿意的回答。

吳小莉：在龍泉寺這種高級知識分子的比例是不是在增加？

學誠大和尚：對，是在增加，但是從我們佛教整體來講還不夠。從一個廟來講這可能在增加，但是從整個北京市來說，北京市我們現在頒證的佛教教職人員才238人。

吳小莉：那咱們寺里就有100多人。

學誠大和尚：100人，他有些還沒受戒，所以還是遠遠不夠。我們這個漢族地區也就7萬多個出家人，也就是文化程度低的還是佔大部分。

吳小莉：您是是一個60後，您覺得漫畫動畫很重要？

學誠大和尚：講動漫，動漫最吃香，我們很多科學的一些發明，都是從動漫開始的。

（旁白）2015年7月，龍泉寺動漫中心創作的動畫片《賢二前傳之寶藏傳奇》，在第十一屆中國國際動漫遊戲博覽會上，獲得了動漫原創大賽的最佳聲配獎。而此前三個月，由學誠大和尚和兩位弟子共同創作的漫畫書《煩惱都是自找的》，榮獲了中國國際動漫節的金猴獎，漫畫類的金獎，這也是中國漫畫的最高獎。有人說，動漫弘法是對於民國太虛大師「人間佛教」理念的現代化表達，龍泉寺正實現著由傳統佛教向現代佛教的轉型。這也如學誠大和尚所說：「佛教是古老的，但佛教徒是現代的。」

吳小莉：我們龍泉寺（僧人）很年輕，平均年齡多少？三十左右？

學誠大和尚：不止三十。

吳小莉：師父說，是不是我把大家的平均年齡拉高了。

吳小莉：我說你是小賢二的化身嗎，這個小賢二是怎麼問問題的？他說就是把生活場景（改編一下）？

賢帆法師：生活故事改編一下。

吳小莉：但你說師父常常會批你嘛，批什麼？

賢帆法師：批一些我們問得不靠譜的問題。

吳小莉：比如你問得最不靠譜的問題是什麼？

賢帆法師：漫畫上面有，可以看漫畫。

吳小莉：我看過人家做營銷，沒看過這麼會做營銷的。

（旁白）漫畫中賢二：師父，師父，為什麼一到海邊，我就覺得很傷感？小時候在海灘上，建的城堡都沒有了，還有我的童年，我的爺爺，師父，這是為什麼呢？

漫畫中師父：因為外境是不能控制的，你把人生的幸福託付於外境，就好比在沙灘上建城堡。

學誠大和尚：他昨天問我：「說這個記者要不要採訪？」我和他說：「你沒把握。」他就不明白什麼叫做把握。

吳小莉：你不明白啊？

賢帆法師：糊裡糊塗。

吳小莉：也看到您的漫畫團隊。這是誰的想法？

學誠大和尚：我要求他們做的，漫畫、動畫都是。

吳小莉：您是一個60後，您覺得漫畫、動畫很重要？

學誠大和尚：曾經有一個外國朋友，然後我就問他，在高校裡頭，就在美國這些主要的高校裡頭，什麼系最吃香？他講動漫，動漫最吃香。我說為什麼這個動漫最吃香？他講，我們很多科學發明都是從動漫開始的，就是人的一個想像。

吳小莉：想像？

學誠大和尚：培養一個人的創意，最後科學家就根據這個創意，他就去研究，去發明，去創造，最後他就夢想成真。

吳小莉：所以您就受了這個的啟發？

學誠大和尚：是，我覺得這個用到佛教裡頭來，也挺合適的；第二個就是說，現在的年輕人都是在讀圖時代長大，他看到這些動畫，看到這些漫畫，更加容易接受，那麼如何來固守和保持我們中國這個佛教文化本質的內涵，又能夠很好地在現代化語境下，面對這種國際社會的背景，進行新的解讀。那麼我想，這可能也就是我們這一代出家人應該要盡的責任。

吳小莉：您這裡要做一個動漫的、文創的系列，當時缺人才嗎？人才哪裡來？

學誠大和尚：這個人才，我們招募嘛。但是我們招募的全部都是義工，就大家自由創作。我們再給他提供一個場地，讓大家能夠在我們統一規劃、要求之下，然後根據我們的思路進行創作。那麼這幾年做下來，各方面還是比較順利的。

（旁白）2015年10月的第四屆世界佛教論壇首次增設了新媒體論壇，其中一場主題為「一即一切 ——佛教與互聯網」論壇的嘉賓，是來自於龍泉寺信息中心創建人賢信法師。而早在2011年，身穿僧袍的他下山去參加「中國移動開發者大會」時，舉辦方還誤以為他走錯了場地。現如今，龍泉寺卻吸引著許多互聯網人士到此禪修參訪。

學誠大和尚：這邊是我們寺院的禪堂。坐禪的目的，要明心見性。禪宗裡邊說：自心是佛，自性作佛。每一個人的心都是佛。每個人的心如果是清靜的，慈悲的，智慧的，他都不迷失。

吳小莉：真的有一些IT大佬在這裡禪修，那他們來這裡掛單幾天或者來這裡禪修幾天，對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學誠大和尚：IT界人士來這裡禪修的一些活動，我們辦過很多期。有一個禮拜的，也有三天的，也有兩天的。

吳小莉：是專門針對這個人群？還是他們提出要求？

學誠大和尚：是專門對這個人群。因為來到這裡以後，比如我們不用手機，跟外界不聯繫。那可能他在技術領域的很多困惑，慢慢就放下，放下以後，他內心才會有力量來思索。大家到廟裡面來參加活動，我們廟裡面不收取任何的費用，就白吃白送。也是我們佛教為我們這些高知的人群做慈善。

吳小莉：文化慈善。

（旁白）學誠大和尚是中國大陸佛教界開通博客的第一人，如今他的微博也正以12個語種同步更新。被一些媒體稱作「最具互聯網思維」的他說：「佛教若排斥互聯網就沒有力量」。

吳小莉：在網路弘道和道場的弘法間，您會如何分配您的時間和精力？

學誠大和尚：在這個網路方面，它跟道場的弘法是不一樣的。因為道場弘法，他人到廟裡面來有體驗，要實際的體驗。但在網路上面，就很難體驗。他只能說做一些理論方面的引導和闡述。那麼真正要修行、要實修，還是要來到我們的寺廟裡面來。但是兩者可以互補，如果說沒有網路的話，人家可能不知道廟裡邊有活動。第二個，如果沒有網路的話，我們社會上的民眾都到廟裡邊來，那我們廟裡邊也受不了。

吳小莉：您最早接受這個電腦化其實是在1989年，在廣化寺的時候，您為什麼會想到辦培訓班？在那個中國內地電腦還不是很普及的時候？

學誠大和尚：那時候莆田還沒有電腦。

吳小莉：那您是怎麼知道的？

學誠大和尚：這個新加坡有一位法師叫廣超法師，他以前在家上大學的時候就專門學電腦。他就給我介紹這個電腦的事情。後來，我說我們可以辦一個培訓班。他說好，然後他還送一部電腦給我們，那個時候電腦是286，我覺得我們佛教應該要去面對和接受這些科學。

（旁白）從最早的僧尼儀軌到之後的百丈清規，中國寺院的管理制度多是戒律和清規的混合物。但也有學者指出：當下很多的寺廟延用一千多年前制定的管理規約，這也直接導致了寺院管理觀念的落伍，與社會變革不配套等諸多問題。如何一邊嚴持傳統的「依戒攝僧」管理方式，同時又探索出一套現代僧團管理制度，龍泉寺也正在逐步地嘗試。

吳小莉：但是我們現在又要運用互聯網去跟外界溝通跟弘法，那麼這些僧人怎麼去分清界線，怎麼樣去讓他們去進修，而不受到網路的干擾？

學誠大和尚：廟裡邊這些當執事的法師們，他需要工作聯繫，用手機聯繫，有時候要查一些資料、信息，那他就要上網。我們這邊網路是內部網路，自己能夠管理。我們廟裡面的出家人，只有一小部分能夠有這種條件，有這種需要和資格上網，大部分的人沒有必要。這樣的話，他出家以後，慢慢就不接觸外在的一些信息，主要是學佛法，學佛經，在廟裡面修行。幾年之後，他對佛法的修為比較深以後，自己「戒定慧」功德比較深以後，我們才會考慮到手機和互聯網的使用。

（旁白）這座始建於遼代的千年古寺，如今在向世人詮釋著寺廟的現代化管理與數字化生存之道。然而就在十餘年前，龍泉寺最初的修建工作，卻是從「邊設計、邊施工、邊籌款」的「三邊」工程起步。

學誠大和尚：2002年我來到北京中國佛教協會工作以後，因為在北京沒有廟，剛好海淀區這裡也沒有一個開放的佛教活動場所。後來就到龍泉寺來參觀，那麼看到這裡的千年古橋——金龍橋，看到銀杏樹，千年的古樹，還有這個柏樹，覺得這裡的廟雖然小，但是非常有靈氣。那麼我當時也想，在這個地方，因為比較偏僻，也比較安靜。那個時候，來這裡基本上都是土路，沒有柏油路，來這裡的人非常少，很安靜。那麼起初也是一步一步在做，但是因為北京信眾實在是太多了，信佛的人非常多。所以我們廟裡邊，不管辦什麼活動，都會來很多的人，所以我們常常的活動都是在露天進行，所以說常常遇到下雨啊、下雪啊、颳風啊，那麼這個就非常的不方便，就是法會做一半就要停止。那麼用餐的時候，也會很不方便，也會常常遇到這些狀況，所以我們硬體的建設也是一步一步在恢復的過程當中。

吳小莉：大師，我發覺我們龍泉寺的設計啊，就是建築的設計，透光、採光比較好？

學誠大和尚：對，這個節能環保。

吳小莉：我們來看一看，就是能夠露著天光，然後用玻璃的方式，每一層都能夠看得到？

學誠大和尚：對，這四層都可透下來。

吳小莉：最大範圍地去使用自然光。

學誠大和尚：對，這樣的話，大家在這裡，白天可以不用開燈。

吳小莉：另外我還看到了，你看我們還有工程部？

學誠大和尚：對。

吳小莉：我們還有信息中心？

學誠大和尚：對，還有文化部。

吳小莉：這些部門，都是現代化的管理手段，這些現代化管理手段，當時您是怎麼學來的？

學誠大和尚：現代管理需要對這些事務的性質進行分類，這樣我們義工居士們來參加活動的時候，他能夠找到歸口。第二個也能避免我們出家人和居士之間的一個交叉作業，就是我們出家人的事就是出家人自己管理，那麼居士的這些事情，就是他們居士這個部門自己管理，自己帶動，那麼因為居士部分的話，人非常多。再一個就是我們各行各業都有能人，因為我們出家人，大部分都是學校畢業以後，歲數比較小，他對有些工作也不是很熟悉，他可能來管理我們一些具體的業務，也並不一定說在這方面是強項。那反過來說，居士在這方面，能夠起更好的、更大的一些作用，所以需要出家的法師在佛法方面引導，那麼在家的信眾，就是在他自己能力方面的發揮。

吳小莉：你就把這個架構架好了就可以了？

學誠大和尚：對，給大家提供一個平台。那麼就避免了我們傳統的一些寺廟裡頭，好像在廟裡面工作，各方面都要聽出家的法師，那實際上面，我們出家的法師對很多業務也是不熟悉的。

吳小莉：所以您是有想法，就有做法，人才就會聚集，然後您有佛法，就有辦法。

學誠大和尚：見行堂，我們供了三尊佛像：釋迦牟尼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那麼普賢菩薩代表願力，就代表理想；那麼文殊菩薩代表智慧，代表行動。這我們一個人有好的理想以後，主要在行動。行動就是抓落實，那是很關鍵。可能我們有很多很美好的夢想、很多很好的理想，但是不能落地，不能落實，不能兌現，最後成了一種幻想。

轉自鳳凰衛視微信公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