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陳平原:一輩子的道路取決於語文
作者|唐山
來源|《檢察風雲》雜誌
陳平原,現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及系主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文學講座教授等,曾被國家教委和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評為「作出突出貢獻的中國博士學位獲得者」。
「一輩子的道路取決於語文。」因為這句話,讓著名學者、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陳平原成了「爭議人物」。
語文重要嗎?認識3000個漢字,不就算是會語文了嗎?在當下中國,英語比語文重要,計算機知識比語文重要,數理化比語文重要……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在現實生活中,能用中文表達自己想法的人如此之少,即使是一些院士、著名學者,寫出來的文章亦常文不對題、語病連連。
問題的關鍵在於高考,高考語文教學的目的產生扭曲,學生們的考試得分能力固然提高了,可他們的寫作能力、閱讀能力、審美能力等,卻沒有本質的提高。
我們語文教育沒能給孩子們更廣闊的天空、更豐富的情感、更多元的思考,所以他們長大成人後,心靈仍處在貧困、饑渴和狹隘中,徘徊在成人與孩子之間,並未真正實現精神上的成年。
著名學者王瑤先生曾質疑道,如今生活改善了,做學問的條件更好了,可為什麼我們卻培養不出梁啟超、陳寅恪那樣的大師了?他說:「總的感覺是學問越做越小,一代不如一代。」
今年,陳平原先生一口氣推出《作為學科的文學史:文學教育的方法、途徑及境界(增訂本)》《六說語文教育》兩本書,前者是大部頭的專業學術著作,後者是隨筆式的大眾普及讀物,但兩書有共同的關切,即:該怎樣改革我們的語文教學?
我沒有誇大其詞檢察風云:您曾說「一輩子的道路取決於語文」,這句話似乎引起了很大爭議?
陳平原:是的,這句話現在已經變成一句廣告詞了。中小學在說,補習學校也在說,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其實這是我在一次演講中說的一句話,有前言有後語,在那個具體語境中,這句話是沒錯的,單拿出來,自然會有爭議。
不過,我至今對此仍未感到後悔。
其實每個人回過頭去看,就會發現,對自己一生影響最大的是語文。你可能會買一本當年的語文課本來懷舊,可誰會去買一本當年的數學課本來懷舊呢?
語文教育不只是傳授知識,還是思維訓練、情感教育和審美教育等,在所有課程中,語文給人書本之外的東西最多。我說語文課影響人的一輩子,應該不算誇大其詞。
我們的語文教育讓人迅速顯得博學檢察風云:可不少學生認為,學語文就是死記硬背,對他們而言是一種折磨。
陳平原:這是因為今天語文教學的方法改變了。
古代語文教學是以培養人的修養和文學技能為目的,學詩是為了寫詩,至少能品評詩。所以古代語文教學以作品欣賞和練筆為中心,從對句,到聲律,再到聯句,一步步深入。
現代語文教育則以傳授知識為目的,以文學史為核心。不會寫詩,只要會背作家籍貫、履歷、代表作之類,照樣能拿文學博士,正所謂「中文系不是為培養作家的,而是為培養學者的」。一名學生可能對李白、杜甫的作品如數家珍,可他卻不會寫詩,那他是怎麼知道李杜的詩好呢?顯然,只能看別人說好,自己也跟著說好。
檢察風云:為什麼要採取這種語文教學法?
陳平原:這種教學方法的好處在於能快速普及知識,讓人迅速顯得博學,可了解了相關知識,不等於有修養,更不等於能將這些知識內化為文學趣味。不看原著,只學知識,很容易養成學生粗枝大葉、不懂裝懂的毛病。
檢察風云:國外也這麼教語文嗎?
陳平原:我到美國、英國的大學看,人家基本沒有英語文學史課,只有作品賞析課。當然,他們也有文學史課,比如俄羅斯文學史、日本文學史之類,都是講外國文學的。事實是,我們正在用外國人教外國文學的方法來教中國語文,在今天,這套方法很可疑。
沒讀過《紅樓夢》你憑什麼說好檢察風云:這種教學方法的弊端是什麼?
陳平原:我曾問班裡學生是否讀過《儒林外史》,他們都是北大中文系的學生,可60%以上的人只讀過《范進中舉》,還是因為它被收入中學課本,為了高考,不得不讀。
我們當今的語文教學忽略了對具體作品的品鑒,沒養成學生的文學趣味,只要求他們掌握更多知識,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今天,語文教育的培養目標應有所修正,幫助學生做到三點:首先,具備寫作的可能性;其次,有鑒賞的眼光;第三,有批評的能力。
我很奇怪,為什麼中國學生就不能說「我不喜歡《紅樓夢》」?為什麼只能說好,沒讀也說好?
語文欣賞是開放的,閱讀趣味不應統一化、標準化,應該允許學生有偏見、有個人喜好與獨立立場。一上來就傳遞結論,告訴學生誰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作家、他作品的特點是什麼,而不是讓學生通過閱讀來獲取意義,由此形成的扭曲,可能會影響學生的一生。
高考讓語文教育改革變得很艱難檢察風云:語文教學偏重作品品鑒,可怎麼保證高考成績呢?
陳平原:這確實是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高考壓力太大,學生期望迅速提升自己的成績,可這是語文課做不到的。
我是廣東人,語文課就像我們那裡說的慢火煲湯,必須慢慢來,不可能馬上出效果。
相對來說,好的中學,尤其是好的老師,他們更關注語文對學生一輩子的滋養,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和那些整天做題的學生確實不太一樣。我接觸過很多好的中學教師,他們的學生在高考中也會取得很好的成績。
可語文高考未必公允。以作文為例,不同老師的趣味、標準不一樣,閱卷就那麼幾分鐘,得出的判斷很容易引起爭議。一些學生只把語文當成急就章,也可能取得較高分數。
或許應該改的是高考,應該讓以素質教育為中心的語文教學指揮高考,而不是讓高考來指揮語文教學。可從現實看,做到這點很難,雖然各省也搞了語文教材改革,各自編各自的教材,可在教學大綱和高考的約束下,學生學哪套教材,結果都差不多。
我不敢說廢除高考制度,但高考對中學語文教學影響太大,不論怎麼教,考試最關鍵,分數是硬指標,這讓中學語文教學改革變得很困難,可高考制度又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總之,這個問題沒法一下子得到解決。
語文教學不改變,大師難再現檢察風云:如今一些院士、學者寫出來的東西也是疙疙瘩瘩、滿紙語病,這是為什麼?
陳平原:這跟我們前20年的教學體制有關係。
從去年開始,我國取消了文理分科。以前孩子們上完高一便分入文科班、理科班,許多理科班學生進入大學後,其語文水平大體上只有初中水平,雖然後來成了博士、院士,寫作水平卻不高。
取消文理分科是一個很好的思路,但目前效果還不是很明顯。在我們的教育中,外語占的時間太多,而語文占的時間太少,如果不是上中文系,則語文課在大學時就基本沒有了。教育部至今不敢規定大學必須修大學語文,只是讓各大學自己看著辦,我覺得這是失職。
檢察風云:當下語文教育存有種種弊端,其代價是什麼?
陳平原:我的老師王瑤先生晚年曾提出一個問題,要我們來解答。他說:為什麼從王國維、梁啟超,眼看著中國學者的學問一代不如一代?其實,我們這一代學人跟飽經滄桑的前輩不同,我們經歷了改革開放40年,大家都很努力,可學問不過如此。起碼人文學者誰也不敢輕言自己超越了王國維、梁啟超。不是說青出於藍勝於藍嗎,為什麼會這樣?這值得我們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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