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傳(33)
作者:解璽璋
擔任幣制局總裁
梁啟超是進步黨的靈魂,精神上的領袖,而進步黨又是袁世凱在政治上關係最密切的盟友,尤其是所謂「人才內閣」的組成,國務總理雖是熊希齡,但社會輿論都以梁啟超為真正掌舵之人,「以為指揮當日政府者為先生一人」。所以,國民黨被解散,議員資格被取消,乃至最後國會被解散,「全國輿論頗多歸罪先生者」。(《梁啟超年譜長編》,672頁)進步黨黨員、眾議院議員劉偉就在袁世凱發布解散國民黨之命令的第三天,致信梁啟超,指責他對國會的存亡負有責任:
先生以黨魁入佐國務,以救亡為大政方針,不審為名乎為實乎?為名則全國生命財產豈堪再試,為實則自公等入閣,何為以破壞國會為初哉首基之政策耶?共和國不可無國會,夫人而知之矣。共和國之無國會,自中華民國始,中華民國無國會,自十一月四日始。四號之事孰實為之,命令出自總統,副署出自總理,形式所在,責有攸歸,宜若與司法總長進步黨理事之任公先生風馬牛不相及,然而道路之人,愛國之士,不問形式而苛求底蘊,不信謠諑而好察邇言,窮源探本,人有恆情,圖窮而匕首自見,事久而黑幕益張,雖有知者無如之何,眾口鑠金,竊為高明危之。(同上,673頁)
這其實是一種不能深知梁啟超的意見。7月12日,李烈鈞起兵討袁後,7月23日,北洋軍警包圍了北京公餘俱樂部,逮捕了國民黨議員馮自由等十餘人,引起國民黨議員的大恐慌,紛紛離京南下,其中不乏參議院議長張繼這樣的領袖級人物。他們看到議會已不能保持其作為立法機關的獨立性,議員也喪失了言論自由,便鼓動議員離開北京,南方國民黨的報紙也紛紛呼籲國會南遷,支持討袁行動。在這種情況下,國會的活動陷於停頓,起草憲法的工作也被迫停止。有鑒於此,7月25日,梁啟超致信袁世凱,希望他從國家政治前途的大局出發,不要使議會受到傷害。他說:
啟超之意,以為彼黨中與聞逆謀之人,誠不能不繩以法律,然與聞之人,實什不得一二,其餘大率供陰謀者之機械而已。但使此輩不散至四方,則將來吸收之,使歸正軌,為道正多。今最要者,乘此時機,使內閣通過,憲法制定,總統選出,然後國本始固,而欲達此目的,則以維持議員三分二以上為第一義,現進步黨已從各方面極力設法,尤望大總統更將尊重國會之意一為表示,或用命令,或諮兩院議長,使宣明此意,以釋謠諑。其議員公費,亦請迅即籌撥,使議員知政府之對於國會,並未改前度,則人人安心,而吾黨亦得有辭以聯絡疏通,則兩院多數之轉移或非難也。(同上,674~675頁)
第二天,梁啟超再次致信袁世凱,提醒他:「古之成大業者,挾天子以令諸侯,今欲戡亂圖治,惟當挾國會以號召天下,名正言順,然後所向莫與敵也。」並警告他:「或以為兵威既振,則國會政黨不復足為輕重,竊謂誤天下必此言也。」(同上,675頁)
也可以說,梁啟超在為袁世凱出謀劃策,但他維護國會的良苦用心亦昭然可見。他並不迴避與袁世凱的關係,袁世凱稱帝後,他作《袁世凱之解剖》一文,還說:「吾與袁氏近數年來,私交尚稱親善,袁氏至今猶費苦心欲引我與彼共事,吾於袁氏歷年常盡友誼以相扶助相匡救,直至一月以前,猶未改此度。」(《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四,8~9頁)倒是後來者對梁啟超多了一些理解,鄭振鐸在談到梁啟超加入「人才內閣」時就曾指出:「這一次的登台,在梁氏可以說是一點的成績也沒有。然他卻並不灰心,也並未以袁世凱為不足合作的人。他始終要立在維持現狀的局面之下,欲有所作為,欲有所表見,欲有所救益。」(《追憶梁啟超》,75頁)他的學生張蔭麟也看到了這一點,他說:「此時期先生在政治上之主張,可以一言蔽之:先從民智民德方面著力,而以溫和漸進之方法改善其政治上及經濟上之地位。惟其側重民智民德,故於政治及經濟上無具體而堅執之計畫;惟其采溫和漸進之手段,故易於優容軍閥。民國以後先生在政治上得失之林,可得而論也。」(同上,107頁)
梁啟超一直想在政治上有所作為,他相信,憑藉袁世凱的勢力,「苟能善用之,誠足以致中國於治強」。(《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四,8頁)所以,即便是在國會解散,內閣辭職之後,他仍然接受了袁世凱為他特設的幣制局總裁一職,並在參政院成立之後,被任命為參政員之一。對此,他後來曾作過一點解釋,他是這樣說的:「當時很有點痴心妄想,想帶著袁世凱上政治軌道,替國家做些建設事業,我和我一位最好的朋友—也是死於護國之役的—湯公覺頓專門研究財政問題,蔡公(鍔)專門研究軍事問題,雖然還做我們的學問生活,卻是都從實際上積經驗,很是有趣。」(《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88頁)但這時已是強弩之末,儘管他還夢想著自己的主張能夠實現,然而,事實上沒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做成的,最終,連幣制局總裁這個空頭職務也做不下去了,只好辭職走人。他說:
民國三年(1914年)年底,袁世凱的舉動越看越不對了,我們覺得有和他脫離關係之必要,我便把家搬到天津,我自己回廣東去侍奉我先君,做了幾個月的鄉間家庭生活。那年(1915年)陰曆端午節前後,我又出來,到南京頑耍,正值馮華甫(國璋)做江蘇將軍,他和我說,聽見要辦帝制了,我們應該力爭。他便拉我同車入京,見袁世凱,著實進些忠告。不料,我們要講的話,袁世凱都先講了,而且比我們還痛切,於是我們以為他真沒有野心,也就罷了。華甫回南京做他的官,我回天津讀我的書。過了兩個多月—我記不清楚是哪一天—籌安會鬧起來了。(1915年8月14日,楊度串聯孫毓筠等六人發起成立籌安會,8月23日,楊度親自起草的籌安會宣言正式發表,籌安會亦於是日宣布正式成立。)就在籌安會發表宣言的第二日(24日),蔡公(鍔)從北京搭晚車來天津,拉著我和我們另外一位親愛的朋友—這個人現還在著,因他不願意人家知道他,故我不說他的姓名—同到湯公覺頓寓處,我們四個人商量了一夜,覺得我們若是不把討賊的責任自己背在身上,恐怕中華民國從此就完了。(同上,88—89頁)
周善培也曾回憶起這段歷史,他說:
甲寅(1914年),約在春夏間,任公看清楚袁世凱奪取廣東之後,以為國民黨已經驅除凈盡,天下統一了,專制獨裁的力量加強了,因此,不但不聽他的話,而且不大敷衍他了,他就辭了職,退下來,隨時把袁的發展情況告訴我。我也把我在《論語時義》中預測袁世凱想黃袍加身、現在逐步快實現了的見解告訴任公。等到乙卯(1915年),籌安會問題一發現,任公的《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立刻發表出來,袁大驚,實際這件事任公早已見到,這篇文章是任公早已預備好的。(《追憶梁啟超》,153~154頁)
梁啟超正式辭去幣制局總裁一職是在1914年12月27日。此前,已有不少朋友關心他的「出處」問題,其實是想讓他儘快擺脫袁世凱。五六月間蹇季常致信陳叔通就曾詢問:「任公定何宗旨?」第二天,陳叔通寫了一封信給梁啟超,勸他:「先生亦豈能委蛇其間?」他的同門劉復禮說得更加直接,他在寫給梁的一封信中說:「任公豈猶有衣食之念耶?讀書破萬卷,足跡遍全球,捧手受業於名賢之門,交遊儕輩非齊魯奇節之士,即燕趙悲歌之士,出處去就之義,固宜素講,而迷謬濡滯如此,北溟之鵬縻於尺寸之絲,竊為足下痛之。」(《梁啟超年譜長編》,690~692頁)
對於朋友們的擔憂和責難,梁啟超不能無動於衷,而幣制局的事情又由於歐戰的爆發和袁世凱的拖延,各種計劃均成空想,沒有一件能夠實行。10月30日《申報》報道《梁任公之近況》,就曾提到:「歐戰以來,幣制借款之事,暫時既無可談判之餘地,任公所研究之政策,及其設施之次第,又為時勢所迫,不能實行,於是此局遂同虛設。任公不欲虛應故事,故數日以來數辭總裁之職。」(同上,69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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