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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人 | 陳垣如何講授「史源學實習」

▲陳垣先生

陳垣治史無師承,而是以《書目答問》和《四庫全書總目》為門徑,苦讀自學,終成一代史學宗師。「史源學實習」是他從歷代考證之學和文獻的校勘中摸索出來的一門新學問。顧名思義,「史源學實習」是引導學生動手找尋、考訂所閱史書的史料來源。

關於陳垣講授此課的情形,史樹青回憶道:「先生講授的史源學實習,是歷史系三、四年級及研究所史學組研究生的選修課,每周二小時,隔年開課一次。每逢開課,都有很多學生聽講。此課的講授方法,有時是以清代史學家全祖望《鮚埼亭集》為課本,每周選講文章一篇,講前各生需手抄原文,自行標點斷句,並找出文章的史料來源,逐條考證,然後由先生主持課堂討論。各生每次考證原稿,交先生批改,下周上課發還。」這是一個周密、嚴謹的過程。

結合陳垣的家書以及聽過此課的陳門弟子的回憶,可知「史源學實習」課程大致分為幾個步驟:第一步,是陳垣選定教材,指定篇目;第二步,是由學生抄錄原文,即便學生有此史書,也要以端正的楷書抄寫一份,加以點句,考釋人名、地名、史事真偽及其史源;第三步,是學生將考證所得連綴成文;第四步,是由陳垣逐篇批改,反饋給學生,並擇要討論。這是一個完整、系統的教與學的互動過程,反映了陳垣對於培養歷史專業學生的深刻思考和良苦用心。

▲《陳垣史源學雜文》

「史源學實習」課程有兩個突出的特點,一是不僅講授文獻學、考證學等專門知識,更重視「金針度人」,把做學問的方法傳授給學生。而且,陳垣不是抽象地講方法,是要「通過一部書講方法」。這就把方法論落到了實處,即「擇近代史學名著一二種,逐一追尋其史源,檢照其合否,以練習讀一切史書之識力及方法」。二是陳垣在「實習」上花了很多心思。「史源學一名,系理論,恐怕無多講法,如果名『史源學實習』,則教者可以講,學者可以實習。」讓學生動起手來,去找尋資料、作小考證,在實踐中掌握方法,提高技藝和修養。陳垣深知初涉史學者的迷茫,「史源學實習」就是要幫助他們儘快找到治史的法門。陳垣說:「苦於不知讀何書,又不知如何讀法。因人所讀之書而讀之,知其引書之法、考證之法、論斷之法。知其不過如此,則可以增進自己上進之心;知其艱難如此,則可以鞭策自己淺嘗之弊。」這段話是「史源學實習」的要旨所在。這裡以關於史書引文問題為例略作說明如下。

古代史家引用他人成果往往不註明詳細出處。陳垣在「史源學實習」課堂上卻要求學生查出古籍中諸引文的來源。這個工作看上去似乎枯燥無味,實際上卻能儘快熟悉相關文獻、鍛煉治史本領、領會史學方法。趙光賢回憶陳垣講《日知錄》,「主要工作是要我們將書中每條引文都找出原書查對一遍,並寫出筆記」,為了能夠查出引文的出處,常要翻檢群書。趙光賢「起初不知用意何在。心想有的出自正史,何必逐條查呢?查出處就是考證法嗎?後來慢慢體會出來,查出處正是作考證工作的最起碼的基本功,沒有這個基本訓練,就談不上考證。」因為查找出處不僅讀懂了《日知錄》,而且接觸了顧炎武所讀的書,即「因人所讀之書而讀之」,拓寬了學生的知識面,也知道哪些書籍是常用書,在何種書籍中可以找到哪一類材料。找到出處後,再將原文和顧炎武的引文加以比對,發現顧炎武在引用時哪些地方作了變化,「可以得校書、引書之法。」揣摩其間的異同,對於掌握作史之法確是大有裨益的。

作文中引用史料,看似簡單,實則不然。因為有的文獻過長,如全部引用則阻斷文意,且文字冗雜,故而需要作適當的刪節,但怎樣刪節,大有學問。陳垣說:「引書刪節有多法,如加刪節符號,最不好看,文氣又不接,為懶法;又如不加『中略』,亦懶法;又如加『又曰』、『又曰』,此為司馬溫公法。亭林與我皆不用此三法,刪之而又不使人看出,為技術。文章有定例,許刪不許改」,也就是說,「刪節之後,引文仍一氣呵成」,方為上乘。這段話點出了顧炎武引文和作文的技巧,也是陳垣夫子自道之語,學習者可以舉一反三。

陳垣在「史源學實習」的課堂上,還講了引用文獻的原則——盡量使用成書時代早的史料,如謂「凡《宋書》有者,不引《晉書》。論朝代,晉在宋前;論成書,則《宋書》在《晉書》前,《晉書》為唐初所修也」。學生還要明白一部史書的文獻價值,如北宋成書的《冊府元龜》中「唐時材料可用,六朝材料稍差,漢之材料尤不可引。今有兩《漢書》,何用轉引之書,只能用作校勘,不能用作史源。」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恰恰是歷史研究中不可忽略的大問題。

應當強調的是,「史源學實習」並不只是關於歷史考證的訓練,而是包括了選題與命題、史料搜集與甄別、史料剪裁與組織、論著撰寫和修改等一整套系統的學術訓練。1946年,陳垣在給其子陳樂素的家書中鼓勵陳樂素以《鮚埼亭集》為教材講授「史源學實習」,讓學生體會全祖望的文章「組織之方法及其美惡。惟其文美及有精神,所以不沾沾於考證,惟其中時有舛誤,所以能作『史源學實習』課程,學者時可正其謬誤,則將來自己作文精細也」,這是強調體會全祖望的表述藝術,養成「精細」的作文學風。

▲《鮚埼亭集》

陳垣又說:「歷史是活的,要怎麼講,須找出材料,配合自己之思想,如只要如何講而無憑證,不可。」這是論史料與思想的關係。牟潤孫在回顧自己治學道路時所說的一段話也可以印證「史源學實習」學術訓練的全面性,他「以正史與《通鑒》相比對,不僅了解了《通鑒》的史源,更進一步認識清楚司馬溫公如何剪裁史料,如何安排史料,如何組織成書,同時也了解了他的史料取捨標準。」陳垣將治史的這枚「金針」傳授給了弟子,弟子們各展所學,遂能在研究中遊刃有餘,成為史學名家。

作者:劉開軍,四川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

來源:《學術研究》,2015年10月。原題為《陳垣「史源學實習」教學的魅力與啟示》,本文有刪減,省略注釋。

編排:@十甫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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