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壇｜女詩人六家

本文刊於《詩書畫》第十八期（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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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靈

余自幼嗜古典詩詞，蓋因喜其古雅莊重、深婉典正，溫柔敦厚，沉鬱深摯，無不直抵人心。餘生性孤僻，訥言不敏，每於詩文誦讀間，如聆古人正聲，或會心一笑，或悵然一慟，無不情動於衷也。雖嗜詩已久，憾詩思匱乏，近年方始提筆作詩，惟風鐸自鳴，孤懷自宣爾。愧余才疏學淺，迄今未覓得文言詩之淳厚精深於萬一，惟以詩文記微塵世界於一二也。

芻談習詩所感，蓋有三焉。

其一乃「真」字。詩者，吟詠情性也。真者，首要乃真性情也。詩章草草，但出素心。每作一詩，皆心之所感，神之所凝，情之所縱，意之所發。作詩應入有我之境，融自我與當下，不假矯飾，弘通雅達，存乎率真無邪之一心也。

其二乃「正」字。詩者，興觀群怨也。興則飽含悲憫凝重之情，刺但不恣偏激刻薄之論，守正持重，樸拙淳厚。「發於言者，樂而不過於淫，哀而不及於傷」。作詩應養孟公之浩然正氣，不阿世媚俗，不隨波逐流，秉持「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

其三乃「痴」字。余常以詩痴自居，雖不似賈島之推敲苦吟，亦比不得陳無已閉門索句，然每因作詩而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也。習詩愈久，愈覺詩道漫漫，惟立足唐宋根基，上溯漢魏六朝，下探明清晚近，往複求之，以期寸進。除詩無餘事，稍覺過之；痴詩固餘事，庶幾近之。

——題記

甲午年甲戌月壬子日觀月蝕作歌以記

朗朗日居，團團月諸。懸象行兮，澤霈下土。蕩蕩天居，悠悠地諸。軒羲接兮，夏承神禹。往兮堂皇，思服如罟。今兮式微，吁嗟如縷。瞻彼蝕月，耿耿肺腑。顧彼暝晦，怛怛慊苦。屯蹇弗通，曷順天步。壅蔽弗除，曷張天目。孝悌弗遵，曷酬鞠撫。文脈弗振，曷繩祖武。玉川厥旨，其勢牛弩。昌黎長歌，其聲鼉鼓。真宰求兮，昏昏俟瘉。躔次歸兮，昭昭俟暏。

甲午中秋前夜登高感賦

桂魄出河津，商風被杜茝。孑孑白鳥棲，衣袂展高塏。清影滋物華，湛露良堪采。盈虛終無極，生息誠不殆。人世感斯須，蜉蝣歷滄海。去日匪可追，初心匪可改。大道嗟式微，自有精魂在。悠然天地間，孤意求真宰。皎月澄四垣，泠泠照千載。鑒之胸次開，落落蘊豐彩。

七哀詩吊屈子步王粲原玉

三閭出大夫，儁才足貰患。修姱悅懷王，美政抗八蠻。外詐連內訌，蕙纕受誣攀。高閣束合縱，背信逐平原。謇謇賦抽思，鬱郁嘆疏間。南枝空北望，越鳥幾時還。垂沙兵如潰，巢危卵難完。蟲鶴埋武關，楚殤弗堪言。歸去遺何恨，魂來亦何安？淚羅水茫茫，瑟瑟風摧肝。

踽踽楚水湄，煢煢空侵淫。搖蕙悲迴風，撫佩結思心。問天渾無應，屏翳竟長陰。鷙鳥空折翼，棲遲杳嘉林。拊膺哀溷濁，被髮作嘯吟。靈修終不寤，徒使淚沾襟。淵沉彭咸恨，水鳴雍門琴。大道多壅塞，清流少嗣音。俯仰嗟季世，獨醒最難任。

沅湘何浩渺，長歌復吟之。蒼梧有清淚，遺韻無絕期。蘭芝遺澤畔，美人悵暮遲。懷沙沉芰衣，精魂繞靈旗。九原如可作，莫負大招辭。予欲會前賢，憾未生古時。滄浪流不盡，羲輪往複茲。撫今長太息，清濁誰堪諮？

木槿花事有懷

仲夏庭陰滿，清階影獨倚。英英木槿開，曳曳葳蕤里。似颻姑射裳，似芬湘沅芷。朝發暮欲墮，韶歲難棲止。光采漸披離，信風拂不起。惘然湮塵世，榮枯遽彈指。草木有精魂，孰人無悲喜。悲喜聊自度，素心明如水。懷袖秉幽獨，相憐吾與子。夕曛花照人，一襟暮煙紫。

乙未上元節偶成

故地往來間，寒梅開欲盡。暗香洇衣襟，翻作思歸引。昔日坐春風，蘭臭傾肺腑。今夕思悄然，冰壺堪汲取。人世一蘧廬，枯榮幾海蜃。詩酒趁韶華，宮商終不泯。煙光積九衢，燈外成小隱。遺我在闌珊，知君正惜憫。

游琵琶湖

曩懷鬱陶久，心期豈疏蕪。偶來玄鏡畔，看照大千圖。蔣山何峻貌，湖水至清殊。山水結紐帶，快然竟不孤。汀舟泊虹霞，荇藻盪銀珠。臨風漪成陣，落景鳥相呼。空翠近中濕，暑氣坐漸無。瀟瀟幽興發，且忘歲月徂。但嗟造物私，遺我一蓬壺。

甲午歲杪拜謁荊公半山園次芋水堂兄韻

北山高卧成鷁退，華表浮雲已倦知。飲冰襟抱難遂初，盲雨怪風奈獨騎。半程熙寧經世路，一場黯黮付委遲。人弊由來滋法弊，利農何遭傷農疑。千秋國士孰與論，我輩今來斂衽低。野服乘驢真風義，異代同調迺從之。松風猶傳杖藜音，欲叩真宰豈覺疲。他年願作林下客，抱瓮方塘久忘機。

吊蘭花開有賦

猗猗盆植吊牆陰，闌夜初吐托素心。分披垂條何嫋嫋，微顫瓊蕊自愔愔。根孤欲合沅沚賦，香疏漸催露蛩吟。藍田玉綴霏煙緲，廣寒袖舒幻夢深。若林杪兮棲霜鶴，若雲鬟兮墜瑤簪。若瘦金兮臨故紙，若鸞弦兮遞遺音。噫，至味應得清歡永，機緣惟從幽意尋。蕭齋除此無長物，坐對春風一披襟。

紫峰觀雨

危樓披暮雨，渫雲壓重城。天地茫無主，萬廓欠分明。道途潦且沒，河川漲欲傾。喧豗終歸海，夙志已辭鯨。光陰感流易，倦鳥去心驚。塊然登高處，長風一愴情。

紫峰觀雨疊前韻

高樓逼天仄，霪雨溽石城。時物正有異，心燈寄微明。後湖白蘋老，江干翠霧傾。昔憐涸轍鮒，今羨縱壑鯨。殷憂獨守默，萬化感餘驚。江湖煙水闊，渺渺不勝情。

雞鳴寺品禪茶

清室如虛舟，我來坐遲遲。靑燈寒照眼，素影斂眉思。蕭瑟疏鍾里，松花開落時。問禪度迷津，幽意欲何之。三世羅浮夢，九重劫灰池。天道長剝復，隨緣當自知。愧吾慧根淺，未曾解愚痴。紅塵遮望眼，桑海苦參差。揖別猶惘惘，菩提乞一枝。

甲午歲杪題畫

獨遷蓑影里，水巷起寒煙。舉目年將盡，飄燈夢久懸。棹回霏雪後，思發落梅前。欲向天涯去，滄波一邈然。

乙未新正游滄浪亭

風月彰前代，偶來勝可尋。一亭猶見道，萬竹與鳴琴。枕石天光遠，臨池物意深。濁清緣自適，隔水認雲心。

孤山放鶴亭

風塵無意且逃名，寒碧空圍枕夢清。明月幾時成過客，梅花終古屬先生。維舟浸冷湖山色，放鶴知留杖履聲。我欲亭前賒一角，春光坐老看潮平。

孟子三宿出晝感賦

緩轡西風秋肅肅，浮雲稷下深遮目。修途不廢柱臣心，虛席徒捐仁者腹。萬念蒼生感驅魚，千秋殘局看爭鹿。今猶未解倒懸憂，夜氣如磐歌一哭。

謁杜甫草堂

浣花溪碧圍孤夢，一揖茅檐百感侵。人避干戈成蹇卧，天將風雨助高吟。傷麟筆注黔黎淚，斷雁秋沉楚客心。異代江山同北望，橫流盡付亂煙深。

讀海藏樓詩

一生負氣幾乖訛，回首觚稜涕淚多。亂世鳴雞歌擊築，孤燈飄雨劫回波。藏身人海非全璧，挽日乾維已爛柯。故國衣冠埋恨處，霜吟重九動關河。

讀蒹霞樓詩

殆此天為豈遂初，身謀國計兩蕭疏。後山異代同歌哭，南社孤懷幾躑躇。洗石人期離亂世，披荊膽拒謁安車。蒹霞露冷秋風冽，一卷蒼瀾泄尾閭。

讀雙照樓詩

一生萬感夢難尋，燕市風迴未了音。彌患詎期丘壑意，離群空拭雪霜襟。雞鳴晦雨消長夜，禽越滄波識故心。雙照樓頭秋莽莽，江山俯首亂雲深。

讀陳寅恪先生集

清華舊夢感成塵，尚有精魂著此身。袖手風雲臨板蕩，折躬經史役形神。規啼寒柳聲猶在，豹隱荒丘性豈馴。莫向九原空悵惘，自由應慰屬斯人。

讀方孝孺先生傳

紅羊離亂變天容，寧海魂歸百丈峰。獨有霞章追左馬，惜無廟策效夔龍。君臣異遇恩何限，瑣闥孤鳴血一封。敢試秦坑儒所大，劫灰不盡恨重重。

春日登掃葉樓

僻地尋春陟翠微，山光物態競乖違。樓頭吟影傷離黍，葉底流風解息機。晚磬聽殘雲寂貌，幽禽啼徹夢依稀。六朝殊景誰憐取，照眼青苔已上衣。

題蒹霞圖

落落清華似雪初，飄搖水涘意何如。波橫曾照驚鴻影，夜冷猶飛溢露裾。回溯海桑成悵惘，剩將夢寐作乘除。秋風最是憐幽意，漫逐霜煙繞碧虛。

東林書院

京洛塵埋翰苑春，空庭沉寂草蓁蓁。黨爭夢覺無多日，史鑒名歸不二臣。天地回舟徒自許，梁津問道更誰陳。可憐異代蕭條事，風雨聲中一愴神。

憶初雪有懷用海藏韻

重城迢遞阻儕朋，訪戴溪舟久未登。殘月掛窗猶寫影，幽懷藉枕待銷冰。梅花一笛吹愁徹，桑海幾回過眼曾。悵惘舊遊疑隔世，聊將永夜讀詩僧。

甲午歲杪金陵雪霽有寄

倏忽江春入舊年，聊將殘雪寄吟箋。憑闌水染三山色，摩眼梅含一笛煙。搖落行藏天有任，呻呼文字世如遷。知君亦是鷗波客，莫向湖垠立惘然。

甲午除夜回鄉途中口占

跳丸日月未塵侵，歌哭勞勞事可尋。幸有寒香洇故紙，好憑幽夢解初心。湖山照眼憐殘剩，詩酒分懷憶淺深。莫倚樓頭聽唳雁，停雲八表正愔愔。

乙未清明逢雨莫愁湖海棠初謝有記

垂絲搖落散青煙，重訪湖亭倍惘然。斷徑殘英人孑立，飄簷微雨燕空旋。芳魂迢遞隨春水，世事推遷感宿緣。忽憶東坡寒食句，且憑泥雪證詩禪。

李靜鳳

昔帝釋與修羅戰，修羅敗北，走避藕孔不見，則藕孔實為避地藏身一大佳處。吾人生此世中，有諸多身不由己、事不得已，障眼紅塵避無可避。況余非有勇力者，凡事皆欲逃之避之，而當避無可避時，則生出大苦惱。文字一道，遂為余之藕孔矣。所謂一生但與筆硯知交，此乃脆弱者生存自欺之道，原不足為訓也。

餘十二歲起自學為詩，十八歲初試填詞。凡有所作，率興之所至，以美為歸，但求不悖於真，適性而已。然回頭省視，亦了了無足觀者，不過藉以暫存心跡。殆文字一道，難矣乎哉。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吾輩時與己晤，或能獨有感會於天乎。昔讀王國維境界一說，醒人腦目。忽悟往日竟斤斤於字句之間，又或執於氣格，糾於學問，而舍境界言之，實為捨本逐末。詩詞一道，應先得一境界、悟一境界、求一境界，而後以文字出之，以冀入一境界、造一境界、留一境界也。此境界又必合乎自然人生之道，是為高境界也。悟入此高境界者，乃極主觀之我。所謂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有真我，方有真境界，而此真我之心靈，必有攝受吐納諸境之特質也。倘放任濁流，與世浮沉，塵翳愈重，則鏡像愈失，心之不存，詩之焉在。反之自詩亦可觀心，如何不善自珍護耶。

司馬氏云：「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韓昌黎亦云：「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眇；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故詩詞以騷雅為特質。蓋以文字悟入人生之苦境，又將此苦境化為美境，得相與慰藉也。因美乃是棄絕現世一切利害關係之物。故詩詞度人超脫，以助精神上升不墮，人藉詩詞亦為暫時解脫之道。此亦言詩禪相通，皆求內證以達解脫。然詩為方便法門，禪乃究竟法門，詩由動入靜，禪由靜以入於寂滅爾。

故此，偶有興會，若虛室枯坐，有忽來之風雨，若夜窗獨寤，見乍到之明月，一時得句，如同天機觸發者，是為最自然渾成之上品。一生中，此境難遇也。至若搜索枯腸，釘鋀成篇，不過中者小蠻針線、下者老僧百衲衣耳。此亦人人皆知之理，而未必人人易取之徑。天地間原有一種音節、文采，必待吾心皈依、暗合於此道，方允一窺其妙。斯亦藕孔中別有之天地也。文字本緣情而作，又遑論為己、為人，因時、因事，要皆是天地間一種大同情，百川到海，大乘小乘終歸於一乘也。究竟此一人，猶是此世間之一人，此一藕孔，亦猶是此天地間一物耳。

——題記

葫蘆園主人貽秋蕙

先生居山隈，種蘭不種艾。日夕過禽鳥，白雲復叆叇。貽我蕙枝長，香可襟前佩。一秋蓬門間，晴雨得明晦。汲水為灌花，幽氛遠世害。屈子乃孤潔，彭澤嘆高邁。蕙亦生有節，對此嗒然廢。夙志不能得，塵骸遂空壞。形跡終可悼，誰憫攖其瘵。聊且援素琴，相報懷耿介。

登清涼山掃葉樓

登臨忘近遠，虎踞偶趨避。餘生問閑適，清涼得一味。恍逢古時僧，踏葉掃荒砌。又居野遺屋，茅檐石上遞。老樹圍密陰，當中白日翳。大化頗沉雄，郁茂參畫意。寒殺闍黎心，滿塗煙雲字。我來不得見，山花俯仰媚。草沒駐馬坡，幽窈扼王氣。江山有千古，孤往複沉醉。君看還陽泉，尚貯南唐淚。清涼山在古虎踞關，為金陵畫派始祖龔賢（字半千、號野遺）隱居處，舊為南唐行宮、清涼寺。

登雲台山

太行高聳開天閽，結棲巉岩上靈嗔。懸瀑交手接噌吰，老潭蒼蘚見虹蹲。七賢六真隱乎此，床有丹書食石髓。吹毛便淬嵇康劍，劉伶合當狂醉死。廣陵弦絕日已昏，白靄青霞浩無痕。遺世忘言定誰能，似有鳳笑鸞泣嘯孫登。對此迭巘層台九垓外，令人長思荷鍤一往執酒尊。峰巒赴壑如太息，四漲雲氣生積墨。橫塞胸中不得吐，安能大筆草草破空摩其色。學仙學俠竟不成，向來眼界何逼仄。蚩尤已滅商冢坑，惟有夭桃事長生，上有飛鳥下飛甍。

焦山觀瘞鶴銘碑

一拜此碑大字祖，落筆奇峭拙而古。焉知巨靈以手裂，置之江底同愚魯。江底滉瀁來鼉鰲，更深月黑未上潮。可憐犀炬照不見，水澤衣冠那可招。此碑此碑久處昧，定知江心何物生光怪。非人非鬼有神明，莫掩精靈發天籟。有朝出世顧人間，石紋龜背別鱗介。水煙呼吸動墨氣，如空如有忽盈肺。大音希聲勿用聽，萬古珍奇誠破碎。東坡詩：悵然歸卧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過石門澗

吁嗟兮，石門孤宇高絕倫。飛鳥遠擲，其聲如鄰。淥水淳淳，白石奔奔。手摩海日值蒼昊，兀然遺下太古痕。道窮雷霆忽咒裂，當澗虎羆應危蹲，草妖木魅色愈昏。斷壁長護鐵雲垛，台空久杳說法人。猿猱跡滅怨朽病，龍淵鸞窟恐斷魂。逼仄洞天動彈指，萬崖寂垂散花春。馭秋心，骨難溫，解衣趺坐兮氣嶙峋。

登李白放鷹台

洪山撮土為小築，一傾秋波洗秋骨，白也飄然遊蹤獨。江夏吊北海，摧心醉大幅。東湖放蒼鷹，水草獐雞行相逐。蜀道危，僧琴綠，才高自古難在彀。箭袖鞍馬翻下來，眼前直上放鷹台。翅掃天凈若為歸，蒼鷹蒼鷹胡不飛。

雪晴

一案橫陳百事除，攤開晴雪讀書圖。小窗人立寒依舊，四面山青淡欲無。銀繭封塵遲遇蝶，紅綃得淚便成珠。此身何待東君主，座有梅花道不孤。

處暑日為鄉里編校二書畢事

竹簟涼風散短襦，帖窗殘日熨肌膚。吹燈萬種宜頭白，善病三年與肺蘇。魘後持心堪選夢，覺來無地可拋珠。行間不盡回黃影，兀對青山未肯辜。

過桃葉渡復於古籍書店得王大令玉版十三行

葉上靈風雨未消，千年古渡恨蘭橈。烏衣巷在繁燈里，也似紅塵冷落宵。

恐是南朝雪一丸，桃花古硯已磨殘。應憐持向燈前坐，絕代風神取次看。

驚鴻落葉兩彷徨，羅襪音塵剩履霜。不道劫灰輕認取，麻箋小字十三行。

坐紫藤花下

春衣欲減百香仍，一種傷心說不能。滿地斜陽放花影，閑看青鳥度垂藤。

如夢令·乙未元宵飄雪適值小園山茶吐蕊

小雪迴風初定，一點春燈晶瑩。又是上元時，不道夜闌人靜。誰省，誰省，紅了曼陀花影。

醉太平

情深怨深，燈深夢深。海深尋到桑深，怕花深霧深。 傾心印心，塵心道心。水心一朵雲心，任驚心恨心。

浣溪沙

雨架晴床各一邊，風藤野樹蝶成團。未消蟆瘴看蠻天。 秋士才華狂作絮，美人心性淡於煙。楊花輾地任吹綿。

前調·端午

緗素移時寫不真，寶奩開澀半苔痕，簾腰十丈軟紅塵。 龍背艾旗多劫水，眉梢蒲雨百宜身。無端問取屈原魂。

採桑子·回思一秋忙中病里虛擱去也

一秋負盡黃花約，葯裹琴樽。襆被香芸，抵得新來幾劫塵。 生涯自惜彈丸地，斸盡愁根。莫與知聞，早是黃花負卻人。

河傳·撫箏

月小，風裊。春殘夢老，子規芳草。小蓬窗下指生涼。點香，繞琴飛鳳凰。 魯弦洛柱商音古，手翩舞，捻入蘭花渚。幾多思，夢不知，太痴。夜闌張素絲。

流水，花蕊。飛香點翠，素妝閑倚。鳳箏三尺牡丹紅。夜濃，去年人不同。 黯然雁柱輕斜舉，對誰語。滴滴江南雨。袖空寒，月似煙，柳綿。恍棲風露天。

玉樓春

梧桐疏雨收紈扇，風澀珠簾渾未綰。那將草色短長更，憶作蟲天新舊怨。 青紅啼唾難相見，月白衫兒花一半。停琴不待夜深沉，別有心情逢斷雁。

木蘭花令·西溪至秋雪庵賞蘆

小舟淡盪山如泊，飄去吳根行越角。芟雲剜翠自生涼，平水九溪清漠漠。 積雪彎枝當面掠，過羽游鱗尋不著。何人衣上綴秋多，踏到霜橋成瘦削。

唐多令·訪水雲樓故址並拜鹿潭小像

魚艇一重波，雨煙一襲蓑。向橋頭、緩釣吟哦。紅死蓼花深眷影，人猶在，水雲窩。 塵世已消磨，湖天病未瘥。怎知曾、不懺詞魔。石礎經台何處有，怪道聚，白鷗多。

最高樓

傷秋意，天氣太清涼。窗外葉飄黃。重題簡版烏闌紙，待拈絲竹綠茶堂。可知人，閑態度，幾迴腸。 昨夜睡，江潮瓜步落。今夜醒，蟲灰燈照著。風變雨，恁匆忙。判教生滅添憔悴，枉將因果苦思量。世間心，槎外路，短和長。

水調歌頭·金湖荷盪

國在妙香里，虹氣可浮天。荷鋤誰種寒玉，古佩踏瓊仙。倒扣銀河寬廣，開得花枝十丈，著個小菱船。我欲住花底，霜骨也珊珊。 風來去，鷺上下，葉田田。紅鮮綠湛，同抱清夢夜深眠。漫道和雲和月，又恐為冰為雪，飛散露盤煙。一棹生秋雨，灑作水心圓。

滿江紅·漂猛洞河

翠雪生寒，來勺我、一瓢短筏。休捧起、指間冰繭，水精明滑。側目灘行山勢轉，拍肩澗走洄聲咽。伴孤影、盡日送行雲，飄紅葉。 忘機事，情正愜。窺鬢上，雙蝴蝶。看殘崖度夕，老藤蒼葛。非雨非晴憑激蕩，疑今疑古都消歇。剩長繩、不系更歸來，追明月。

夏初臨

散髪臨朝，熏衣坐晚，端陽百草湯成。攜雨涼飆，土花尚帶塵腥。怪它蛙鼓分明。想圓荷、柄已青青。千萬珠露，形骸供養，思貯銅瓶。 書拋紗牖，雪剖金瓜。撰愁有地，結夢無繩。吳山淡設，蛾眉解道生憎。牆外雷聲。任回塘、目斷浮萍。更炎蒸。蟲天鋪榻，獨倚垂藤。維揚風俗，端午沐百草湯以御五毒百邪。

木蘭花慢·清秋遊白鹿洞書院感懷

正嫏嬛片玉，向秋澗，肅霜痕。看蒼桂耽雲，殘碑負雨，秦火三焚。千春，縱衣缽在，算韋編絕代慟精魂。搖落空庭柏子，碧霞半掩松門。 清尊，酺夢成塵。弦誦起，繞彝倫。問麋鹿歸時，九經散後，何物斯文。幽氛，怕天醉老，任荒榛慘月虎窺人。題葉商聲四斂，怎禁一紙黃昏。

新雁過妝樓

綠酒金鈿。依舊是、一聲雁語和煙。夕陽相待，江上曲錄闌桿。怎奈萍絲生斷水，任教柳葉背枯蟬。自無言。怕聽別浦，何況千山。 紗窗留燈夢覺，悵去來景況，彷彿容顏。夢還辛苦，風露按徹銀弦。誰人與秋醒醉，算同醉、新涼應可憐。天香底，記折枝難寄，塵海人間。

六丑

崑曲申遺已屆十年，弱息一脈，承傳尚在。五月二十七日省崑曲研究會座談，張繼青、張繼蝶、石小梅、胡錦芳、孔愛萍、李鴻良、王斌等兩代名伶並皆與會

又年光草草，水底月、舂塵無跡。做來素衙，隨飄茵落藉。點綴江國。倦問花情緒，十年心事，在毳氈瑤席。裒香驗粉蜂兒蜜。慢輾螺杯、勻拈鳳律。偏多蕙傷蘭憶。更衣釵散罷，歌管沉寂。 熏風消息。放菖蒲一碧。斷鼓零鍾里，留古帙。回燈換世何惜。漸輕雷薄雨，賴天收拾。偏萍泊、沁懷難挹。爭歷亂、自把仙膠續夢，弱絲尋繹。教停妥、艷影千百。背佇時，那見斜陽外，流紅趁汐。

夜半樂

戊子中秋夜至虎丘，過真娘墓，於古石觀音殿、千人石上曲敘，四方來聚者可四五百人。稍頃，坐雲岩塔下望月，聞渺渺笛音，一時如在天上

片雲不障秋色，清蟾老木，幽灧留人坐。送竹肉聲寒，海天相和。襪邊劍窟，眉梢桂子，踐危還繞蒼苔，有誰同我。最寂寞、青娥淡梳裹。 夜分寶鏡一點，未滿將闌，欲緘難妥。涼薄事，神光應嫌愁挫。寸心悲喜，千生遇合，正堪付與瑤階，陸離燈火。恃長笛、瓊霜竟吹惰。 漫倚斜塔，虎跡何存，閬仙曾課。怕六百年魂暗彈破。引殘檀，風露亘古生嬌娜。憑料理、翠巘如煙涴。半空唯許驚鴻過。

房素予

詞人項蓮生有「不為此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語，自剖心酸之慨。詩詞，其果真無益之事乎？浮雲擾攘，金屑噪塵，酒宴燈霓，皆醉昇平。詩詞之力綿渺，不足以振傾頹之世氣，況進不足晉身得第，退不足取一簞一瓢，而猶有廢寢苦吟，望月生懷，如自陷於罾罟者，何也？其惶惶然若迷於道路，煢煢然若棄於群氓，惺惺然若識於子期，而終欣欣然若獨抱乎美玉。於現世之不可求者，彷彿於此中得之。詩詞者，殆又未必無益也。

觀古人之佳篇，則撫卷興嘆；得己心之偶悟，則扣案而歌。燈長明而至曉，道或行而觸物。若顛若狂，疑喜疑悲，貽笑於人而不自知。嗟乎，詩詞者，亦病耳。

天下耽於此病者，且幸自古及今未嘗斷絕。孜孜者亦未嘗不有會心焉。

——題記

哀暑

螽斯在野，爰哀暑氣。行人就僻，其如有畏。掩卷徘徊，兀然長欷。雲橫於天，莫辨經緯。禽生於罟，憂樂何謂。悄兮中庭，惟桑芾芾。

臨滄海

生性不近山，但愛滄溟水。泱莽涵日月，長浪浮天起。礁島若無形，陸地若相倚。盪胸霧氣生，溟濛千萬里。立久動幽悄，曠然失悲喜。宇宙何可極，浮生何可擬。皇皇多少事，不過塵與滓。但看鷗鳥飛，潮來無窮已。去者其何逝，來者其何始？蒼茫如我心，何得分彼此。一朝棄形骸，魂魄識歸止。

燕雀行

北地飛緇塵，汗漫彌黃瘴。卻視燕與雀，紛然齊北向。非我志不高，非我無所尚。我欲旦暮游，發歌清且亢。降以濯翎翮，陟以觀風浪。奈何氣候殊，幽懷敢狂放？崑崙隱鳳皇，渺渺不可望。鴻鵠徂東南，罹矢海中葬。樗枝求暫棲，微風求長傍。區區識形勢，高天慎莫謗。

東門行

日日東門過，遑遑晨昏代。傾蓋有濃陰，同行惟影在。忽然見槐英，零落匝闤闠。舉目枝葉間，稀疏尚可愛。瑩瑩其何久，未曾得一睞。嗟我惜芳時，芳時將不再。塵勞蝕骸形，憂心為障礙。南北車如流，奄然何所載？往來人如織，茫然何所逮？顧此長駐足，微風動衣佩。

白鹿洞書院

聲名傳千載，地僻遠鄉邑。石坊鐫滄桑，苔綠侵階級。聖像肅中祠，殘碑壁間立。登樓心近古，寄世傷今習。班班遺訓在，攘攘誰當執。荊榛生高岡，芝苓就幽隰。大道既隱兮，追思渺難及。故泮書聲杳，高木蟬嘶急。偶有喧闐客，便然一出入。客去復岑寂，漫空纖塵濕。

白鹿洞書院望月

鱗鱗碧雲天，皎皎明月半。吐華出虹霓，托景何燦爛。清輝曜重瓦，幽蟲鳴故泮。黯黮樹為峰，峛崺際雲漢。峰頂現疏星，時隨步履換。岑寂生幽意，四極清氣貫。久瞻天欲近，形神與無畔。靜美夜何其，千年曾誰看？山林遙生響，風來如水漫。

芙蓉生木末

芙蓉生木末,盈盈臨洲沚。清幽遲眾芳，心期深於水。嘉士乘舟來，鼓琴歌其美。日暮歸舟去，惘然相顧視。安知月明時，露漙紅與紫。

深秋有憶

萬木逢搖落，傷悲獨此人。孤衷循古道，白髮入紅塵。能訴皆非苦，有華疑是春。乘桴徒夢在，何處問煙津。

雨夜

雲重暝先至，簾垂燈火清。多吟詩易老，百感睡難成。枕上分秋氣，夢中來雨聲。銷魂人又覺，恍惚近天明。

病里

病里先知寒氣漸，朝來擁被也厭厭。長衢十里飛黃葉，聽盡秋風不捲簾。

倚欄

倚欄高處慣多時，風物冥濛入眼遲。一自海棠開落後，滿城花事不須知。

清平樂·印稿

半奩苔紙，點檢從前事。小篆鉤摹方寸意，一笑認儂名字。 他朝留白鈐朱，恍然回首相呼。證取窗前勾指，硯池香潤簾珠。

前調·炷香

尋常草木，元是無情物。只為紅塵多悵觸，慣寄此間幽馥。 月庭祝到星垂，壁間還繞重帷。然盡真心寸寸，得留幾段殘灰。

浣溪沙·探梅

赤玉釵珠碧玉鬟，空教啼鵲揀枝看。小池台畔柳煙前。 心事每從濃處淡，春風多向暖中寒。欲開時節最堪憐。

前調·花朝

斷甃蒼苔褪雪痕，東風應放老梅新。天涯芳信可憐春。 夢裡猶逢長短驛，尊前莫問醉醒人。小簾波縠入黃昏。

睡起身如夢裡輕，隔簾啼鳥勸人聽。釀花天氣易深酲。 梅萼凝紅矜繾綣，柳枝泛綠慣聘婷。有情風物最無情。

楊柳依依煙滿堤，憑欄舊處野鳧飛。痴心怎得與春齊。 銀鎖燕函香夢在，紅消蜀紙墨痕稀。流光容易老相思。

前調

花事紛紛未忍量，風絲雨緒鎖閑窗。漸從殘夜感秋涼。 燈下苔箋濃淡墨，夢邊雲雁去來行。難描何止是流光。

醉花間 三首

熏衣馥，點衣馥。花雨梧桐木。芳草到天涯，靄靄山雲綠。 闌干十二曲，曲曲欹幽獨。微涼月上來，憐取人如玉。

醒相憶，醉相憶。人在山南北。相憶不相知，幾處羅衫濕。 深愁天不識，細雨綿綿織。芸窗仲夏寒，錦幔無顏色。

聽啼鳥，望啼鳥。諳盡芸窗曉。無夢到天涯，有夢空飄渺。 軒車曾巧笑，坂上青青草。榴花萎故枝，此恨令人老。

相見歡 二首

鬢青叵耐消磨，是情多。那得泠泠寒井不生波。 玉簫幻，蜃雲爛，奈人何。依舊相思如錦恨如梭。

閑階搖亂梧桐，影重重。曾與懸燈樓下看花紅。 深相惜，長相憶，不相逢。各自三更明月五更風。

喝火令

花事春頭密，魚箋別久疏。悲歡那得似當初。簾外柳鶯千轉，堪憶一聲無。 推枕消殘夢，憑欄看嫩蕪。東風只慣驗榮枯。忘了清游，忘了醉時書。忘了隔花人去，忍淚欲相呼。

醉花陰

已報木蘭開欲暮，更向風前佇。待得問輕車，披紫穿紅，十里縈香霧。 綠楊庭院垂陰路，共落英無數。莫道看花遲，若使相逢，長在春深處。

臨江仙

池畔殘冰移斷葦，向陽梅萼如攢。春風無計到眉彎。笑時藏淚易，醉里不醒難。 聽雪小樓餘夢在，從今休憶纏綿。可憐風物太相關。斜曛寒樹外，紅過萬千山。

前調

一笑屏開身外事，燈花暖入深更。隔簾風雪已無聲。多情耽共醉，回首是曾經。 綠意看深紅看老，池台慣坐伶俜。而今誰復憶分明。飛綿和夢去，更比斷雲輕。

淡黃柳

皴波占雪，遙勒春山碧。點綴鵝黃猶瑟瑟。恨到眉心鬢角，多少柔絲舊曾惜。 漫相憶，零煙未堪緝。雁聲遠、只岑寂。料東風一夜來消息。素管橫吹，小池台畔，難擬梢頭月色。

高陽台·秋水

返景浮金，含山曳黛，望來仍舊依依。夢裡蘭橈，無聲盪老相思。芳痕鷺影成追憶，剩垂楊、漫拂柔絲。更誰知、籠碧淸寒，已在雙眉。 無端一笛都吹破，正夜分薄靄，月繞橫枝。千尺澄凝，酣然片霎沉迷。曲終未辨湘靈杳，到魂醒、魂也參差。最難支、惆悵因風，裊作連漪。

金縷曲·道中

漫向閑窗倚。看綿綿、畦橫壟坒，丘原迢遞。煙鎖遙山寒漠漠，凍樹差枒天際。春尚薄、不堪離思。只把長亭闌畔雪，共幽情、釀作三江水。空脈脈，斷腸里。 嘉歡如酒多教醉。但醒來、花飛溪漲，武陵難識。春草東風吹還未，先上淚痕一紙，記那夜、隔燈相對。心事應隨歸程短，恨無邊、宵靄黏天起。斜照盡，又千里。

霜葉飛·山海關見紅葉有題

肅秋寒燒。空煙遠，霜痕迢遞雲表。醉顏容易驗西風，共萬山愁老。幾度閱、天高雁小。征塵千古榆關道。算大野斑斑，漫剩得、黏刀碗土，血色多少。 閑屐偶躡飄零，歸身猶在，斷堞迷徑荒草。颯然無處不蕭蕭，盡角聲商調。莫更說、人間換了。人間翻覆江山稿。奈滿目、凄涼是，淬冷鵑心，背人殘照。

江城梅花引

碧波影里木蘭舟。夢難留，恨長留。猶自無端、眉上又心頭。明月一般人各老，漫痴語，小梅邊，待共游。 共游共游堪憶不？風滿樓，曲入甌。雁也雁也，雁落下、沙渚寒流。聽到歌闌、淚冷翠雲裘。恰似玉簫嗚咽處，花落盡，絮飛殘，不是愁。聽簫曲《平沙落雁》憶舊事，悵然有作。用蔣捷韻。

渡江雲·乙未四月過安之故里因念其所語舊事感賦

遠山連暮色，抱村繞戶，迤邐入靑蕪。向人詢故址，戊雨庚風，景物半成殊。莓牆瓮瓦，料記得、酣戰庖廚。年少事、輕狂如此，一笑也唏噓。 當初。單車過巷，白袷吟詩，又斜陽幾度。猶剩見、懸燈老鋪，宿鳥高梧。人生我亦為行客，便欲寄、消息難書。明月在，愔愔正照空衢。

湘春夜月·聽琴曲瀟湘水雲

是湘靈，悠然攜瑟空江。跌宕萬點殘暉，搖一碧瀟湘。坐與數峰冥契，共玉流珠瀉，野鳥低昂。漸浣心漾魄，相忘彼我，時霎微涼。 幽雲易起，多情未醉，爭禁清商。卷地吹來，驚夢底、浪鯨塵馬，猶轉柔腸。迴風去後，莫更餘、寒月孤檣。算此際、有遐愁似水，沉哀似樹，都入蒼茫。

陸蓓容

予學詞初嗜小晏，兼及北宋數家，益以女兒情態。以今視之，惶悚驚心。兒女情銷，替以意氣，徘徊靜安、定庵之間者五六年。時復漸廣交遊，紀事錄別，往往成章。篇什泛濫，十不存一。旋以小令易學，長調難工，而白石兩兼之，遂與白石血戰。所惜性情不侔，徒成畫虎，稍得其言志之旨耳。比年困學未已，綆短汲深，意氣消沉，以至茫然。雜取清季諸家觀之，寒蟬蟪蛄之詞，無不深動予衷，又勾留蕙風彊村之門。十四年來大略如此。

予詞不甚佞古，復無意於趨新。當代吟壇曾經涉足，深知諸君子具備萬物，妙造自然，抑予不欲長爭競之氣，亦遂自甘一隅；所謂學古人者，則取其精神可感而已，至於神情肌理，不必似我，亦不必定似前賢。其一一逼似者，皆所謂寄託之詞，非徒以描摹面目為工者。

少不喜詩，未能及時用功，近年苦欲作詩，已愧不能。過去所作大抵輕倩油滑居多，即事言懷，而不墮於女郎詩者，數篇而已。自知不能工，轉以遊戲出之，誠所謂放任自流也已。

——題記

愛情

愛情如可信，我亦願瘋癲。誰有延年策，其能助睡眠。長秋自苦酒，寒露下山川。聞道中天月，還成舊樣圓。

中年

中年何自苦，浩蕩轉微茫。不去填滄海，猶然戀屋樑。修辭毀文字，恩愛斂猖狂。織女居天角，徘徊復七襄。

不到西湖久矣三月十六枇杷登盤悵然有懷

春潤廬前花落也，二年消息雨痕生。緣它卻想西湖路，十萬輕陰頃刻成。

減蘭·香港作

西風卷地，昏月半規滄海睡。暗水驚濤，盡斂塵沙入夜潮。 天涯尚爾，一發中原如夢裡。落盡疏星，湛湛清霜掩碧城。

浣溪沙 二首

其雨崇朝夜正醒，聽歌研墨寫飄零，一箋清淚報平生。 繾綣春涼真到夢，支離新葉只空青。關河不見見高城。

一帶江潮晚不回，離鸞遠背夕陽飛，信猶端坐畫新眉。 極目風花傾浩蕩，當宵微夢照棲遲。人間冷淡月孤垂。

鷓鴣天·雜譬喻 四首

燕雀同棲兩自醒。擲地韶光亦有聲。空桑綠盡猶三宿，華屋春銷可一生！ 星自墮，日還昇。前宵湛露此時冰。行行各蹴新枝去，到處山深長棘荊。

香韻遲成自不知，輕梢無那近蘭閨。未防沉睡能傾國，早綴瑤釵換展眉。 深護惜，款矜持。狂夫枕上再三窺。紅鴛半被中宵冷，新綠沉沉掩故枝。

點鬢嬌紅不可移，禁風受露倘能支。銀潢冷浸千星後，金燼溫余頃刻期。 恩續斷，想遲疑。零香片夢費烏絲。滄波自近雙魚遠，一夕簾旌到地垂。

艷雪柔花愧不如，深關門戶比孀居。因移玉鈿傾鴉髻，始信微瀾絕鯉魚。 燈照鬢，酒盈裾。眼波低顫夜寒鋪。未知咫尺迴廊外，亦自中宵立盡渠。

臨江仙

深春漫與相思過，從教筆硯荒疏。門前碧草映江湖。柳綿應笑我，詩句近何如。 長記禁門霜月下，西風搖動裙裾。當時心上種芙蕖。明燈今夜影，還照一花無。

前調·元旦試筆

一入江湖如逆旅，棲烏啼燕紛紛。飄風時景變遷頻，北庭星月動，南國錦花新。 未必殘陽直墮海，留他尚有微雲。愁人心眼怯紅塵，登臨對芳草，辛苦謝春溫。

謁金門·時客都門有寄

無窮憶，身在斷鴻天北。起看清華盈手白，亂雲知夢窄。 欲踏嚴城不得，燈底修眉斜畫。樓外霜柯初罥日，照人深自立。

沁園春·博士論文後記

三百年間，故跡叢殘，矧可具陳。想戴牛韓馬，其存其毀；虞山婁水，常見常聞。朝市初成，兒郎好手，一輩英賢愛古人。閑屈指，計當時雅士，半數耆臣。 我來憑弔逡巡，甚重劫之後換局新。對天涯霜雪，徒呼負負，高樓風雨，頻喚真真。逝者如斯，道之雲遠，敢遣蒼茫入釋文。空籌筆，任滿身秋氣，幻作春溫。

賀新郎·自壽用稼軒韻

老大那堪說。對長窗，天高地迥，亂雲糾葛。片語溫涼勞客問，又報長安飛雪。極望里，中原一發。如此江山誰措手，政東山妓語秦淮月。花氣冷，卻調瑟。 生朝一樣傷心別。倩熏風、吹愁到海，水光離合。料想南冥應在邇，只恐魚龍燼骨。誰為我、冰弦彈絕？拍石波濤都碎盡，莽神州依舊城如鐵。聽慘睹，篴吹裂。

齊天樂·蟋蟀遺蛻用白石韻

更誰重寫秋聲賦，深宵寂寥傳語。斷續南熏、平階細草，猶說曾傷心處。休休訴訴，忽斜月沉西，一聲機杼。露氣侵莎，忍寒欲喚已無緒。 人間又垂凍雨。況窮陰急景，催徹砧杵。委蛻空塵，離魂自去，萬水千山無數。凄然漫與，笑並立聽伊，綠窗兒女。滿地平蕪，比相思更苦。

高陽台·雪

作賦樓高，涉江水冷，登臨四望迷津。碎玉颺空，看看遮斷涯垠。當宵又自馳風雨，點銀綃、一夜成塵。太沉泯。梅英未醒，渺不知春。 重衾久絕繁華夢，料青禽有信，紅豆無根。寒沁孤窗，依前淺睡長顰。明朝凍合關河路，問誰來、吹破愁雲。忍重聞，數聲急雪，換了黃昏。

尹椿溢

我心散漫，於詩詞一事，亦全憑愛好引路，閱讀入門。屈指年光，自大抵悟出格律，認真作起詩詞來，已去六年。若世間確有「靈光」一說，那麼一路行來，我實有七分是在消耗這部分「被恩賜」。也緣於此，我對詩詞的體悟，基本都涵於生活體悟之中。換言之，生而有涯，對研習詩詞的人而言，在不斷朝著自己的極限前行的過程中，其遭際、自解和蛻變，也就是詩詞的演義。相應地，我對感受一項，便看得較其他更重；在詩詞實踐中，則主要體現在保持赤心和以景達情兩方面。

赤子之心。我在這裡對赤心的定義，其實是指人對某事某物的原始感受。例如稚子學畫，老師可能會從簡筆畫教起，令用簡單的線條，來直接地表達所見所感，就似任何動物第一次觸摸這個世界。而我們也往往會發現，兒童在這一域所表現出來的精鍊和老辣，蓋連成人亦有所不及。原因無非是他們心無旁騖，以簡單回應簡單。作詩詞也是一樣的道理，拈到最初的那絲感受，反映出來，好詩詞的基礎也便建好。至於修辭潤色，多半還是打磨功夫，可以通過學習來提升。只有感受的真相，若捕捉不到，又或者強為更改，那便連詩詞本身也偽，從而失去寫作的意義了。

景語即情語。這聽來是老生常談了。有較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在嘗試如何像拍電影一樣去填詞。電影有很多場景是無聲的，景就是景，沒有對話與旁白，但依然給我們以感染觸動。究其原因，蓋彼景有視角，已被「情感化」，能產生強烈的代入感。同樣，詞是否也可以相近的手法來寫作，使讀者讀詞如觀影，字字活潑，字字流動，達到視覺和精神的雙重享受—這是我當時給自己提出的一個問題。實踐發現可以達成，關鍵在於謀篇鍊字。首先要非常明確寫作目的，思維條理清晰，使布局結構如鏡頭取捨，然後把握最貼切、最有表現力的字、詞，來完成自己的「紙上電影」。當然僅僅如此不夠，稍有不慎，流於雕琢，失於雕琢，反而破壞了詞特有的藝術美感。用更為平暢的語言來攝住靈感的火花，保持真摯，深察善感，將是我要繼續努力的方向。

——題記

寄我江南春色一缽雪

君問何所酬，酬我梅梢雪。從後一春江，身畔相清澈。可以照畫眉，可以浣塵屑。最好種蓮花，月月爭拔節。下有連絲藕，九孔同皎潔。剖與故人知，孔孔住明月。

望月

風若潮汐雲若沚，過處誰擲白蓮子。一片清寒長清輝，寂歷千山共秋始。當時年少信手剝，溪頭相看明於水。一啖未畢齒頰香，人生何日分彼此。

春宴

春從春水岸，藏煙四五家。綠竹為生計，斫筍過蒼崖。舉動驚群鳥，回瀾送遠槎。我指潮頭燕，君笑落檐鴉。物性還相類，心意已相差。默然復一笑，托語嘆芳華。濃霞騰野焰，暖日炙梅花。分君半壺酒，杯中兩天涯。

隨詠

平生何所愛，海月與天風。不敢言此志，吾筆猶未雄。積雪射其皎，花落演其空。四大但遭際，豈肯待形容。花風三萬里，盈缺十年中。世有踽踽者，訥言為心衷。

自白

一生多理想，惟恐不由衷。食色和作死，睡余之所鍾。

巫山

我慕巫山楓，我慕巫山靄。也許巫山高，我往已成海。

晶窗

探手晶窗外，欲摩煙雨樓。檐珠敲指骨，節節滲清秋。

雪人

故人新夢外，披雪坐無憎。食指當空畫，心花出六棱。

幽

煙徑無人到，苔衣自在深。有花和雨落，點石若敲砧。

如夢令·散步

綠到故城遲暮，柳線千千約住。卻怕並肩人，忽問低眉情緒。不語，不語，為拂鬢邊煙雨。

調笑令·陽台小立

清夜，清夜，四面燈痕如瀉。傍街樹影橫斜，聽雨疑聽落花。花落，花落，各老人間一角。

憶王孫·夜雨

一城風溽夜涼初，魂夢遊空赤鯉魚。落影其誰語笑疏。擲珍珠，鬢與煙波綠到無。

減蘭

圓珠不拂，漸沒寒膚清入骨。養到冬深，會有心花出我襟。 盈盈六萼，滿路招搖終肯落。解脫成春。原是輕煙一轉身。

點櫻桃

收盡春雲，月華一滴中天落。推窗欲捉，夜氣浮深閣。 微暖微涼，觸指還交錯，輕如啄。當時未覺，只有光依約。

柳梢青

山骨吹涼，深青未了，分與燈窗。鞋軟聲輕，漫回頭處，來疊衣裳。 接眸笑說先嘗。小爐上、溫煙熱香。暮巷人歸，檐花顫雨，一碗濃湯。

清平樂

等閑重遇，衣上他鄉雨。笑與寒暄聲絮絮，乍聽依如耳語。 說起少日悲歡，當時去駐都難。說到三餐一宿，而今兩不相關。

浪淘沙令

微雨舊衢花，昨夜刪些。零紅濕白冷繁華。若有輕嗟聽卻是，簌簌沙沙。 那個養蠶家，正起窗紗。爐煙漫撥欲炊茶。共我曾期微活計，樹色深遮。

生查子

篷船細竹篙，點破蓮根水。過去小金鱗，疊疊雲生背。 時爭微雨前，時在疏風尾。一潑嫩春寒，分與晨煙翠。

前調

波餘盪槳聲，水合輕舟影。之子涉江來，澹若青荷梗。 相望不相知，息息惟香永。些與暮煙和，些被風吹冷。

虞美人

人間誰敵清秋福，一擲黃金粟。小園深靜駐關心，藏得初圓月在桂花陰。 無私分付風神朗，對久如相忘。綺年玉貌不堪凝，早自兩無厭處變曾經。

前調

牆痕瓦跡重頭認，搖葉秋風緊。微陽紅過舊門牌，記得笑分茶處桂盈階。 侵窗暮色悠然替，又黯三之二。寒蕪莫道遠還生，中有千千城闕萬家燈。

定風波

躡雨還來夜欲張，漿衣月色帶新涼。四野吟蛩聲未切，七月，風中卻有桂花香。 報道人間秋已至，屈指，生涯棄我太匆忙。譬若逢君輕一笑，問好，忽然兒女已成行。

前調

道別終須至野分，蹈花人去雨如塵。何處清簫添遠意，不記，風煙盪盡四圍春。 久與空山成暮色，惻惻，漫思燈下夜茶溫。亦有前程千萬里。相抵，碧朱不過一回身。

踏莎行

天闊如箋，城深似注。秋雲寫在長街樹。隨風讀到曬書台，樓窗幾換猶稍駐。 妄里詩名，少年奇句。算來其實因君賦。奈何君子不曾知，低頭一笑閑歸去。

菩薩蠻·立秋

峨峨天角青如玉。瑩瑩佩我蘭燈屋。雲意待生煙，江湖一夕寒。 拍空潮不住，又是秋來去。此鎮與他城，忽然而半生。

前調·睡前即景

鄰人語杳城初靜，眼帘猶拂寒花影。香是枕根漣，儂如欲泊船。 不須風使槳，夢已憑橋望。簌簌一身明，種江萬粟星。

前調·霜降閏九月

雁聲長似輕嗟遠，樓高疑坐天之畔。雲淡愈彌城，書閑不點燈。 流風披海月，漫漫來吹雪。新冷上眉頭，今年多一秋。

玉樓春

絨簾半挑偎窗眺，秋欲穿杯茶氣裊。有人呵手送行舟，似我別君年貌小。 重城四黯和天老，圓日滑過煙水道。逆光亦著一衫青，久立西風如蔓草。

前調

故書收罷寒來驟，步出樓陰輕仰首。雨如蝶粉塞門飛，我未空明秋剔透。 華燈上下明窗牖，影向踏花聲里皺。彼鄰相去此鄰回，煙火人間之某某。

臨江仙

陌上初燈輸晚霽，雲光亂落如花。少年衣角疊煙霞。春風嘉樹底，說好各歸家。 卻倚單車顰一望，遙山近水昏鴉。身前身後俱天涯。似曾相識我，無可奈何些。

鷓鴣天

蓮浦風來門巷清，長藤花重紫搖鈴。乍驚珠雨寒猶淺，似是伊人意未平。 聲絮絮，憶星星。平時漸老漸無情。遲些天上光陰永，可以低眉還與卿。

前調

縹緲重樓疊九阿，滂滂雨後泛郊河。居人在岸纖如草，水色連空碧似荷。 乘以興，發於歌。爭流雲影恣蹉跎。人生到此無相忘，或者相思亦不多。

西江月·浪遊

好靜終成相忘，晚年面水而居。一生心事綠窗隅，往往非煙即雨。 遠棹不來堪惱，檐花自落能娛。暖茶煙後慢翻書，麗句似誰曾語。

木蘭花令·昔春過故居

小院夕光空釀碧，輕暖輕寒青石隙。芳草穗，嫩苔茸，淺淺深深春痕迹。 東風偶過無情緒，似個人兒幽不語。回頭一瀑紫藤蘿，水花肩上紛成雨。

蝶戀花

帶怯牆莓青復淺。面水窗虛，小立風前慣。一夕春寒摩手看，燈光和雨飛成霰。 握傘行人樓外遠。淡漠衣痕，拂過東橋半。花木相遮回望眼，空城合似深深院。

前調·驟雨

一潑低雲青似墨。玉版天光，城背鋪千尺。鬧市幡然空即色，書成暮雨風飛白。 虛里余誰歸未得。想見長街，喬木翻花汐。若有樓兮湖海隔，單衣獵獵燈窗側。

喝火令

花落如燈灺，人嫻似曉煙。青絲夜色褪窗緣。欲近還疏猶隔，山海與經年。 白粥閑生事，糖糕小喜歡。騰騰叫賣過門前。一樣清恬，不必勸加餐。一樣故人如我，來未已無關。

姜學敏

女性之自我內在本質與男性並無不同，女性既可以純然女性之眼光和面目體物處世，也可以普泛意義的人的身份來面對世界。而以這兩種不同的心理態度之融合，表現在女性之詩詞寫作及至其他文藝創作上，便不需要較多的所謂女性氣質。女性詩詞作品完全可以獨立於既有審美體系及標準，亦完全不必以競爭的心態和方式，去複製或填補男性的姿態和語言。

文學源自生活，是生活的藝術反映。古代女性詩詞作者和作品數量較男性雖少之又少，但其作品中為歷來多數評論家詬病的「閨閣氣」，恰恰體現了女性詩詞的獨特之處，傷春悲秋、離愁別恨之題材亦反映了女性生活的真實性。清代以來，女性詩詞已逐漸自省和立足於自身命運和生存狀態的思考；近現代女性詩詞更加傾向於表現自我意識、生之美慧乃至社會、國家等大境界之思考；至當今信息化時代，在詩詞創作之新的視點、角度、機遇和平台上，女性詩詞中展現的是對自己獨特於他人的精神自詡，和對世間萬物諸相、社會歷史領域的感性、理性之雙重思考及精神關懷。

恰詩詞是偏重於感性的產物。女子原就有較勝於男子的原始感性，加之以人性的自我內在之本質，是最適合以摯誠的詩心和語言來表現的：「非以大地靈秀之氣，不鍾於男子；若將宇宙文字之場，應屬乎婦人。」「海內靈秀，或不鍾男子而鍾女人。其稱靈秀者何？蓋美其詩文及其人也。」所以，隨緣且保持住自己的特質吧：女性，可以是一個很女人的詩人，慧之纖之；也可以是一個很漢子的詩人，豪之烈之。

——題記

仲春見紅葉李落花並綻新葉

鬱郁檀心九醞中，萬花收卻水流東。不辭曾被秋風死，葉葉重箋第一紅。

見晚櫻花事盛極將闌

白雲鄉里彩雲鄉，春未央時花未央。我被晚來風約住，同君頷首小滄桑。

湖畔觀魚

偶住沙湖小大千，風時閑放雨拘拳。著他楊柳生忙碌，系了人身系釣荃。

板梁

最高亭下舊闌干，山色缺從檐角看。驛道風來三月暮，塔鈴聲渡一溪寒。

江畔

澶湲秋水接星空，時有懸燈點點紅。此夜江楓應寂寞，好風只許到城中。懸燈：許願燈。

在山頂等待晚霞

數峰青在天之北，一水城中浮影直。供與斜陽第一崖，紅衣人坐白雲色。

山中見野丁香盛開

信是人間四月風，嫌他紅雨太妝濃。歸來倩取白雲態，比擬羅裳各動容。

與紅蕉

捲簾約我夜西樓，同看水雲鄉里秋。十二文箋紅與碧，滿身風雨寄還留。紅蕉為南方植物，移於北方於中秋前後即枯萎。

園中白鳳仙花序自下而上漸次開謝時近仲秋

悄拂銀箏暗引香，瓊琚初步復將翔。夜來翻作梧桐曲，若有人兮瞻月光。

濯羽其時雙睫子，碧梧枝亞秋如水。風來亦有弄簫聲，采采者歌三月里。

如夢令·紅葉

這季長風如諾，這片紅霜如烙。眉眼共斯時，雲在天邊燃著。一躍，再躍，赴我焚身之約。

裂這高崖白頁，化這紛紛赤蝶。彼岸是誰身，恍被相思穿越。千葉，萬葉，一霎鏡台明滅。

謁金門·秋葉

醒不得，昨夜與風同折。醉里猶聞聲特特，破他檐月黑。 記得長亭南北，記得繁纓顏色。九月蕪城城外客，三月煙水國。

浣溪沙

折取一枝聊共溫，清清絕似夢中痕。夢中幾度舊江村。 蟫屑燭心知此意，梅花月影為誰春。東風坐老握香人。

減蘭·晨起鳥兒落於窗檯久之始啼飛而去

君家窗戶，應是那年春去處。花落當時，我在盤旋君可知。 亂紅欲息，著我雙眸和兩翼。若許關關，不向珠簾一惘然。

虞美人

秋江水共嵐煙瘦，比並眉山皺。沙鷗不在舊船頭，許是背人正洗一身愁。 暮雲低襯欄杆小，擬就烏絲稿。路燈忽地瀉涼紅，照見紫藤架底倚西風。

臨江仙·白蓮

如夢卿卿如佩玉，相思一霎秋瞳。鏡妝初就露初濃。褰裳此際，臨水復臨風。 歌與浮雲邀蜃海，舞低十二層峰。冰弦拂了太匆匆。浮生在我，我在月華中。

定風波·舊裙

何處霜紅更酒紅，何年心事倚牆東。若個塵香能悄問，曾印，鶯花海上淡眉峰。 解道三千煙雨訣，如蝶，樓台一念是重逢。寄與斜陽相對舞，卻數，幾層雲水幾層風。

卜運算元

行坐水之湄，來去雲之裊。誰使東風綠到裙，絕似天涯草。 彼夜亂山昏，此刻滄波渺。我有長橋一盞燈，雨是無情稿。

前調

杯底問穹廬，可有歌凝寂。許我沉沉嘯一聲，用盡西風力。 湮沒這燈紅，傾灑三千碧。願得星川霧起時，不與蒼茫弈。

蝶戀花·蝶與菊

小菊花間棲小蝶。一縷陽光，一夢憑瑩澈。肯與姍姍同細說，記誰初掛眉邊月。 信是重來重為瞥。攝我於魂，鐫汝於雙靨。盈手清風真可悅，借他百轉千千結。

千秋歲·樓下薔薇花期將盡猶有餘香

如痴如化，如訴如難捨。弦上手，懷中帕。持將胡蝶影，棲與西窗話。翻送入、碧紗簾里深深夏。 君解長相借，我欲長相謝。花外夢，天涯夜。春來同宛轉，風去同飄灑。黃昏又、深紅數點琉璃瓦。

千秋歲引·雲

被雨飄零，因風索寞。斂袂依然白絲絡。看他欲憑胡蝶語，扶肩欲過滄海閣。杏花煙，楓橋影，亦漂泊。 來是春山空領略，去是傾城秋陽魄。水遠天長若能托。如何夢也千里碧，如何散也萬花萼。這紛紛，這素素，終成縛。

婆羅門引·自題秋日花草攝影圖集

星星點點，悄他綰碧淡梳雲。萋萋已近黃昏。何事凝煙流水，添了亂山痕。更前宵洗雨，舊了青裙。 環風佩塵，倩誰約、洛河春。認取垂陰深處，粉綴紅紉。悠悠此意，唯喚起、一樣蹙眉人。相望里、各訴前因。

側犯·聽尺八

暮雲才斂，夢魂已遣長安雁。誰按，向客里鄰家、恍兮見。斜陽憑側耳，太古思何限。寥遠，是古寺三山、海西岸。 漭泱兩處，一例沉浮幻。風自捻，但吹禪，銷得百千念。裊裊真音，我心聞返。春雨樓頭，碧寒微濺。用東坡照見人如畫句分韻得見字

婆羅門令·紅葉

欲吹起、有紅牆影。將飄落、更有紅橋影。似此生涯，依然向、紅羅徑。苔上石，相炙紅絲映。 紅弦疊，紅雪贈。綰斜陽、未覺塵埃冷。風鬟水佩時光里，都付了、這華夢千頃。是天老矣，浮世銷並。再倩霜魂引領，磨碧潭為鏡，刻遠山為證。

春聲碎

斜日又高樓，一帶寒江如瀉。亭前草細，橋邊鷗小，正暮雲低亞。銷凝處，恍明月去來，山遠近、花開謝。 深愁若能卸，況我相逢此夜。多情夢裡，縱折盡枝梅、肯相借。回首也。回首已是東風，吹碧海、成桑野。

斜陽遠·山中見左纏藤

青溪左畔。向石屏沙鏡，煙鬟側綰。風回趁取褰裳處，似前夜星華，佩之盈腕。承他夢裡，慣倚雲山迷亂。 緩緩。看空谷流波，幾番兜轉。苔邊算有輕絲在，是弦冷鶯寒，世間春短。憑誰為我，銷解那時初綻。

金縷曲·聽歌曲傳奇

忘也如何忘。是當時、擦肩一瞬，神思都恍。流水浮雲都無數，只此人間相望。相望到、五湖煙浪。我有翠裳君執佩，被青山、照取盟雙掌。翻疊作、春形狀。 夕陽幾度紅潮漲。算飄來、前塵萬點，夜光為釀。手捻風華眉藏月，佇待梅花新放。暗香里、最宜同唱。信我今生終能候，這容顏、莫許成凄惘。暫一曲，聽清曠。

約稿 沈塵色 責編 楊磊 沈塵色（特邀） 陸蓓容（特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