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血女人淚 (小說)

男人血女人淚(小說)

王文躍

   倒騰了一天的西瓜賣,太陽下了山才回家,剛把三馬車停穩,妻子就跑到身邊,半吞半吐地說:「二表嫂來了,找你有事……」

  「人呢?」我一邊用眼撒摸二表嫂,一邊把剩回家的兩個西瓜抱下來遞給妻子。

  「走了,說天黑再來。」

  「又和二小子治氣了?這個兔崽子,沒讓人消停過……」我猜測著,走進門洞閂上門,準備洗個涼水澡。

  妻子掂量著兩個西瓜,說:「家裡還有,又往家剩,一個西瓜十來塊……」

  我插好門,白了妻子一眼,說:「人家花錢買瓜吃,咱賺出來的還心疼?」

 「我心疼誰?還不是你!起早貪黑的……」妻子沒說下去,進到屋裡咔嚓一聲下了刀,不多時,捧著兩塊西瓜送到我眼前。

  我搖搖頭,說不如涼水痛快,妻子笑笑,說:「真格的是賣席的睡涼炕,還是二表嫂說得對,你啊,只為別人受累……」

  我接過妻子的一塊西瓜,哧溜溜啃了幾口,乜著妻子說:「別人?誰是別人?兒子在京城買房,屁股大的地方成千上萬,我不幫襯誰幫襯……」

  妻子接過我手中的西瓜皮,隨手把另一塊西瓜遞到我手上,歪著腦袋看了我一會,笑笑說:「幫襯、幫襯,你就插上尾巴當牛使吧!我早想好了,長短把前天賣的兩囤麥子的錢存起來,等收了秋,說什麼也要進京把你的腿疼病看了!」

  「去去去,少看了?受點熱就好還值得跑北京……你啊,趕緊把飯菜端出來涼著,我還真餓了……」

  妻子聽我說餓了,趕緊打點飯桌,我在水缸里舀了一盆清水開始稀里嘩啦洗澡。這時,有人敲門,我趕緊問,「誰呀?」

 「我——」

  是二表嫂的聲音,我緊胡擼了兩下子身體,迅速蹬上妻子遞過來的短褲,再示意妻子快開門。

  二表嫂一腳跨進門檻,就隨手把肩上的鋤頭扔在了牆旮旯,然後徑直跨到裡屋,舀了一盔子涼水,咚咚咚一直脖喝下,這才抖摟著被汗水濕透的衣服走到庭院,一屁股坐在月台上。

  「做什麼?賣死啊!」妻子見二表嫂渴成那樣便切了一大塊西瓜遞過來。

  二表嫂不客氣,接過西瓜張開大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胡亂吞下去之後才說:「前些日子光忙著打零工了,耽誤了那兩畝黃豆——我的媽啊,草和苗一般高。」

  「怎麼不打除草劑?」我話語中帶有嫌二表嫂跟不上形式的成分。

  「今兒、今兒沒有零工活,打、打除草劑還得花錢……」二表嫂說話沒有底氣。

  我明白了二表嫂心意,一種酸楚的滋味湧上心頭。

  妻子看二表嫂狼吞虎咽吃瓜的樣子,知道她也餓了,便盛了碗讓二表嫂吃。

  二表嫂擺擺手推脫著說肚裡不餓,妻子不依,上前一把把她拉起來,推到飯桌旁,二表嫂不好意思地笑笑,張開一雙大手,說:「吃,不吃就外道了,我洗洗手……」

  飯桌上的二表嫂完全沒有了吃西瓜時的狀態,儘管我和妻子不住地給她夾菜遞飯,她還是吃的很拘謹,顯然,二表嫂把趕別人家的飯,當成了一件羞恥的事。

  一頓飯二表嫂沒說一句話,除了我問:「二表哥又來信了嗎?」她答:「來了一封,春上又給他減了刑。」就連妻子接下來說的「莽撞人,誤傷了他人性命,讓你受了罪……」,她也沒有應稱。

  二表嫂越不開口,我就越感到她遇到了大難處,於是,二表嫂剛一撂飯筷,我就迫不及待地問:「二小子又耍混了?」

  二表嫂搖搖頭。

  「遇到難處?」我愈發為二表嫂擔心。

  二表嫂苦笑一聲,抱起手搓著兩條胳膊,說:「我想讓表弟,再摘兌點錢……」

  妻子一聽二表嫂是來借錢,便停止了手中的活計,故意把聲音放大對我說:「二表嫂不提錢,我還差點忘了,你兒子晌午打來電話,叫你借點饑荒,說是銀行催著還貸……我也說不清,等會你自己打電話……」

  妻子的小把戲我明白,二表嫂前年蓋新房拉下的虧空還沒有還清,現在又張嘴借錢,顯然,她不樂意。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問二表嫂,「想安排點什麼事?」

  二表嫂沉默了好一會,才小聲說:「想買輛車……」

  「買車?」妻子很驚訝。

  「表弟,我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老大給別人做了上門女婿,老二我說什麼也要留在身邊,不介,你表哥出了大牢,兩個兒子都飛了,他會瘋的……」

  「買車——晃媳婦!」我對二表嫂的想法感到詫異。

  二表嫂用雙手抹了一把眼睛,極其無奈地說:「眼下姑娘少了,條件高了,比咱條件好的家庭找個媳婦都難,更不用說咱還有明點……」

  二表嫂不說了,我知道他指的是二表哥傷了人蹲監獄的事。

  妻子聽二表嫂這樣一叨嘮,也皺起了眉頭,說:「也是,這孩子大了,是讓當娘的費心,不緊張羅怕耽誤了孩子,緊張羅,錢又是硬手活……」

  「老二的意見呢?」我問表嫂。

  「這擰種是不同意,說這是打腫臉充胖子——表弟,我的家底你最清楚,前年蓋新房在你這拿的錢還沒還清,現在……我是真懶得張嘴,可又……」二表嫂不說了,一串淚水滾出了她深邃的眼窩。

  妻子是最見不得眼淚的,見二表嫂一哭泣,她便心軟起來,「二表嫂,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錢還差多少,讓你表弟替你舍臉……」

  我不禁暗笑妻子的刀子嘴豆腐心。

  「二表嫂,買車是置辦大家當,不是一兩個子能辦到事,這事你要好好合計——咱不能為孩子還一輩子的債……」

  二表嫂不吱聲,我以為她是沒拿定主意,不料,沉默一會後,她竟冒出這樣一句話:「我該他們父子的,就是把自個賣了,也要為孩子成全個囫圇家……」

  妻子被二表嫂的這句話說出了淚水,二表嫂一把攥住妻子的手,凄然一笑說:「妹子,誰也不怨,就怨自己沒能耐,像你——一兒一女一枝花,就省了這份心……」

  妻子被二表嫂說笑了,可我的心卻沉重了起來,眼前的這個女人受了許多苦,擔了許多驚,卻沒有過一句泄氣話,沒有一絲抱怨,我沒有理由不去幫助她、成全她。

  「表嫂,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前天才糶了麥子……」

  「表弟,不忙,先急著孩子的貸款……」

  「貸、貸款的錢讓你表弟再想辦法,老二的婚事要緊……」說著妻子就站起身往屋裡走,準備取錢。

二表嫂一把把她拽住嚶嚶地哭起來,我不知道二表嫂的淚水是為了感激,還是為自己獨擋天下的心酸。

我決計馬上給二表哥再寫一封信,讓他為了這個女人加倍改造。

按:現在農村男孩子娶媳婦成了大問題,要車要房要彩禮,使得許多家長為此操心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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