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第二部醫理篇 第三集 憂患的乾坤

中國的陰陽思想源遠流長，其源頭似乎無法窺測，它太古老，太深邃。大約從中華大地上誕生的第一個巫師開始，那峻拔的身體，迷茫的眼神，瘋狂揮舞的雙臂和腳步下踏起的塵土，在那悲蒼荒涼的呼號聲中，在大地，在岩石，在樹木，在甲骨上刻下深深的痕迹。陰陽便在迷狂玄幻之中，朝四極瀰漫開來，緩緩地飄向天際。

有學者推斷，中國的陰陽觀念，經歷了極其漫長的歷史。大約在10萬年前的許家窯人那裡，便已有了萌芽的可能性。（山西陽高許家窯遺址）他們對天穹之上那個溫暖的火球充滿情感。（山西朔州峙峪遺址）許家窯人的後裔，二萬八千年前的峙峪人，在大量使用火的時候，其先民對太陽的情感，則在他們中間更深層次地蔓延開來。太陽的熱烈與月亮的冷靜，或許在他們心中固定下來。學者們指出，真正意義上的陰陽觀念，應該濫觴於一萬八千年前的山頂洞人歲月。這個時期人類的大量概念開始建構，多數學者注意到山頂洞人，已經初步具備審美意識。（北京周口店山頂洞遺址）而對白天黑夜、溫暖寒冷、大小長短、堅柔乾濕等等對立現象，已經非常熟知。並且在日常生活中，熟練地利用這些概念。

隨著人類腳步的邁進，陰陽對立觀念逐漸成形，迅速地在更廣闊的地域傳播。大地灣彩陶、大河村彩陶等等，無可爭辯地向我們顯示著這一事實。（山東大汶口遺址）尤其觸目驚心的是大汶口文化、石家河文化、城子崖龍山文化等，竟然已經出現了為今天我們每一個中國人所司空見慣的太極圖形。（甘肅天水伏羲廟）這樣，伏羲作八卦的傳說便轉換為可信的史實。同時我們也深切地感受到，《易傳》的作者在記述伏羲事件時的那份真誠和嚴肅。現在我們不得不直接面對伏羲。伏羲作八卦的記載，散見在一些古代文獻中。最權威的當推《周易》。其次有《屍子》、《易緯》、《禮緯》、《尚書中候》、《春秋緯》、《黃氏逸書》、《魏書》等。關於伏羲作八卦，主要有兩種說法。《周易·繫辭上傳》說：「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尚書中候》、《春秋緯》、《黃氏逸書》均持這種說法。就是說，遠古，有一匹龍馬從黃河升起，背負一份河圖，又有一隻神龜，從洛水中出現，背負一份洛書。龍馬、神龜將所負之圖，授與了伏羲。伏羲便根據這份奇特的圖，制出了更為神奇的八卦，這便是有名的「河圖洛水」的故事。

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文化分會副主任委員，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張其成先生說：「傳說伏羲在做八卦的時候，當時是昏天蔽日，天打著雷，下著暴雨，刮著大風，然後（呢）伏羲氏是看到了河圖洛書。就是龜背上的和龍馬出圖，龜背和龍馬上的河圖洛書。然後做了伏羲八卦。歷史上有各種各樣的記載和傳說。」

採訪中我們發現，負圖的龍馬至少有兩匹，一匹在伏羲的故鄉甘肅天水。（甘肅天水龍馬洞）與古籍記載不同的是，天水的這匹龍馬不是從黃河，而是從一個山洞裡出來的。我們不知道遠古時這座山是個什麼樣子，龍馬居住的這個洞又是一個什麼容貌。總之，山很高，洞很深，古老的故事流傳至今，總有它的道理。信也罷，不信也罷，祖先的身影總在老百姓的心理，千秋萬代，只要還有中國人存在。（河南孟津負圖寺）另一匹龍馬在河南孟津縣，這匹龍馬倒是與古籍記載的相吻合，它由黃河升起。據說負圖寺地處黃河故道，是遠古黃河流經之地。那麼伏羲也就是在這裡得到龍馬所負載的河圖了。

我們無意對這個傳說作什麼考證，還是那句話，它存在便有它（存在）理由。如黑格爾所說：「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恩格斯對此解釋為，其合理性就在於它的現實性。

那麼河圖洛書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圖，什麼樣的書呢？我們以洛書為例。洛書可以人體演示，觀測者面向北方站立，兩腿微微叉開，兩臂平伸，即洛書圖像上所標。人的頭頂為九，兩足之間為一，右肩為二，左肩為四，人的左邊為三，右邊為七，兩足分別為六和八。這表示觀測者的正面，上九為北，左邊三為西，右邊七為東，背後下一為南。另外，右肩二為東北，左肩四為西北，右足六為東南，左足八為西南。觀測者以觀察北斗星斗柄的指向定四季，即斗柄指東，天下為春，斗柄指西，天下為秋，斗柄指北，也就是指上，天下為冬，斗柄指南，也就是指下，天下為夏。有學者認為，河圖中的1、9為10，4、6為10，為陽半年，3、7為10，2、8為10，為陰半年。這是實行十進位制的春秋紀年法。我們把虛實兩個圓點分別連結起來，便是一個旋轉的最古老的太極圖形。再看看洛書，只要穿過中心點作任何一條直線，則在這條直線所連結的三個部分的圓點數相加都是15，這便是後世九宮格的前身。專家認為，洛書的星象是以北極星定位的，這樣，九宮所表示的就是：南，天際星，北，北極星，東，河北星，西，七公星，東南，四結星，西南，虎賁星，東北，華蓋星，西北，天淵星。八星對應八卦，便是南離、北坎、東震、西兌、東南巽、西南坤、東北艮、西北乾。這樣，河圖洛書便與陰陽八卦聯繫起來了。

關於伏羲作八卦的另外一種說法，似乎更接近真實。張其成教授說：「在《易傳》上面有一句話。《易傳》上的話說，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紋與人之宜，於是始做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那就是說，他是經過了上觀天文，下俯察地理，在觀察了宇宙間的萬事萬物而提煉出來的這麼一個卦爻符號。它最簡單就是由陰爻和陽爻兩個基本元素構成。陰爻和陽爻組合成三次，就變成八卦。組合成六次，就變成六十四卦。它就是這麼得來的。」

伏羲作八卦的地點，目前有兩處顯得比較權威一些。一處在河南上蔡縣。（河南上蔡畫卦台）相傳伏羲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審視了世界的萬事萬物之後，便在這裡畫出了舉世聞名的八卦。這裡的百姓祖祖輩輩保護著這個畫卦台，珍藏著這個古老的傳說。蓍草，是專門用來推演六十四卦的，在今天難得一見。伏羲的另一處畫卦地點在甘肅渭源縣。（甘肅天水北道區渭南鄉卦台山）這是一處奇特的山水，幾乎令人難以置信。遠山如同人工安置一般，齊整整地環繞卦台山，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圓形盆地。一條大河呈S形，從盆地中央穿過，正好將盆地均勻地分作兩片。這樣，這個圓形盆地就變成了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太極圖，而卦台山則不偏不倚，恰好坐落在這個圓心之上。天工造物總是那樣與人意相符，人類的情感也總可以在大自然中找到依託和歸宿。漫步卦台山頂，儘可能放縱我們的思緒，試圖去感悟一下伏羲作八卦時的情狀。清晨，偶爾一兩聲鳥鳴，大地仍在沉睡，請勿渺渺，遠山空寂。伏羲佇立山巔，呼吸平和，心緒安寧。東方泛出一片淡淡的橙色輝光，他的視線終於與這個巨大的盆地真正相遇了，於是，多少歲月的探索瞬間被確定，深邃的思想，從此有了一個最神奇的表述方式：八卦誕生了。

那麼，八卦本身的意義何在？換言之，它到底是什麼？《周易·繫辭下傳》指出，它「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即，八卦至少可以代表萬物的情狀。（河南孟津負圖寺）之後，對八卦的研討日盛。（甘肅天水伏羲廟）後世學者多有闡發，觀點龐雜，不勝枚舉，至今仍不能定論。儘管如此，八卦還是明明白白地傳遞出一個信息，這就是陰陽對立統一。無論它是，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結果也罷，還是觀測天象的結果也罷。我們只發現了這一條通達它的道路，除此之外，我們不知所云。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文化與經濟發展研究所所長，張立文先生：「陰陽實際上就是，我們簡單的可以講，是代表男和女。進一步講就是，男女的生殖器的具體形象的描述。那麼為什麼（這樣子）？（就是說）在人類初期的時候，一股部落的強大和弱小，甚至毀滅，就是要看人口的多不多。同我們現在不一樣，現在人口太多了。當時部落的人口很少，你這個部落強大，就是人多。人多，我就能打勝別的部落，不會被別的部落所滅掉。所以延續部落的生命這是第一位的。」

以八卦象徵或曰代表萬物，以此反映萬物的情狀，這大約是人類第一次，似乎也是最高的一次抽象。我們似乎難以解開它的終極秘密，似乎人類的智慧直面它時而自露慚愧。似乎它對於我們永遠是一個不可抵達的神秘彼岸。在這似乎是不可逾越的障礙面前，人類的一切理性面臨巨大的考驗。

八卦，是伏羲時代最為輝煌的文化成就。它表明我們民族的陰陽觀念，至少在伏羲時代（八千年前）便已完全確立。它導致了一個直接的結果，即，以陰陽為思辨核心的中華民族於數千年前便創造出極為發達成熟的文明。它使得我們民族早早地便具備了令人驚嘆的智慧：表述簡單，辯證深刻，視域廣闊，且極易操作。

（河南湯陰羑里城）

歲月飛逝如白駒過隙，歷史走到了商代末期的商紂王時代。暴君商紂王聽信人的讒言，將周文王囚禁在羑里監獄。獄中，滿懷憂患意識的周文王（西伯侯），面對伏羲的八卦苦苦思索。荒荒油雲，寥寥長風，以天地風雷水火山澤為象徵的萬事萬物，飛速從眼前掠過。大而無邊無涯，小而毫釐之間，思想無所不達，浩氣充塞天地，靈感飛動，一個傑出的整體構思逐漸清晰起來，它如同閃電，劃破了黑色的蒼穹，曝亮了這位智者的面龐。接著結構、形式、主題、符號、誓言，魚貫而出。天風浪浪，海山蒼蒼，三變六齣，八化六十四成，理性之光飛越陰森森的死亡之地，於天宇間飄蕩，凝聚。西伯侯掙扎著挺起衰弱的身子，蒼涼而又遲緩地舉起一柄聖火，讓它經久不息地燭照中國文化達兩千多年。這正是《易經》的第29卦，「坎」卦所記載的歷史事件。羑里獄中，西伯侯終於將伏羲的八卦演成六十四卦。這就是中國文化最為耀眼的著作之一：《易經》。

探討《易經》的起源和它的具體內容不是本片的任務。並且它的起源本來就是一個眾說紛紜的懸案，至今懸而未決。但是，根據一批學者極有責任心的推斷，《易經》的成書多少與周文王有關。那麼，我們暫且相信這個充滿憂患色彩的記載吧。

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說教授，彭林先生說：「司馬遷（呢）就曾經講過，文王拘而演周易。這是非常著名的一個說法。我覺得，這個說法，至少有它一定的根據。」

張其成教授說：「（那麼，）周文王演六十四卦（呢），應該說在歷史上還是有一定依據的。」

今天我們看到的《周易》，包括了《易經》和《易傳》兩個部分。《易經》，包括六十四組符號和卦辭、爻辭。《易傳》，包括《彖傳》上、下，《象傳》上、下，《文言傳》，《繫辭傳》上、下，《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共十篇，稱為十翼。

中國的陰陽觀念走到《易經》時代，已經差不多盡善盡美。《易經》的陰陽思想，天人同構思想，以及系統結構，無疑對《黃帝內經》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張其成教授說：「八卦、六十四卦，這個符號（啊），被世人最為重視，而且最感到神秘莫測。有人說埃及的金字塔，古巴比倫的空中花園，那些都是有形的文化之謎。而八卦，六十四卦，以及所謂的河圖洛書、太極圖等等，是一種無形的，或者說是更高層次的文化之謎。」

張立文教授說：「《周易》當中的思想，對於中國二千年來，直到現在來說影響都是非常大的。那麼，《周易》當中很重要的思想，就是（那個）陰陽思想。《周易·說卦傳》當中，《易傳》中的《說卦傳》中也明顯講，乾坤實際上是父母。乾坤這兩個父母生出三個男的，三個女的，這就是八卦。這就是說三男三女就是六，六，加上乾坤就是八卦。《周易》體現了一個對生命的一個重視，對生命演化的一個描述。《周易》的陰陽思想，是開啟了中國的哲學、科學、文學、天文、地理、農學等等，一個廣闊的前景。」

綜上所說，《易經》的總體構思中所深含的陰陽觀點，不是滯固的，封閉的，它是一個永恆流變，運動的對立統一概念。整個六十四卦，是一個開放的體系，它大氣地展開了一幅宇宙圖景。這就是乾坤流轉，陰陽循環，萬事萬物均在變化，發展，如斗轉星移，大河奔流永不止息，而它們的核心正是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