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大師全書》佛法總學18-中國佛學(2)
太虛大師(1889--1947)近代高僧,以倡導人間佛教而著稱。俗姓呂,名淦森,法名唯心,號太虛。浙江崇德(今併入桐鄉)人。生於清光緒十五年(1889)。光緒三十一年16歲,入蘇州小九華寺披剃為僧。出家後即往寧波天童寺依寄禪和尚受具足戒。嗣往永豐寺就歧昌和尚學經。越歲復住天童寺修禪學佛。時與閩僧圓瑛、會泉為同參,相與參究禪學。
《太虛大師全書》電子版已出,由大師門下高足印順法師主編。內分佛法總學、五乘共學、三乘共學、大乘通學、法性空慧學、法相唯識學、法界圓覺學、律釋、制議、學行、真現實論宗依論、真現實論宗體論、真現實論宗用論、支論、時論、書評、酬對、講演、文叢、詩存等二十編,約七百餘萬言,文一千四百四十八篇,全書展現大師全部佛學思想,及深厚佛學參悟功底,值得後世佛子恭敬學習與收藏,特別鳴謝印順文教基金會。
本刊今天連載第一輯佛學總學18-源流-中國佛學(2)。
《太虛大師全書》佛法總學18-源流-中國佛學(2)
第三節 悟心成佛禪
第四節 超佛祖師禪
第三節 悟心成佛禪 悟心成佛禪,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禪。他主張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故亦可名見性成佛禪,或即心是佛禪。 禪的歷史發展過程,可以密宗來作比例。我曾講先有雜密、胎藏界等,至善無畏、一行等始成為獨立的密宗而與顯教對立。禪的發展,起初也是依經教而修的,至達摩東來,才成為獨立的禪宗。才為後世分宗下、教下之所本而成為達摩的宗門禪。 自悟心成佛禪以下,皆為宗門禪,詳見景德傳燈錄、禪林僧寶傳、傳法正宗記、宗統編年、指月錄等書。這一種菩提達摩禪,他另有一個傳承的系統:從過去七佛起,傳至釋迦牟尼佛靈山拈花、迦葉微笑為傳佛心印初祖,迦葉傳阿難為二祖,乃至二十八祖達摩為東來初祖,至慧能為六祖。佛佛祖祖之所傳,各各有一首傳法偈。然而這種傳承,不能免掉後人的疑難:如問從七佛至二十七祖的傳法偈,有何根據?釋迦靈山拈花、迦葉微笑,根據的什麼經?古來禪師亦只好答系出達摩口傳。還有付法藏因緣傳謂傳至二十四祖師子尊者為止,則二十五祖至達摩之傳承,又有什麼根據?雖明教嵩傳法正宗記及論,嘗謂二十五祖婆羅多羅,二十六祖弗若密多,二十七祖達摩多羅,西域犍那三藏曾說及;而梁僧祐出三藏記所載薩婆多部所傳,亦有些三祖。然而疑仍莫決,只可斷為達摩口傳如此。因為這樣重口傳不依教典,故稱為達摩宗門禪。 一 超教之頓悟 頓悟禪之獨立宗門,雖以達摩為主因,但亦由當時很多增上緣助成的。這就是說中國當時已富有超教頓悟的風氣。據高僧傳所載,遠在什公與佛陀跋陀羅,就有問答,但禪宗則傅說系佛陀跋陀羅與道生的問答。如跋陀問道生怎樣講涅槃?道生答以不生不滅。跋陀說:『此方常人之見解』!道生問:『以禪師之見解何為涅槃』?跋陀手舉如意,又擲於地。道生不悟,跋陀乃拂袖而去。道生學徒追上問云:『我師講涅槃不對嗎』?跋陀說:『汝師所說只是佛果上的,若因中涅槃,則「一微空故眾微空,眾微空故一微空,一微空中無眾微,眾微空中無一微」』。 其次、慧遠法師亦說到「至極以不變為性,成佛以體悟為宗」,此即說明體悟至極不變的法性即為成佛。僧肇的涅槃無名論說:「不可以形名得,不可以有心知」,亦明究竟旨歸,超絕言教。道生法師曾有頓悟成佛說,影響當時的思想界很大。 保志初修禪觀,後多神異。梁武帝很尊重他,宮中出入無禁。武帝一天問他:『我雖信佛法,煩惱如何斷治』?保志答『十二』。又問如何靜心修習?答曰『安樂禁』。後代禪宗,謂所答與靈山拈花乃至達摩禪下的棒喝一脈相通。其所作大乘贊、十二時頌,十四科頌,共三十六頌。如「終日拈花擇火,不知身是道場」,及「大道常在目前」等,皆顯示悟心成佛禪意。史稱志公為觀音應化,曾現十二面觀音像為僧繇所不能畫。傳說中的觀音應化者,唐時尚有泗洲僧伽,禪宗亦錄及其問答。 與保志同時的,還有一位傅翕,即平常所說的傅大士是。據傳燈錄所載,他住在現在的浙江義烏地方,自謂已得首楞嚴三昧,七佛相隨,釋迦在前,維摩在後。梁武帝曾請他進京講金剛經,他上座將撫尺一揮就下了座,圍繞在座前座後的聽眾,簡直莫明其妙。志公謂帝:此大士講經竟!從他這種說法的舉動看來,他雖不屬達摩的傳統,但與後來的宗門禪是作風一致的。如他有頌云:「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欲識佛去處,只這語聲是」!如此之類的頌文,還多得很,如云:「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在普通的常識都是講不通的,但他內面含有無限的深意在!他是宣示自證境界,非虛妄分別之言語思維可了知。 又作心王銘云:「觀心空王,玄妙難測!……水中鹽味,色里膠青,決定是有,不見其形。六門出入,隨物應情,自在無礙,所作皆成。了本識心,識心即佛。……除此心王,更無別佛」!這銘文更顯然為悟心成佛禪。相傳他是彌勒應化。還有在中國應化的彌勒,即李唐後奉化布袋和尚。他也有很多的詩和偈,有一偈云:「只個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靈物,縱橫妙用可憐生,一切不如心真實」。此頌也與傅大士心王銘一貫。 前面講實相禪的時候,曾經講到南嶽慧思禪師,思師亦與保志同時。當他隱居山中的時候,志公向他傳語:『何不下山教化眾生』?慧思答曰:『三世諸佛被我一口吞盡,更有甚眾生可教化』?這些話也類宗門禪語。 更有華嚴的始祖法順(即杜順),禪錄上說:「法順作法界觀,文簡意盡,天下宗之」。又說他嘗作法身頌云:「青州牛吃草,益州馬腹脹,天下覓醫人,灸豬左膊上」。傳說杜順是文殊化身。說為文殊化身的,還有與拾得同隱居天台山的寒山。他的詩很出名,其格調語淺而意深,故他在詩壇上,是白樂天的先河。寒山外還有後來作華嚴合論的李長者。從諸法性空明華嚴,傳說與杜順、寒山,同是文殊化身。 以上這些,都是達摩宗門禪興起前的增上緣。或依經論教義提出簡單扼要的玄旨,或別出不依經律論義乃至非言語文字所能及的風格,故總名此為「超教之頓悟」。 二 達摩與慧可 達摩、在高僧傳與傳燈錄里,記載不同。高僧傳謂達摩是劉宋時來中國的。比譯四卷楞伽的求那跋陀羅稍後。至北魏,在嵩山專以禪法誨人,因此惹起盛弘經律者的毀謗。惟有道育、慧可二少年沙門,銳志高遠,精進求學,侍奉四五年,達摩感其精誠,乃示以理入與行入二門 理入門,即明無自他凡聖之別的真性,凝住壁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是名理入。行入門有四種:一、報怨行,修道遇有苦厄的時候,當念此是業報,是我宿世所作業因,現在應當安心忍受,不生憎厭。二、隨緣行,遇有順境,無所貪著,緣盡歸無,何喜之有?因此得失隨緣,心無增減。三、無所求行,就是對於世間的一切都無所求,因為三界都是苦的。四、稱法行,即稱法性之理而行。此四種入行,萬行同攝,亦與理入無礙。此依高僧傳說,並傳慧可四卷楞伽以印心雲。 但傳燈錄則說他是梁武帝普通年間(二年或七年八年)來中國的,初到廣州,剌史表聞武帝,武帝乃迎接他至金陵。武帝問他道:『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達摩答曰:『並無功德』。帝曰:『何以無功德』?答曰:『此但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帝又問:『如何是真功德』?答曰:『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進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答曰:『廓然無聖』。帝曰:『對語者誰』?答曰:『不識』。帝問既高,而達摩答不能相契,以機緣不投,達摩乃潛渡北上。志公對武帝說:『達摩是觀音菩薩化身』。帝擬遣人追回,志公曰:『闔國人追去亦不能回矣』! 達摩北上至嵩山少林寺,便面壁而坐,終日默然。時有神光,系一中年博聞善講之士,聞達摩之名,特地跑到少林寺去親近他。他到了少林,見達摩朝夕端坐,面向牆壁,默然無語。神光自己心裡便這樣想:古人求法,敲骨取髓,刺血濟飢,布發掩泥,投崖飼虎,今我何人?如是他就在一個大雪夜裡,端正地立在達摩的旁邊,積雪過膝。這時達摩很憐憫他道:『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神光悲痛而泣曰:『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達摩曰:『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進,難行能行難忍能忍,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神光聽了,乃潛持利刀斷臂於達摩之前,達摩知是法器,為易名曰「慧可」。可問曰:『諸佛法印可得聞乎』?答曰:『諸佛法印,匪從人得』。可曰:『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摩說:『將心來!與汝安』。慧可覓心不得,乃曰:『覓心了不可得』!達摩說:『與汝安心竟』!所以神光易名慧可,是從他頓悟的智慧而印可的。 後來達摩欲回印度,便召集門人說:『時候到了,你們怎麼不各言所得』?時有門人道副說:『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達摩說:『你只得我的皮』。一尼名總持的說:『我今所解,如慶喜(阿難)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達摩說:『你得我的肉』。道育說:『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達摩說:『你得我的骨』。最後慧可禮拜達摩,依位而立。達摩說:『你得了我的髓』。因此便將衣法及四卷楞伽傳與慧可。有偈曰:「吾本來茲土,傳法度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並云:『內傳法印以契證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二百年後,衣止不傳』。自此以後,在中國有了不立文字的宗門禪。 達摩示寂之後,葬在熊耳山。過了三年,魏宋雲奉使西域,歸途中遇達摩於蔥嶺,見達摩手提一隻鞋。宋雲問他到那裡去,他說回西天(印度)去。宋雲回到魏國,將此事呈稟皇帝,帝即令把達摩的墳掘看,一掘開只見遺留下來的一隻鞋子,大家都覺驚奇!這隻履西歸,又永留了一重公案。 由上面看來,高僧傳與傳燈錄記載達摩的事不同,這或者是因為達摩年壽很高在中國很久,高僧傳只記錄了達摩初來中國的前一段,或是一般人所熟知的事;傳燈錄記載後一段,或是口傳慧可的事。 達摩初創了禪宗,慧可為第二祖。據高僧傳說,慧可侍奉達摩有六年之久,承受衣法後,於天平二年到北齊鄴都大宏禪法,因此一般咬文嚼字的法師們,便嫉妒他,障礙他、排斥他,甚至派刺客殺害他!據說他的臂骨被折斷。這或許也是那些偏執文字之徒乾的。傳燈錄說,他後來在管城縣匡救寺門前談無上道,很多人圍著他聽。時有辯和法師講涅槃於寺中,以其徒轉從慧可參禪,大興毀謗。那一縣的知縣翟仲侃,聽了辯和的讒言,竟以非法加諸慧可,慧可就遇難了。這時,他已有了一百零七歲的高齡。 高僧傳里說有一位向居士,幽遁林野,淡泊自修,曾寄可一書以示意:「 除煩惱而求涅槃者,喻去形而覓影;離眾生而求佛,喻默聲而尋響」。可也答之以偈云:「說此真法皆如實,與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又有化公、廖公、和禪師、那禪師、慧滿等,皆曾直接或間接受可之薪傳,但無真正嗣法的弟子,故說「末緒無嗣」。 可是據傳燈錄的說法,那就不同了。傅燈錄說:可得法後,到北齊天平二年,有一居士(或即高僧傳里所說的向居士)年逾四十,一日來見可云:『弟子身纏風恙,請和尚懺罪』!可乃運用達摩的作風答覆他:『將罪來!與汝懺』。這位居士靜默了半天說:『覓罪不可得』!可便說:『與汝懺罪竟!宜依佛法僧住』。居士說:『今見和尚已知是僧,未審何名佛法』?可謂:『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當時這位無名居士聽了慧可這幾句話,深有所領悟的說道:『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佛法無二也』。這實在也就是達到了悟心成佛之旨。所以慧可聽了,也就很高興地許其出家,而且還這樣地誇獎:『是吾寶也,宜名僧燦』!過了二年,可便傳法與僧燦,傳法偈云:「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華生,本來無有種,華亦不曾生」。要按平常的理解講起來,這也不出緣起性空的道理。然而這不是一種理解,而是一種契悟!可傳法後,囑僧燦隱居深山,謂不久將有法難,自身並須遇害以酬宿債。 由於可之被害,可以知道慧可顯然是不依經教而力宏別傳禪法的人。正因為他所宏的是不依經教的禪,所以多處惹起講經持律者的嫉視與障難。後來宗與教的對峙,也可以說就是受了他的影響! 三 僧燦至弘忍 僧燦、前面已經說過,他是以居士身而得法於二祖而出家的。高僧傳里,沒有僧燦的傳,也沒有說道信從燦受法,僅於法沖的傳上,附帶地說到『可禪師後燦禪師』。但傳燈錄則謂燦師得法於二祖後,隱居於皖公山。至隋開皇十二年,有沙彌道信( 年十四)來向他求解脫法門,他問沙彌:『誰縛汝』?沙彌謂:『無人縛』。於是他就提醒似地說:『何更求解脫乎』?道信聽了這話,便於言下大悟。隨侍三祖,服了九年的勞役,方傳衣法。傳法偈云:「華種雖因地,從地種華生,若無人下種,華地盡無生」。僧燦既把衣法傳給道信,於是他就到羅浮山去隱居。後來仍回到皖公山而終,即今三祖山是。 僧燦留下宗門的重要文獻,有信心銘,信心銘里開頭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有順逆!……六塵不惡,還同正覺」。最後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這也就充分表白了悟心的禪意。 從僧燦到弘忍,中間還有四祖道信。道信曾經六十年脅不著席,可以想見他的精進了。他住破頭山。山裡有一種松老人,要從他出家,他說你現在老了,出家無用了,必欲出家,可俟再世。 多年後,有一天到黃梅縣去,路上遇見一小兒,他問小兒何姓,小兒說:『性即有,不是常性』。他又問何姓,小兒說:『是佛性』!又問:『你沒姓嗎』?小兒說『性空故』!於是他就知道這小孩即是向者要從他出家的那個老人轉世。原來那位老人因受了他的激發,死時在一條河邊上,向一位洗衣服的處女「借宿」。這位女子並不知道他的用意,答云:『要問父母』。老人說:你答應一聲便可。處女就糊裡糊塗地答應了,於是老人就投胎於這位處女了,處女既懷了孕,就被他的父母所發覺,認為是辱敗門庭,就把她趕出家門。後來這個女子沿途乞化,生了小孩,這就是道信現在所遇到的這個小孩了。因為他沒父親,所以他也就說不出他姓什麼。道信既知道了這個小兒來歷,於是就問他的母親讓他出家。他的母親因感於行乞的不便,所以就很慷慨地許他出家了。 道信既然得了小兒,於是待長成時,就把衣法傳給他了,傳法偈云:『華種有生性,因地華生生,大緣與性合,當生生不生』。 唐貞觀年間,太宗因仰慕道信祖師的德風,所以再三地召他入京。他皆以病辭,終不一赴。第四次,太宗乃告訴使者說:『如果不起,即取首來』!使者到山把這意思告訴了他,那知他毫不怯懼地引頸就刃。他這樣一來,倒把使者嚇退了。太宗聽了這種高風,不但是讓他山居,而且更加欽慕了。 高宗永徽年間,道信就終於破頭山。他雖久已入塔,但多年後塔門自開,儀相儼然如生。四祖、五祖皆留供肉身。五祖的肉身,我在民國十二年嘗一瞻禮;十五年冬才被共產黨燒毀。四祖的聽說尚在。 四祖旁出有牛頭山法融禪師,法融禪師高僧傳里很詳,但並未談到與道信的關係。傳燈錄里則說,四祖一天到牛頭山,訪融禪師,當四祖到牛頭山時,看見法融禪師的周圍有許多虎狼在那裡,便故意舉手作恐怖狀。法融禪師見了便說:『你還有這個在』?等一會兒法融禪師進屋裡去了,四祖就在法融禪師的石座上寫一佛字。法融禪師出來,剛要往座上坐,乃發現座上有個「佛」字,於是突然縮身恐怖(這是真的恐怖 ),四祖便說:『你也還有這個在嗎』?因此一言,法融禪師頓把平日修學的放下,進受四祖法要,承了心傳,別開牛頭山一支,一直傳了六世,分傳的有八十餘人。 四祖的嫡嗣是弘忍,弘忍就是五祖,也就是那個無姓小孩。後來在黃梅東山即五祖山,成立了東山禪風,座下常數百人。因為那時多向慕他是達摩的正統,所以求法者多到他那裡去修學。 弘忍常勸人誦金剛經;廣東新州賣柴養母的盧慧能,因聽人誦金剛經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句,忽有領悟,遂安頓其母,至黃梅參五祖。五祖問他從什麼地方來?來此何事?他說:『從嶺南來,唯求作佛』。五祖說:『嶺南人無佛性』。他說:『人即有南北,佛性豈然』!五祖便知道他是個利根人,便叫他槽廠去做舂米工作。過了八個月,五祖叫門下的人,各作一首表現心得的偈子,得旨者便傳衣法。當時大家都推重首座神秀,秀乃作了一偈,書之於壁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五祖見了這個偈子,知道是神秀作的,便讚歎道:『後代依此修行,亦得勝果』;並令門下人都誦念此偈。盧行者在碓坊里,聽見大家每夜念著這麼一個偈子,便不自禁地問他的同學們說:『你們念的是什麼』?同學們便說:『你不知道嗎?祖師為要傳法,所以教大家各述一偈,我們念的就是秀上座作的;祖師說這首偈甚好,所以叫我們大家都誦念』。行者說:『請你再念一遍給我聽聽』!這位同學就念給他聽。他聽了之後說:『美則美矣,了則未了』!這位同學便責備他:『庸流何知?勿說狂言』!行者不與爭論,也和作一偈。到了晚上,他便請一個識字的,書於神秀偈旁:「菩提本無樹,心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見了這一偈,乃以袖拂去云:『亦未見性』!可是他跟著就到碓坊里,密示盧行者,於夜裡三更天到丈室里去受法。行者知道了五祖的密意,所以就在這天夜裡去見五祖。五祖再為說金剛經,說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句,慧能徹悟自性本不生滅,本無動搖,本來清凈能生萬法。五祖乃付衣並法偈云:「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復無種,無性亦無生」。傳法已,五祖誡六祖,從此以後,「衣」止不傳。 六祖因金剛經開悟,五祖亦為講金剛經。達摩原是以楞伽印心的,第以楞伽名相繁細,易使學人流於分別,且二祖亦嘗謂:『此法 (楞伽) 四世之後,變為名相』,所以五祖就提倡金剛經。有人推論以那時達摩笈多譯出無著金剛經論,六祖於南粵受其傳,才改用金剛,這是沒有根據的。 傳燈錄的諸祖的傳承,大致如上。此外還有近從燉煌石室發現的楞伽師資記,此書中國未傳,被日本僧得去了。民十五年,此日本僧曾以此書請我作序,但至今尚未刊布來中國。這部楞伽師資記里所記的傳承,共有七祖,就是楞伽師求那跋陀羅為初祖,達摩為二祖,慧可為三祖,僧燦為四祖,道信為五祖,弘忍為六祖,神秀為七祖。由神秀為七祖上看,可以知道這部楞伽師資記,是神秀的門人所傅的。該記的內容,都是四卷楞伽的心要。有人臆揣道信、弘忍已受了留支的影響,改宗魏譯十卷楞伽了,也全無根據。在諸祖的傳承上,弘忍後以神秀為正統;弘忍下有十人,第十人才是慧能,雖有慧能而並不重要。由此可見神秀一偈,是述的楞伽有宗,而慧能一偈則是般若空宗,故五祖雲都未見性;待室中再為說金剛,慧能乃大悟自性而傳衣法。 此外還有賢首教義的頓教,其內容也就是禪宗;因為在賢首時禪宗已盛行,所以別開頓教以安置之。但慧能後禪宗的開展,又非賢首的頓教所能範圍,故附言於此弘忍、慧能間。(光宗、性覺記) 四 慧能之師資 五祖弘忍後,神秀弘禪於北方,甚為高宗、中宗及武后所崇奉。慧能則弘於廣東曹溪,故對神秀北宗而稱南宗。後來所謂宗門,實到慧能南宗始巍然卓立。因六祖前僅有少數人相傳,自初祖至四祖,始分牛頭一支;至五祖遂分南頓、北漸二宗。六祖南宗下,始波瀾壯闊。 慧能六祖,在前講五祖時,已曾提到。當五祖欲付衣法,叫慧能夜半入丈室,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句,六祖遂大徹大悟說:『何期自性本來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祖知其徹悟,乃付衣法。併當夜送至九江,舟中慧能又有『迷時師度,悟時自度』之對答。五祖回,逾三日,始告大眾:『衣法已南矣』。眾知,乃渡江向嶺南追去。時僧中有個叫做惠明的,乃將軍出身,身強足捷,超越眾人前,先追到了六祖。六祖置衣 於石上,匿身林莽中。惠用盡平生之力,提衣不動,乃大聲喚:『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慧能出見,惠明作禮道:『求行者為我說法』。慧能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於言下大悟。又問:『上來密語密言外,還別有密言否』?慧能說:『吾言非密,密在汝邊』。惠明於是即禮六祖為師,後來改名叫道明,以避師諱。惠明還至中途,告大眾說:我追上前去,一點影子都沒有,並且道路極其難走,眾遂同還。 六祖到了廣東,五祖門下還有許多人去找尋,故許多年來東藏西隱,常與臘者一起。臘人叫他守網,輒放其生物,且自以野菜於臘人鍋邊煮食。後來到廣州法性寺,適印宗法師在那裡講涅槃經,當時因風吹幡動,有一僧說是幡在動,一個說是風在動,諍論不決。六祖聽見了,對他們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仁者心動』。僧眾聽了,都十二分地驚異!印宗法師也曉知了,請他上坐,乃問道:『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慧能也不隱避而答應了。於是印宗為請當地的高僧大德,給六祖剃髮授戒。並問:『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慧能說:『指授即無,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這就是說,唯以見性成佛為最要而已。 六祖自後於曹溪開堂說法,開頭就教人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直提即心是佛悟心成佛的宗旨。唐中宗仰其道風,遣內供奉薛簡迎祖進京,六祖不肯。遂請法要問曰:『京城禪德皆雲「欲得會道,必須坐禪」,師意如何』?祖曰:『道在心悟,豈在坐耶?仁者欲明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凈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恆沙』!一日告眾曰:『達摩禪宗,自此周遍沙界』。當於眾中說付法偈云:『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此明頓悟自心即成菩提的宗旨。衣止不傳,留供曹溪。時得法者有三十三人。這些人,在法寶壇經里都有問答。其中最特出的,有青原行思、南嶽懷讓二位,而以青原禪師為首座。因為這是後一期禪風的開始人,留待下說。 此外有一位法海禪師,相傳六祖壇經就是他記錄下來的。法海初見六祖,問如何是即心即佛,祖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法海於言下大悟,壇經載有八句偈頌。 還有一個最奇特的是永嘉玄覺,先精修天台三止三觀,後來與玄策禪師,同從溫州到曹溪見六祖,振錫而立。六祖云:『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永嘉禪師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祖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答:『體即無生,了本無速』。於是六祖即為印可說:『如是!如是』!蓋永嘉禪師乃先悟入心地者,不過要心心相印,求六祖為之印證而已。六祖印可後,永嘉這才具威儀禮拜。少頃,即告辭欲去,祖曰:『返太速乎』?答:『本無去來,豈有速耶』?祖曰:『誰知本無去來』?答:『仁者自生分別』。祖曰:『汝甚得無生之意』!答:『無生豈有意耶』?祖曰:『無意誰當分別』?答:『分別亦非意』。祖嘆曰:『善哉!善哉!且留一宿』。故後人稱永嘉為「一宿覺」。永嘉見六祖後,說有證道歌。起首云:「君不見!絕學無為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乃至云:「大象不游於兔徑,大悟不拘於小節,莫將管見窺蒼蒼,未了吾今為君決」。蓋南宗門下之禪悟既高,不免為人驚奇疑謗,故結示決斷。 神會見六祖的時候,還是個沙彌。初見祖時,祖與之問答,因其口頭滑利,曾被六祖痛打過一頓 六祖示寂前,一日於處中說:『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神會在眾中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眾生之佛性』。祖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偏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後有把節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祖滅後,神會於北方大弘六祖頓宗,著顯宗論,傳法數十人。所傳五台無名下出第三代澄觀國師,即華嚴第四代祖。至第五代道圓禪師下、又出圭峰宗密,即華嚴五祖。這些,都可歸入悟心成佛禪之傳統。 前期道宣律師之評,是推重天台止觀。此期依圭峰之評,則推重達摩所傳之禪法了。如說:「帶異計、欣上厭下外道禪」,此如中國修仙者等。「信因果、欣上厭下凡夫禪」,這是已能正信因果,欣上厭下以修的,故為凡夫禪。此二種為世間禪。「悟我空偏真之理、二乘禪,悟法空所顯真理、大乘禪」,這是說:單悟我空所顯偏真之理即二乘禪,雙悟我空法空而修的即為大乘禪。此二種為出世間禪。他於是又說:「若頓悟自心本來清凈元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畢竟無異,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禪,亦名如來清凈禪」。此即明頓悟自心、即心即佛的宗旨。又說:「達摩門下展轉相傳者,此禪也──最上一乘禪──。達摩未到,古來諸家皆四禪八定,天台依三諦修三止三觀,義雖圓妙然亦前諸禪相。惟達摩所傳,頓同佛體,迥異諸門,故宗者難得其旨。得即疾證菩提,失則速入塗炭,錯謬者多,疑謗亦眾」。此圭峰所論,可為這期禪法的確評。
第四節 超佛祖師禪 第二期假立名曰「超佛祖師禪」。本來各期之禪,原是血脈貫通而不能割裂的,不過就某某一特點,假立名稱以為區別之符號而已。這期之禪,為什麼叫做超佛的祖師禪呢?如丹霞曾說:『佛之一字,吾不喜聞』。趙州亦云:『念佛一聲,要漱口三日』。又如南泉常說:「馬祖道即心即佛,我這裡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這皆是以超佛而言。當時凡提問者,都是問祖師西來大意,可見已將佛推過一邊,惟以祖師意為中心。又可見六祖之下,宗風大暢,祖師所傳的禪已為當時一般參學的所崇仰,祖師西來意尤為學者首應明白的目標,故即成為超佛而以祖師為中心的禪法。此與密宗之發展過程相比,則為以金剛界為中心之密法,亦即西藏所分四級中之第三級瑜伽密。金剛智與不空傳金剛界密法於中國,已不同胎藏界以佛為中心;金剛界有時以東方不動佛為中心,且於佛菩薩改名什麼金剛等,理都變成智,唯以金剛為中心,佛乘成為金剛乘了。而宗門此期,亦以祖師禪法為中心,如來禪成為祖師禪了。此是印度密法之發展,可比之於中國禪法之發展的。 一 行思與懷讓 吉州青原行思,初見六祖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祖曰:『汝曾作什麼來』?答:『聖諦亦不為』。祖曰:『落何階級』?答:『聖諦也不為,何階級之有』?六祖深器之,命為首座。後回江西青原山,隱居靜居寺。六祖將要示滅,沙彌希遷問曰:『和尚百年後,希遷未審當依附何人』?祖曰:『尋思去』。沙彌以為叫他自己去尋思靜想,及祖滅,果常於靜處獨坐思惟,寂若忘生。第一座問曰:『汝師已逝,空坐奚為』?希遷說:『我稟遺誡,故尋思爾』。第一座曰:『汝有師兄行思和尚,今住吉州,汝因緣在彼,師言甚直,汝自迷耳』。遷承第一座指點,乃往吉州親近行思。行思見希遷問曰:『子何方而來』?答:『曹溪來』。問:『在曹溪將得什末來』?答:『未到曹溪亦不失』。思曰:『恁么,用去曹溪作什麼』?答曰:『若不到曹溪,爭知不失』!遷遂在行思座下,事奉十五年。一日,希遷問道:『和尚昔在曹溪,六祖識師否』?思曰:『汝今識吾否』?希遷說:『識又爭能識得』!思為印可曰:『眾角雖多,一麟足矣』! 又一日,行思拿把拂子,示付法意。問希遷曰:『曹溪還有這個么』?答:『非但曹溪,西天亦無』。思曰:『汝莫曾到西天』?答:『若到即有』。此種一問一答,皆是在不觸犯不可說的而托顯不可說的,已為後來之曹洞兆端。又一日,思命希遷送封信到南嶽懷讓禪師那裡去,說:『汝達書了速回 ,吾有個斧子與汝住山』。希遷到了南嶽,並不拿書出來呈遞,只是說:『不慕諸聖,不重己靈時如何』?懷讓禪師答道:『子問太高生,何不向下問』?遷曰:『寧可永劫受沉淪,不從諸聖求解脫』。懷讓也就沒有再問。希遷信也未交,便回見行思,行思問:『子去未久,送書達否』?答:『信亦不通,書亦不達』。思曰:『作么生』?希遷具如前答,並問:『走時和尚許個斧子,便要領取』!行思禪師乃垂下一隻腳來,希遷遂作禮辭往南嶽。南嶽懷讓禪師是金州人,年十五,往荊州玉泉寺依弘景律師出家。受具後,偕同學坦然同往嵩山慧安和尚處;承安和尚指示,乃詣曹溪。六祖問曰:『甚麼處來』?答:『嵩山來』。祖曰:『什麼物?恁么來』?答:『說是一物即不中』。祖曰:『還可修證否』?答:『修證即不無,染污即不得』。祖曰:『只此不染污,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蹋煞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懷讓契悟了,侍奉左右十五載,始居南嶽般若寺闡揚禪宗。開元中,有一個沙門叫做道一,來此寺常常一個人獨自坐禪,不看經也不向人求法。懷讓知道他不是平凡人,因往問曰:『大德坐禪圖什麼』?答:『圖作佛』。他不願聽法,懷讓也不多說。於是拿一個磚頭,在他坐前石上去磨 。起先道一併不理睬,仍自獨坐,懷讓也老是去磨。久之,道一這才問:『磨磚作么』?師曰:『磨作鏡』。道一說:『磨磚豈得成鏡』?懷讓說:『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能成佛』?道一於是知道光是身坐不行,必須用心。因問法要,讓禪師曰:『心地含諸種,遇澤悉皆萌,三昧華無相,何壞復何成』。道一蒙開悟心地,於言下頓悟,事師十餘年,乃離南嶽。 南嶽弟子六人,皆為印可曰:『一人得吾眉,善威儀。一人得吾眼,善顧盼。一人得吾耳,善聽理。一人得吾鼻,善知氣。一人得吾舌,善談說。一人得吾心,善古今』。得心的即是道一。 馬祖道一,離開南嶽去江西開堂說法,南嶽讓遣僧待上堂時問作么生,道一曰:『自從胡亂後,三十年不曾缺鹽醬』。這就是說:一悟悟澈底,妙用無窮,一切現成。 思、讓同時的有洪州惟政禪師,首使南禪北傳。他開元時到西安,禪講諸德知道他是慧能會下來的,乃請說法。當時很有許多禪師、法師向他問難,然而這位惟政禪師,確是禪辯無礙,問答無窮。從此,南禪即為北方崇仰了。又神會禪師亦於天寶年末,到北方著論,顯南宗頓旨。先是北方以神秀為六祖,及神會去了之後,始定慧能為六祖,並尊神會為七祖。這是可見於燉煌石室新發見的神會和尚傳。還有慧安下元圭禪師,禪悟既高,慧辯尤勝。傳燈錄載嵩岳神求受五戒,為岳神所說法語,非常超卓。慧忠禪師亦出六祖會下,他是越州諸暨人。於南陽白崖山隱居四十年,不曾下山;肅宗仰其道風,於上元二年敕中使孫朝進請入京都,住千福寺禮為國師。禪慧深妙,辯才無窮。代宗時復請住光宅精藍,說法十有六載。時西天大耳三藏來京,自言曾得他心通,帝命國師試驗。國師初二兩度以涉境心問,三藏皆能知答。第三次如前問即不能答,國師斥去之。一日有僧來,說南方即心即佛,色身如房子一樣,活時遍全身,打頭頭痛,打腳腳痛。色身必滅,死時身滅而心不滅,如人出房子,此心即佛。國師說:『此與西天外道所說的神我何異』。經過重重辯駁,國師令此僧仔細反觀蘊、入、處 界,一一推窮,有纖毫可得否?僧說『反觀之下,了無可得』。問:『汝壞身心相耶』?曰:『身心性離,有何可壞』!曰:『身心之外,另有物否』?僧曰:『身心無外,寧有物耶』!曰:『汝壞世間相耶』?僧曰:『世間相即無相,何用更壞』!慧忠國師乃為印可曰:『如是可離過矣』。問答間使之計窮疑盡,豁然契悟,勝過造一部論。(弘悲記) 二 希遷與道一 希遷即石頭遷,是青原行思禪師傳承之下的:道一即是馬祖,是南嶽懷讓禪師傳承之下的。 希遷禪師是廣東高要人,他從小就在六祖會下做沙彌;從行思禪師得法的因緣,已於前講過。後來在南嶽山一個形狀如台的大石頭上結庵而住,故都叫他石頭禪師。一日、有人問他:『曹溪意旨誰人得』?他答道:『會佛法人得』!又問:『師還得否』?他說:『不得』。問:『為什麼不得』?他說:『我不會佛法』!又有人問:『如何是西來意』?他說:『問取露柱』!問者說:『學人不會』。他說:『我更不會』。又有人問:『如何是禪』?他說:『碌磚』。又問:『如何是道』?他說:『木頭』。這些、都是他的不可捉摸的「禪語」。 古來相傳,石頭遷著有一篇參同契,以「竺士大仙心,東西密相付」開端,結以『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共有幾十句,為曹洞宗的重要文獻。不過這篇文章,在當時並未傳布,後來才有人說是石頭遷作的,所以也有人說此文系曹洞宗後人所作,不是希遷作的。 希遷一日普示大眾道:『汝等當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凈,湛然圓滿,凡聖齊同,應用無方,離心意識。三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像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這是遷師說法的大旨。嗣法門人十多個,已不如青原的孤寂了。 道一禪師是四川什邡人,因為他俗家姓馬,所以都稱他做馬祖。他從南嶽得法後,也曾回到什邡羅漢寺,但他後來常住江西所開龔公山。一日示大眾說:『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達摩來傳,令汝等開悟』。又說偈云:『心地隨時說,菩提亦只寧,事理俱無礙,當生即不生』。這也可以說就是馬祖的付法偈。有人問他:『和尚為什末說即心即佛』?他說:『為止小兒啼』!又問:『啼止時如何』?他說:『非心非佛』:又問:『除此二種人來,如何指示』?他說:『向伊道不是物』。又問:『忽遇其中人來時如何』?他說:『且教伊體會大道』。又有人問:『 如何是西來意』?他拿棒便打,且說:『我若不打汝,後來天下人將笑我在』! 馬祖在江西大弘禪宗。所以六祖預言說:『讓下將出一馬:踏殺天下人』。當時得法於馬祖的:有一百三十九人:而百丈懷海最為上首。 一日、有一僧向馬祖道:『離四句絕百非,請師直指西來意』!馬祖說:『我今 日頭痛,可問西堂智藏去』。僧去問智藏,智藏說:『今日沒有間工夫,汝去問海師兄』。僧問懷海,海說:『我到這裡卻不會』。馬祖聞之便說:『藏頭白。海頭黑』。 馬祖會下門人既多,希遷門下亦不少,所以「禪法之盛,始於遷、一與希遷、道一同時的耽源真應禪師,是南陽慧忠國師的侍者,一天慧忠國師連叫真應三次,真應也連應三次,忠國師乃謂:『將謂我辜負汝,卻是汝辜負我』。忠國師逝世後,真為國師設齋,有人問:『國師還來否』?真答道:『未具他心』。問者謂:『既如是,何用設齋』?真道:『不斷世諦』。 復有徑山道欽禪師,亦是代宗國師,有一天欽國師在宮中坐,代宗入來,欽起立迎之,代宗謂:『師何起立』?欽道:『陛下何得於四威儀中見老僧』!一日、馬祖 借書於道欽,書中祗畫一圓相,欽乃在圓相加一點。忠國師聞之,便說:『欽師猶被馬師惑』。 又有天台雲居智禪師,慧辯銳利,一日示眾說:『清凈性中,無有凡聖,亦無了不了人,人隨名生解,即墮生死』。 三 百丈與道葯 百丈名懷海,一日他問馬祖:『忽然有人來問佛法時如何』?馬祖取拂子舉示。又問『只這個還別有』?馬祖復將拂子放回原處。反問百丈道:『汝將後如何為人』 ?丈亦取拂子舉之。馬祖道:『只這個還別有』?丈亦將拂子放回原處。馬祖遂大喝一聲,當使百丈耳聾三日,後來百丈在大雄山,將此事告訴給黃檗、溈山,檗聞之吐舌。丈問檗道:『汝巳後莫承嗣馬祖去』!檗云:『不然,若嗣馬祖,以後喪我兒孫』 !這就是表示親從百丈得見馬祖大機大用,故應嗣百丈而不嗣馬祖。 一日溈山侍丈座右,丈要溈山『並卻咽喉唇吻道一句』,溈山說:『請和尚道』!丈謂:『不辭與汝道,久後喪我兒孫』!這是百丈下開出臨濟,溈仰二家的根源。 百丈開示大眾云:『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空常,不拘名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此義不但平實簡樸,亦且圓透中肯。他每逢說法下座,大眾已出,輒呼眾,當眾回首時,他卻問:『是什末』?後來遂傳此為「百丈下堂旬」。 丈以前皆依律寺,寺中別設禪院。至馬祖乃開荒山,另建叢林,然尚無一定規矩。百丈始立清規?有人問以何不用菩薩戒規?丈謂:『吾所宗不局大小乘,非異大小乘。當博約折中,設於制范』。百丈所立的清規,確實簡要,寺主稱長老。住處叫方丈,示同凈名的「丈室」,方圓一丈大的房子,裡面只設一張床,坐卧依之。又不立佛殿,以表「當代為尊」。特重法堂之設,長老說法,兩序雁行立聽。自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以後,禪眾有如法依處,禪宗遂卓焉興立。 道、指道悟禪師。道悟是婺州東陽人,初謁徑山國一禪師,受心法,服務五年。在大曆年間抵鍾陵謁道一,重印可前解,悟又住了兩年。後來去參石頭遷祖,間曰:『離卻定慧,以何法示人』?石頭答曰:『我這裡無奴婢,離個什麼』?悟曰:『如 何明得』。石曰:『汝還撮得虛空么』?悟曰:『恁么!則不從今日去也』。石曰:『未審汝早晚從那邊來』?悟曰:『不是那邊人』。石曰:『我早知汝來處』。悟曰:『師何得以贓誣於人』?石曰:『汝身見在』。悟曰:『雖如是,畢竟如何示於後人』?石曰:『誰是後人』?道悟於此語下頓悟,遂將前二哲處有所得心,俱盡。 後來道悟往荊州天皇寺,將要示寂的時候,一天晚上,寺中一位典座來問疾:召雲『會么』?典座說:『不會』。師即將座上的一個枕頭,擲在地上,便示寂了。 關於道悟的記載,在禪宗的歷史上,宋明間有很多諍辯。因為當時有兩個道悟,一住天皇寺,一住天王寺。所以臨濟宗的人說,這個道悟不是石頭遷之下的,仍出於馬祖下。但傳燈錄既載是石頭下的,今便仍之。若說石頭所傳法,不應出道悟下德山一般的人,此亦不然,法本無名無相,因人設化豈有所拘,石頭下不也曾出過丹霞一流的人么? 葯、是石頭下澧州葯山惟儼禪師。一天他靜坐著,石頭見之問曰:『作么』?答曰;『一切不為』?曰:『閑坐耶』?答曰:『閑坐即為』。曰:『汝道不為,且不為個什麼』?答曰:『千聖亦不識』。石頭乃以偈贊曰:『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只么行。自古上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敢明』? 有一次,院主請他上堂說法,大眾集於法堂,他沒說什麼就回方丈去了,並且把門也關閉起來。院主進問『為什麼卻歸方丈』?師曰:『經有經師,律有律師,論有論師,又爭怪得老僧』! 又有一次,一僧問道:『己事未明,乞和尚指示』!他說:『吾今為汝道一句亦不難,汝能於言下見得,還可,若更入思量,卻成吾罪過。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僧又問:『達摩未到時,此土還有祖意否』?曰:『有』。問曰:『既有祖師意,又來作什麼』?曰:『只為有,所以來』。葯山與僧的問答,大概如此。 當時的太守李翱,慕葯山名,特入山相訪;葯山在松樹下,手執經卷,睬也不睬他。李翱性褊急,乃忿然曰:『見面不如聞名』,拂袖欲行。葯山曰:『何得貴耳賤目』?李翱見葯山和他說話,內心覺得慚愧,便問師曰:『如何是道』?師以手向上一指,向下一指,問曰:『會么』?翱曰:『不會』。師曰:『雲在天,水在瓶』。翱欣愜作禮,即呈偈曰:『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李翱又問:『如何是戒定慧』?師曰:『我這裡無此閑傢具』。 不測其玄旨。師曰:『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須向高高山頂坐,深深海底行……』。李翱受了葯山開示,作復性書,兆宋儒理學之端。 百丈、道悟、葯山同時的,還有南泉普願禪師斬貓等出格奇事。有一晚,同在月下徘徊,馬祖問道;『正恁么時如何』?西堂藏答正好供養,百丈答正好修正,南泉聞之拂袖而去。馬祖當即云:『教歸藏,禪歸海,唯普願獨超象外』。後來師說法南泉,徒眾有從諗等數百人。一天東西兩堂爭貓,師捉著了,便持刀向眾說:『道得即救取貓兒,道不得即斬卻也』。眾僧無對,他把那貓兒斬了。後來趙州自外面回來。師即將前語告之,趙州乃將鞋子脫下,頂在頭上走出去,師便道:當時你若在,貓就可以救得了。 還有歸宗常禪師,在山坡將蛇斷,法師帶著輕視口吻道:『久向歸宗,到來只見個粗行沙門』。師云:『是你粗?是我粗』?法師曰:『 如何是粗』?師將鋤豎起。法師又問:『如何是細』?師作斬蛇勢。這粗與細,是有無分別的意思。 行思門下的丹霞天然禪師,本是個去求選官的士子,有人向他道:『選官何如選佛』!他問到那裡去選佛,那人告以江西馬大師處。他就跑去見馬祖,以手掀頭示意。祖曰:『汝機緣在石頭』。遂見石頭。石頭一見,即命他作工去。有一天,石頭告眾,到堂前除草,而他卻端一盆水,將頭洗凈,拿一把剃頭刀,跪到石頭面前,石頭見其會意,乃為之剃頭出家。剃頭後,去見江西馬祖,不進客堂,直到僧堂,騎在聖僧像上,眾白馬祖,馬祖見曰:『我子天然』。他即跳下拜祖,因此他就以天然為名。有一次晚上,在一個廟子里,將佛像搬來,燒火烤手,寺主罵他,他道:『我燒取捨利』。寺主說:『木像何有舍利』?他說:『既沒舍利,何妨再拿幾個來燒』。 像這樣奇人奇事很多,還有個石鞏,他原是一個獵人,不大歡喜和尚。有一次,逐群鹿經過馬祖的門前,馬祖迎之,他問道:『和尚見鹿過否』?祖曰:『汝是何人』?答曰:『獵者』。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幾個』?曰;『一箭射一個』。祖曰:『汝不解射』。曰:『和尚解射否』?祖曰:『解射』。曰:『和尚一箭射幾個』?祖曰:『一箭射一群』。曰:『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祖曰:『既知如是,何不自射』?石鞏聽了,即領悟出家。後來他見人來參問,便作張弓勢,所以又留下「石鞏張弓」的公案。 還有鄧隱峰禪師飛錫的故事:有一次、路遇兩軍交戰,勝負不分,他乃擲錫飛過空中,那些打仗的軍隊,見一個和尚從空中飛過,都覺得奇怪,便雙方仗也不打了去看他,戰爭也就因此而息了。他顯了神通之後,怕人家說他惑眾,便去五台山入滅。問眾僧道:『人除了坐死卧死之外,有立著死的嗎』?眾答曰;『有』。又問:『有倒立著死的嗎』?眾曰:『不曾見過』。於是他就倒立起死了,並且衣服還是順腳的。僧眾要為他遷化,可是推拿不動。他有一妹是個比丘尼,聞之來向他說:『兄在生作怪,死了還是作怪』!說了他一推就倒了。 這些奇禪以外,與百丈同時更有於善辯論者,如慧海禪師。他參馬祖,祖曰:『從何處來』?曰:『越州來』。祖曰:『來作什麼』?曰:『求佛法』。祖曰:『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什麼?我這裡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曰:『那個是慧海自家寶藏』?祖曰;『即今問我者是;一切具足,使用自在,何假外求』?師於言下識自本心,作禮而去。回到越州,曾著頓悟入道要門論一卷,融經論的妙義,闡明禪宗的要旨。馬祖見過了便上堂說:『越州有大珠,圓明光透』。大眾都知是指的慧海,所以慧海後來就得大珠的稱號。 唐朝闢佛的韓愈,貶在潮州,遇大顛和尚問答,心為折服,一日、愈問大顛曰:『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大顛良久不作聲,問愈云:『會么』?愈云:『不會』。大顛的侍者,將禪床敲了三下,顛曰;『作什麼』?侍者曰:『先以定動,次以智拔』。於是愈曰:『師門風高峻,幸於侍者邊得個入處』。 又有盤山寶積禪師示眾曰:『夫心月孤圓,光吞萬物,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亡,復是何物?禪德!譬如擲劍揮空,無及不及,斯乃空輪無跡,劍刃無虧。若能如是心心無知,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無異,始為道矣』。即人即佛,盤山是首創。 有一位最著名的居士龐蘊,字道玄,也出在那時。他先參石頭,便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石頭以手掩其口,遂有省。石頭一日問他:『近來日用事作么生』?他以偈答道:『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頭頭非取捨,處處勿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後參訪馬祖仍問:『不與萬物為侶者是什麼人』?祖曰:『待汝一口吞盡西江水,再為你道』。他於言下,大悟不可說中的無礙。就從此機辯縱橫,在馬祖那裡住了兩年。他一家人都甘貧樂道,有偈曰:『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家團欒頭,共說無生話』。一次、在家中忽然嘆說:『難!難!難!十石油樹上攤』。龐婆說:『易!易!易!百草頭上西來意』。他的女兒靈照便應聲說:『也不易,也不難,飢來吃飯困來眠』。可見他一家人共說無生話的實況。他將要入滅時,對他的女兒說:『日午我將走』。遂命出外看日遲早,女報曰:『已經近中午了,但有日蝕』。他出外看,並未日蝕,回到房裡,卻見他的女兒坐在自己的位上先去了。便笑道:『我女鋒捷矣』。過了七天,有州牧於公來問病,他便枕在於公的肘上而逝。龐婆見老頭兒、女兒都走了,乃跑到田裡去告訴兒子,兒子聽說父親、妹子都走了,他也就站著倚鋤而化。龐婆便道:『你們都這樣,我偏不然』!後來遂不知所終。以上都是禪宗盛於遷、一後的公案。
(性覺、光宗記) 四 雲龍與黃溈 雲是雲岩、即曇晟禪師。他是建昌人,俗姓王,少年出家於石門,初參百丈禪師,未悟。在百丈那裡住了將近二十年。後來轉參葯山,言下契會。一日葯問道:『聞汝解弄獅子,是否』?曰:『是』。曰:『弄得幾齣』?曰:『弄得六齣』。葯山曰:『我亦弄得』。師曰:『和尚弄得幾齣』?葯山曰:『一出』。師曰:『一即六,六即一』。葯山肯之,師拜謝。後在雲岩山住,洞山良價等都去親近他。一日示眾曰:『有一個人,隨你問他什麼,沒有講不出的』。洞山問:『他家裡有多少典籍』?師曰:『無一字』。洞曰:『那末、那裡來的這許多知識』?師曰:『他日夜不曾眠』。此明日夜惺惺常覺也。洞山問:『我欲問一事可否』?師曰:『道得,卻不道』。此為雲岩上承葯山下傳洞山的迥互問答。 與雲岩同參葯山的,還有一位道吾禪師。吾一日問葯山曰:『大悲千手眼,那個是正眼』?師曰:『如無燈時,摸得枕子』!吾曰:『我會也!我會也』!師曰:『怎麼生會』?吾曰:『遍身是眼』。雲岩為易一字曰:『通身是眼』。此種一字的改正,後來也成為曹洞宗的宗風。雲岩著有寶鏡三昧,洞山付法與曹山時,始尊重密傳,此寶鏡三昧遂為曹洞宗重要文獻之一。全文有一百多句,其最初云:「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護!銀盛雪,明月藏鷺,類之弗齊,混則知處」。後結云:「潛行密用,如愚若魯,但能相續,名主中主」。 龍、即龍潭崇信禪師。他是荊州人,從天皇寺道悟禪師出家。好多年,道悟未向他說法。一日、他問道悟:『我親近和尚甚久,未蒙和尚指示心要』。悟曰:『吾常指示心要,云何說未』?師曰:『何謂指示心要』?悟曰:『汝端茶來我即為接,盛飯來我即為食,汝禮拜我則頷首,何一不是指示心要』?師低頭沉思良久。道悟曰:『悟則直悟,擬思即差』。龍潭在此開示下,頓得悟解。並進問道悟:『如何保任』?悟曰:『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龍得法於道悟後,住澧陽龍潭山。一日說法,僧中有問:『輪王髻中珠誰人得』?師曰:『不賞玩者得』。又問:『安在何處』?師曰:『汝有處,道來』!此見龍潭會下問答的一班。後有德山(雲門法眼由德山下開出)來參訪曰:『久向龍潭,到來潭卻又不見,龍亦不現』。龍潭曰:『子親到龍潭』。雲岩與龍潭,都是出於青原下的。今再敘百丈下的黃檗與溈山。 黃檗、前在百丈下已提過,他是福建人,出家就在福建黃檗山,出外參學的時候,在天台山路遇一僧,相談甚洽,同行至一巨澗,洪水暴漲,不能過渡,那僧便捐笠植杖涉水而渡,像走在地面上一樣。並且回頭喚黃檗道:『渡來!渡來』!黃檗呵曰:『這自了漢』!那僧贊道:『真是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言畢,忽然不見了。那涉水的僧人,就是顯神通的羅漢。 檗後游江西參百丈,在百丈會下為眾中之首。一日,師自外歸來,百丈問:『何處歸來』?答曰:『大雄山下采菌子來』。百丈曰:『見大蟲 (老虎) 么』?師便作虎叫,百丈作手執斧頭砍虎勢,師即撲上去打了百丈一掌,百丈大聲笑了。第二天,遂上堂示眾曰:『大雄山下有一大蟲,汝等也須仔細提防,老僧今天親遭一口』。 後掛搭某寺,宰相裴休來寺中,見供有古德的遺像,問寺中的眾僧:『遺像在此,古德在何處』?寺僧無一人答得,推山黃檗來。裴仍舉前話問,檗呼曰:『裴休』!裴應諾,檗曰:『即這是』。裴欣然領悟,曾作一偈禮檗為師,請往洪州大安寺說法。一日上堂,大眾雲集,師即以棒將大眾驅散,並罵道:『儘是些來趕熱鬧的吃酒糟漢』。有一次他又說:『大唐國內無禪師』。眾中一僧出來問道:『在諸方尊宿,聚眾開化,為什麼道無禪師』?師曰:『不道無禪,只道無師』。有時有人問他:『如何是西來意』?他動棒就打。黃檗還有一事可特提的,就是唐武宗後復興佛教的唐宣宗,在做王子的時候,因為兵荒馬亂,曾避難於寺中做過小沙彌,有一天,黃槃在殿上禮拜,小沙彌記著黃檗常日所說,問曰:『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要禮拜作么』?黃檗突打他一掌說:『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常作如是禮』。沙彌曰:『是則是,只是太粗氣』!檗又打他一掌說:『這是什麼地方,說粗說細』!後來宣宗做了皇帝,裴相為師請封號,帝因曾挨過黃檗的打,還記得這是個粗行沙門。但又知道他確有證悟,所以還是封他為「斷際禪師」。黃檗又曾參過南泉,南泉作牧牛歌請和,示欲付法意,檗知其意,乃曰:『我已有師承』。即表示他已奉百丈為師。 溈山即靈祐禪師,他參學於百丈,一日、百丈謂師曰:『汝撥爐中,有火否』?他撥一下,雲『無火』。百丈走下座來,親自去撥,撥到很深處,撥出了一點火,便示祐道:『此不是火』?祐即大悟禮謝,並陳其所悟。百丈曰:『此乃暫時歧路耳,經云:「欲見佛性,當觀時節因緣」。時節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方省己物不從他得。故祖師云:「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只是無虛妄凡聖等心,本來心法,元自備足。汝今既爾,善自護持』!因此靈祐得了百丈的深機深用。 百丈會下有一位司馬頭陀,他懂天文、地理、相命、陰陽。一日自外歸,謂百丈曰:『溈山是個千五百人的道場』。百丈曰:『老僧可往乎』?頭陀曰:『溈山是肉山,和尚是骨人,老和尚居之,徒不盈千』。百丈乃令觀眾中第一座華林可去否?頭陀曰:『此人亦不相宜』。又令觀典座靈祐,頭陀曰:『此人可去』。華林對百丈說:『我忝居第一座,尚不能去住,祐公何能去耶』?百丈說:『若能於眾中下得一轉語出格,當去住持』。乃指座前地上凈瓶曰:『不得喚作凈瓶,汝喚作什麼』?華林云:『不可喚作木也』。百丈未肯,乃轉問靈祐,祐什麼也不說,便上前一腳踢倒凈瓶。百丈笑曰:『第一座輸卻山子也』,遂遣靈祐住溈山。然溈山是塊荒山野地,人煙稀少,祐一個人在那裡住了多年,才稍得地方人信仰,助為開闢道場。曾領悟於黃檗的裴休,也去參訪他,與他問答,深契玄奧,因此禪風大振,來參學問道者漸漸地多起來。於是墾荒開田,住下的僧眾,果然多到一千五百。眾中有人問:『頓悟之人更有修否』?師云:『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時,修與不修,是兩頭語....』。他又開示徒眾曰:『若也單刀趣入,則凡聖情盡,體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此為其說法之要旨。仰山嘗問道:『如何是西來意』?師曰:『大好燈籠』。仰山曰:『莫只這個便是么』?師曰:『這個是什麼』?仰山曰:『大好燈籠』。師曰:『果然不識』。有一次師對仰山道:『寂子速道!莫入陰界』!仰山曰:『慧寂信亦不立』。師曰:『子信了不立,不信不立』?仰山道:『只是慧寂,更信阿誰』!此種溈仰的問答,便為溈仰宗風。師將入滅時謂眾曰:『老僧百年後,向山下作一頭水牯牛,左脅書五字云:「溈山僧某甲」。此時喚作溈山僧,又是水牯牛,喚作水牯牛,又是溈山僧,到底喚作什麼即得』?遂留下「溈山水牯牛」的公案。 與溈山等同輩的,還有趙州從諗禪師。一天、有學人來親近他,他問道:『來過未』?新到的學人說:『沒有來過』。他便說:『 吃茶去』。接著又有人上來,他同樣地問道:『來過未』?來者說:『已來過』。他也說:『吃茶去』。院主聽了乃議論道:『和尚為什麼未來過的教吃茶去,見了已來過的也是教吃茶去』?於是趙州便呼云:『院主』!院主答應了,也同樣地說:『吃茶去』!這就是所謂「趙州茶」的公案。 與雲岩同參的道吾及船子禪師,皆是葯山傳承之下的。一日船子謂吾、岩二師云:『兄等應各據一方,建立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唯好山水,無所能也,他後知我所止之處,若遇靈利座主,指一個來,或堪授生平所得,以報先師之恩』。遂至秀州,泛一小舟隨緣度日,以待當機者的來訪。 後來,道吾聽夾山說法,道吾在座下聽了不覺發笑。夾山下座後,虛心請問,道吾乃指往華亭縣船子處去參問。夾山便往華亭參訪船子,船子才見,便問:『座主住甚麼寺』?夾山答道:『寺即不住,住即不似』!船子謂:『不似,似個什麼』?夾山道:『目前無相似』。船子謂:『何處學得來』?夾山道:『非耳目之所到』。船子謂:『一句含頭語,萬劫系驢橛』。接著又問道:『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夾山剛要開口,船子一篙便把他打落水中。夾山剛扒上船,船子又說:『道!道!』夾山還沒有開口哩,又被一篙打下水了。夾山在這個時候,豁然大悟,遂點頭三下。船子曰:『釣盡江波,金鱗始獲』。並云:『竿頭系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且囑道:『汝今已得,他後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裡钁頭邊,覓取一個半個,接續無令斷絕』。夾山便辭去,一面走,一面回頭,船子知其尚疑別有,乃喚道:「闍黎」!待夾山回首,船子豎起橈子說:『汝將謂別有』!遂覆船入水而逝,以絕夾山余疑。 這期叫做超佛祖師禪,可引溈山之下的智閑公案,作一個點明。智閑是一個博學多聞的人,一天溈山向他道:『我不問汝平生學解及經卷冊子上記得者,如何是汝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試道一句來』!智閑茫然莫答,後在經書上找,說了一些,溈山皆不許。智閑乃請溈山為說,溈山說:『吾說得是吾之見解,於汝眼目又何益乎』?智閑乃回寮,嘆道:『畫餅不可充饑』!便盡焚所有的經錄,並說:『此生不學佛法也,且作個長行粥飯僧,免役心神』。乃泣辭溈山而去。過南陽慧忠國師的道場香嚴寺,見已荒廢,乃獨居參究。一日因鋤地芟草時,擲瓦片擊竹作聲,廓然省悟。遂歸庵沐浴焚香,遙禮溈山道:『和尚大悲,恩逾父母!當時若為我說卻,何有今日事耶』!且寄溈山一偈云:「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治,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溈山見了,告仰山說:『智閑徹悟了』。仰山說:『尚待試過』。後來仰山見了智閑,便問道:『師弟近日見處如何』?香嚴當答一偈道:『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無立錐之地,今年錐也無』。仰山乃謂:『師弟雖會如來禪:祖師禪尚未夢見在』。香嚴在這譏諷之下,遂又答一偈道:『我有一機,瞬目似伊,若還不識,問取沙彌』。仰山聽了這一偈,方首肯道:『且喜師弟會得祖師禪』。如來禪與祖師禪的出處,就在這裡。仰山初許香嚴會得如來禪,而不許其會祖師禪,便是以祖師禪猶有超過如來禪處,所以這一期叫做「超佛祖師禪」。 如來禪與祖師禪相差之點,究在何處?大家可以考究一下。不過要略為點明,也不甚難,所謂「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這是道出修證的階級;而所謂「若還不識,問取沙彌」,這指明了本來現成,當下即是。所以如來禪是落功勛漸次的,祖師禪是頓悟本然的。仰山抑揚之意,也就此可知,不過這不是口頭上講的,是要自己契悟的。
中國佛學(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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