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偉與《獵場》:作品交給時間檢驗

《潛伏》讓電視劇導演姜偉成為業內的一桿標杆。最近,他攜新作《獵場》歸來,開播前,這部集結了眾多實力派男演員的職場劇備受期待,播出後卻爭議不斷。導演姜偉的審美和堅持再次經受考驗。

胡歌(左)在《獵場》中飾演命運低開高走的男主角鄭秋冬

無論是作為導演還是編劇,姜偉的產量都不高。最近,他自編自導的電視劇《獵場》播出,在這之前,他的上一部作品是諜戰劇《借槍》,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借槍》之後,我們面臨一個選擇,做電影還是做電視劇。」作為電影學院老師,姜偉一直有拍電影的打算,當年《潛伏》拍完,他也動過這念頭,去新疆採過景,找過演員,但後來還是擱置了。「沒有確認方向。」對於每部作品,姜偉都很慎重。

不拍電影,電視劇的創作也一度進展緩慢。2010年,姜偉帶了一屆電影學院本科班,家裡又有小孩出生,「整個人懶懶散散的」。直到2013年,有製片方找他談項目,他才重新振作精神。

「說實在的,做電視劇劇本有點小恐慌,它太長了。」姜偉覺得,在中國,電視劇的工業化程度比電影高,天分和造詣是其次,兢兢業業寫就不會差得太遠,「跟走路一樣,走一天就有一天的長度,寫一天就有一天的活」。

在《獵場》播出之前,兩部諜戰劇《潛伏》和《借槍》為姜偉贏得了好口碑,但也給觀眾造成了誤解,以為他只擅長拍諜戰題材。事實上,在《潛伏》之前,姜偉編劇和導演的作品都是都市題材。「單從劇本創作上來看,我的作品確實有很大相似之處,都是大男主的戲,喜歡強情節的東西。如果硬讓我寫純粹的都市情感,寫大女主,我可能真寫不出來。」在姜偉看來,諜戰題材只是滿足自己「強情節」訴求的一個出口,與題材相比,他更在乎的是劇本本身的故事性和情節結構。

《潛伏》海報

時隔近十年,再重新回頭寫都市劇,姜偉清醒地意識到市場和觀眾需求的轉變。家庭倫理劇不是興趣所在,在都市劇的範疇內,最能滿足他「強情節」喜好的就是職場劇。最近幾年,國內職場劇很多,但涉及的職業有限。如果再在現有的涉案劇、醫療劇和律政劇里打轉,要做出新意已經很難了。「最簡單的方法是開發一個新領域,一個新職業。」姜偉說,在選職業時,他將目光投向一些前端的、新興的職業,一來是空間大,觀眾了解有限,「容易做得像」,二來新職業能給觀眾帶來新鮮感,無論從創作角度還是傳播角度來看,這都是一舉兩得的選擇。

在這樣的目標下,姜偉選擇以獵頭行業為創作方向。這職業是個舶來品,天生洋氣,獵頭獵人的過程與偵探、間諜有很多相似之處,《潛伏》《借槍》里的諜戰片拍攝經驗也還有用武之地。

《獵場》的劇本寫了一年多,在職場的外殼下,姜偉希望關注到角色的精神世界。在他看來,當下的影視劇對物質生活的描述與呈現已經很充分了,如何步步為營得到權力,如何白手起家積累財富,這些是大部分影視劇的主線,他想從這個框架里跳出來,以男主角精神世界的重建和成長為核心,來寫《獵場》這部職場劇。

姜偉塑造的男主角鄭秋冬是個獨自在大城市奮鬥的上進青年,但一開始就誤入歧途,先是倒賣蟲草失敗,再誤入傳銷組織並因此坐牢,出獄後又急於洗白自己,製造假身份求職,最終被揭穿。這一系列「倒霉」設定將鄭秋冬這個角色的自尊心與名聲打入谷底,而隨後的劇情則著力重塑他的道德與精神世界,每一次獵人經歷都是鄭秋冬在品格上的考驗和自我確認。

《獵場》集結了包括胡歌、孫紅雷、張嘉譯、祖峰在內的演技派男演員,在播出之前被觀眾高度期待。但電視劇播出後,觀眾的反饋走向兩級。有人喜歡男主角一出場時的接地氣,也有人覺得,一部職場精英劇以一段感情和打雞血的傳銷演說開場,有些名不副實。

眾多演技派男演員都在《獵場》中出場

姜偉一直說,自己對網上的反饋很遲鈍,這些信息大多來自於身邊人。觀眾的聲音他很在乎,但也沒那麼在乎。「以後寫劇本還是不會有太大變化,雖然播出方式變了,對創作手法來講,影響不大。」

姜偉不太關心當下的電視劇題材風向,也對網劇的崛起意興闌珊。他對當下的新媒體環境有些遲鈍,與其說遲鈍,不如說是自我隔離。「真正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劇的觀眾是發不出聲音的。」網上的評論能代表誰,姜偉對此很謹慎。

《獵場》不是姜偉第一部爭議不斷的作品,2001年,他編劇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播出。那是國內第一部以家庭暴力為題材的電視劇,姜偉在劇本里塑造了陰森的虐妻丈夫安嘉和。電視劇一播出,題材的敏感和男主角的陰暗形象引發了媒體和觀眾的關注,爭議也隨之而來。直到今天,馮遠征飾演的安嘉和依然在很多人心中留有陰影。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劇照

除了編劇作品,姜偉自編自導的電視劇,每一部都希望開拓新的領域,或者找到新的切入點。有些觀眾買賬,口碑、收視率一路高走,《潛伏》就是其中最經典的案例。有些創新則不那麼容易被觀眾接受。《潛伏》之後,姜偉又拍攝了《借槍》,劇本不是他自己寫的,但視角和故事都符合他的審美。他至今認為,《借槍》不是一部典型的諜戰劇,它走向了諜戰的後方,呈現了中共地下黨員柴米油鹽的一面。任務在身的地下黨也會被缺錢困擾,在之前的諜戰劇里,這是不曾出現過的橋段。也是因為《借槍》與以往的諜戰劇在氣質上差別太大,這部劇播出時又常被拿來和《潛伏》比較。兩部落腳點不同的作品,自然也就無法滿足一部分觀眾的預期,爭議也就在所難免。

眼前的《獵場》也一樣,姜偉又讓自己陷入了兩極分化的輿論中,這是一意孤行的創作者不得不承受的壓力。就像這部劇中鄭秋冬的經典台詞:「時間是一個偉大的作者,它會給每個人寫出完美的結局。」

喧囂過後,姜偉的執拗和審美需要時間來檢驗。

尊重觀眾,但創作仍遵循它自身的規律

——專訪導演姜偉

姜偉,曾編劇、導演的《潛伏》《沉默的證人》等影視劇

三聯生活周刊:《獵場》和這兩年的大多數國產電視劇都不太一樣,大男主,故事也是單線的,對於動輒四五十集的國產電視劇來說,這種結構挺不容易做的,為什麼選擇這種呈現方式?

姜偉:這部戲的結構確實有一些特別,前面是線性發展,後面是板塊結構。我們之前有板塊結構的劇,叫單元劇。但這部劇我希望它的連續性更好一點,忽視掉這個板塊結構。一個獵頭案例結束,再來第二個。這種方式肯定不是原創,但這幾年我們確實用得比較少了。這種寫法的劇拍攝時場景要多出很多,拍電視劇,場景多出幾個就意味著你要增加無數的工作量,從創作部門到管理部門,要處理的事情都是幾何倍數的增加。板塊結構的劇就意味著,你一個故事講完,過去了,所有場景都要換。

三聯生活周刊:劇中有很多人匆匆而過,比如孫紅雷、祖峰、張嘉譯,這些人過去了都沒再出現過,可能不符合一些觀眾的期待。

姜偉:其實,我們可能都有類似的經歷。你看微信或者手機,尤其是舊手機上的通訊錄,裡面有很多有名有姓的人,當時肯定有過交往,但你怎麼都想不起來是誰了,這些人就是我們人生中的過客。打過交道,甚至有過情感關係,但都是匆匆的過客。我想強化這個東西。所以,《獵場》里過去的人沒有一個回頭的,包括男主角鄭秋冬經歷的感情在內(女主角除外),我都希望快,來得快去得也快。

三聯生活周刊:《獵場》之前,你最近的一部作品還是2010年播出的《借槍》,這些年國內的電視劇市場變化很大,這些你感受到了嗎?

姜偉:變化非常大,以前我們做電視劇,只有一種觀眾,就是在家裡、在客廳里看的那種觀眾。後來年輕人喜歡看DVD,現在大家都在網上看了。在網上看電視劇,可以順著看,也可以跳著看。以前,電視觀眾是不發聲的,網路觀眾會發出很大聲音,喜歡評論,喜歡彈幕。《潛伏》的時候,評論都是從媒體傳出來的,從紙媒傳出來。《借槍》時就出現了評分和微博評論,但不會鋪天蓋地。現在真的是鋪天蓋地了。

三聯生活周刊:這部劇網上有很兩級的評論,尤其是開始幾集,被批評節奏慢,呈現方式有些過時等等。

姜偉:從基本的製作方式上來講,去展現一個人的奮鬥歷程,開始一定是底層的,慢慢往高大上走。只是,我寫這個角色的時候沒考慮到是胡歌演,我們這部戲拍到中段的時候《偽裝者》和《琅琊榜》火了,大家開始願意看胡歌當神,不願意看他當人,再加上宣傳時有很多胡歌后半段穿西裝、打領帶的造型,所以一開始可能不太符合觀眾的期待。

三聯生活周刊:那觀眾的反饋你會參考嗎?會影響你後續的劇本創作嗎?

姜偉:觀眾的意見永遠都會考慮,但不能刻意投其所好。雖然現在播出方式的確在變化,但對創作手法來講,其實影響不大。寫電視劇我不會刻意去想故事是寫給「90後」還是白領、老年人,但如果做電影的話,這個問題我會考慮。

三聯生活周刊:《潛伏》和《借槍》之前,你其實拍過幾部都市劇,如今再回過頭來拍,創作方式上有什麼不同?

姜偉:我有自己的一些寫作偏好。兩部諜戰劇之前,我做過幾部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沉默的證人》《迷霧》,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講心理的。幾部戲之後,趕上政策調整,涉案劇有了限令,不太能做了。因為我一直喜歡強情節的東西,所以就轉向了諜戰劇,《潛伏》對我來說還是情節劇,只是變成了年代戲。所以,如今回過頭來再寫都市劇,我也不會去寫家長里短的家庭倫理劇,還是要有一些創新。兩部諜戰劇之後,意識和思想上都更成熟了,只要腦袋裡那根弦兒沒松,隨便寫,一定會和大家不一樣。

三聯生活周刊:「那根弦兒」搭在哪兒了?

姜偉:我平時看電視劇並不多,尤其國產劇看得很少,播出換台時會看兩眼,有個大致的了解。在了解現狀的基礎上,做出點新意其實不是特別難。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現在國產電視劇的現狀是怎樣的?

姜偉:現在不缺寫財富建立的,一個小人物如何變成億萬富翁、上市公司老闆,這個方向的劇很多。《獵場》是寫了一個新的職業,但我希望寫的是新的活法、新的理念。我們的電視劇現在不缺物質生活,缺的是精神世界的確認和重塑,這個層面的東西是高級的。

三聯生活周刊:很抽象,不太容易落實到視聽語言上。

姜偉:讓一個角色積累財富是最容易寫的,分分鐘的事,精神世界不容易外化,但可以寫主角的品質吧,寫他的道德。這個人是否善良、勇敢,是否有犧牲精神,這些都是精神層面的東西。《獵場》後面每個鄭秋冬每個獵人的案例都是對應一個品質,展現他精神世界的不同側面。鄭秋冬一開場就跌到低谷,這些經歷要充分展現,人們才會對他的內心世界有所了解,從低點起航,這個很具現實意義。不是一切靈魂都可以踩在腳底下,爛在泥土裡。鄭秋冬就是這樣一個靈魂,不屈不撓。

三聯生活周刊:你的編劇作品有小說改編的,也有原創,像《潛伏》就是改編自一本1萬多字的小說,《獵場》是純粹的原創,這兩種創作方式有區別嗎?

姜偉:沒有什麼區別。我的編劇作品裡,《潛伏》《讓愛做主》是小說改編,其他都是原創。小說改編的方法是,把書看一篇,然後就拋到腦後了,記住什麼就留下什麼,記不住的也沒關係。《潛伏》那部小說留給我最珍貴的一點是假夫妻,這種關係在我們的電影或者說中共的電影里有過,像《永不消逝的電波》《刑場上的婚禮》。但之前影視作品中,假夫妻都是志同道合,夫唱婦隨,非常默契的,但《潛伏》里的假夫妻蠻擰的,這就是這個小說的閃光點,值得大寫特寫。原著本身可以給劇本一個人物框架,一些重要的情節點,但1萬多字對於一個劇本來說太有限了,電視劇還是有量的需求。所以其實看完一遍小說轉身就進入到原創狀態了,用自己的方式掰開了揉碎了來把小說里的東西展開,這種創作的難度和工作量和純粹的原創是沒有區別的。

三聯生活周刊:寫每個劇本或者拍攝每部電視劇前,會參考其他作品嗎?

姜偉:《獵場》好像沒什麼可參考的,劇都已經做完了,突然想起那部電影《在雲端》,那種職業的感覺很像。寫《潛伏》時,我重看了兩部年輕時印象深刻的劇,一個是蘇聯的《春天的十七個瞬間》,一個是朝鮮的《無名英雄》,你很難想像,40年前朝鮮能拍出那麼洋范兒的作品。這兩部劇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所以又翻出來看了看,《潛伏》的片尾曲《神聖的戰爭》就是《春天的十七個瞬間》里男主人公聽的音樂。在《潛伏》的旁白使用上,我也參考了這兩部劇。

《春天的十七個瞬間》劇照

三聯生活周刊:國內的電視劇你看得不多,那國外的呢?現在的英劇、美劇水平都很高。

姜偉:都看個幾集,看過之後,有了感覺,知道後面要怎麼發展了,我就沒有興趣了。

三聯生活周刊:是有目的性地看嗎?最近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劇?

姜偉:也不是特別有目的性,有朋友、學生推薦,就會看一看。最近看了韓國的《信號》,美國的《罪夜之奔》,日本的《重版出來!》。《重版出來!》的設定很好,一個練柔道的女生,受了傷沒法練了,就到一家漫畫出版社做編輯,這兩個事兒的反差巨大,很有意思。《紙牌屋》我也只看了三五集,覺得差不多了,知道怎麼回事,就沒興趣再看了。

三聯生活周刊:不太看當下的電視劇,那你個人寫劇本、拍戲的靈感,你的審美和相關知識更新是從哪來呢?

姜偉:和當了這麼多年老師有關。在電影學院教書就一定會研究片子,講片例,要接觸不同的電影。講課也是一個學習、觀看的過程,積累和沉澱就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產生了。不是說看得越多就明白得越多,但沉澱得越多一定會思考越多,思考和沉澱是孕育靈感的土壤。有時候寫東西、拍東西,突然一個特別好的點子出現了,你以為是自己想到的,但你調頭仔細想想,這個點子是不是從哪裡反彈、反彈、再反彈來的?一定是這樣。

三聯生活周刊:所以相較於行業內的新作品,你更看重傳統和經典。

姜偉:對,雖然說新的和經典的要兼顧,但經典的東西經過了時間的考驗,新東西很多都是借鑒經典得來的。現在的電影經常有精彩的蒙太奇段落,特別好的長鏡頭和剪輯,兼備很多過去要單獨去講解的元素。但它只是新,什麼都用,什麼都沒有到家。但現在的觀眾喜歡這個,特別願意接受什麼都有,但什麼都不到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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