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元曲奇崛的文化特質
淺析元曲奇崛的文化特質
(貴州廣播電視大學 畢業設計(論文)
【內容摘要】作為元代文學主體的元曲,在其表現時代精神、張楊個性、揭露黑暗、讚美人性等諸方面,都表現出同傳統文學精神背離的文化特質,顯現出新興文學樣式的博大生命力。其主要表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熱情歌頌人對還必須愛的追求,突破理學對人的合理情感扼殺的攀籠。不管是雜劇,還是散曲都表現出對愛情,乃至情慾的肯定,作者有意突破傳統觀念對人的束縛,閃現出人性解放新思想的火花。
【關鍵詞】元曲 奇崛 文化特質
追求愛情雖說是人的本能俗望,但傳統的觀念認為包括愛情在內的人所有感 情,都要受到理(禮)的制約,不能違理而行。表現愛情雖然是文學作品的永恆主題之一,便傳統文學觀念卻認為對愛情的表現應該遵循「發乎情,止乎禮義」和「樂而不淫」 等原則,不能毫不掩飾地表現。宋儒是把包括愛情在內的所有 「人 欲」與「天理」對立起來,朱熹就說:「天理存,則人慾亡;人慾勝,則天理滅。」他完全把人慾和天理對立,鼓吹「存天理,滅人慾」。因此,在元以前的正統文 學裡即使描寫愛情的作品,也往往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如元稹的《鶯鶯傳》只能為男主人公開脫罪責,表現為「始亂之,終棄之」的悲劇結局;
白居易的《井底引銀瓶》也只能發出「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的勸戒之詞,很難表現出愛情的轟轟烈烈之美。
元曲則不同,它往往能突破封建理學牢籠,毫不掩飾地表現愛情(包括情愛、情慾和性愛) ,顯示出全新的思想特徵,大膽熱烈地讚頌男女對愛情追求的精神,譜寫出一曲曲以情反理的讚歌。
《西廂記》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品。王實甫不但提出了男女婚姻要以真摯愛情為基礎,兩情相依,而且大膽地肯定人慾,細膩地展示了崔、張二人追求情愛的 心理歷程,具有現代情愛的意味。正如瓦西列夫所說:「研究和觀察表明,愛情 的動力和內在的本質是男子和婦子的性慾,是廷續種屬的本能。」王實甫用生動 的語言表現崔鶯鶯和張生這對妙齡青年對彼此的愛慕正是本能慾望推動的作用。作為相府千金的鶯鶯在佛寺邂逅相遇一男子,按照封建禮教她應迴避,便她不但不迴避反而「盡人調戲躺著香肩,只將花拈」,臨走時居然還敢「回顧覷末下」。崔鶯鶯的這些舉動,表明在她的潛意識裡有一種被壓抑的青春本能慾望需要釋放。張生更是如此,他功名未遂,本欲到京城應試,當他見到鶯鶯,就把原來准 備博取的功名忘得一乾二淨,完全被鶯鶯的美貌所打動:
「顛不刺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兒罕曾見。則是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到半天。」
張生之所以對崔鶯鶯一見鍾情,首先是因為補她的美麗容貌所吸引。通過一系列的感情糾葛,這對有情人終於掙脫禮教牢籠的束縛,大膽合歡。作者對男女主人公的首次結合進行了毫無掩飾的、淋漓盡致的描寫:
「我將這紐扣兒松,把樓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我這裡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特丹開。」 「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搵香腮。」
這種描寫,完全突破了「發乎情,止乎 禮義」等傳統觀念。作者的反傳統精神可謂驚世駭俗。
《西廂記》在很長一段時 間里被列為禁書,這便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作者的心目中,男女主人公的情 欲和情愛是符合人性的,因而也是美好的、幸福的、合理的,應該理直氣地予以 歌頌。這正如奚海先生所說,人慾和性是「人類蓬勃奔放、創造生命的永恆活力,是每一個人不可剝奪的天賦權利,因而是美,是善。人們不應被"天理』"禮』 的偽善說教所欺騙而對"人慾』、"性』遮遮掩掩,噤若寒蟬,而是要勇敢地 去擁抱"人慾』,理直氣壯去去享受性愛的美和幸福」。
如果說崔鶯鶯是經歷了一番思想的鬥爭最終才「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般艱難地走上追求幸福的大道的話,那麼白樸的《牆頭馬上》里的李千金卻是毫無羞澀怩之態,她完全把追求愛情幸放在第一位。作為一位大家閨秀,她在三月上巳佳節因見屏圍畫才子佳人,便春心蕩漾,大膽狂想:
「我若還招得個風流女婿,怎麼肯教費工夫學 畫遠山眉。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菡萏花深鴛並宿,梧桐枝隱鳳雙棲。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誰管我衾單枕獨數更長,則半床錦褥枉呼作鴛鴦被。流落 的男游別郡,耽擱的女怨深閨。 」
當她在牆頭上看見裴少俊就迸發出火辣辣的愛慕之情,並想像著兩人暗中結全後的性愛生活:
「休道是轉星眸上下窺,恨不的倚香腮左右偎;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愛別人可舍了自己。」
對於裴少俊的主動求愛,她大受到影響應允,當晚便與裴少俊在自家花園幽會。後又離家私奔,隨裴少俊來到裴家,秘密在後花園同居生子。白樸筆下李千金,為了追求愛情和性家,視封建禮教中草芥糞土。充分表現出女子 在追求愛情中的主動性,大有現代女作家王安筆下的那種「顛覆了女性性屈辱的 文化傳統,女性終於煥發了原有的光彩,女性的生命慾望得以淋漓盡致的宣洩與張楊」「讓女主人公在性行為中掌握主動,使情愛表現為性愛,透露了女性意識,的真切覺醒」的味道。
《倩女離魂》中的張倩女在送別赴京應試的意中人王文舉後,相思難耐,一病不起,靈魂離體,背著母親,月夜緊追王文舉並向他表示說:「我本真情」,即 即母親知道了,自己也「做的不怕」,於是靈魂跟隨王文舉一塊赴京,充分表現出她為了愛情敢作敢當的豪俠氣概。最能說明「人慾」「天戰勝 理」的是《竹塢聽琴》中的老道姑。她諄諄千誡初入庵的鄭彩鸞:「須要堅心辦道,休要半路里還了俗。」當她得知鄭彩鸞離庵還俗與心上人喜結良緣時,她便 怒氣沖沖地找上門指責鄭彩鸞,巧逢前來造訪的梁公弼卻是她離散多年的丈夫,於是她馬上改變態度說:「我丟了冠子,脫了布衫,解了環絛,我認了老相公,不強如出家! 」作者借鄭彩鸞之口揭示出人們追求性愛的不可抗拒性:「多應是慾火三焦,一時焰起,遍身焚燒。似這等難控難持,便待要相偎相傍,也顧不得人笑人嘲。因而她讓父和自己 」 「總不如兩家兒各自團圓,落得個盡世里同享歡樂」。戲劇通過師徒二人還俗的故事熱情謳歌了追求性愛是人所具有的本能屬性。
《留鞋記》里的賣胭脂女王月英見到秀才郭華便情不自禁地感嘆:「好個聰俊的秀才也。」而郭華更是為情而痴,「日日來買胭脂,若能勾打動他,做得一日夫妻,也是我平生願也」。於是二人密約元宵夜在相國寺觀音殿中相會,王月英到時,郭華因酒醉而卧,王月英推喚不醒便以帕裹鞋放在郭華懷中而去。郭華醒來後發現繡鞋,悔恨吞帕而「死」,後包公斷他們二人為夫妻。
《蕭淑蘭》里的蕭淑蘭更是一位為了追求愛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看上了她家的坐館先生張世英便不顧一切主動向張世英示愛,遭到張世英的拒絕,她仍不泄氣,最終實現了自己的婚姻理想。人世間是如此,神仙世界也是如此。
《誤入桃源》《柳毅傳書》《張生煮海》等劇作「通過一個個不惜違逆"天理』,跨越入神、仙凡鴻溝而勇敢追求愛情幸福的令人迷醉的浪漫故事,進一步歌頌了人類愛欲的合理性。 」
在散曲里這些劇作家更是高楊人性美的大旗,大膽突破傳統觀念,熱情讚頌性愛情慾,撕去傳統文人羞羞答答的偽善面孔,歌真性情,抒本能欲,表現出與傳統決裂的「銅豌豆」精神。作為元代「利園頌袖」的關漢卿直言不諱自己對性的追求,他在《不伏老》中說:「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 花攀的是章台柳。」並永不回頭:「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癥候,尚兀自不肯休。」痛快淋漓,嬉笑怒罵,表現出他風流倜儻的奇特個性。如他的:
《雙調·新水令》:楚台雲巫峽,赴昨宵約來的期話。樓頭棲燕子,庭院已聞鴉,料想他家,收針指晚妝罷。
[喬牌兒] 款將花徑踏,獨立在紗窗下。顫欽欽把不定心頭怕。不敢將小名呼 咱,則索等候他。
[雁兒落] 怕別人瞧見咱,掩映在酴醾架。等多時不見來,則索獨立在花陰下。
[掛搭鉤]等候多時不見他。這的是約下佳期話,莫不是貪睡人兒忘了那?伏冢在藍橋下。意懊惱卻待將他罵,聽得呀的門開,驀見如花。
[豆葉黃] 髻挽烏雲,蟬鬢堆鴉;粉膩酥胸,臉襯紅霞,裊娜腰肢更喜恰。堪講堪誇。比月里嫦娥,媚媚孜孜,那更掙達。
[七弟兄] 我這裡覓他,喚他,哎!女孩子兒,果然道色膽天來大。懷兒里樓 抱著俏冤家,擔香腮悄語低低話。
[梅花酒] 兩情深,興轉佳。地權為床榻,月高燒銀蠟。夜深沉,人靜悄,低 低的問如花,終是個女兒家,
[收江南] 好風吹綻牡丹花,半合兒揉絳裙紗,冷丁丁舌尖上送香茶,都不到半霎,森森一向遍身麻。尾整烏雲欲把金蓮屐,紐回身再說些兒話:「你明夜個早些兒來,我專聽著紗窗外芭蕉葉兒打。」
套曲描寫一對錶年男女的幽會,從等行、見面、接吻、直到「地權為訂榻」的交媾,曲格大膽、自然,毫無忸怩之態。再看他的《一半兒·題情》:
「碧紗窗 : 外靜無人,跑在床頭忙要親。罵了個負心迴轉身。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 半兒肯。」
詩里完全是真情的流露,火辣辣的慾望的噴泄,讓蒼白無力的「天理」見鬼去吧!
再如白樸的《陽春曲·題情》:
「笑將紅視遮紅燭,不放才郎夜看書,相偎相抱取歡娛。止不過迭應舉,及第待如何?」
作者把男女的歡娛置功名之上,認為及第還不如兩情相偎更富有人生的樂趣。
貫雲石的《中呂·紅繡鞋》:
「挨著 : 靠著雲窗同坐,偎著抱著月忱雙歌,聽著數著怕著早四更過。四更過情未足,情 未足夜如梭。天哪能,更閏一更兒妨甚麼。」
把一對「偷情」人的熱烈相愛,既怕分離,但又不得不離的心態描繪得膩逼真,洋溢著人性美的氣息。
所有這些都說,元曲突破了「發乎情,止乎禮義」等傳統觀念,毫無掩飾一表現愛情,顯示出全新的思想特徵。
其次,在人格理想上同傳統精神的背離。中國文人的傳統審美觀是在儒學的「中庸」思想指導下形成的以強調「溫柔敦厚」為特的征審美人格,從而形成文人做事持平和的態度、不偏不離的為人準則。壓抑個性,以適應社會的規範,文人的最高人生理想便是所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經過數千年的積澱,儒家的這套人格理想已成為後來文人自覺追求的為人規範各終極目標。為了實現這種人生理想,人們必須積極入世,不斷進取,即使明知理想難以實現,也要有孔子那種「知其不可而為之」(《論語·憲問》)的執著精神。
可元曲的作者們則不同,他們突破了「治國平天下」等傳統觀念,表現出看破功名利祿、陶醉隱逸生活的人生理想,顯示出全新的思想特徵。因為他們出身低下,社會將他們拋入娼丐之列,從而使他們突破傳統人格理想,表現出放縱自我,怡情山水,看破紅塵,陶醉仙境的人生追求。這集中體現在占元雜劇八分之一的「神仙道化劇」中,這類戲曲和一味宣揚成仙思想的作品不大相同,它只是借用「神仙道化」的外殼,實際所表現的卻是 作者對傳統觀念的突破和對新的人生理想的追求。
在元代,由於文人的社會地位很低,經濟上的極度貧窮擊碎了他們美麗的人生夢,長達 18 年的停止科舉,又使他們的仕途之路被堵塞,從而使他們對封建 政權的依賴比以往任何朝代都鬆散,於是促使他們用不同於傳統的目光重新審視社會,調整自己的人生理想,蔑視傳統觀念,迸發出異樣的火花。這些「神仙道 化劇」中的所謂的「神仙」,實際上都是穿著道服的文人,在他們身上,寄寓著元曲作者的思想事情。這些文人原本也想建功立業,希望能夠「治國平天下」,如《陳摶高卧》中的陳摶就說: 「我往常讀書求進身,學劍隨時混,文級匡社稷,武可定乾坤,豪氣凌雲」
《莊周夢》里的莊子「窗前十載用殷勤,多少虛名枉誤。人。只為時乖心不遂,至今無路跑龍門。
《猿聽經》中的樵夫「想俺這讀書的空」有經綸濟世之才藝」「空學得五典皆通,九經皆誦,成何用!鏟得將儒業參攻,受了十載寒窗冷」
《黃梁夢》中的呂洞賓「自幼攻習儒業,今欲上朝進取功名」。他們儘管「胸中豪氣三千丈,筆下文才七步章」,但在「不論文章只論財」的元代,他們卻懷才不遇,仕進無門,只能發出聲聲憤怨: 「將鳳凰池攔了前路,麒麟閣頂殺後門。便有那漢相如獻賦難求進,賈長沙痛苦誰偢問,董仲舒對策也無 公論。便有那公孫弘撞不開昭文館的虎牢關,司馬遷打不破編修院里長蛇陳。 」
《范張雞黍》在懷才不遇、仕進無門的情況下,他們轉而看破仕途,輕視功名,另換一種 活法,像《誤入桃源》中的劉晨所說:「幼攻詩書,長同志趣,因見奸佞當朝,天下將亂,以此潛形林壑之間。」既然在社會現實中無法實現「治國平天下」和建立功業的人生理想,他們索性優遊林泉,怡情山水,在大自然中寄託他們的人生情趣,從而消解了傳統觀念中社會政治功利因素,表現出傳統文人少有的曠達,吟誦出一曲貢讚美隱居的樂章:香滲滲落松花把山路迷,密匝匝長苔痕將野徑封,靜逸逸鎖煙霞古崖闊洞,高聳聳接星河峭壁?峰,鬧炒炒棲鴉噪暮天,悲切切玄猿嘯晚風,絮叨叨鷓鴣啼 轉行不動,磣磕磕踞虎豹跨上虯龍,白茫茫遍觀山下雲深處,黃滾滾咫尺人間路不通,眼睜睨難辨西東。
王子一《誤入桃源》疏竹瀟瀟,落葉飄飄,有人來到,言語低高,則道是鶴鳴九皋,開開門觀覷 了,山庵中靜悄悄。
馬致遠《任風子》漁船纜收罾網,酒旗搖處沽春釀,暢情時酌一壺,開懷時飲幾觴。
馬致遠《陳摶高卧》卧一榻清風,看一輪明月,蓋一片白雲,枕一塊頑石,直睡的陵遷谷變,石爛松枯,斗轉星移。
馬致遠《陳摶高卧》這些曲詞,無不表現了文人陶醉隱逸生活、看破滾滾紅塵的人生情趣,但它 決不是醉生夢死的混世,也更不是完全記卻人世的消極遁世,而是在現實的無奈之時對人生、歷史的一種理性的思考所做出的理性抉擇。正如劉彥君所說:「當 他們在政治歸屬運動中成為失敗者之後,就把目光轉向自然,轉向傾斜的人生。他們在紅塵里放浪,在山林里隱逸,企圖尋求一種心靈的歸宿。」於是他們有意突破傳統文人的理想人格。他們便對功名利祿重新評判,想到人生短暫豈能被虛 幻的名利牽。他們便對功名利祿進行了重新評價:「古人英雄,今安在哉!華容路這壁是曹操遺迹,烏江岸那壁是霸王故址。曹操奸雄,夜眼圓枕,日飲鴆酒;三分霸王,有喑啞叱吒之勇,舉鼎拔山之力,今安在哉?」
馬致遠《岳陽樓》歲月如流水,消磨盡自古豪傑,蓋世功名總是空。
白樸《喬木查·對景》「在他們看來,曹操、項羽這些功名蓋世的英雄豪傑,只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匆匆過客,隨著歲月的流逝,早已灰飛煙滅,而其所謂的「蓋世功名」,到頭來亦如 一場空夢。功名利祿既看破,則唯有短暫的人生值得珍惜:「為興亡笑罷還悲嘆, 不覺的斜陽又晚,想這百年人則在這捻指之間。」
馬致遠《岳陽樓》「於是他們從專統觀念中跳出,大聲宣告「利名竭,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惹」
馬致遠《夜 行船·秋思》「人生是有限的,紅塵是險惡的,何心苦留此處。而應該「意馬收,心猿鎖,跳出紅塵惡風波。槐陰午夢驚破。離了名利場,鑽入安樂窩,閑快樂」
關漢卿《四塊玉· 閑適》,在他們看來,社會黑暗,塵世險惡,醉心名利,必惹是非,只有擺脫名韁利鎖的束縛,才可在隱逸生活中安享人生樂趣。由於看 破功名利祿,陶醉隱逸生活,因此他們對相關歷史人物的評判價值也與傳統觀念 大不相同,受傳統文人尊崇的屈原、賈誼受到否定,范蠡、張良、陶淵明等功成 身退的人物成了他們人生理想的榜樣,「怎學他屈原湘水,怎學他賈誼長沙?情願 做歸湖范蠡,情願做噗酒的欒巴」
王子一《誤入桃源》「學列子乘風,子房歸 道,陶令休官,范蠡歸湖」
馬致遠《任風子》「休想楚三閭肯跳汨羅江」
王伯成《貶夜郎》張養浩甚至說屈原跳入淚羅江是「空快活了湘江魚蝦蟹,先生暢好是胡來」
《中呂·普天樂》,這裡共涉及到對七個歷史人物的評價。屈原和賈誼都積極追求功業,為實現「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而奮鬥終生,被傳 統觀念視為文人效法的榜樣,但元曲作者卻認為他們不值得效法,這種看法當然 是反傳統的。范蠡和張良是「功成身退」的代表人物,雖然傳統觀念和元曲作者 都對這二人予以肯定,但側重點不同。傳統觀念看重的是他們在 「身退」 之前的 「功成」,即他們都曾建立了蓋世功業;而元曲作者看重的是二人在 「功成」 之後的 「身退」,即他們最終都走向隱逸。陶潛是典型的棄官歸隱者,元曲作者效法他,自可見其對隱逸生活的嚮往。至於列子和欒巴,原本都是道家人物。列子後被道教奉為神仙。欒巴是東漢順帝至靈帝問人,少而好學,不務俗事,雖曾做官,非其所好,
《後漢書》有其傳記,道教《神仙傳》又載他有「噗(即"噴』) 酒為雨以滅火」的法術。無論是道家人物還是道教神仙,都與隱逸生活相聯繫,而與儒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觀念毫不相涉。元曲作者效法這兩個人物,其人生理想不言自明。
所以這些都說明,元曲突破了「治國平天下」的傳統觀念,表現了看破功名利祿、陶醉隱逸生活的人生理想,顯示出全新的思想特徵。
再次,元曲的批判精神突破了傳統的「美刺」觀。
我國傳統詩學強調「溫柔 敦厚」「怨而不怒」,正所謂《毛詩序》所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文學作品雖然可以揭露批判社會,甚至可以批評最高統治者,但不能毫無忌諱地揭露批判,也只能「主於文辭而托之以諫」,遵循 「溫柔敦厚」 「怨而不怒」 等原則,即不能直言其過,只能和顏悅色、地微言諷刺,情緒可怨而不可怒。這樣做的目的,就在於給統治者留些面子,不要使其過於難堪。
元曲則有意背離這一傳統,它突破了「主文而譎諫」等傳統觀念,毫無忌諱 地揭露批判社會現實,嬉笑怒罵,無拘無束,酣暢淋漓,自由狂放,表現出奇峭 的藝術風格,朱權將其稱之為「不諱體」 ,沈德符稱之為「蒜酪」風味,具有北 方草原文化的奔放與辛辣風格。身為「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師首,捻雜劇班頭」的關漢卿的劇作,就是這方 面的代表。他對黑暗的社會有深刻的認識,對廣大人民的苦難有著全面的體會,於是他通過雜劇揭露社會的黑暗,表達人民的心聲。正如王季思先生所說:「關 漢卿的戲曲作品有不少是直接從當時社會現實汲取題材的。
當元朝貴族統治中國 的時候,中國封建社會內部的黑暗勢力跟他們勾結起來沉重地壓在中國人民的頭上。中國人民內部有的屈服、逃避,有的起來反抗,更多的是暫時忍耐下來等待時機。關漢卿在作品裡反映這些現象時,不是像照相機一樣無動於衷地把這些不同人物的生活面貌攝影下來,而是熱烈歌頌那些敢於對敵鬥爭的英雄,批判那些 對黑暗勢力屈服的軟蟲,大膽揭露當時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各種醜惡的嘴 臉。」他的代表作《竇娥冤》對貪官當道、好人受欺的黑暗社會予以有力鞭撻,尤其是竇娥臨刑前所唱的「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為天」,矛頭直指封建「天道」思想,徹底揭露批判了其欺騙人民群眾的反動本質。
《蝴蝶夢》《魯齋郎》以及無名氏的《陳州糶米》都對社會的黑暗勢力「權豪勢要」、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有力的批判。《追韓信》《氣英布》和《賺蒯通》毫無忌諱、地對最高封建統治者殺害功臣良將的反動本質進行了揭露批判:「兀的不是狡兔死走狗僵,高鳥盡良弓藏?」
無名氏《賺蒯通》《趙氏孤兒》塑造了以程嬰為首的一大批捨身成義的悲劇英雄,洋溢著悲劇酣暢淋漓的崇高美;
《豫讓吞炭》展示了豫讓重義輕生的豪俠氣概,具有攝人心魂的悲壯美;
《介子推》既讚頌了介子推的忠義精神,又揭露了晉文公偽善兇殘的本性:「不爭你個晉文公烈火把功臣盡,枉惹得萬萬載朝廷議論;常想趙盾捧車輪,也不似你個當今帝主狠。 」
另 外,《凍蘇秦》《誶范叔》《王粲登樓》《貶夜郎》和《赤壁賦》等都是以古諷今,無論是蘇秦、范睢,還是王粲、蘇軾,實際上在他們身上表現的都是元代文人懷才不遇的現實遭際,戲曲通過他們對元代黑暗的現實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在散曲中更具有這種「蒜酪」風味。大量作品直抒性情,揭露黑暗,懷疑權 威,張揚個性。他們把批判的矛頭直指封建的最高統治者,如薛昂夫的《中呂· 朝 天子》「沛公,大風,也得文章用。卻教猛士嘆良弓,多了雲遊夢。駕馭英雄,能擒能縱,無人出彀中。後宮,外宗,險把炎劉並。」 這是專門揭露批判漢高祖劉邦的:劉邦雖然在《大風歌》詩中說「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但他卻將真正的,猛士(功臣良將)殺戮殆盡,使其發出「高鳥盡,良弓藏」的慨嘆,可見他言行不一;劉邦對功臣良將設置圈套,時擒時縱,使其常懷畏懼,俯首聽命,可見他善於玩弄權術;劉邦擔心功臣良將造反,將其殺戮殆盡,但後來險些篡奪劉漢政權 的卻是他的妻子呂后家族,可見他聰明險被聰明誤。
睢景臣的《哨遍· 高祖還鄉》:
社長排門告示,但有的差使無推故,這差使不尋俗。一壁廂納草也根,一邊又要差夫,索應付。又是言車駕,都說是鑾輿,今日還鄉故。王鄉老執定瓦台盤,趙忙郎抱著酒胡蘆。新刷來的頭巾,恰糨來的綢衫,暢好是妝么大戶。
[耍孩兒]瞎王留引定火喬男婦,胡踢蹬吹笛擂鼓。見一颩人馬到庄門,匹頭裡幾面旗舒。一面旗白鬍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一面旗雞學舞,一面旗狗生雙翅,一面旗蛇纏葫蘆。
[五煞]紅漆了叉,銀錚了斧,甜瓜苦瓜黃金鍍,明晃晃馬鐙槍尖上挑,白雪雪鵝毛扇上鋪。這些個喬人物,拿著些不曾見的器仗,穿著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轅條上都是馬,套頂上不見驢,黃羅傘柄天生曲,車前八個天曹判,車後若干遞送夫。更幾個多嬌女,一般穿著,一樣妝梳。
[三煞]那大漢下的車,眾人施禮數,那大漢覷得人如無物。眾鄉老展腳舒腰拜,那大漢挪身著手扶。猛可里抬頭覷,覷多時認得,險氣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須姓劉,你妻須姓呂,把你兩家兒根腳從頭數:你本身做亭長耽幾杯酒,你丈人教村學讀幾卷書。曾在俺庄東住,也曾與我喂牛切草,拽壩扶鋤。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麥無重數。換田契強秤了麻三稈,還酒債偷量了豆幾斛,有甚糊突處。明標著冊歷,見放著文書。
[尾聲]少我的錢差發內旋撥還,欠我的粟稅糧中私准除。只通劉三誰肯把你揪扯住,白甚麼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
從一個深知劉邦底細的迎駕鄉民的視角,把做了皇帝的劉邦榮歸故里的「盛典」 寫成一出滑稽可笑的諷刺喜劇,趾高氣揚、躊躇滿志的漢高祖劉邦,在鄉民眼中 只不過是個流氓無賴而已,從而撕下了封建帝王神聖的虛偽面紗,對至高無上的 皇權進行了大膽的揶揄和恣意嘲弄,淋漓痛快,生動潑辣,幽默風趣,具有「蒜酪」風味。
再如傳遍大江南北的無名氏《正宮·醉太平》「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 。
參考文獻
本文揭露和控訴「大元」朝政的腐敗和對人民的殘酷剝削和壓迫,反映了人民群眾的深重苦難和官逼民反的社會因素,情辭激越,痛快淋漓,猶如一篇義正辭嚴的戰鬥檄文。張養浩《潼關懷古》中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一具 有歷史規律性的吶喊,更突破歷代文人懷古詩抒發個人情懷的傳統主題,揭示了在封建制度不加改變的大前提下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無論封建王朝如何興亡更 替,百姓始終擺脫不了受苦受難的悲慘命運。該曲對歷史規律的揭示,實際就是 對塾多制度本身的二翌里堡星達墮塑重批判。 學生(簽名):王國祥 2011 年 4 月 12 日
引文來源 淺析元曲奇崛的文化特質_百度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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