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分裂與宗教衝突:當代歐洲國家的恐怖主義

族群分裂與宗教衝突:當代歐洲國家的恐怖主義

宋全成.

(山東大學移民研究所、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 社會學系)

[摘 要] 2004年西班牙馬德里爆炸案、2005年英國倫敦地鐵爆炸案、2010年和2011年俄羅斯莫斯科地鐵機場連環爆炸案以及2011年挪威奧斯陸爆炸槍擊案等清楚地表明,當代歐洲已成為國際恐怖主義的重災區。當代歐洲恐怖主義具有伊斯蘭主義、種族民族主義和民族分離主義的重要特徵。儘管歐洲國家採取系列反恐措施,當代歐洲恐怖主義遭受沉重打擊,但由於歐洲恐怖主義根基未除,恐怖主義襲擊依然存在,而且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歐洲各國要徹底解決恐怖主義襲擊問題,依然是任重而道遠。

[關鍵詞]歐洲恐怖主義;穆斯林移民;族群分裂;宗教衝突;反恐

從20世紀70年代起,歐洲國家面對日益凸顯的族群、文化和宗教的多樣性,逐漸放棄了要求外來族群同化到歐洲國家主流社會的單一同化的社會政策,而實施容許外來族群保留其文化和宗教的多元文化主義政策,歐洲國家由此進入了族群和諧共存、文化與宗教和平共榮的輝煌時代。但進入21世紀、特別是「9.11」恐怖襲擊在美國發生、美國吹響了全球範圍內的反恐戰爭的號角、歐洲國家、特別是西歐國家群起響應以後,帶有明顯穆斯林族群特徵與伊斯蘭極端主義、恐怖主義宗教特徵的「宗教極端主義浪潮」[①]席捲歐洲。2004年3月由西班牙穆斯林極端主義分子發動的馬德里爆炸案、2005年7月由英國穆斯林族群極端主義分子發動的倫敦地鐵爆炸案、2010年3月由車臣穆斯林極端主義反政府分子發動的莫斯科地鐵連環爆炸案和2011年1月的莫斯科多莫傑多沃機場爆炸案以及2011年7月由反歐洲伊斯蘭化的恐怖主義分子布雷維克發動的挪威爆炸槍擊案等清楚地表明,當代歐洲已成為國際恐怖主義的重災區。本文擬從族群與宗教關係的社會學獨特視角,分析當代歐洲國家的恐怖主義的現實表現、基本特徵和未來發展前景。

一、當代歐洲恐怖主義的現實表現

進入21世紀以來,由穆斯林族群中的激進分子或者由穆斯林族群的壯大而引起的歐洲國家反穆斯林的激進種族主義分子實施的國際恐怖主義的襲擊徹底打破了歐洲國家的平和與寧靜,地鐵站里、火車上、機場候車廳里、廣場上傳出的爆炸聲、槍擊聲此起彼伏,恐怖主義襲擊的烈火硝煙籠罩在歐洲的上空。在本文中,我們不能完整羅列出歐洲國家每一次的恐怖主義襲擊,但西班牙馬德里爆炸案、倫敦地鐵爆炸案、莫斯科地鐵機場爆炸案以及挪威爆炸槍擊案,是我們把握歐洲國家上千起恐怖主義襲擊的四個典型案例。

1、西班牙馬德里連環爆炸案。2000年3月,領導國家經濟取得強勁增長的西班牙人民黨再次贏得大選的勝利,阿斯納爾蟬聯首相。但在外交政策上,阿斯納爾採取緊跟美國的外交步驟,把發展對美關係放在首位。「2003年,他不顧國內外政治力量和民眾的強烈反對,一意孤行地支持美國小布希政府發動伊拉克戰爭,並成為其最堅定的盟友之一……在歐洲被認為是僅次於英國時任首相布萊爾的布希『鐵腕支持者』。」這就不可避免地招致了歐洲伊斯蘭極端分子的仇恨,也為「3.11」馬德里連環爆炸案埋下了禍根[②]。2004年3月11日星期四清晨,馬德里最重要的鐵路中轉站阿托查火車站內人流涌動,第21431次列車剛剛進站,由3名穆斯林極端組織成員策劃、實施和安裝的三顆炸彈接連爆炸,一時間火車站內血肉橫飛。一分鐘後,當人們驚魂失措的時候,距離阿托查火車站還有800米的17305次列車也遭到了同樣的炸彈襲擊。與此同時,距離阿托查車站不遠的埃爾波佐火車站內的21435次列車和聖尤吉尼亞車站內的21713次列車分別遭到炸彈襲擊。據統計,馬德里連環爆炸案共造成191人死亡、2051人受傷。

2、英國倫敦地鐵爆炸案。「9.11」以來,英國在外交和軍事上緊隨美國,打響了依據錯誤情報、繞開聯合國授權的伊拉克戰爭,這引起了英國境內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族群、特別是伊斯蘭極端主義與恐怖主義組織的強烈反對。於是,針對英國布萊爾政府的一場震驚世界的爆炸案即將發生。2005年7月7日,是英國倫敦獲得2012年夏季奧運會主辦權的第二天,英國倫敦的地鐵系統一片繁忙景象。這個每天運送乘客達到300萬人次、特別是上下班時間高峰達40萬人次的交通系統,成為恐怖主義分子襲擊的目標。8點50分,倫敦地鐵系統的三列地鐵列車,分別在利物浦大街站、埃吉威爾路站和皮里迪卡地鐵線上,發生了連環爆炸。一時間,倫敦的地鐵系統成為濃煙滾滾、死傷遍地的人間地獄。約1小時後的9點47分,第四枚炸彈在塔斯維多克廣場站附近的30路雙層大巴上爆炸。據統計,在倫敦地鐵系列爆炸中,共造成了包括四名自殺式襲擊者在內的56人死亡、600多人受傷。

3、莫斯科地鐵機場連環爆炸案。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的中央控制力減弱,以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居民為主體的車臣共和國內的分離主義者要求獨立建國。由此引發了車臣戰爭和車臣分裂分子的系列恐怖襲擊。儘管2005年和2006年,俄羅斯聯邦政府先後擊斃了非法武裝的首領馬斯哈多夫和巴薩耶夫,但從2008年起,俄羅斯境內的車臣恐怖分子日趨活躍,自殺式爆炸襲擊時常發生。其中莫斯科地鐵連環爆炸案和莫斯科機場恐怖爆炸案具有典型意義。2010年3月29日7點56分,莫斯科的各大地鐵站內人潮湧動,1號線的一列地鐵緩緩進入莫斯科市中心的盧比揚卡站,正當人們陸續上下車時,突然該列車的第二節車廂內的一位女性自殺者引爆了身上的炸彈。頓時,地鐵站內的人們鮮血淋漓、慌亂中四處逃生。8點36分,另一輛列車的第三號車廂內,另一位女性自殺者引爆了身上的炸彈。兩起爆炸共造成了36人死亡、數百人受傷。莫斯科地鐵連環爆炸案發生後的一周內,在俄羅斯北高加索地區又接連發生了7起爆炸案,共造成包括9名警察在內的13人死亡,近百人受傷。2004年8月24日,莫斯科多莫傑多沃機場車臣分離主義分子策劃和實施的2名女性自殺式爆炸襲擊者,利用機場的安全漏洞,隨身攜帶炸彈分別登上兩架分別為圖154和圖134的民航客機,並幾乎同時在空中引爆了炸彈,結果造成機上的90人全部遇難[③]。2011年1月24日16點30分,莫斯科多莫傑多沃機場大廳內,一名男子手提行李箱攜一名女子穿過人群,來到了國際到達大廳,當到達行李提取處時,女子引爆了放在行李箱內的、爆炸威力相當於5公斤TNT當量的炸彈,結果造成38人死亡、180人不同程度受傷。

4、挪威布雷維克爆炸槍擊案。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伴隨著歐洲二戰後經濟與社會的重建所需要的大量外國勞動力進入歐洲國家、20世紀50-70年代歐洲殖民主義體系的瓦解導致的大量亞洲、非洲和中東國家殖民地人民、尤其是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移民以及70年代以後歐洲國家實施的家庭團聚政策、難民接納政策而引發的大量外國移民、尤其是穆斯林族群的蜂擁而入,再加上歐洲國家於70年代以後普遍實施的多元文化主義政策,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族群與人口迅速壯大。與穆斯林族群的較高生育率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歐洲白人的出生率迅速下降。毫無疑問,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歐洲白人人口出生的減少和穆斯林人口的急劇增加,將最終改變歐洲國家的人口結構——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將成為主流族群,而信奉基督教的白人將成為少數族群。美國歷史學家伯納德·劉易斯甚至認為,到21世紀末,歐洲大陸將全面穆斯林化,歐洲將再一次被伊斯蘭征服[④]。反穆斯林的激進主義分子、挪威的布雷維克不能容忍歐洲的伊斯蘭化,他決定對實施多元文化政策、造成歐洲的穆斯林化的挪威政府和工黨實施恐怖襲擊。2011年7月22日下午,布雷維克身穿警察制服,將一輛裝有半噸炸藥的大眾貨車停在奧斯陸市中心的政府辦公大樓附近。15點26分,貨車上的炸藥被引爆。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將周圍建築窗戶的玻璃全部震碎,首相辦公室、挪威石油和能源部、財政部等部門的建築嚴重受損。事發後約20分鐘,警察封鎖了事發區域。但此時,布雷維克已駕駛灰色菲亞特轎車來到了距離市區40公里外的、挪威執政黨——工黨青年團正在舉辦夏令營的於特島,由於他身穿警服,騙過了保安。面對手無寸鐵的工黨青年團的青少年,殘忍開槍。布雷維克製造的爆炸和槍擊案共造成77人死亡、96人受傷。

二、當代歐洲恐怖主義的新特徵

亨廷頓關於文明衝突的分析對於概括當代歐洲恐怖主義基本特徵依然具有重要意義。但本文擬另闢蹊徑,從族群分裂與宗教衝突這一新視角,來概括歐洲恐怖主義的新特徵。

第一、當代歐洲恐怖主義具有伊斯蘭主義的基本特徵,其具體表徵是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衝突。儘管學術界對伊斯蘭主義的定義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一般情況下,可以對伊斯蘭主義做如下理解:伊斯蘭主義是指一種主張伊斯蘭教不僅僅是宗教信仰,而且是一套政治體制的意識形態。伊斯蘭主義呼籲現代的穆斯林到伊斯蘭的宗教信仰中尋根,並且在政治上統一思想。伊斯蘭主義一詞實際上因定義不同而存在爭議。但領導性的伊斯蘭主義思想家強調沙里亞法規對穆斯林的重要性、泛伊斯蘭主義政治統一的重要性,主張徹底消除非穆斯林(尤其是西方世界的基督教徒)對伊斯蘭世界在軍事、經濟、政治、社會或者文化上的影響性,認為兩者不可調和[⑤]。當代歐洲國家,從20世紀70年代起,就陸續放棄了要求外國移民融合到歐洲國家主流社會的同化社會政策,而實施多元文化主義政策,其結果是在歐洲國家、特別是西歐國家的數以百萬計的穆斯林族群,並沒有融合到歐洲國家的主流社會中成為歐洲國家的合格公民,而是遊離於歐洲主流社會之外、生活在歐洲國家社會的最下層,保留著其完整的伊斯蘭文化特色,並嚴格按照伊斯蘭宗教的信仰、方式來決定自己的社會行為,他們沒有在歐洲國家的主流社會價值觀中,尋找到自己的合法文化身份認同和公民身份認同,而是在伊斯蘭主義中找到了自己的文化認同——伊斯蘭文化和身份認同——穆斯林。因此,當伊斯蘭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號召他們向非穆斯林的異教和異教徒,他們毫不猶豫地忘卻了自己的國民身份和公民身份,而選擇了伊斯蘭主義——應當向非穆斯林的西方國家的異教——基督教和異教徒——基督徒發起進攻和復仇。西班牙馬德里連環爆炸案和英國倫敦地鐵爆炸案就鮮明了體現了這一特徵。馬德里爆炸案的事後審判表明,「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並得到當時的西班牙首相阿斯納爾的鼎力相助,這是導致馬德里連環爆炸案的根本原因。而爆炸案的導火索是基地組織領導人本.拉登2003年10月18日公布的一篇講話。本.拉登在講話中號召支持者襲擊支持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的西方國家。」[⑥]於是,摩洛哥裔的一個伊斯蘭極端恐怖主義組織策劃並實施了馬德里爆炸案。而3名主犯中,都是西班牙人,其中摩洛哥裔賈邁勒·祖賈姆和奧斯曼·吉納奧伊擁有西班牙國籍,而何塞·埃米利奧·蘇亞雷斯·特拉索拉斯則是土生土長的西班牙人。英國倫敦地鐵爆炸案的事後審判表明,英國積极參与了美國發動的伊拉克戰爭,派出軍隊與美國軍隊一起,推翻伊拉克政府、殘酷地殺害當地的穆斯林,這是導致恐怖分子製造倫敦地鐵爆炸案的主要原因。於是,4名恐怖分子年僅18歲的哈西卜·海珊、年僅19歲的赫爾馬因·林賽、22歲的沙扎德·坦維爾和30歲的穆罕默德·西迪克·汗便組織和實施了倫敦地鐵爆炸案。其中3人是巴基斯坦裔的擁有英國國籍的英國公民。顯然,當伊斯蘭恐怖主義組織要求他們向西方國家發起進攻和復仇的時候,他們首先認同的不是英國或西班牙的國家公民身份,而是信奉伊斯蘭教義的穆斯林身份,因此,他們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公民的身份和國家的認同,而服從於伊斯蘭主義的文化認同,而發動了恐怖襲擊行動。這也驗證了下列觀點:舊恐怖主義一般是世俗動機主導的,往往會為其所從事的恐怖活動尋找一個理性的政治理由[⑦]。而在冷戰結束以後,宗教動機成為定義新恐怖主義特徵的主要依據,在事實上產生了與現在世界「完全不同的價值體系、合法化機制、道德原則和世界觀。」 [⑧]由此可見,西班牙的馬德里爆炸案和英國倫敦地鐵爆炸案,具有宗教屬性的伊斯蘭主義的基本特徵。

第二、當代歐洲恐怖主義具有種族民族主義的基本特徵,其表徵是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族群與西方國家主流族群的分裂。所謂種族民族主義是指用種族或民族作為區分人類優劣的理論。種族民族主義者認為:人類各種族民族在智力和道德發展能力上有高有低,種族和民族的差異決定了人類社會歷史和文化的發展,高級種族或民族生來具有創造高度文明的生物本質,負有統治世界的使命,低級種族或民族則無力創造和掌握高級文化,註定成為統治的對象。這種理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意志第三帝國中,得到了弘揚和實踐。「希特勒相信雅利安種族(所有真正的日耳曼人都屬於其中)以北歐的金髮碧眼白種人為血統最純正的雅利安人是擁有最優秀血液的主宰種族,他們被上帝創造成不論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最為傑出的人群。『所有的人類文化,以及目前為止所有的藝術、科學、文化成就,幾乎都是雅利安人的創造性產物。』雅利安人由於其血統高貴和能力超群,天然地擁有統治其他劣等民族的權利。人類文明的衰亡,不是因為經濟或物質原因,而是統治民族的血液受到玷污的結果。雅利安人的血液遭到了劣等民族的玷污,因此,逐漸喪失統治地位。為了改變這種衰退,當代的雅利安人(金髮碧眼白種人以北歐人種為代表)就必須純潔自己的血液。通過恢複種族純潔而達到復興雅利安人文明的目的。」[⑨]這一理論實施的結果是,數百萬猶太人遭到殺戮,種族民族主義從此臭名昭著。儘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種族民族主義遭到了清算,在西方國家的公共領域中銷聲匿跡,但它依然深藏於西歐國家人民的內心深處。當經濟與社會發展處於蕭條、失業率居高不下的時候,數以千萬計的、完整地保持著伊斯蘭宗教文化特徵的歐洲外來穆斯林族群便成為歐洲白人政客政治選舉的主題和社會大眾口誅筆伐的目標群體。正因為如此,針對包括穆斯林族群在內的外國移民的種族主義襲擊,在歐洲國家從來就沒有終止。2007年8月歐盟基本權力監督局發布的《歐盟成員國種族主義和仇外現象年度報告》指出,不僅在西歐,而且在東歐,種族主義問題有上升勢頭。大多數國家的種族主義犯罪都出現了較大的增長。波蘭和斯洛伐克兩國的增幅超過了50%。德國雖然增幅不大,但案件總數高達18000多件,具全歐之冠[⑩]。種族主義分子不僅對包括穆斯林移民在內的外國移民的急劇增長,充滿了敵視,而且對實施多元文化,對外國移民持開放態度的本國政府和執政黨充滿了仇恨。正因為如此,挪威的布雷維克不能容忍歐洲的伊斯蘭化,而在挪威首都奧斯陸和附近的於特島,針對挪威政府和執政黨——工黨製造了駭人聽聞的、造成77人死亡的爆炸和槍擊事件,以表達對歐洲穆斯林化的仇恨與政府實施的多元文化主義反對和憤怒。布雷維克在其《2083年歐洲獨立宣言》中明確指出:「如果他們在重重困難下放棄多元文化論,如果他們制止穆斯林移民,開始驅逐所有穆斯林,我都會寬恕他們曾犯下的罪行。如果他們直到2020年仍拒絕投降,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我們最終會逐個逐個地消滅他們……到2020年,一旦我們掌權,所有那時未被同化的穆斯林都要被驅逐出境……支持多元化並不意味著就要滅絕自己的文化和人民。」[11]由此可見,挪威的布雷維克爆炸槍擊案具有典型的種族民族主義的基本特徵。

第三、當代歐洲恐怖主義具有民族分裂主義的基本特徵,其表徵是族群分裂與宗教衝突的混合。「民族分裂主義是指在一個主權獨立、領土完整的國家內部,由於民族問題在內外因的作用下激化,進而造成通常表現為非主體民族或少數民族中某些極端勢力要求建立獨立國家的政治訴求、暴力活動、甚至軍事對抗行動。民族分裂主義的理論依據主要是民族自決原則,並以人權為由加以渲染,由此謀求合法的政治地位和國際社會(包括某些國際勢力)的支持,以實現其獨立建國或高度自治的政治目標。」[12]發生在俄羅斯、包括莫斯科地鐵和機場爆炸案在內的、由車臣獨立分子策劃和實施的系列恐怖襲擊,就鮮明地體現著族群分裂、民族獨立與宗教衝突的綜合性特徵。從民族發展歷史上來看,車臣民族生活在高加索地區,與俄羅斯民族的衝突可以追溯到18世紀上半葉,經過半個世紀的征服戰爭,俄羅斯於18世紀末19世紀初,終於取得了對高加索的控制權。隨後,沙俄採取高壓、欺騙和勸說的手段,將180萬高加索人民流放到土耳其,其中包括近90萬車臣人。半個世紀的戰爭和車臣人民被流放,在高加索的車臣民族與俄羅斯民族之間充滿了仇恨。從宗教發展的角度看,公元8世紀伊斯蘭教就傳入北高加索地區,並被車臣民族和人民普遍接受。至今「車臣居民大多信奉伊斯蘭教,與信奉東正教的俄羅斯居民在文化和宗教上格格不入。正是這種宗教與文化上的巨大差異,使得那些車臣極端分子和車臣民族分裂分子一直在謀求獨立。而了解車臣的歷史可以發現,無論是高加索戰爭,還是車臣民族被流放,抑或是兩次車臣戰爭前後,每到車臣民族的歷史轉折關頭,由於外部因素,車臣社會都會進一步走向伊斯蘭。伊斯蘭信仰會被強調並被用作凝聚民族和動員社會的思想工具。」[13]正因為如此,2000年以來,儘管車臣民族謀求獨立的努力失敗,但針對俄羅斯政府和民族的恐怖襲擊,繼續謀求車臣民族的獨立建國,從來就連綿不斷、此起彼伏。2000年8月8日普希金地鐵爆炸案造成13人死亡、90人受傷;2002年莫斯科劇院人質案件成118人死亡;2003年8月1日北奧塞梯共和國莫茲多克市炸彈襲擊案造成50多人死亡、80多人受傷;2004年2月6日莫斯科「汽車廠站」爆炸案造成41人死亡、122人受傷;2004年7月5日圖什諾機場爆炸案造成20人死亡、40多人受傷;2004年6月21日印古什政府大樓遭襲擊事件,造成57人死亡,60人受傷;2004年9月1日別斯蘭中學人質事件造成338人喪生、435人受傷;2010年3月29日和2011年1月24日的莫斯科地鐵機場爆炸案及隨後的數起爆炸案共造成88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等等。由此可見,在俄羅斯,由車臣極端分子和民族分裂分子策劃和實施的系列恐怖主義襲擊,具有民族分裂和宗教衝突的混合特徵,是典型的民族分裂主義的恐怖主義。

三、當代歐洲恐怖主義的未來走向

第一、歐洲國家採取系列反恐措施,當代歐洲恐怖主義遭受沉重打擊。面對21世紀以來的系列恐怖主義襲擊,歐洲各國紛紛制定和實施了系列反恐政策。主要體現在如下四個方面:一是強化反恐立法。英國於2005年公布了《預防恐怖主義法》,2008年1月又頒布和實施了更嚴厲的《2008年反恐法案》;法國於2005年11月,頒布和實施了新的反恐法案;德國於2001年9月通過了系列打擊恐怖主義組織方案,在《刑法》、《團體法》、《外國人管理法》、《邊防法》等法律中強化了反恐力度;義大利於2005年7月通過了《義大利反恐法案》;俄羅斯於2006年頒布了《聯邦反恐法》。二是建立反恐組織。英國國防部組織了反恐部隊;法國建立了「中央邊防局」、「國防部憲兵處」、「海關」、「警察局」等機關的反恐協調機構;德國早在20世紀70年代就建立了德國第九邊防反恐怖大隊;俄羅斯建立了全國統一的國家反恐委員會。三是加強反恐國際合作。英國利用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的機會,要求各成員國加強反恐合作,構建反恐的合作框架,實現歐盟各國警察與司法部門的情報交流;法國積极參加國際反恐情報組織,加強司法和金融領域的國際合作;德國積极參与國際反恐行動,強化系列國際反恐協議,共享反恐情報、統一反恐行動;義大利於2011年3月加入了北約九國的情報共享項目。四是加大對恐怖主義分子和組織的監控和打擊力度。西歐各國和俄羅斯都對恐怖主義嫌疑分子和組織在金融、行動、聯絡、信息等方面全面監控、並採取果敢反恐行動。由於實施了上述反恐政策和措施,歐洲國家的反恐行動取得了下列豐碩成果:2005年8月英國警方逮捕了被視為「基地」組織的「駐歐精神大使」和「教父」的約旦籍巴勒斯坦宗教人士——阿布.蓋塔達;2005年9月警方逮捕了恐怖主義組織——薩拉菲斯特呼聲與戰鬥組織的9名恐怖分子,避免了巴黎地鐵爆炸案的發生;2006年8月,英國反恐警察利用軍情五處打入恐怖組織內部的特工提供的情報,逮捕了24人,成功粉碎了「比『9.11』事件規模還大」的恐怖陰謀,挽救了3000人的生命;2006年7月德國聯邦刑警局抓獲了5名恐怖分子,挫敗了科隆列車手提箱爆炸未遂案。2007年9月,德國警方成功抓獲了恐怖主義組織——伊斯蘭傑哈德聯盟在德國的分支機構的數十人,挫敗了該組織計劃實施的法蘭克福機場爆炸案;2008年和2010年,西班牙和法國警方採取聯合行動,成功逮捕了恐怖主義組織——「埃塔」的數名組織頭目等等。由此可見,當代歐洲的恐怖主義遭受到了沉重打擊。

第二、歐洲恐怖主義根基未除,恐怖主義襲擊依然存在。歐洲各國政府儘管採取了系列措施,打擊恐怖主義,但由於如下原因,打擊恐怖主義的效果大打折扣:一是歐洲國家的穆斯林族群與主流族群的分裂,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穆斯林族群被邊緣化、貧困化的趨勢並沒有實質性改變,由此,在2000萬穆斯林人群中,尤其是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貧困的、失業的青年人中,在歐洲地區、尤其是在西歐國家,依然成為反對西方世界的伊斯蘭國際恐怖主義組織招募的重要對象;二是歐洲國家的伊斯蘭教和基督教教的衝突與對立,並沒有從根本上緩解。特別是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以後,伊斯蘭教中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仍然視基督教和基督教徒為「惡勢力」的異教和異教徒;三是少數民族地區爭取民族獨立和建國依然是少數民族分裂主義分子的政治夢想,當合法的政治訴求無法滿足的時候,恐怖主義襲擊就成為必然的選擇;四是歐洲國家的反恐依然建立在國家主權的範圍內,但各國面臨的反恐形勢不同,因而重視程度不同。儘管有政府間的淺層國際合作,但無論是反恐的立法、機構,還是反恐組織、機制的運行,依然屬於民族國家政治主權的範疇,這就使得反恐的國際合作缺乏深層合作的空間;另外,美歐國家在反恐問題上時常實行雙重標準,也使政府間的全球國際反恐合作的努力時常化為泡影。正因為如此,歐洲恐怖主義襲擊依然發生。2011年歐洲刑警組織發布的《2011年歐盟恐怖主義現狀與趨勢報告》顯示,「2010年,歐盟成員國共發生249起恐怖襲擊事件(2009年為316起),大多數發生在西班牙(90起)和法國(84起),共逮捕與恐怖活動有關的嫌疑人611名(2009年為623人),審判恐怖分子307人(2009年為398人),做出判決332次(2009年為408次,有157起提起上訴),被判無罪的人數佔到27%(2009年為17%)[14]。由此可見,儘管歐洲各國及政府間合作採取了系列措施,嚴厲打擊恐怖主義,但由於歐洲產生恐怖主義根基(族群分裂與宗教衝突)未除,恐怖主義襲擊依然存在。

第三、歐洲恐怖主義襲擊中的伊斯蘭恐怖分子現實襲擊日趨減少,但預謀發動的恐怖主義襲擊有增加趨勢,另外,民族分裂分子、左翼和無政府分子發動的恐怖襲擊有可能東山再起。從當代歐洲恐怖主義襲擊的類別上來看,歐洲恐怖主義襲擊主要可分為如下三種類型,一是由伊斯蘭極端主義發動的恐怖主義襲擊;二是民族分裂主義分子發動的恐怖主義襲擊;三是左翼和無政府主義分子發動的恐怖主義襲擊。由於「9.11」以後,尤其是英國倫敦爆炸案、西班牙馬德里爆炸案以後,歐洲國家對伊斯蘭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組織列為預防和打擊的首要目標,因此,由伊斯蘭極端主義發動的恐怖主義現實襲擊大幅減少,但預謀發動襲擊的次數增加。2010年。伊斯蘭恐怖分子共發動3起恐怖襲擊,179人被逮捕(89人為預謀發動恐怖襲擊),比2009年增加50%。毫無疑問,伊斯蘭恐怖分子依然是大多數歐洲國家面臨的最嚴重威脅。另外,由於西班牙巴斯克地區和加泰羅尼亞地區的民族分裂主義得到了超過半數民眾的支持[15]以及法國科西嘉獨立運動、俄羅斯的車臣民族分裂主義分子關於民族自治、獨立建國的主張擁有一定的民族基礎,因此,來自民族分裂主義分子的恐怖主義襲擊有增加趨勢。2010年歐洲遭受分裂分子發動的襲擊達到了160起,占歐洲當年恐怖主義襲擊總數的76.9%。另外,伴隨著西歐國家經濟形勢的惡化,失業率上升,青年人變得更加激進,成為反政府的左翼和無政府主義分子。2010 年,由左翼和無政府主義分子發動的恐怖襲擊45次,比2009年上升12%,襲擊的暴力性增強,造成6人死亡,奧地利、德國、希臘、義大利、西班牙五國逮捕了34名該類恐怖分子。《2011年歐盟恐怖主義現狀與趨勢報告》也證實了上述觀點。報告顯示,2010年歐洲地區「伊斯蘭恐怖分子發動襲擊3起,分裂分子發動襲擊160起,左翼和無政府主義分子發動襲擊45起……西班牙是遭受分裂分子襲擊最多的國家,同時也是起訴人數最多的,法國起訴人數有所下降,主要為分裂分子和伊斯蘭恐怖分子,德國、愛爾蘭、荷蘭有所上升,英國(伊斯蘭恐怖分子)和義大利(左翼恐怖分子)連續3年大幅下降。共收到恐怖組織發出的恐怖威脅46起(2009年為42起),絕大多數為伊斯蘭恐怖組織發出。」[16]由此可見,如果歐洲地區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族群沒有實現較好的社會融合、經濟形勢沒有徹底好轉、民族自治與獨立問題不能解決,那麼,日益增加的恐怖主義襲擊依然是歐洲各國政府所面臨的嚴峻挑戰。顯然,要徹底解決歐洲恐怖主義襲擊問題,對歐洲各國政府來說依然是任重而道遠。


作者簡介:宋全成(1964),男,法學博士,山東大學移民研究所所長,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副院長、社會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猶太教與跨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人口社會學、人口遷移、移民、族群、宗教與社會融合、人口老齡化與社會保障。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宗教信仰與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入研究」(項目編號:13JJD730002)的階段性成果。

[①]張家棟:「現代恐怖主義的四次浪潮」,《國際觀察》,2007年第6期。

[②]張娟主編:《恐怖主義在歐洲》,世界知識出版社,2012年,第62頁。

[③]「俄羅斯近年來重大空難(1994-2006年)」,新聞晨報,2006年7月10日。

[④] Christopher Caldwell, 「IslamicEurope?」Oct. 4, 2004, http: / /www. weeklystandard. com/Content/Public /Articles/000/000 /004/685ozxcq. asp.

[⑤] Qutbism: An Ideology of Islamic-Fascism by DALEC. EIKMEIER From Parameters, Spring 2007, pp.85-98.

[⑥]張娟主編:《恐怖主義在歐洲》,世界知識出版社,2012年,第68頁。

[⑦] Kumar Ramakrishna & Andrew Tan, 「The New Terrorism: Diagnosisand Prescriptions」 in Andrew Tan & Kumar Ramakrishna eds., The New Terrorism Anatomy, Trends andCounter-Strategies, Singapore, Eastern University Press,2002,p6.

[⑧] Bruce Hoffman, InsideTerrorism, London,St. Andrew』s University Press,1998,p87.

[⑨]百度百科:「種族主義」,http://baike.baidu.com/link?url=LAGmJPKEqUS644h2RBzmXZaKUhXsY4vWQOpgsw8IqEUvgn84KeYxf54cMRVlOawI

[⑩]搜狐新聞:「種族主義犯罪和歧視充滿歐洲」,http://news.sohu.com/20070921/n252284022.shtml

[11]董玉潔:「多元文化主義在歐洲:一場遊戲一場夢」,《世界知識》,2011年第16期。

[12]郝時遠:「民族分裂主義與恐怖主義」,《民族研究》,2002年第1期。

[13]張娟主編:《恐怖主義在歐洲》,世界知識出版社,2012年,第118頁。

[14]王生安:「歐盟恐怖主義現狀與趨勢」,《人民公安》,2011年第11期。

[15]大衛.加德納:「分離主義威脅西班牙的未來」,英國《金融時報》,2012年9月13日。

[16]王生安:「歐盟恐怖主義現狀與趨勢」,《人民公安》,201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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