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3:世界的轉折點
君士坦丁堡處在法蘭克王國與伊斯蘭帝國之間,同時處於兩種文明的擠壓之中,1453年當它淪陷之後,兩個世界終於有了直接對撞和衝突的機會。
鳳凰周刊特約撰稿 / 孫興傑
「9·11」之後,美國總統小布希曾經說會發動一場新的十字軍東征,一下子將人們的視線拉回到了幾百年前,持續兩百年的十字軍東征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了世界呢?小布希似乎不知道,第四次十字軍東征的目標並非異教徒,而是信奉東正教的拜占庭帝國,在此戰役中,其首都君士坦丁堡第一次被攻陷。而下一次陷落則發生在1453年,奧斯曼帝國滅掉了拜占庭,將君士坦丁堡改名為伊斯坦布爾,併當成了自己的首都。
時至今日,伊斯坦布爾依然是土耳其最重要的城市,這個位於巴爾幹半島上的城市是幾千年來歷史滄桑的見證,而1453年的那場戰爭改變了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之間的關係。歷史學家羅傑·克勞利也是在第一次拜訪伊斯坦布爾之後,就跟這座城市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三十年後,他寫下了《1453:君士坦丁堡之戰》,成為他著名的「地中海史詩三部曲」之一。
閱讀這部史書,讀者可以重溫那段歷史,體會世界歷史轉折點上的扣人心弦和腥風血雨。於當今世界而言,克勞利的這本著作似乎是「文明衝突」的解毒劑,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至少表明東正教和天主教之間的隔閡要比想像的大得多,今天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歐洲」,在歷史上也是支離破碎,由此來反思一下歐盟在今天面臨的困境,也許是極有意義的。
西方與東方的對調歐元危機、歐俄對立、中東變局,凡此種種,讓人們不得不關注地中海,尤其是地中海的歷史。克勞利的「地中海史詩三部曲」,可以說恰逢其時,也為人們提供了理解當下的歷史線索。
值得一提的是,世界歷史的敘述不但有嚴重的歐洲中心論,而且是西歐中心論,一般的說法就是,近代歐洲的經濟中心從地中海轉移到大西洋,因此,地中海的歷史也就變成了細枝末節。克勞利重新將視角集中於地中海,尤其是君士坦丁堡,將人們的視線拉回到了文明交界的地方。君士坦丁堡這座千年古城,經歷了太多的歷史風霜,一座城的歷史,凝結了文明融合、帝國的爭鋒,而那個時候,地中海與君士坦丁堡就是文明世界的中心。
一般來說,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被蠻族攻陷,意味著羅馬帝國的滅亡,歐洲進入了中世紀。但是仔細想想,這種說法只是西歐人的觀點,至少在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一直是以羅馬帝國自居的。從476到1453年,幾乎是1000年的羅馬帝國史就被抹掉了。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拜占庭帝國並不願意與歐洲為伍,認為「西方」是蠻族之地,而近代以來,歐洲以奧斯曼帝國來想像「東方」,並建立了一個專制、野蠻的「東方」印象。而西方與東方的對調,就發生在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如果不轉變歷史觀,歷史永遠無法真實和客觀。
「不死」神話的破滅君士坦丁堡,從公元330年由羅馬皇帝君士坦丁一世主持建成,到1453年陷落並更名為伊斯坦布爾,共經歷了1123年時間,期間至少有23次被圍攻的經歷,這座千年之城也就有了「不死」的神話。
君士坦丁堡的城牆是帝國的永久性屏障,和聖索菲亞大教堂一樣,具有了神性。城牆匯聚了古代世界城牆防禦的智慧結晶,幾乎可以稱為藝術品,但當冷兵器時代的城防工事,遇到火藥以及隨之而來的巨炮的時候,這個「不死」神話破滅了。1453年的世界也處於革命性的轉折點,它是中世紀走向近代的先聲,從那個時候,歐洲開始大航海運動,偏居一隅的歐洲開始塑造世界。
圍攻君士坦丁堡的不僅有穆斯林軍隊,還有各種蠻族,包括來自天主教世界的「聖戰者」,而奧斯曼帝國最終將這座城市置於自己的統治之下,至少表明,那個時候奧斯曼帝國代表著一種強勢文明和力量。拜占庭帝國經歷了一千多年的歷史,已經失去了活力,它面臨的是一個具有「世界帝國」野心的穆斯林君主和國家。君士坦丁堡被穆斯林認為是「卡在真主喉嚨里的刺兒」,從伊斯蘭教在阿拉伯半島的沙漠興起之後,世界歷史就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
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阿拉伯帝國就成為中東地區的霸權,波斯帝國被吞併,拜占庭帝國也不斷退縮。在674-678年和717年,君士坦丁堡兩度遭遇穆斯林軍隊的圍攻,有驚無險,君士坦丁堡安然無恙。第一次是拜占庭帝國的海軍用「希臘火」贏得大勝,其實就是黑海天然油井的原油;第二次是拜占庭帝國皇帝以外交伎倆和寒冷的冬天打敗了穆斯林軍隊。兩次攻城未果,先知的旗手艾優卜戰死於君士坦丁堡城下。
對於穆斯林的君主來說,君士坦丁堡是必須要征服的目標,但是當時的攻城戰術無法實現這一願望。伊斯蘭教的傳統把世界分為兩部分,一個是伊斯蘭之地,也就是穆斯林信徒的居住地;一個是「戰爭之地」,也就是異教徒的居所,要對異教徒發動「聖戰」。
所謂的「聖戰」包含兩個層面:一是精神層面的,要讓異教徒皈依真主;二是物質層面的,可以對異教徒發動劫掠,對他們徵收重稅。善惡二元的世界觀,在君士坦丁堡碰了一臉包,伊斯蘭的帝國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君士坦丁堡依然固若金湯,於是乎,就出現了一個「新世界」:停戰的世界,事實上也是對君士坦丁堡「不可征服」的承認。君士坦丁堡的存在,讓兩個世界變成了三個。
717年的君士坦丁堡圍攻戰失敗,15年後,伊斯蘭軍隊遭遇了另外一場失敗,法蘭克王國的將領查理·馬特在圖爾戰役中大勝,將伊斯蘭帝國的擴張擋在了比利牛斯山。直到1453年以後,伊斯蘭軍隊又獲得了大舉北進的機會,兩次兵臨維也納城下。
君士坦丁堡處在法蘭克王國與伊斯蘭帝國之間,同時處於兩種文明的擠壓之中,當它淪陷之後,兩個世界有了直接對撞和衝突的機會,從1453年到1683年的兩百多年,天主教世界一直處在奧斯曼帝國的威脅之中,只是歐洲人更願意從1683年開始講述這段歷史,因為奧斯曼已經走下坡路了。
文明的衝突與融合自從亨廷頓提出「文明衝突論」之後,很多人開始用「文明衝突」的眼鏡來看待歷史,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更是一個代表性的例證。雖然君士坦丁堡遭受了幾十次來自各種文明和種族的圍攻,但是,最終是奧斯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將拜占庭帝國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頭顱割下來了。
這座千年城市的陷落給基督教世界帶來的衝擊,不亞於「9·11」 對現代世界的衝擊,君士坦丁堡陷落的消息像巨浪一樣湧向歐洲天主教世界,「君士坦丁堡陷落」也變成了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很多文化精英都記住了這個時刻,比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天氣是什麼樣子的。如同當下很多人還能記得聽到「9·11」恐怖襲擊消息的時候,自己正在做什麼。
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後,天主教世界與伊斯蘭世界之間的緩衝地帶沒有了,奧斯曼帝國開始向巴爾幹半島長驅直入。值得一提的是,巴爾幹半島的農民們並不反感奧斯曼帝國,他們不需要改變宗教信仰,而繳納的稅賦也比之前低得多。穆罕默德二世任命了新的東正教牧首,並且將三萬多希臘人奴隸安置下來,後來成為著名的希臘區。
事實上,奧斯曼帝國是一個多元的,甚至帶有一些世俗色彩的帝國,帝國精英並不完全來自於突厥人或者穆斯林,也沒有形成封閉頑固的貴族階層,1453年之後,奧斯曼帝國的高級官員,很多來自於改宗伊斯蘭教的奴隸。穆罕默德二世的偶像是亞歷山大大帝、凱撒大帝等,他渴望的是建立一個世界帝國,當年亞歷山大大帝東征,現在穆罕默德二世要西征,攻陷君士坦丁堡是他建立世界帝國的關鍵一步。君士坦丁十一世的頭顱被帶到埃及、波斯等地,以彰顯穆罕默德二世的武功。
如果將視野再拉長一點,就會發現,奧斯曼帝國其實是中東地區帝國的延續,奧斯曼人雖然來自中亞草原,但是卻融合了伊斯蘭的信仰、游牧部落的騎術、拜占庭帝國的管理經驗,以及來自西方最先進的軍事技術。為攻打君士坦丁堡立下汗馬功勞的巨炮,出自匈牙利人烏爾班,而奧斯曼帝國的海軍主要依靠地中海沿岸城市和國家建立起來的,因為它畢竟是游牧部落「蛻變」的國家,善於在陸上征戰,卻不長於海戰。在奧斯曼帝國,很難分清文明的界線,毋寧說是文明融合的產物。
為什麼會出現文明衝突的說法?一方面是現代學術範式對歷史的切割,尤其是在民族主義興起之後,原先模糊的狀態很難持續下去了,希臘人或者奴隸怎麼可以做高官呢?另一方面是歷史還是勝利者書寫的,1453年是基督教世界的失敗,但是最終基督教世界真的重新塑造了世界。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土崩瓦解,歐洲人笑到了最後。
1453年之後,大受震動的基督教世界開始「想像」奧斯曼帝國,將穆罕默德二世描繪為嗜血的君主,君士坦丁堡陷落時的慘景被人不斷書寫,按照伊斯蘭教的傳統,城破可以劫掠三日,但是一天之後,這座城市就被洗劫一空。洗劫城市以作為戰利品並非奧斯曼帝國所特有,歐洲人到了19世紀還是這麼做的。
其實天主教和東正教在1054年大分裂之後,就決定了雙方的鴻溝要比所謂的「文明衝突」更烈,1204年十字軍攻陷了君士坦丁堡,1453年,天主教也未伸手去救援,豈不是奧斯曼帝國潛在的合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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