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李麗華：活著的別樣傳奇，曲終人去

來自中華戲曲

昨天傳來消息，李麗華走完這一世生命歷程。

去年6月，97歲的陳雲裳仙逝，令虎豆哥又想到李麗華。而世人最近關注到李麗華，多因2015年8月，她被第52屆台灣金馬獎授予終身成就獎；2016年1月，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亦將終生成就獎相授。

古來有上中下三壽之說，分別為百歲、八十和六十。人過九十，總冀期頤可待，李麗華享年93歲，自是高壽。然而虎豆哥的感覺是，無論以民國電影巨星的豐厚履歷而言，或以飽經20世紀滄桑動蕩的存在者而論，93歲還是有些「年輕」了。

作為從影40載高產逾120部的大明星，李麗華的電影成就無須多言，自有專業媒介盤點。如果從家中早年的電影雜誌上看到《假鳳虛凰》劇照算起，虎豆哥知道她很久了；但在許多年裡，因為沒有特別的機會看到李麗華的電影，對她的印象也止步於名字而已。相較於阮玲玉、周璇、胡蝶、白楊、王人美、上官雲珠等，虎豆哥對李麗華是不熟悉的。後來因搜羅張愛玲有關的書籍，看到在香港紅得發紫的李麗華請宋淇牽線找張愛玲為她寫劇本，能放下女明星的架子，斯文地恭維著愛玲，以至於被戲稱「強盜扮書生」。張愛玲急於搞自己的創作兼準備赴美，並沒有應允，但對李麗華的印象非常好，留下生動的文字：「越知道一個人的事，越對她有興趣。現在李麗華漸漸變成立體了。好像一朵花，簡直活色生香。以前只是圖畫中的美人兒，還沒有這麼有意思」。

李麗華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美人。她和戲曲也有很深的關係，她是京劇名伶李桂芳和張少泉的女兒，從娘胎里就在台上，自己當然也會演戲，據說拜過1930年代「四大坤旦」之一的章遏云為師，也有武功底子。沒站在戲台上成角，而於銀幕中顛倒眾生，拍電影時表演戲曲，毫無問題。李翰祥導演評價：「能導她的戲，乃我畢生榮幸，女明星中論風采、演技，無人能及她。」

1963年李麗華在電影《閻惜姣》中的高撥子唱段

2015年12月，虎豆哥在上海，在朋友圈裡發現了一個名為「世相·離岸·重逢」的經典影展，趕緊去買票，8部電影，遂看了7場，有一場因沒買到票而沒有看。其實還有一場原也看不成，開票即售罄的影展開幕影片、1947年的《假鳳虛凰》，桑弧編劇，黃佐臨導演，石揮、李麗華主演。

虎豆哥是石揮迷，對這部曾經的中國最賣座電影期待已久。70年前它在上海上映，轟動到引起上千理髮師堵門抗議，因為男主是一個叫楊小毛的「理髮匠」，石揮的一些表演方式被認為對這個職業有醜化。可只有看了電影才知道那哪是醜化啊？分明是給這個行業做了最好的代言。

《假鳳虛凰》的拷貝失蹤了68年，多少影迷想見而不能，此番在巴黎尋到一個不到100分鐘的版本，或許真是四海孤本，所以能看到絕對是最幸運的事。沒買到票的虎豆哥特地到影廳外蹲守，竟幸運地和一位看過68年前放映的老先生一起，被一位電影學者轉售影票，雖然晚了幾分鐘，畢竟有機會看到石揮和李麗華的絕世表演。1947年，石揮32歲，李麗華23歲。只有親自在影院里看過，才知道對於這部喜劇電影的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那是不可言說的感覺。只有這一個拷貝，即使修復，也註定不會被太多人看到，看到了就是福氣運氣！

性感華麗的李麗華和敏慧真誠的石揮是絕配，據說桑弧導演的張愛玲名作《不了情》原本也是要他們來演，臨開機才變成陳燕燕和劉瓊，都是有才華的大明星。揮華組合若也有一版夏宗豫和虞家茵，又會是怎樣的一部傳世經典啊！這次「世相·離岸·重逢」影展，影片為海外迴流，身為普通觀眾，都是第一次看。另一部《艷陽天》也是石揮和李麗華主演，只不過他們不演一對戀人，而是變成叔侄關係。

《艷陽天》石揮道情

1948年上映的《艷陽天》是曹禺首執導筒的作品，說的是律師陰兆時不畏黑惡勢力幫助弱者。石揮演活了這個正義、悲憫又可愛的律師，李麗華演他的勇敢上進的侄女，兩人雖然差著輩，卻是偕行抗暴互相砥礪的同道。能看到1948年這樣的中國和中國人，心裡會覺得一團火樣的熱！

在2015年12月之前，孤陋寡聞的虎豆哥對李麗華沒有什麼真切的印象，就在這一次影展上，8部電影她主演了4部，另有《誤佳期》、《花姑娘》。李麗華和韓非主演的《誤佳期》說的是一對在工廠做工的年輕男女為了湊錢結婚想盡辦法，最後在工友們的幫助下成就良緣。構思巧妙的喜劇，揭示了底層人民苦中作樂的生活，李麗華變身女工，也是活潑俏麗接地氣的。《花姑娘》一看即知為莫泊桑小說《羊脂球》的中國改編，卻因為在抗戰的背景下最後有一個迴腸盪氣的結尾，李麗華所演之青樓女子，以弱柳身和硬骨氣搏擊敵人，雖死猶生。

《血染海棠紅》 左 嚴俊 右 白光

影展還有兩部片子《血染海棠紅》、《花街》，嚴俊主演。1957年，李麗華和嚴俊在香港結婚，後來赴美定居；李麗華亦在好萊塢拍攝表現抗戰空中運輸線的影片《飛虎嬌娃》。

網路用語說「活久見」，反其句「見久活」，其實民國人物，以自然規律來看，應該有更多人能夠跨進21世紀，可惜在20世紀一次又一次的大動蕩中，他們就如昨天我們看到的蘇東坡寫的春分詩中說的「半開桃李不勝威，卻做漫天柳絮飛」，越有才華有鋒芒的人凋零得越快。李麗華大概是這首詩中的另一種意象般的人物「應慚落地梅花識，更暖須留御臘衣」，她沒有繼承家學成為一個京劇演員，沒有在改換天地時走到大潮流中，而是反身離去、掌控生活軌跡、走自己的路。掙得了巨額片酬也能節儉過日子，扶危濟困對同事很仗義，和政治離得很遠，對金錢的看法是「六十歲之前絕不動老本，我們有手有腳，活一天就要干一天」，居安思危！所以從風華絕代人物如斯薈萃的民國時代一直活到如今，成為了華語影壇第一人。活得足夠久，才能被更多的人看到。

李麗華被稱為「東方的伊麗莎白·泰勒」，傳奇的人物東西方都有，都是人群中的極少數。我看她的樣子也很像「海明威劇作的女主角」艾娃·加德納，生機勃勃的美艷從來都是蘊含著非常人的力量。她完美的一生落幕，只有感嘆，沒有太息，你我平凡人，看看她的戲，生活的況味都在其中，人生贏家應該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