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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馬克思對人和市場的誤解

卡爾·馬克思對人和市場的誤解

翻譯:屠禹瀟

校對:朱海就

卡爾·馬克思並非從來就是一位共產主義者,雖然這麼說會讓人感到奇怪。1842年,也就是在馬克思24歲左右的時候,他事實上說過他反對任何想要建立共產主義制度的企圖。1842年10月,他成為《萊茵報》的編輯,在一篇社論中,他寫道:

《萊茵報》……並不承認如今這個形式的共產主義思想會有絲毫的理論現實性,因而對它的現實可行性就更不抱什麼希望了,或者說它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

1843年,由於普魯士政府施加的政治壓力,馬克思被迫辭去編輯工作並搬到了巴黎。他就是在那兒遇到了他未來一生的合作夥伴弗里德里希·恩格爾(恩格爾當時已經是一位社會主義者),並開始深入研究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這一切促使他徹底「轉變信仰」,成為集體主義者的楷模。

費爾巴哈和對「完美人」的崇拜

在柏林求學時,兩位德國哲學家對學生時代的馬克思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們是喬治·黑格爾(1770-1831)和路德維希·費爾巴哈(1804-1872)。馬克思從黑格爾那裡學到了「辯證法」理論以及歷史進程總是向上發展的思想;而從費爾巴哈那裡,他又接受了將人「改造成完美人」的思想。費爾巴哈曾辯稱,人應該崇拜他自己,而不是崇拜一個不存在的、超自然的生命體——上帝。

因此,未來「真正」的宗教信仰應該是對人類的崇拜。若要將人「改造成完美人」就要使他從一個專註於私利並受私利指引的人轉變為一個完全的利他主義者,也就是說,他關心為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的改善提供服務,而不只是關心他自己。

馬克思接受了費爾巴哈將人「改造成完美人」的概念,並將其發展成他所認為的成熟人性的本質特徵。成為這樣一個完美的人需要具備三個要素,馬克思論述道:

首先要具備「自主行動」(Autonomous Action)的潛能。他在採取這一行動時必須出於渴望和享受,而不是出於被迫。當一個人出於自身的渴望,在鐵匠鋪里富有創造性地發揮他的才能,將金屬鍛造成藝術品時,這是自由的或者說這是一種「自主行動」。如果一個人在鐵匠鋪里工作,僅僅是因為如果他沒有打造出一把能種植莊稼的鐵犁就會餓死,那麼他就是在「強迫」和「約束」下行動。

其次要具備「以社會為導向」的潛能。馬克思聲稱,只有人才能思考並指導自己有意識的行動,以此改善他所處的培育了他改善個人境況的能力的「社群」。當一個人出於自利心與他人交往時,他便否定了真正的「社會性的」自我。因此,自利主義同一個發展成熟的人是「格格不入」 的。

第三,當人為了事物本身而評估事物,例如為自然而自然,為藝術而藝術時,要有「美學上的欣賞能力」。馬克思堅稱,只有從如何將一件事物用於改善個體自身境況的角度來看待事物,才是事物「真正的」美學價值的基礎。

資本主義阻礙人變得完美

費爾巴哈相信,當人不再「以他人為導向」時,他便「異化」於自己本身。費爾巴哈認為,從自私轉變為利他主義基本上是一種從自身內部發生變化的心智狀態。馬克思堅信,人之所以會發生「異化」,並不是因為他的「心智狀態」,而是受到了人類所處的「客觀的」制度環境的限制。

也就是說,政治的、社會的以及經濟的制度造就了人。如果改變社會秩序,那麼就可以改造人。馬克思宣稱,「資本主義」是人異化於「真正的」自我和人的潛能的元兇。這種「異化」是如何表現出來的呢?

首先,它抑制了自主的行動。在市場中,不受個體控制的「外界」力量決定生產什麼以及如何生產。個體只能根據市場「做出回應」,卻無法控制市場。因此,市場力量是對人的外在束縛。人對市場的回應是迫不得已的,而非出於自由的期望。

再者,為了提高產量和生產效率,人只有「被迫」參與到勞動分工中才能養家糊口。此時他便淪為了機器的「附屬品」,淪為「資產階級」所擁有的機器的「奴隸」,而他不得不「被迫」為資產階級勞動。

第二,以他人為導向的利他性逐漸消失。市場中的個體只是將他人視為實現自己物質性目的的手段而已。他和其他參與者進行貿易,只不過是為了從他們手中得到能夠實現自己私利的物品。工作不再是一個共同的「合作性的」過程,而是交易雙方之間的一種敵對關係,因為他們彼此都想從對方手中獲得自己所需的物品。

第三,美學欣賞能力受到壓制。市場中的個體在看待自然、資源以及人類的創造物時,不是從這些事物本身固有的本質去評價它們,而是把它們作為一種交易的對象——實現個人目的的手段。獲得這些事物——即排他性地佔有它們——成為為了維持生計而從事經濟活動的首要目標。

共產主義對受壓迫的人的解放

通過集體計劃,共產主義能讓工作從一種「受壓迫的行動」變成一種「自主的」行動。馬克思斷言,如由工人共同進行民主化的管理,那麼作為社會全體成員共同選擇和一致同意的結果,集體計劃將會出現。在全體社會成員的參與下,將會實現有意識的計劃和指導,因此人們在為「共有產品」工作時將會產生一種「以他人為導向」的意識。

從此,人們再也不會在勞動分工中被迫去做別人要求他做的事情。事實上,共產主義將會把人類從專業化分工的「暴政」中解救出來。用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1845)的話來說:

在共產主義社會,沒有人會擁有排他性的專業活動領域,任何一個人都能夠在他所嚮往的學科分類中有所成就。社會管理著一般性的生產,因而我能夠在今天做一件事,到了明天去做另一件事;只要有這個打算,我能在早晨打獵,在中午釣魚,在晚上飼養家畜,吃完晚飯則去做時評。

在這個共產主義新世界,沒有人會被迫去從事他不喜歡或者不願從事的工作。此外,通過共同計劃,生產效率將會達到一個如此的高度,以至於工作時間將被縮短,每個人都有充足的自由時間去做他所喜愛的事情。

共產主義同樣也能提高社會意識和以他人為導向的利他性。人們共同勞作所獲得的產品會依據每個人的「需求」或者「需要」進行分配。人類的慾望不再受到稀缺性的限制。因此,排他性佔有以及獲取「物品」的強烈慾望會減弱並最終消失。作為人性特點之一的自私性會被剔除。

其他社會成員不會再被視為稀缺品的「競爭者」,而是被視為為「更高的」重要社會目的而奮鬥的社會合作夥伴。利他性在人的特徵中將佔據支配地位。

此外,共產主義也能讓美學欣賞之花競相怒放。

人類的創造活動不再是為了生計,僅僅是因為這樣做能帶來樂趣。工作不再是使人類產生「異化」的罪魁禍首,而是一種能夠反映人類對於「美」的自由的——「自主的」——慾望。

共產主義將從各個方面解放人類及一切事物。正如馬克思說的那樣:

在共產主義社會,個人不再從屬於某些特定的藝術,這種特定的藝術會將人變成一個專門性的畫家、雕刻家等……在共產主義社會,不再有專門的畫家,只有一群既能從事其他活動,也能畫畫的人。

隨著資本主義的消亡和共產主義的誕生,人間將會出現天堂。生活在那裡的人享受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人不再為了生存而工作;他將掙脫勞動分工的枷鎖;他求索著一切能給他的心靈帶來愉悅的事物。共產主義能讓人變得如同上帝——自由而強大,做著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馬克思否認人性的自利傾向

在我看來,馬克思所反對——或者說起身反抗——的是人性以及現實的稀缺性。人永遠無法逃離或置身於個體的「自我」之外。我們以人類中的個體形式存在著;以截然不同、獨一無二的男性或女性個體的形式思考、記憶、想像、選擇以及行動。

我們的經歷是我們自己的經歷;我們的思想和信仰是我們自己的思考和想法;我們的判斷和評估是我們自己以事物對我們自身的重要性來進行估計和分級。即便我們把自己置於別人的立場,嘗試著去憐憫、同情和理解他人的經歷和行動的意義,也只不過是從我們自身的視角和心智狀態出發,試圖理解和欣賞他人。

作為自利導向的人,正是個體的人在這些及我們獨有的本性及特徵的其他方面,是有意識的、能夠進行概念化的生物,構成了我們的頭腦有著獨特的差別及多樣化。這正是人類創造性和無限可能性的源泉。當自利的、有著獨特個人經歷的個體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世界,並且在和平的、自發性的市場協作制度背景下追求個人的改進,儘可能地考慮自己的利益而「自私地」考慮其他人時,這種創造性和無限的可能性就能從中產生。

馬克思否認稀缺性這一事實

同樣,馬克思也否認要消費就必須先生產這一事實,否認將個體的勞動視為實現多種目標的手段。相反,在他看來,我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憑空」地得到供應,而我們的勞動本身就是快樂的目的,並且可以被「免費」(free)使用。

類似地,他極力反對人們相互之間視對方為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的手段。相反,他認為人與人的關係就如同一個「俱樂部」,所有人為了「美好的時光」聚集在一起,自由地產生聯繫。他根本不去考慮如何或者由誰來提供滿足這些美好時光所必不可少的東西。

他也不能容忍人類將自然和人造物視為生產生活必需品、便利設施以及奢侈品的手段和工具。依照他的觀點,將一所住宅、一件藝術品、一條瀑布或者一件雕塑賦予「貨幣價值」簡直是滅絕人性。

然而,人類之所以要對這些事物賦予價值只是因為它們被人們需要並且是稀缺的;而用於獲得這些事物的手段也是稀缺的。因此,既然我們的慾望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得到滿足,那麼我們必須確定對於我們自身而言什麼東西是更有價值和更重要的,什麼東西則是相對而言顯得無關緊要。

馬克思對勞動分工的怨恨來自於他的世界觀。馬克思認為,當人從事專業化分工,並且為了達到那個在他看來比他所放棄的東西更加重要的目的而出售自己的勞動以及他某種商品的總產出的一部分時,人在某種程度上就不再被視為一個整體。

馬克思對行動和選擇的誤解

馬克思對人、社會和人類幸福的概念可以被看成是一種脫離現實的幻想。從馬克思對「自主行動」與資本家的「選擇」這兩個概念的區分中就能窺見端倪。

事實上,「行動」只不過是選擇的顯現:只有當我們決定了希望做什麼的時候,我們才會採取一系列的行動;也就是說,要決定採用哪一種替代性的選擇,在受到自然以及其他個體的限制,並非所有的慾望都能實現時,需要決定暫時或永久性地擱置哪些選擇。

當馬克思談及人們早上釣魚而在下午打獵的時候,難道這不意味著一個人的時間是稀缺的嗎?難道馬克思所說的這個人不會因為自己無法在同一時間進行兩種活動或者身處兩地而感到「沮喪」嗎?

如果不論個人何時產生慾望或者慾望的程度有多少,他都享受著「自主的自由」進行打獵和釣魚,那麼當這個社群中各個成員都想要獵殺森林中的動物或者捕捉河裡的魚,這些生物在這樣一個捕殺速度之下面臨著絕種的危險時,會發生什麼呢?再比如,當一部分成員同時想要在沿河的相同地點或者相同的湖堤上釣魚,或者外出打獵時選中了同一塊「掩護區」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麼呢?

馬克思也許會說,每個人「以社會為導向」的傾向會使這群人產生一種「同志般的」妥協。但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有關稀缺資源的使用和配置的「共同協定」、「互惠貿易」以及「交換」——即社會成員對共有產權的配置——的表達方式嗎?

但我們根本無法確定社會中的所有人都會贊同這個由社群成員一致同意所產生的決議,其中一部分成員會認為那些在投票中取得勝利的多數人「剝削」了他們的利益。因此,即便在即將到來的共產主義樂園中,這些人也可能「異化」於他們的同胞和本性。

並且根本不存在為藝術而藝術或者為自然而自然這種簡單的想法。

藝術創作的資源或者自然的饋贈(除非能夠逐漸地擴展資源)總是有限的。即使是在馬克思構想的魔幻的共產主義社會中,依然需要對森林的使用作出抉擇:或者在森林中進行原始的冥思,或者將樹木用於工業製造,或者用木材搭建房屋。毫無疑問,在光明而美好的共產主義社會,由沐浴神恩的公社的大部分成員通過的決議,並不能得到每個個體的同意或讚賞。

畫家所要使用的顏料並不能源源不斷地被供應,因此畫家必須決定哪些畫作能夠完成,哪些則必須放棄。而有些用於生產顏料的原材料也會被移作他用。如果假設人類在配置這些資源的問題上永遠不會產生衝突,不啻完全陷入了一個幻境之中。

再者,不同個體在生理以及心理上都會有各自相對的能力和傾向,去完成樣式繁多的工作。人類在微小的範圍內進行專業化的分工要比成為「萬事通」更加具有生產效率,這是人類生理和心理上的一個事實。

因此,勞動分工不僅提高了生產效率,同時也增加了社群成員的總產出。生活標準得到提升,閑暇得到擴充,更多優質的產品被生產出來。

事實上,一旦自利的個體有較大的空間可以在和平地利用私有產權的基礎上,通過專業化的協作關係追求利潤,那麼正如我們在過去兩百年所看到的,自由市場的資本主義為人類帶來了相對的富庶和豐饒。

資本主義把越來越多的人從饑饉、匱乏和焦慮中解救出來,將人從艱難冗繁並常常威脅生命的工作中解救出來。自由市場縮短了工作時間,卻能為不斷增長的人口提供不同層次的物質和文化。它延長了人類的生命,讓他們過得更加健康;它增加了人類的空閑,讓他們有充足的時間享受經濟自由所帶來的財富。

通過資本主義所取得的成就,將人從每天存在的「異化」(馬克思所說的)中擺脫出來事實上也已實現。資本積累以及利潤導向的生產提高了所有從事生產的人的生產效率,擴大了有用的商品和服務的供給,緩解了人類更多有關艱難生存的憂慮,讓他們免受凍餓之虞。自由市場賦予人們各種手段,讓他們能夠滿足自己的歡愉,領悟自己生活的真諦。

進一步而言,以F. A.哈耶克為代表的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家已經指出,自由市場體系的優勢恰恰在於它不要求社會全體成員對同一個目標或價值層級達成統一意見。在競爭性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每個個體都能自由地選擇,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意圖,用自己的方式獲得快樂。不同於集體主義社會以整體利益為借口將單一的中央計劃指令加諸所有人的身上,在互不侵犯的市場中,每個人自願成為別人實現他們各自目的的一種手段,這使得極具多元化的產品被生產出來,也反映了每個人的獨特之處。

從另一方面來說,馬克思對現實的背離不過是一種希望資本主義、勞動分工和競爭性交易能夠在沒有成本、原則、專業化和對兩難困境做出抉擇的條件下進行的幻想。就如一個不願接受自己所有願望不能同時滿足這一事實而頓時嚎啕大哭的孩童,希望在一個幸福的仙境中有人或者某種力量能夠為他和所有人帶來物質的豐裕。

Richard M. Ebeling,1950年生於美國紐約,自由主義作家,2003年-2008年任經濟學教育基金會(FEE)主席,編有三卷本《米塞斯選集》。

長遠而言,是觀念,因而也是傳播觀念的人主宰著歷史發展進程——哈耶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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