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我的同事 【貓眼看人】

大學畢業那時候，特別想從事的工作一是記者，二是警察。但是，這兩種職業都與我無緣。幾經周折，進了機關單位做幹部。去上班之前，父親再三叮囑，在單位里要少說話，多做事，任勞任怨，不要口無遮攔，那樣沒好處。我不以為意。我的工作崗位是文秘，負責幫助領導起草各種講話材料。調進機關之前，就是被人以文筆尚佳推薦給領導的。本來，對碼字爬格子這回事的興趣是十足的，不料，幾年的秘書工作下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不會說人話了，看見方塊漢字就頭疼。剛進辦公室的時候，我的辦公桌對面的同事是一位老同志，其實他年齡並不大，也就40出頭，但在當時我的眼睛裡，他已經是個老同志了。由於每天面對面的坐著，便有了相互審視相面的時機。我覺得此人的面相極具特色，是在譜的。頭髮稀疏，便顯得腦門寬闊，其實他的天庭並不飽滿；眉毛淡薄，且八字下垂，某相書雲，此為家奴相；但是我並不敢以此來輕視他，因為他的眼睛，是不露聲色的，笑的時候，他的眼睛是不笑的；最讓我注意的是此人沒有鬍鬚，這讓我暗暗吃驚，並心裡琢磨著他的性荷爾蒙分泌是否出了問題，當然，只是心裡琢磨而已；由於工作在一起，官場應酬的時候吃喝也在一起，我還發現並由衷佩服他的是此人滴酒不沾！有一次有外省市的領導來我市交流，我們安排照顧的圓圓滿滿，最後臨別餞行之時，為一杯酒，他幾乎惱羞成怒，就是不給那外省市的領導一點薄面，到末了，也沒破戒。呵呵，這真讓我佩服了他好幾下子。雖然我們同在一個辦公室，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很少涉及別的話題。在我工作一個星期之後，他告戒我：做秘書工作不同於其他的崗位，每天要比領導早到辦公室，把辦公室里 的衛生做一下，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暖壺裡的開水要打滿，為領導沏好熱茶，把頭天領導交代的工作文件條理分明的放在領導的辦公桌上，等待領導批閱。這是一個秘書工作的基本要求。他的眼神是嚴厲的，顯示了對我一個星期以來工作的不滿。他的批評和告戒讓我鬱悶了好長一段時間，這讓剛出大學校門不久的我感到很不自在。回家我跟父親要求調換工作，父親以為我乃朽木，不可雕也。日子一天天的過，工作一天天的做，漸漸地麻木了，原本身上的一絲靈氣被逐漸養成了的習慣消磨殆盡，我彷彿看到了生活的盡頭。一天， 他從外面匆匆走進辦公室，神色莊重，告訴我，任務來了！說是市長要到某企業視察工作，而我正是這個企業所屬局機關的聯絡員，他要我打起精神，務必做好這個工作。我是趕緊忙活，一點不敢怠慢。在市長去這個企業的前兩天，他告訴我：請這個企業的領導們在市長視察工作期間，在恰當的時機請市長題字留念。我頓悟，因為我知道市長正在練習書法，痴迷於此道，最喜有人提請寫字留念，此舉可謂是投其所好。市長對這個企業的視察工作順利的進行著，一切都在安排預料之中，每一個細節都沒有被忽視。在對廠區的視察結束之後，在大家的簇擁下，返回這個企業的大會議室，聆聽市長對企業工作的指示。在市長說了一堆眾所周知的廢話之後，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時候，有人說話了：請市長為企業題字留念。眾人齊聲附和著，我的同事提醒大家，說市長的書法可是師出有門的，非等閑可比！一席話讓大家興奮不已，紛紛以崇拜仰慕的目光看著市長，熱切地等待著市長大人一展身手。市長倒是不動聲色，略做沉吟，拿起一支斗比，飽蘸香墨，在早已鋪展開的四尺長幅的宣紙上筆走龍蛇，寫下了龍飛鳳舞的「拼搏」兩個大字。然後，收勢，平氣，審視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在下款寫上了貴姓大名。與此同時，掌聲暴起！這次視察工作結束一個星期之後，我的同事，他向我責問，問我怎麼下邊沒反映沒動靜？我疑惑地看著他，問什麼反映什麼動靜？他急赤白臉地說，市長為企業題了詞，怎麼一點反饋的信息也沒有？怎麼這麼不重視領導的意圖？！我趕緊給下面企業打電話，原話轉達，要下邊企業務必給一個交代。三天後，該企業所屬局宣傳部的簡報上來了，簡報上說在市長視察了某企業之後，該企業該局全體幹部職工圍繞著市長題寫「拼搏」兩個字，展開了積極熱烈的討論，紛紛表示，市長的題字是對我們的鼓舞，對我們的鞭策，對我們的激勵。。。。我趕緊把這個簡報遞給辦公桌對面的他，他看了一眼，風也似的飄了出去，一會回來了，把市長簽了名的簡報還給我，說送檔案室，存檔！我問他：市長有什麼反映？他得意地告訴我：市長笑了一下！我心裡暗自感嘆：我 操 ！有人說，在機關里混是一門學問，這學問還很深奧，每當我聽到這言論，心裡總是罵一聲：去 你 媽 的 ！其實我知道這心裡話不罵出口，就是一門學問。記得由市政府和市文化局組織籌化了一次大型慶祝活動，慶祝什麼我忘記了，因為根本就沒覺得有什麼好慶祝的事情。只是記得那次活動有一個大型的歌唱晚會。聽說把歌星鄭均給請來了，就是唱《赤裸裸》的那位。我很興奮，因為這是我比較喜歡的一個歌星。在那個歌唱晚會上，我們的市委書記參加出席了，這將是第二天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因為市委書記所到之處，都意義非凡。那天晚上，鄭均演唱了《回到拉薩》和《灰姑娘》，謝幕時下面觀眾大聲喊著：赤裸裸！赤裸裸！呵呵，因為這是鄭均的成名歌曲。但是，節目單上根本沒有這個曲目。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我辦公桌對面的他，放下他的皮包，就跟我說：注意了沒有？昨天晚上。我說注意什麼啊？他說：「在鄭均唱歌的時候，我一直注意觀察著咱的書記，他跟本就沒正眼看鄭均一眼，一直在低頭看著節目單，或跟旁邊的人說話，當時我的汗都下來了！」我心話你至於的么？你出哪門子汗啊？他告訴我：「這說明什麼呢？說明咱的書記根本就不喜歡這種類型的演員！在選演員定節目的時候，我還提過這個問題，一定要選擇領導喜歡的演員來！否則，這慶祝活動辦得再好也不能算成功！這是教訓啊，教訓！」我 操 他 媽 的，他這話把我都說樂了，又不是給書記他爹過生日唱堂會，至於如此么？當然，這是我在心裡說的。呵呵。在機關里各個部門混了幾年，長了一身的肉，感覺自己跟廢了一樣，特別擔心自己的身體不健康，很多年輕的或與我同齡的幹部也都有此念。再後來，我申請移民獲得成功，機關單位里的領導們特別為我舉行了送別宴會，我的老同事，他，也從老遠的趕來，這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局的副局長了。各位領導紛別送我幾句話，表示鼓勵。只有他，對我說，真可惜了！本來前途無量的！可惜！自打我移民海外之後，我跟他的關係反倒比以前親近了，在通信中，他說的都是體己話，顯然沒把我當外人。這讓我非常感動。每次回國都去看望他，他不僅官做的穩，而且也發福了。但是，他常常跟我念叨的一句話是：「當初你出國的決定是對的！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每次我都呵呵地笑，說你可不知道我在資本主義國家受的苦啊！今年年中，我所在的城市檢察院檢察長因涉嫌經濟案件被依法逮捕，隨後，一系列官員被紛紛雙規，或被限制了活動範圍，傳其中涉案的一人成功地出逃美國，此人就是他，我以前的辦公室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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