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英雄與「禮失求諸野」
近日赴南昌,飛機過長江,即是鄱陽湖。煙波浩淼,自不用說。而我所注意者,乃是湖岸濱水極近之近處,皆有村莊、道路,下飛機後,對朋友感嘆:國民之生命力實在頑強。 拜謁鵝湖書院、遊覽三清山,開車者為司機劉師傅。五十多歲,身體略顯衰老,曾經開過大貨車。他收養棄兒,如同己出。此女已知親生父母,他則十分寬厚,讓養女自己抉擇。 回到家中,上網,看到人人皆說杭州「最美司機」吳斌。媒體又報道,近日,兩位女青年在天津西沽公園湖邊玩耍,不慎雙雙落入湖水,掙扎呼叫。途經此處一位中年男子見狀,扎入水中,救出二人。二人未做任何表示即離去,救人者則憨厚地笑著,也執意沒留姓名和電話號碼。 輿論稱吳斌為「平民英雄」,這位天津爺們兒,這倒確實是一個最恰當的稱呼。前一陣感動國人的廣東老婆婆陳賢妹,我所見的劉師傅,最美女教師張麗莉,也都是平民英雄,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平民。他們的事迹讓我理解了「禮失求諸野」的含義。 社會階層最簡單地可劃分為兩個:精英與庶民。精英所佔資源較多,尤其佔有較多文本性文化資源,可以便利地獲得充分的教育。平民則生活在底層,是所謂「勞力者」,為生活而奔波,享有文本性文化的機會較少。 不過,在中國歷史上,精英、庶民之間存在著互動關係。傳統中國的精英就是儒家士君子。他們的優勢正在於文化,他們掌握「文」。但儒家士君子所說的「文化」,是個動詞,以文化人。儒家士君子總是藉助各種組織,比如宗族組織、民間信仰、紳士之表率等方式,進行教化,而化民成俗,底層民眾生活於浸潤儒家核心價值之優良風俗之中。因此,底層的農民可能大字不識一個,沒有知識,但他們絕非沒有文化。他們於不知不覺中化於文,而秉持了溫良恭儉讓之禮,仁義禮智信之德。 到了大變動時代,上、下兩層的文化社會結構變動速度會大不相同。具體度』,上層的價值可以迅速變動——不幸的是,經常是快速腐敗,比如唐代,比如明末。 過去一百年來的情況更為特殊。伴隨著教育體系之更替,儒家士大夫迅速演變成為現代專業人士與知識分子。震撼於中西之別,現代知識分子相信,中國必須全盤西化,方可富強。他們投入於改造中國文化或所謂國民性的事業中。這項工作註定了不能成功,但他們自己從精神上告別了中國文化,他們相信,中國傳統的價值、信仰是落後的,中國固有的道德、倫理觀念是束縛人的自由的。到今天,這樣的想法在精英中仍十分普及。 由此,現代中國精英群體一步步走入德行與禮樂荒蕪狀態。純粹現代性就是世俗主義的、物質主義的、個體主義的,因而是非道德的、反道德的,這一點是現代思想之共性,儘管不同思想流派的價值取向完全不同。九十年代以來制度決定論者對道德的蔑視,不過是其中一個分支而已。有些精英倒是意識到了德行、禮樂的重要性,但他們希望中國人學習西方先進的道德、倫理。這絕無成功的可能:知識可以學習,情感卻無法移植,而德行、禮樂是屬於情感範疇的事情。 不管怎麼樣,精英的心靈結構發生了廣泛而深刻地變化,背對中國傳統,背對禮樂、倫常。與此不同,底層庶民風俗之變化,則要緩慢得多。普通民眾沒有機會獲取先進的文本性知識,而且,即便他們獲得知識,知識對於他們的心靈與行為的影響,也遠不如精英:精英們經常錯把知識當成信仰,庶民則更多按照習慣生活。 由此形成了一種有趣的對比:在大轉型時代,精英之心智迅速地「去中國化」,拋棄既有之禮樂、倫常,從而生活於一種無文化的狀態。由此導致普遍的精神疲軟、敗壞。資中筠曾經討論過現代知識分子的軟弱、缺乏擔當。至於官員群體之腐敗於酒色,恐怕也是史無前例的。精英群體普遍的精神狀態就是空虛、軟弱、迷茫,簡而言之,不具有剛健之氣。 反之,在普通的市民、在鄉村農民身上,人們依然可以看到質樸剛健之氣。孔子說,「無欲則剛」。庶民依然相信天道,相信善,相信倫常,相信仁愛,相信禮儀。由此種種信念,他們部分地抵禦了現代的世俗主義、物質主義、個體主義,沒有物化,傳統的德行、倫常、禮樂,在他們身上還有保留。 此時,對重建文明者而言,明智的做法就是「禮失求諸野」。德行、禮樂在庶民身上的保存,當然沒有精英健全時之呈現完整;但在精英整體上背德而棄禮之際,這些不完備的呈現也彌足珍貴。這是德行、禮樂存在並且有效的證明,而現代性之一大特徵就是無所不在的虛無主義,這是文明之大敵。庶民之善可以證明這種虛無主義之虛妄膚淺,從而讓文明重建過程成為可能。當然,野中之禮,也可成為那些具有文化重建意識之君子主張德行、重建禮樂之出發點。 今日中國,就正處在這樣的狀態。平民英雄被人高度讚美,說明國人已普遍意識到背德棄禮之虛妄,由此,德行與禮樂重建的過程已經開始了。 中國經營報,201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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