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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財貴教授┃論語中所謂的糟粕

論語中所謂的糟粕

接下來,我們要談談那阻礙我們讀《論語》的所謂「糟粕」。

五四以來,一些學者常講:「我們民族的文化是害人的,應該把中華文化打倒,中華民族才有救。」這種論調現在漸漸沒人講了。如今聽到的是:「經典是不錯的,兒童大人讀它都有好處,但不免有一些糟粕吧!」「讀《論語》可以,但不能整本讀,有的章節是不可以讀的,要麽不合時代,要麽孔子講錯了,孔子也會老糊塗。」

這是讀經教育最常遇到的一個質疑,如何面對?我今天就要教大家對付的辦法。如果有人對你說:「《論語》有糟粕,你要選擇選擇啊。」這種人表面上,好像是贊成讀《論語》的,只是提防著糟粕,其實這種人的心底,是不贊成的,這種人自己是不會讀的,自己讀了也不受用的,他也不會教孩子讀的,教孩子讀也只讀幾句的,遇到這種人最麻煩。我如果遇到這種人,會說:「老兄啊!請原諒,我沒什麽學問,請你把糟粕指出來給我看,以免我也被它所害。」他往往就顧左右而言他了,因為他連書也沒讀過,當然不知道糟粕在哪裡。我往往用這招就解除了這種疑難,這種人不負責任,讓他回去好好反省。但,要是你遇到「高人」,讀過書的,果然舉出了幾句糟粕呢?也有辦法,問他:「老兄啊!請問你讀過幾遍《論語》了?一遍兩遍,是不算數的。你所說的糟粕,在我看來卻是精華呢。到底是糟粕,還是精華?至少要讀一二百遍才可以判定的。」等到他讀了一二百遍的時候,或許跟剛才講的一樣,他就轉為尊重《論語》、嚮往《論語》了。

經常被說成《論語》糟粕的,譬如有人指出「三綱五常」,其實《論語》沒有講過「三綱五常」的話;有人說「食色,性也」,其實,孔子沒說過「食色,性也」,有人說不孔子,也是孟子說的,其實,這也不是孟子說的,是《孟子》書中的告子說的,孟子就是跟告子起辯論的。所以,現代許多人都道聼塗說,不負責任。哪裡是糟粕?希望大家好好讀書,他們不讀書,但你要讀,才不會受這些莫須有的指責所影響。

有人說:「《論語》是記錄二千多年前孔子的言行,時代是變遷的,讀古書不能面對時代。」

沒錯,《論語》是二千多年前言行的記錄,但讀《論語》,重要的是通過那些言行事迹來領悟其中的道理。事是表現出來的,理含蘊在其中;事是會變化的,理是不必變化的。為什麽說《論語》過時呢!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這些說理的句子,會過時嗎?若說的是事,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十個世代的事情我們能不能預先把握?孔子說:「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什麽是百世?「世」字是三個十用一條線連起來,表示一世是三十年,百世就是三千年。孔子的口氣很大,一開口就是三千年。孔子出生至今二千五百五十八年。假如這三千年是實際的三千,那麽孔子說的還涵蓋到我們現在,而且還要涵蓋下去五百年,你逃不出孔子的掌心,你去做孔子的徒孫吧!(鼓掌)何況百世並不是真的一百世,這百世指的是千秋萬世,千秋萬世也不是千和萬,而是永恆。所以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麽叫時代已經過去了!天地人生之事務,總是變動不居,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何必你來質疑?但其中也有不變的東西在。我們讀書,最主要的是要讀出那變中的不變,以應對那不變中的變。孔子說三代之禮的損益,那是變的,而且那時周朝沒有滅亡,孔子就說必定有朝代繼周朝而起,繼周而起的後代也應該有所損益的。但損益的根據在那裡?所謂「天不變,地不變,道亦不變」,這更是孔子關懷的所在。所以,有的東西是變的,有的是不變的,孔子兩面都照顧到了,這不是一個很開朗平正的心胸嗎?誰說孔子是一個頑固分子?你讀書不會讀,也不會用,死守著兩千年前的事,攪亂理事,不知變通,你才頑固哩!

要知道,理是理想,事是現實,理想與現實是有差距的,人生的意義在於用理想來轉動現實。在轉變現實當中,理想日漸落實,從中得來人生的價值與意義。孔子沒有平天下,有人譏笑孔子的道不行,以為合時宜的才是英雄好漢。孔子不做英雄好漢,這境界太低了,一個社會裡,大家都敬佩英雄好漢,必定會迎來一個痛苦的社會,你反省一下我們當今的時代,就知道了。所以糟粕是不可以從是否合乎時代來看的。

如果要從歷史,從合不合時代來說糟粕,那基督教的《聖經》,佛教的《佛經》,糟粕更多了。不過,西方人並沒有因為《聖經》有糟粕而鄙視它,佛教徒也沒有因為《佛經》有糟粕而要把它刪除。反而以更活潑的心去讀,把解不通的、不近人情的章節,都想辦法解得意義深遠,這就是西方「解釋學」的起因。既然西方人那麽尊重《聖經》,中國人也就不敢說《聖經》有糟粕,他們只敢說《論語》有糟粕,而且以搜尋《論語》的糟粕為樂。真可悲哀啊!

以上是還沒讀《論語》,就說《論語》有糟粕的,這些人是人云亦云,五四八股,不足與他們辯。但有些人是真讀了書,真有學問,有思考,他可以明白指出哪一章不合道理,是真糟粕了!不過,據我所知,《論語》被指出為糟粕的,大概有三章。《論語》有498章,號稱五百章,假如其中三章真是糟粕,你就一直宣傳《論語》有糟粕,耽心孩子讀經受這三章所害,一定要把它拿掉。《論語》還四百九十五章是精華,你為什麽兩眼只盯著這三章糟粕?真是豈有此理,你豈不是生來受苦的嗎?

民國初年,少年將軍徐復觀很好學,聽說熊十力先生有道――古人講學問是講道,所有的書院都以傳道為目的,授業,解惑也是為了傳道――於是就拜訪熊先生,熊先生看這人有治國平天下的豪氣,他就建議他讀王船山的《讀通鑒論》,《讀通鑒論》是王船山以《資治通鑒》作底子,來論時代的興衰、人物的忠奸。王船山彷效孔子作《春秋》的精神,他褒貶歷史,見微知著。幾個月後,徐復觀又來見熊先生,說王船山哪一個地方說得不對,哪一處又說得不夠,哪裡又有矛盾,話未講完。熊老先生桌子一拍:「你這個混蛋!我叫你讀書是要你讀它的好處,你專門拿壞處來批評,你懂個什麽東西?年青人自己沒學問,好表現,還讀什麽書!從此徐復觀就知道怎麽做學問了。《論語》四百九十八章你為什麽專門挑那三章,你不是自找苦吃嗎?

有人說「一顆老鼠屎會壞了一鍋粥」,是嗎?你如果在一鍋粥裡發現一顆老鼠屎,請問怎麽辦?有人說應該把一鍋粥全部倒掉!這是真實情況嗎?尤其是快要餓死的農家,他會挑掉那一顆老鼠屎,一家人照常吃那一鍋粥。五四的文化運動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這鍋粥就被他們給全部倒掉了,於是,幾十年間餓死那麽多人,你沒看到嗎?何況,我們再看,這顆老鼠屎是真的是老鼠屎嗎?說不定你眼花,那是一顆枸杞子啊,枸杞子吃了是會明目的,粥裡放了許多枸杞子,還有強身補腦的作用呢!(眾大笑)

我們現在正式請他指出哪一章是老鼠屎,第一章:「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孔子居然叫政府要人民跟著他走,卻不讓人民知道政府在干什麽。這豈不是愚民政策嗎?這章肯定是糟粕了!

這一狀告得可真有力,尤其自從五四追求所謂「民主」以來,愈發成為箭靶了。梁啟超先生等人,怕孔子不了台,把斷句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人民說這個好,那就做吧;人民說這個不好,我就來告訴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樣解釋的人認為他們把孔子「封建」的頭腦,變成合乎現代化的思想了。

其實,可以這樣做,也可以不必這樣做。我們把聖人之書當作智慧來讀,如果你以誠懇的心來解釋這些經典,是你的智慧與經典的碰撞,激出人類的善意善行,所以我們說這樣解釋也可以的。甚至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瞭解,不論得到任何樣的啟發,即使與古代的注家,與現代學者的解釋不同,也是可以的,甚至「郢書燕說」也可以的,這就是讀智慧之書的方法。――「郢書燕說」是韓非子講的故事,說楚國一位大夫寫信給燕國宰相,傍晚了,要點蠟燭,叫僕人「舉燭」,無意間,把「舉燭」兩個字也寫到信上。燕國的宰相收到信,讀著讀著,忽然有兩個字「舉燭」,讀不通。他想,其中可能隱含深意。就解釋:燭者,明也,舉燭者,舉明也,意思就是勸我要推舉天下賢明的人來協助治國。哦!這是高見。於是尋遍天下賢人,舉以為官,結果燕國大治。(觀眾鼓掌)韓非子說了這故事然後點評說:「大治,則是也,舉燭,則非也。」燕國大治是好事,但是舉燭的解釋是不對的。各位,假如這種不對,我們也寧可不對,是不是?解釋《論語》,只要你覺得這樣解釋對你有好處,對整個世界有好處,不就可以了?

十年前,我去美國巡迴講讀經,到洛山機,也有人也推廣讀《論語》,見到我很高興。「啊!你來得正好,晚上我們這兒有《論語》讀書會,可以請你來指導。」我說:「讀《論語》怎麽需要指導呢?」「我們或許講得不對的,你可以指正啊!」我說:「講《論語》沒有講得不對的,都對啊!」「但是我們不是專家,我們的學問不夠啊!」我說:「學問不夠也不會講錯的,只要不把孔子講成壞人就沒有錯了。」

讀《論語》真是何其簡單!(鼓掌)

為了避免孔子遭到糟粕的質疑,於是就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變化一下句法,讓它可以和現代化的思想相符,或許是一番好意。但我覺得,也可以不必這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可」與「不可」是現實上的客觀上「可」、「不可」。不是主觀上的居心不良的要或不要。孔子不是慫恿治理國家的人只允許人民跟做,不允許人民知道。不必說古代的資訊不發達,就是現在資訊發達了,但治國的事是非常複雜的,百姓是不可能瞭解國家政策的。我們國家不是有所謂宏觀調控嗎,只可以使人民跟著走,是不可以讓人民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的――那是現實上的根本不可能。

假如讓韓非子來講這句話,就可能是愚民政策,但假如是孔子來講這句話,就不一定是,甚至根本不是。為什麽?因為韓非子的政治思想底子是視人民為「藍色的螞蟻」,孔子的政治的思想底子是仁德仁政。一個有仁德者施行政務怎麽會變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呢?

孔子不是法家,你要對學派有大體的瞭解,你找孔子的茬,把孔子的思想用法家的思想來套,那是很愚蠢的。我們應該告訴他:孔子不會這樣想的,他如果還說:「為什麽不會這樣,明明是這樣!」我們應該告訴他治學的方法。讀書要用清楚的來瞭解不清楚的,不要用不清楚的來問難那些清楚的。什麽是清楚的?「我欲仁,斯仁至矣」是清楚的;「己欲利而利人,己欲達而達人」是清楚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清楚的;「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是清楚的;「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是清楚的;只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在你看來不清楚,你應該用清楚的來套那不清楚的。而既不是死釘在這一兩句不清楚上鬧情緒,更不應當用一兩句不清楚的來套整部論語,來套整個儒家,來套整個中國文化。這種道理不是很清楚嗎?何以五四以來的讀書人都不了解?或許不是不了解,而是故意找荏。故意找荏,不是一個讀書人應有的態度!

聖人說話,是相當樸質的,往往平平解去,就得其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孔子告訴為政者,人民都歸你引導,你引導他們走向幸福,他們就有幸福的日子;你引導到不幸的路上,他們將遭致痛苦。這是警告為政者要負起責任,人民只能跟著你走,你的影響力是多麽強大,你怎麽可以輕易來決定你的政策?你要好好地想清楚再下決斷,因為人民只是跟著你走,人民是無辜的。

各位,難道這樣講,也是封建嗎?家長引導孩子,要孩子學鋼琴,難道要孩子知道學鋼琴的意義才行嗎?要不要學鋼琴,那是你要知道的,你如果跟孩子解釋了,難道孩子能完全領會學鋼琴的意義嗎?當然是不可能的,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我們對父母說:「子女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說這是勸父母愚弄孩子,宰制兒女嗎?國家天下,果然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啊!我們整個國家一億六千萬孩子上小學!不是「民可使由之」嗎?我們的體制規定要學這東西就學了,有哪一位老師說:「小朋友,我布置你功課,你要問為什麽要學這功課,問清楚了,才做。」沒有的!不可能的!孔子講實情實話給你聽,你還要說這是一顆老鼠屎,你才是老鼠屎呢!

作為一個領導人不要負責任嗎?大到國家,小到一個單位的領導,要替你所領導的人負責啊!「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啊!當然有些事情是可以討論,可以討論的地方,當然要討論。但孔子講這句話,是說治國大事大體如此,孔子講話非常誠懇,非常輕鬆自在,你為什麽要鑽牛角尖呢?如果有人辯說:古代可能交流不方便,但如今的資訊傳播系統發達,人民有「知的權利」。所以孔子的話還是過時了。我就舉個例子:台灣最近十幾年來,兩個黨一直爭著要不要建核能發電廠,台灣是號稱民主社會了,言論出版都很自由,料政府也騙不了人民了,政府凡有新的重大政策,果真也儘力地請學者專家做許許多研究,辦各種聽證會,發說帖,告知人民,希望人民參與意見,表示與民同在。不過,國民黨上台了,聘請了一批留洋學者,論證核電如何安全如何好,非建不可,天天聽證會,說帖滿天飛,於是開建了;民進黨上台了,也聘請了一批留洋學者,說核電如何不好如何不安全,絶不可建,天天聽證會,說帖滿天飛,於是停建了,聽說這一停建,所損失幾千億。又後來,國民黨又上台了,再來一次論證、聽證、說帖,又開建了,又損失幾百億。我有時關心一下,也看了不少消息,但不僅是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便參與討論,其實,我反省起來,我也不知道要聽那一邊的。所以,我只有請政府拿出愛民治國的誠意,好好把事情想個透,然後去做。不過話說回來,我這樣想,不是愚忠,不是順民,因為我的前提是:政府是個愛民盡責的政府。想當年孔子講「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話時,也應是站在一般情況下,提醒政府在制定政策時要謹慎。後人讀書,不必羅織罪狀,說:如果是惡劣的政府,怎麽可以放任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因為如果要故意羅織的話,那什麽道理也說不清了。

程子說,《論語》句句是自然,《孟子》句句是真實。孔子在講學時是這樣的「悠哉游哉」,「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你為什麽要去扭曲孔子,說孔子有這個不良居心,你不是以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嗎?孔子自然地講,我們就自然地去體會就好了。

再來看第二個糟粕,「父為子隱,子為父隱」, 這句話也常受攻擊,說孔子不合現代法治精神。到底它合不合現代法治精神,又什麽叫法治精神?討論之前,我們應該把全章讀一下。「葉公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葉國有一位父親偷了羊,他的兒子去告發,葉公認為這個兒子真正直。孔子說,正直的人不是這樣的,如果父親替兒子藏匿,兒子替父親藏匿,正直就含藏在其中了。孔門弟子對孔子的言行記載是很清楚的。明顯地,我們知道孔子當時不是說:「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謂之直。」或「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也。」而是說「直在其中矣」。 孔子的意思是說從這裡面開發出來的正直,才是真正的正直。這其中的重點,已經不是在討論守法不守法的問題,其重點乃是對所謂「正直」的意義,求個根據,求個源頭。也就是:如果喪失正直之所以為正直的根源了,那正直是真的嗎?如果不是真正的正直,守法又有什麽用?聖人所關心的,是那根源的問題,就如同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一般人都知道孔子一心想要恢復周公的禮樂,現在有人行禮奏樂了,不是很好嗎?但孔子並不以此為足,乃是要追尋禮樂的根源,如果根源斷了,那禮樂又有何用?

我們回頭詳細看這個故事吧,孔子周遊到了葉國,葉公見到孔子,劈頭就說:「老夫子啊!我們國家有很正直的人,你知道嗎?有一位父親偷了羊,他兒子到官府來告發,大義滅親,你看我治國治得不錯吧?」什麽意思呢?葉公在誇耀他的政績,他以這件事當做他的政績啊!孔子一聽,壞了!假如國家這樣,君王這樣,把這裡的人民教導得沒心肝了。所以回葉公說:我們家鄉所認為的正直,不是這樣表現的,而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孔子這時不是作原則性的宣佈,說「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直。孔子是針對葉公這種不恰當的認知,而且還一味的誇耀,堵葉公的嘴,給他一巴掌。孔子是藝術地講,認為「直」「不直」不可以這樣認定,希望葉公好好反省,不能用那種心態治國。這不是聖人悲天憫人的態度嗎?為什麽還要說孔子講這話是糟粕,是老鼠屎啊!孔子說話的背景是葉公不良的誇耀啊!

一個人喪失了愛心了,而很「正直」,恐怕那不是「正直」的人,而是沒血沒淚的恐怖份子。當政者最重要的工作是綿綿密密的教化,而不是貪圖方便的治理。教化,要保護國民的愛心,提倡社會的仁德,有愛心才有仁德,有仁德才可以談正直,談守法。殘酷的政府當然希望他的人民都很「直」,互相告發,鼓勵兒子告父親,妻子告丈夫,學生告老師,還跨躍說:看,百姓多麽正直,國家多好統治!這是治國之道嗎?這種治國能長久嗎?這樣提倡,人民真的日漸「正直」了嗎?或許古人不知道如果全國人民都以告發親人為「直」,人民會有什麽痛苦,但現代的中國人,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們到現在才知道孔子那樣警告為政者的重要,你還說這是老鼠屎嗎?你才是老鼠屎!

愛,是人類深深的本性, 「哎喲!父親犯罪了,怎麽辦?我要趕快保護他!」這是一個人當下第一個念頭,這是人之所以為仁的一點「生機」,如果連這點生機都沒有了,那還是人嗎?如果為政者刻意把百姓的這點生機給掐了,人間不就成了地獄了嗎?孔子這裡只是點到為止,沒有說以後該怎麽辦,但在其他地方,《孟子》就告訴我們怎麽辦。

孟子好辯,他的學生也好刁難,桃應問孟子:「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舜是天子,皋陶是「司法部長」, 舜不是很孝順的國君,皋陶是很負責的執法者,如果舜的父親殺了人,請問情況會怎麽樣?學生問孟夫子這個問題,你會辯就辯吧!孟子回答說:那皋陶一定把瞽瞍抓起來。桃應又問:舜就任憑父親被抓嗎?孟子說:那有什麽辦法?皋陶是受命執法啊!桃應又問:舜總該想想辦法吧?孟子就說:舜啊!只好「竊負而逃」了,背著父親,一起逃走;「遵海濱而處」,逃到海邊,再去過原來野人的生活;「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舜可以不要天下,也要保護父親啊。很多人又會說怎麽可以這樣呢?請問,要不然,你要怎麽樣?

桃應問的是假設性的問題,這是倫理學上所謂「道德衝突」的問題,這類問題很像邏輯學中的「兩刀論法」,兩邊都對,同時兩邊都不對。不過,邏輯上的兩刀論法,可以用邏輯的方法解決,但是人生中的「道德衝突」卻需要「智慧」來解決。譬如桃應所提的這問題,守法和親親,兩方面都是道德,但所謂忠孝不能兩全,怎麽選都有遺憾。怎樣處理這件事,就看這個人的居心和境界了。你只有用現代化的法治,就能掌握人生的全體嗎?就能夠使人民幸福嗎?「其父攘羊,而子證之「,這樣的「法治精神」,就真的能治國嗎?法治的目的,不是為了治理國家,安定社會,造福百姓嗎?這樣的「大義滅親」能安邦定國造福百姓嗎?尤其是由政府來提倡,這不是很恐怖嗎?孔子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是「民免而無恥」啊!當人民是只想免於刑罰而無恥的時候,你的法律有效嗎?

這些是人生的大問題。假如不懂,你就不要隨便議論,不要以非常膚淺的心態開口就說孔子這樣不合法治,何況孔子還非常溫柔敦厚地說「直在其中矣」。聖人面面俱到,不是容易批評的!在聖人面前謙卑一點,不要表現出你的淺薄。誰與聖賢做對,誰就吃虧。活該!不要再跟聖賢做對了,好好想一想啊!你能夠看出孔子的缺點,你還早呢!

再來一章糟粕,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是被批得天下聞名的一章了。據說不知道《論語》竟然是一書本的名字的人,也知道孔子說了這一句「糟粕」。「孔子歧視女姓啊!現在是什麽時代了,如果現代的人還不打倒這觀念,大男人主義!」這章無疑是糟粕了。

各位,讀書要讀得全啊!郭沫若先生曾經說:「古人好讀書不求甚解,現在是不讀書好求甚解。」孔子不是沒有理由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你要把整章讀完,孔子接下來說:「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這裡說一個故事,很有趣。建築師李祖源先生,台灣101大樓的設計者,他發現中國大學裡的建築科系幾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學西方的建築理論,然而東方的建築在哪裡呢?所以他很年輕就立志要為中國建築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之路。他開始研究中國哲學,我介紹他來聽牟宗三先生的課。他同時也希望他手下的建築師們都有這種志願,就辦了一系列學術演講,請了十位老師講儒釋道等一些中國文化問題,每週一次,第一週牟先生開場,第二週接是我,講的是《論語》,我在那一場也提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這一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是誰呢?有人為了維護孔子,說孔子並沒有罵盡所有女人,譬如孔子的母親也是女人,難道孔子會罵自己的母親難養嗎?所以這裡說的「女子」是指女僕。其實,孔子何需你這樣維護?女子就是女子,一切的女人。有人說:「 這怎麽可以這樣?」我說:既然女子是指一切女人,那麽「小人」就不在女人範圍了,所以「小人」應該是屬於男人了,而男人中有多少是小人呢?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男人都是小人!所以孔子不只是罵女人,也罵男人,他是一起罵的啊!所以請在座女子們,不要太過生氣。如果有男子對你說:「孔子說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這女子啊,難養啊!」你就回答他:「孔子也說小人難養呢!」(鼓掌)

「女子與小人難養」不是憑空說的。所謂養就是跟他接近,讓他在你的左右。一般來說,女子難養的幾率還是比較高的,女人,只要稍微對她好一點,親近一點,她就恃寵而嬌了,狐假虎威了,各種撒野都來了,這叫「近之則不遜」,不再恭敬你了,也不再體諒人了。你如果發現這沒大沒小,不識大體的,不行了。開始疏遠她,她就馬上怨恨你,妒嫉人。這叫做「遠之則怨」,她們怨恨的表現有多少種?我不知道,所有女子應該都知道:「一哭、二鬧、三上吊。」(觀眾笑)

那麽男子中的小人呢?你也親近不得,他們跟女人一樣,你稍給他點顏色,他就開染房,拿雞毛當令箭,對上恭惟巴結,對下頤指氣使。後來如果疏遠他呢,其怨恨起來就更厲害了,原來是到處說你好話,現在到處說壞你,想盡辦法把你拉下來,這叫小人的「怨」。這種人難道好養嗎?因為女子、小人的特質是「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所以說她(他)是很難相處,很難共事的。請問,你與這種人在一起會自在嗎?你要跟這種人共事能合作無間嗎?

古代的女子沒有接受過教育沒有經濟能力,她是附屬的,沒有獨立的人格。因為人格不能獨立,所以本身歪歪倒倒的,你近之,她就以為得到靠山,頼著你,這一頼,你給多少都不會滿足;你遠之,她就沒有安全感,所以緊抓著不放手,抓不到,就抓狂,這一狂,她把一切的不幸都推到你身上。這不僅是難養,簡直是恐怖!這是一般女人的特色,不只是古代女人,即使現代女人也難免俗。

現在的女性,你如果自認為沒有這個特色,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格,對你近之,你還是能遜,對你遠之,你還是不怨,那你了不起,你就是一個「女君子」。你有陽剛之氣,你就不是「女子」, 你有大丈夫的風範,也不是 「小人」。這種人孔子是不會罵的,因為這種人是好養的。(鼓掌)好養的意思是她有獨立的人格,你跟她接近,把事情交給她做,她也不會自作主張,胡作非為,恃寵而嬌。你如果是疏遠她,把她調到另一個職位,她能夠在每一個地方盡其本份,像這種人不是很好相處嗎?從國家到企業,最難處理的是人事,人事最難處理是人心。如果老闆們、領導們一天到晚要苦心焦慮地處理人事問題,他還會有多少精神來處理他的正經事啊!帶人要帶心,這種人的心,就不煩你來帶了,因為她的心本來就是光明安穩的。

所以,兒童要讀經,人人要讀經。如果人人都養成光明正大風溫厚穩定的人格,大家都很好相處,孔子也不會講這句話。所以我們要反省反省,自己的內心是不是充滿了「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因子,隨時會發作?如果是,那你的人格就還沒成熟,你就是女子小人,你就要接受孔子的責備。當然,你如果是一個有智慧的人,你不只接受了孔子的責備,同時也接受了孔子的啟發,你的人格因此成長一點,成熟一點,這樣,《論語》這一章對我們每一個人都很有意義。

我講完這場演講之後,一位老闆的夫人來找我,說要跟我讀書,我說為什麽?她說剛才聽到那一章的講解,她忽然發覺自己就是一個小人的女子、女子的小人,才明白一切煩惱都是自找的,這章對她很有啟發,希望跟我讀《論語》。

當時我在讀博士,沒有開課。我說不敢教你,有空大家可以談一談。我建議她怎麽讀書呢?很簡單,回去把《論語》讀一百遍。她真的讀起《論語》來,第二個星期,我跟她講了王陽明,結束的時候,她給我一個紅包,說是學費。我說我們朋友啊,不需要這樣。她說孔子教人也要「自行束修以上」,我說我不是孔子。她非常堅持,我打開一看,不是錢,是一張支票——台幣20萬。當時是一二十年前,台幣20萬就是人民幣5萬。我嚇一跳,幾堂課給這麽多,我從小沒看過這麽多錢。(眾笑)她說不要緊,她付得起,我就勉強收下了。此後,如果有人說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是糟粕,我就說不是,不僅不是糟粕,還值二十萬!(鼓掌)

不會讀書,就不要隨意曲解。不懂聖人,不要隨便說《論語》有糟粕。糟粕是在你的心裡,糟粕蒙住了你的眼睛。「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非常自然的,天地間本來就如此,孔子講了實話。「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其中又有多少人間的血淚啊!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能這樣講嗎?你的境界要提高一點啊!不要說這不合法治!法治不是一切,也不是最重要的。西方的法治也來自於對上帝的尊重。不像我們中國人,學了法治,就是一刀切,陰狠、刻薄、忘恩、寡義。再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自己難養就先承認,不要認為孔子在罵人。所有的女性朋友,對這章更要有警覺,因為女子更容易這樣,不是嗎?自己認為不是的,孔子這一章也罵不到你啊!所以我們要把聖人的話當作勉勵自己的一個座標。

最後,我還要說,如果你認為有糟粕,或是你對某些文句心存疑惑。那可能是你讀錯了文章,或許是沒有整句、整篇地讀,或許是沒有整本地讀,或許是沒有以整個孔子思想的背景來瞭解。所以,解釋學說,要瞭解全體才能瞭解部分,你必須瞭解整個孔子,才能夠瞭解《論語》的一句話。當然,什麽時候才能瞭解整個孔子呢?解釋學又說,先要瞭解部分才能瞭解全體,從一句一句了解去吧。這兩句話在語言上是矛盾的,但在你的讀書工夫上是不矛盾的。

你讀書的時候,一方面要從部分來建構全體,另一方面要用全體的眼光來解釋部分。部分解釋全體,全體解釋部分,兩方面同時並進。這需要自己定下心來,深入經藏,不要著急。這樣你才能在解釋一章一節中提升自己的程度,慢慢地你就能夠形成一個孔子的形象。

那怎麽辦?「得一二句喜者」先做到這第一個境界,從你高興的一二句開始,慢慢形成孔子的形象,體會聖人的境界。並且隨時地回過頭來,去開發每一句話,那時候,每一句話都是全體智慧的展現。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用這種心態讀《論語》,那就算真的在讀《論語》了。

所以你一時看到糟粕,遇到疑難,請你不要緊張,不要急。先從你有心得的地方開始吧,那些疑難就放在那邊,等到你有境界、有能力再去解決吧!千萬不要兩眼盯著它,死於句下,自己沒程度,還說聖人不高明;自己心胸狹窄,還說聖人有糟粕;自己思想獃滯,還說聖人不合時宜。你是自己把自己推到地獄去了,你是活該,一輩子不得長進啊!放著吧!不要急的。得一二句感動的,就高興吧,儘力保存吧,趕快實踐吧!

謝謝各位!(鼓掌)

本來安排我11點講完,接下來是施老師。主辦方說,已轉告施老師,如果講得盡興的話,可以讓我多講一會兒。大家非常愛護從遠方來的客人,所以希望我能夠盡情,大家也原諒我,大概就延遲20分鐘吧!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

問題一:「《論語》的注釋有許多,成人讀《論語》選擇哪種註解?」

答:目前為止,最好的註解還是朱熹的《四書集注》,雖然有很多人不滿意朱熹,但是,至今還沒有人超越他。即使你不滿意朱熹的註解,也要從朱熹的註解中走出來,不能繞過。套用西方人說康得哲學的話,我們說:「經過朱熹並不一定有好的註解,但是不經過朱熹,一定是壞的註解。」所以請你先看朱熹的《四書集注》。社會上有許多人在講《論語》,依我所知,沒有人講得比朱熹好,所以你不去聽講也罷。如果有人講《論語》給你啟發,也很好,沒有講,你回家自修也可以。甚至你不求理解也可以,默默之中自有理解,那種理解可能更真實,更貼合你的生命。

依我的看法是講也好,不講也好,看註解可以,不看註解也可以。但是那種讀經的態度一定要保持,一定要以求智慧的心來讀它。你讀註解,是要看那註解有沒有比你所領悟的更高明,有沒有把孔子的智慧開發得更真切。天下沒有完美的解釋,除非孔子自己再來做解釋。我相信朱熹,雖然不能說他己經作了完美的註解,但是你看朱熹的解釋往往都能感覺比你更上一層樓。如果這樣,就有讀它的必要。雖然現在很多人罵朱熹,我還是冒著危險勸大家先讀朱熹,等到你程度高了再來罵朱熹嘛!

我一直講「《論語》一百」,不管你是阿貓還是阿狗,你讀一百遍《論語》,一定有你的理解。到時候要你去看註解,你就會自己作判斷,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不好意思,問問題的人一定還沒讀《論語》一百遍,讀了,就沒有這問題了。因為解也可以,不解也可以。這是以後我們要大力提倡的讀《論語》的方法,所以趕快去讀吧!

問題二:「『繪事後素』,一個校長寫給女生的留言,請王教授講解。」

答:這位校長蠻有學問的,讀過《論語》。

這章的全文是: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繪事後素」這一句話是孔子說的,孔子是因子夏問一首詩,這首詩已不在《詩經》裡,但這首詩也很美,「巧笑倩兮」,嘴的四周長得很美叫倩,「巧笑倩兮」就是笑起來非常的靈巧美妙,從倩的美,借代為整個臉的美,繼而整個人是美的,倩就是漂亮的意思,倩女就是美人。

「美目盼兮」,「盼」一個目,一個分,就是眼睛黑白分明。如果眼睛已經渾濁了,這個人就不美了,所以「盼」代表眼睛的美,後來還引伸到「顧盼」,就是她的眼睛很流動活潑。一個人眼睛黑白分明,又很靈動,那是美的,所以叫「美目盼兮」。

「素以為絢兮」,其意思是比喻一個人必須先有好的長相,然後才能夠展現她的可愛。但對「素」和「絢」的關係,主要有兩種解釋,各有道理。一種解釋是:就如同畫畫要先有白色的底子,才可以填上絢麗的色彩,也就是在素底上才能加絢;另一種解釋,是說有一種畫畫的方法,是各種色彩畫好了,最後才點上些白點去裝飾,使原來的色彩更加豔麗,也就是素點加在絢上。這兩種解釋,看似相反,但文法訓詁都通,所以都可以,尤其對「素以為絢」的意義,最後都一樣,都可以解釋為:有好底子才能夠有好表現。

「何謂也?」子夏就問這首詩有什麽意旨?各位,孔門師徒的教學是非常活潑的,不只老師活潑,弟子也活潑。子夏問這首詩是什麽意思?並不是要老師把這首詩翻譯看看,而是問這首詩有什麽樣的意義。討論已經超出了文義理解的範圍,進入精神的、文化的層次。孔子當然知道子夏並不是問這章的訓詁,而且孔子知道子夏明明是故意來問的,子夏心中老早就有了答案,問老師是想要印證一下。

孔子既然知道子夏心中有譜了,就不用大費周章了,平平淡淡的用一句「繪事後素」來解釋「素以為絢」,說:繪畫之事,是於素之後才能施絢,或於絢之後才能施素啊!其實這樣解,等於沒解,因為這兩句話的文句和意思完全一樣――我想孔子是故意這樣答的,因為他知道子夏是故意來問的嘛。

子夏忍不住了,難免要表現一下,就問老師說:「禮後乎?」說老師啊,你說「繪事後素。」繪畫的事情,必需在白色的底子上描畫,才會顯絢麗,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我們學「禮」,是不是也要先有個底子,行禮才有用?子夏這是暗中用了孔子「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的意思,表示他領悟了禮的全幅意義――內在的仁德是首要的,外在禮樂的表現是次要的――,這種領悟對嗎?他為了求得老師一個印證,就繞了這麽一個大彎子,問了那似乎不相干的問題。

孔子果然識相,馬上給他贊一個:「起予者商也!」子夏啊,之前我還直接從繪畫上來解釋,你一引申就引申到禮樂的本質上去,你了不起啊,你啟發了我啊!「始可與言詩已矣。」從今以後,我們就可以哥倆來討論詩經了。

各位,孔子教學是這麽樣的活潑,弟子學習是這麽樣的多樣化,你說那些二千多年前的古人都是封建,你才封建呢!

但,這位校長題「繪事後素」給畢業學生,這學生或許長得漂亮,校長也喜歡,要她長得這樣漂亮,應該去做更有意義的事。(笑)

問題三:「《論語》的『論』為什麽要讀為lún ?試問為什麽叫做《論語》?」

答:這個字,或許本來就應該讀lún。為什麽?因為這個字的形符是「水」,聲符是「侖」,文字學中有「聲必兼義」的原則,所以聲符也是表意的。「侖」字上面一個屋頂,一橫樑,代表結構,結集,下面是個「冊」字,用「集冊」兩字會意。是「有條理」的意思。所以凡是從「侖」得聲的字,都有「結集而有條理」的意思。譬如把論語的論的形符,換成人字旁,就是人倫的倫,換成車字旁,就是車輪的輪;換成水字旁,就是淪漣的淪。做人做得有條理,父慈子孝弟恭,朋友講信君臣講義,這樣就是人倫,若你違背了人的次序,你就是一個不倫不類的人,所以人中有倫;車子有輪,三十輻共一骨,車輪的輻是很平均的,假如車子的輻不平均,它就歪歪倒倒,所以車子的輪子結構是有次序、有規矩的。你往水中投下一顆石子,起了漣漪,這波紋是有次序的,由一個同心圓開始向外擴散,叫做淪漣。看,所有的字都讀第二聲,可見「論」字本來就應該讀第二聲。後來引申為「互相講論道理」的「討論」「辯論」,少讀第四聲。「論語」一書是有規矩有次序的語言的集結的書,並不是孔子跟人家討論辯論的書,所以要讀做《論語》。

假如讀第四聲「論lùn語」呢?那就不是孔子的《論語》,因為孔子不跟人辯論。或許孟子的書,可以稱為「論lùn語」吧。(笑)他專門跟人辯論。所以,要體會儒家之道,要讀論語,要建立道德理論,要讀孟子。

問題四:「從整體效果看,讀《論語》或其它書,應先將整體熟讀,還是先分章熟讀,特別是學前的小朋友要怎樣讀?」

答:這是常見的問題,其實也不是什麽問題。有的人的教法是整本從頭至尾讀,一百遍,兩百遍,讀到會背,一背就是整部;有人是一章一章的背,背多章了,再連背,這樣一直下去,終於也整部背完。

其實一章一章背,一篇一篇背,一本一本背,到最後效果都差不多。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有效果就好,而且到最後,誰的效果大誰也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

不過,依照我推廣十幾年來的經驗,我們有一個標準,即「三百讀經法」,一天一百個字,讓他讀一百遍,給他一百分。這是一個可參考的標準,一百個字不是一篇一篇,也不是一章一章,乃是多少字。這也是分段來讀,一段一段的把它背熟,然後再連起來複習,這是很多人採用的方法,而且都行之有效,還是一個很綜合的中庸的方法,可以提供給各位參考。

那麽我們大人讀經呢?除非是一個有志氣的人,否則要他一章一章地背,是相當困難的。所以我們大人只好囫圇吞棗,只好整本整本地讀。讀它一百遍,兩百遍,讀熟就好,會不會背,倒不重要因為大人已經沒救了,不必太辛苦。(笑)

問題五:「《論語》被尊為中國文化經典最有價值之書,為何要求兒童一開始就讀《論語》?《三字經》講到了讀經的次第問題,你如何看待文化價值性和兒童讀經次序之間的關係?」

答:我們推廣《論語》,說兒童要讀《論語》。《三字經》說「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好像古人讀書的次序,是小學讀完才進入四書。而小學是什麽呢?有人說是朱子的《小學》,其實朱子的《小學》,本來是「生活規範」課本,但是朱子編得太繁雜了,簡直是一部「禮教大全」,部頭大,文字艱艱,古人也很少採用作初學課本,現代我們對於「生活規範」,大概可以用《弟子規》代替。但《弟子規》最重要的是要實踐,隨機的教學,不是學問,它只有一千餘字,要背起來是容易的。有人把「小學」解釋成一般「蒙書」, 《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等,那是古人的識字課本,認為讀書先要識字,所以讀書要從這些蒙書開始。其實如果為了識字,只要有字的書就可以學識字,所以《三字經》可以認字,《論語》也可以認字。

因此,我們一概從意義的高效來考量讀書的順序,所以提倡從《論語》讀起。雖然論語比蒙書難,所謂「難」,是指其內容深,不易理解。但兒童與大人不同,兒童對於難不難,理解不理解是不關心的。所以,如果從《三字經》、唐詩教起,家長和老師說他們敢教,如果從《論語》、《易經》教起,他們說不敢教,因為太深了。這種家長和老師,他們是以自己的學習心理來限制孩子的成長。從簡單的教起,只適合科學的教育。如果語文也這樣教,是違反人性的。但是現在歐美世界的教育主流,就是違反人性的,而中國人也跟著道聼塗說,人云亦云。

只要你完全明白讀經的理論,你就不會說從《三字經》開始教。又有人說《三字經》比較有趣啊!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又有節奏又押韻,比較容易學啊。我說,真正的節奏,是天地間的節奏,它是變化萬千的,固定的三字或五字一句,那是人為的,機械的,不自然的。你如果讓兒童一開始就讀《三字經》,當然也有進步,但是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他頭腦就笨了。正常的人類語言和文章是參差錯落的,越高明的音樂,它的節奏越多變化;越低俗的音樂,越少變化。為什麽勸人不要聽流行歌兒歌呢?,先不要說它的旋律,就是它的節奏也太缺乏變化了,叫做「單調」。所以兒童一開始接觸文章,我們就教他:「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說:「若是三字、四字一句的還行,『有朋自遠方來』,『人不知而不慍』,六字一句,二歲三歲的孩子讀不來呀。」沒關係,你把一句分開讀,有朋自三個字,遠方來三個字,長的句子可以變短,短的句子可以變長。等到他能把六個字,七個字串起來的時候,聰明才華就倍數成長了,那時讓他再來讀三字經,就容易了,甚至不必教,他自己會了,多麽省力!

高的可以涵蓋低的,難的可以提升簡單的。於是你就要考量考量了,你先教什麽,後教什麽?哪些要認真教,哪些可以隨便教,哪些根本不必教?這是教育的智慧,千萬不要短視近利,因小失大。

好,這些紙條的問題都解釋完了,和大家一起學習,我很高興。我明天還會留下來,一直到大家培訓結束,才離開,如果有問題,大家還有交流的機會。謝謝!(熱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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