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導演的「偽女權」：還是要柔軟，不要硬邦邦

女導演李欣蔓2005年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男孩一夜情後對方懷孕了，但並沒有告訴他直接生了下來，過了很久才通知他來看看孩子，但也不是讓他負責，純粹是告知對方這個世界上你還有個孩子。李欣蔓覺得這個女人的想法很有意思，可以拍成電影。

後來她特意在家裡辦了一個座談會探討此事，把老公助理等一切男士都趕走。當天來了十幾個女人，年齡從21歲到48歲不等，以80後為主體，涉及服務員、媒體人士等各行各業，從傍晚開始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五六點鐘都未能盡興。讓李欣蔓大感意外的是，在場七成的女人都表示對當下中國男人不滿意，倘若遇不到合適的可以放棄婚姻——但是她們又不打算放棄做母親，如果沒找對丈夫，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帶孩子。

李欣蔓覺得中國女人有點要強得可怕了，「中國對女權的認識本來就比西方晚，而且慢慢變了味。西方的女權是在跟社會爭資源，而中國變成了跟男人對著干，什麼都是在跟男人爭。」她綜合這些調研故事拍了部《一夜種馬》，講的是江一燕扮演的左小欣想過一種「有孩子沒男人」的生活，就跟鄭愷飾演的花花公子查義發生關係，之後獨自把孩子生下來，卻因為一年後看育兒手冊指導說孩子在周歲時需要父親抱滿三個小時，於是通知了查義。這之後雙方家庭為了搶孩子發生了一場大戰，最後左小欣和查義相愛走到了一起。

撒嬌的女人最好命？

因為名字太直白很難過審，最後李欣蔓將片名改成了隱晦的《有種你愛我》，定檔2月6日上映。同檔期上映的還有女導演金依萌的《一路驚喜》，四天後則是徐靜蕾的《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一路驚喜》是類似中國版《真愛至上》的春節合家歡，《有一個地方》則是大齡剩女被逃婚後歐洲遇到小鮮肉的愛情勵志。

在這之前，金依萌的上一部作品是2013年上映的《一夜驚喜》，范冰冰飾演的事業型女強人米雪在一次生日狂歡後發現自己懷孕，於是手足無措開始尋找孩子的親爹；老徐的上一部作品則是2011年的《親密敵人》，說的是一對金融界的「史密斯夫婦」如何斗得刀光劍影難捨難分。比起之前作品中女性角色的鮮明獨立，兩位女導演的新作品都透出一些雞湯味道，溫和了許多。

這可能跟她們對國內女性現狀的逐漸了解有關。金依萌在美國讀的大學，有一次搬家，同班男生就住在一個小區里，看見她在搬一台19寸的彩電，打了個招呼就走了。「這要是中國男人怎麼都會提出要搭把手吧，沒出國之前沒覺得中國男人有多紳士。」

所以金依萌說自己回國後其實並不喜歡硬邦邦的女權主義，覺得不適合亞洲女人，「我以前曾經提出過『萌女權』這個概念。其實聰明的女人並不需要表現出很強硬的東西，女人有女人的特徵，就是柔軟，一個懂得柔軟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你的目標要清晰意志要堅定，但是你的表現形式不需要這樣硬邦邦，特別是在亞洲，女人會適當撒嬌示弱是很大的優勢。」

這些觀點倒是跟她之前的御用女主角范冰冰頗為相似。在把《武媚娘傳奇》活生生拍成《范冰冰傳奇》之後，她在接受採訪時一再強調自己並不是一個強勢的人，「大家覺得我做製片人一定很強勢，其實我還是用女性的方式來溝通，女孩有時候撒撒嬌就過關了。」她還曾表示自己並不喜歡「范爺」這個標籤，因為太硬了，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夏娃還是需要亞當

李欣蔓說自己之所以不再倡導女性獨立，就是覺得中國女性已經有些矯枉過正了。她認為出現這種局面，是從80後獨生子女開始的，「在這種家庭結構里，你沒有兄弟姐妹，就是家裡的長子，從小就被拿來跟其他孩子作比較，那你不強怎麼辦？只能事事努力，勢必就把女孩推到了很中性的一個立場。」

在《有種你愛我》里，李欣蔓特意設置了兩個家庭，男主角姓「查」，是典型的滿族姓氏，跟爺爺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代表了渴望四世同堂的傳統中國家庭；女主角跟母親姓「左」，帶點先鋒意味，母親五十多歲的年紀依然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天天在家開party，今天換印度男友明天換非洲男友，這就是在女權主義上越走越遠的單親家庭。

「一年多前拍這戲時，我查了中國家庭的離婚率是39%，現在只增不減。在這種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左小欣沒有選擇，必須樣樣都得承擔起來，成年後漸漸封閉了有男人的世界，覺得靠自己完全可以生活。甚至假如說有一天世界成了荒漠，我一個人也可以跟野獸鬥爭，那還需要男人幹嗎？男人不過是個拖累，凡事還要分你一半。」

李欣蔓讀過一本外文書，裡面有一句「女人能換尿布就能換輪胎」，她就在電影里設計了左小欣自己換輪胎的場景，然後發現「書里絕對是胡說八道的，我們在現場一陣折騰，千斤頂根本壓不動，擰一個螺絲都非常吃力，至少亞洲女人很難做到這點」。

她還設置了另外兩個情節表現女人體能的天生缺陷：一個是擁有跆拳道黑帶的左小欣雖然在面對無賴時輕鬆應對，但當孩子忘在計程車上被帶走後，和查義兩人一路狂奔，最終還是體力不支，靠著查義最終追上。另外一個則是在結尾處，嬰兒車出現險情沿台階滑落後，左小欣本能地腿一軟坐在地上，也是靠查義拚死相救。

金依萌覺得中國女性現在之所以要強，是從兒時家庭結構開始的，「從我記事起，我家的錢就全在我媽手裡。走遍全世界，沒幾個國家的男人是把錢全交到女人手裡的。中國女性地位從解放後，就一直算很高了。」

2010拍完處女作《非常完美》之後，金依萌就去好萊塢轉了一圈，回國時也算大齡單身女青年了。「那時就聽周圍很多朋友說沒有男朋友，擔心自己再不生就老了，就有『跟誰生一個都可以』的想法。甚至有朋友真的懷了誰的孩子，也不告訴對方，還覺得很幸福，因為覺得自己至少可以做母親了。女性確實要面對年齡和生理上的壓力，其實在其他各方面我們也不比男人差，所以還是很不公平的。」

因為這個她拍了《一夜驚喜》，探討的就是女性成長，「有些女人19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有些女人可能要到39歲才能明白一些。只有當一個女人真正成熟後，才會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在沒有找到愛人之前，都是漂著的，什麼時候她腳落在地上了，她才會注意到身邊的那個人。」

李欣蔓認為自己是在寫一個伊甸園裡的夏娃的故事，她將女主角左小欣設定為「曾經談過為期十二天的戀愛，雖然不是處女，但對男人也沒有真正的了解，一直封閉自我拒絕接納男人。當初跟查義算是一見鍾情，即使是為了取精而上床，但也是第一次嘗到了禁果的美妙。那是很複雜的一夜，所以孩子周歲生日時她女朋友替她問出來：你是不是後來面對這個孩子時，經常會看到那個男人的影子？那一天你是忘不掉的」。

李欣蔓說這樣設定是因為她「心疼女強人」，「我沒有要讓左小欣完全回歸成傳統女性，只是想讓她能生活得正常一點，把自己的盔甲卸下來，像夏娃一樣，也有愛男人的能力，而且最終還是應該有個亞當在身旁。」

女導演的黃金時代

雖然免不了在電影中有大段激情戲，但左小欣依然是江一燕一直渴望的角色，「我對她是完全認同的，甚至看到這個人物時還有點崇拜，因為完全按照自己想法去生活的女性真的很洒脫，我內心也希望如此，但還是會顧忌這顧忌那。」

外形清純的江一燕從出道起就被定位於「玉女」。2007年接演第一部影視作品《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時，她其實很想演敢愛敢恨的女二號杜曉彬，但被主演陳道明否決了，表示她只能演那個美好柔弱的女一號周蒙。「但這麼多年其實我的內心一直是杜曉彬，我生活里也是想要做女權主義者的，但可能因為我出生在紹興這樣一個傳統小橋流水的城市，家裡從小都是教育你要做個乖順的女孩，所以我一直壓抑束縛著自己的內心。」

她剛錄了一首名為《我不》的新歌，作為電影主題曲，歌詞也是自己寫的，她說那代表了自己的心聲，「我不要乖乖乖乖迎合著你，回家偷偷哭泣，這世界怪怪怪怪太多哲理，我不理，我只做自己……」江一燕覺得反而是成熟後才更想要獨立，因為年輕時會慌張不敢叛逆，「我最喜歡旅德藝術家王小慧說的一句話，『一個完美的女性，應該是事事獨立，事事依賴。』這應該是最完美的一個狀態，別走兩個極端，中國女性尤其要在家庭和事業中找到平衡。」

不管這是不是中國女性最好的時代，至少金依萌覺得是中國女導演地位最高的時候，「好得不能再好了，中國女導演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因為很容易生存。要知道現在國內類型片並不成熟，數得出來的就幾種，紅火的不是懷舊青春片就是浪漫愛情片，全是女導演可以發揮的。但在國際市場上，最能賣座的那些動作驚悚犯罪科幻片，都是被男導演霸佔的。中國男導演其實沒太多機會去碰觸這些，女導演其實佔了很大便宜。」金依萌現在做的萌影畫工作室，簽的新導演和新編劇全是女性。

而女導演的另一優勢，大概還體現在拍激情戲時可以給予女演員充分的信任。江一燕和鄭愷在電影里的兩場床戲集中拍了三天，現場除了攝影和導演外一律清場，連場記打完板後都直接給關到廁所里。這場戲吃虧的似乎也是鄭愷多一些，因為李欣蔓表示，「我是不允許女人露的，這是描述女人去上一個男人，所以女人露了就不夠猛，脫的一定是鄭愷，而且他要先練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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