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唐代詩詞賞析:《王維篇》139首<81-100>

唐代詩詞賞析:《王維篇》139首<81-100>

目 錄81《伊州歌》82《田園樂》83《田園樂》84《菩提寺禁裴迪》85《酌酒與裴迪》86《送丘為落第歸江東》87《送邢桂州》88《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89《過劉司直赴安西》90《從岐王過楊氏別業應教》91《不遇詠》92《獻始興公》93《偶然作(之六)》94《宿鄭州》95《齊州送祖三》96《送綦母校書棄官還江東》97《藍田山石門精舍》98《書事》99《山中送別》100《漆園》

81《伊州歌》清風明月苦相思,盪子從戎十載余。徵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附書。【賞析】:「伊州」為曲調名。王維的這首絕句是當時梨園傳唱的名歌,語言平易可親,意思顯豁好懂,寫來似不經意。這是藝術上臻於化工、得魚忘筌的表現。「清風明月」兩句,展現出一位女子在秋夜裡苦苦思念遠征丈夫的情景。它的字句使人想起古詩人筆下「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的意境。這裡雖不是春朝,卻是同樣美好的一個秋晚,一個「清風明月」的良宵。雖是良宵美景,然而「十分好月,不照人圓」,給獨處人兒更添凄苦。這種借風月以寫離思的手法,古典詩詞中並不少見,王昌齡詩云:「送君歸去愁不盡,可惜又度涼風天。」到柳永詞則更有拓展:「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意味雖然彼此相近,但「可惜」的意思、「良辰好景虛設」等等意思,在王維詩中表現更為蘊藉不露。「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何況一別就是十來年,「相思」怎得不「苦」?但詩中女子的苦衷遠不止此。後兩句運用逆挽(即敘事體裁中的「倒敘」)手法,引導讀者隨女主人公的回憶,重睹發生在十年前一幕動人的生活戲劇。也許是在一個長亭前,那送行女子對即將入伍的丈夫說不出更多的話,千言萬語化成一句叮嚀:「當大雁南歸時,書信可要多多地寄啊。」囑是「殷勤囑」,要求是「數(多多)附書」,足見她怎樣地盼望期待了。這一逆挽使讀者的想像在更廣遠的時空馳騁,對「苦相思」三字的體味更加深細了。這兩句不單純是個送別場面,字裡行間回蕩著更豐饒的弦外之音。特別把「歸雁來時數附書」的舊話重提,大有文章。那征夫去後是否頻有家書寄內,以慰寂寥呢?恐怕未必。郵遞條件遠不那麼便利;最初幾年音信自然多一些,往後就難說了。久不寫信,即使提筆,反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乾脆不寫的情況也是有的。至於意外的情況就更難說了。總之,那女子舊事重提,不為無因。「苦相思」三字,盡有不同尋俗的具體內容,耐人玩索。進一步,還可比較類似詩句,岑參《玉關寄長安主簿》:「東去長安萬里余,故人何惜一行書」,張旭《春草》:「情知海上三年別,不寄雲間一紙書」。岑、張句一樣道出親友音書斷絕的怨苦心情,但都說得直截了當。而王維句卻有一個迴旋,只提叮嚀附書之事,音書阻絕的意思表達得相當曲折,怨意自隱然不露,尤有含蓄之妙。此詩藝術構思的巧妙,主要表現在「逆挽」的妙用。然而,讀者只覺其平易親切,毫不著意,娓娓動人。這正是詩藝爐火純青的表現。

82《田園樂》山下孤煙遠村,天邊獨樹高原。一瓢顏回陋巷,五柳先生對門。王維詩鑒賞在王維筆下,這首詩簡直象一幅蕭疏清淡的水墨畫。它描繪的是遠景。「山下」,不是指近處山下,而是指遠處山下,因為山下有「遠村」作伴。可見, 「遠村」暗示出遠山。且此山與「天邊」作鄰,就更可見其遠了。從渲染的氛圍來看,毫無城市喧囂繁華的景象,只有稀稀落落的村莊。詩人雖沒有正面表現人物的活動,但從「孤煙」一詞的點化中,卻襯托出人。由此可見人煙非常稀少。尤其是「獨樹」與「孤煙」相對,「高原」與「遠村」相連,就更感蒼涼孤寂了。在這裡,詩人所繪的乃是北方的遠山,有明顯的地方特色。在畫面上,色彩淡薄。至多,可以領悟到那遠處的孤煙尚帶一縷淡灰,那天邊高原似有一層淡黃。在此清靜的天地中,有顏回、陶潛那樣的雅興,多麼恬適安閑、自由自在!倘若沒有淡到極至的修養,豈能臻此妙境?如果說前兩句是重在描繪沖淡的景物的話,那麼後兩句是重在抒發沖淡的情感。而沖淡的景情,又是彼此交融、相互滲透的。沖淡含有閑、靜、淡、遠等特點。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就是如此。「山下孤煙遠村」就出現了遠字,全詩閑、靜、淡、遠,為沖淡之絕唱。其他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鳥鳴澗》),「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分別展現了閑、落、靜、空、寂、無、落等沖淡的景象。這些,都顯示出王維詩的沖淡的意境。「山下孤煙遠村」,洗去人間的紛爭,沒有外界的干擾,只有大自然的寧靜。詩人盡情地消受著、欣賞著、陶醉著,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之中,與大自然融為一體。詩人筆下的山下、孤煙、遠村、天邊、獨樹、高原,無不跳動著詩人的脈搏,迴旋著詩人的聲音,震蕩著詩人的靈魂。因此,大自然被人格化了。王維筆下的大自然,反映了王維沖淡的心情。詩人將自己消融在大自然中。這種消融,意味著沖淡。詩人不是超然物外,而是融於物中。詩人所追求的,正是這種忘我、無我、有我的空靈境界。這種賦予大自然以詩人的人格的現象,這種變粗朴的自然為人化的自然的做法,不是王維熱愛人生的表現么?可見,王維的沖淡,不是象某些人所說的沒有人間煙火味。只是這種人間煙火味,而是時斷時續,若有若無,只可意會,難以言傳。在色彩上,它不用濃墨,不務華艷,而追求蕭疏清淡。在運筆上,既非精雕細刻,又非粗線勾勒,而是點點染染,意到筆隨。在情趣上,不作驚人語,不崇尚誇飾,不豪情滿懷,也不執著於現實,不留意生活的紛爭,不關心人事的糾葛,不激動,不悲痛,而是潔身自好,孤身靜處,獨善其身,寄情山水,吟詠風月,始終保持著內心的和平與淡泊。「山下孤煙遠村」這首詩,就是詩人沖淡心情的寫照。

83《田園樂》萋萋芳草春綠,落落長松夏寒。牛羊自歸村巷,童稚不識衣冠。王維詩鑒賞《田園樂》是一組六言絕句,共七首,題目一作《輞川六言》,當是詩人退居輞川別業時所作。詩中表現了村居環境的幽宜、民風的純樸。「芳草」、「長松」 ,其色調、其形態就給人一種幽美感,與隱逸生活似乎有一種天然聯繫。《楚辭·招隱士》有言:「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正是以芳草召喚隱士歸山。《舊唐書·隱逸傳》記高宗問隱士潘師正:「 "山中有何所須?』對曰: "所須松樹、清泉,山中不乏。』」「萋萋芳草」、「落落長松」正是隱士所慕,春天有芳草,夏天有長松,這是多麼愜意。上面寫自然環境,下面寫人事環境了。「牛羊自歸村巷」,這就是「日之兮兮,羊牛下來」。妙在「自歸」,而不是「牧童驅犢返」(王績《野望》),牛羊的馴狎格外顯出村巷的和平、寧靜,後來陸遊在一首田園詩中寫道「桑竹成陰不見門,牛羊分路各歸村」,其意境可能從此詩中借鑒。牛羊襯托下面的童稚。「衣冠」,做官人穿戴的衣帽,這裡代指「官人」。寫小孩不認識做官的人,表現出這裡的靜僻、人民的純樸,真象桃花源中人那樣: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又象上古那首古歌所歌詠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足見這裡人們的生活是多麼自由自在啊。這裡的「衣冠」還可能是自指。詩人隱居於此,但身份還是官人,而孩子們並不知他是官人,或者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官人。這樸野的鄉間不需要繁文縟禮,不需要人事應酬,這在外間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詩歌表現輞川風光和自己生活其間的安閑自在,採用的是以少概多的描寫筆法,一句一景,就象一幅幅圖畫一樣,這些畫面連接在一起,構成了含蘊豐富的「輞川閑居圖」 。六言絕句由於句、字都是偶數,自然趨於駢偶,又由於兩字一頓構成語義單位,不便靈活組合,因此,音節就不免單調,容量也不免窘促。俞見龍說:「蓋詩以詠性情,圓融則易遣興,直方則難措辭,是以(六言詩)古今俱鮮。」(《唐詩畫譜·六言畫譜》跋)詠性情、敘事理,確實並非六言所長,而寫景造境則有可能由實見虛、化板為活,寫出好的作品來。「詩中有畫」最是符合六言絕句體性,王維這幾首詩受到後人很高讚譽並被繪入《唐詩畫譜》,主要原因蓋在於此吧?組詩的第六首道:「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歸,鶯啼山客猶眠。」苕溪漁隱(胡仔)讀此感嘆說:「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輞川春日之勝,此老傲睨閑適於其間也!」(《叢話後集》)這首寫的雖然不單純是春日,色彩也沒有那麼明麗,但我們讀來也覺著有相似的感受。

84《菩提寺禁裴迪》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王維詩鑒賞據《舊唐書·王維傳》:「祿山陷兩京,玄宗出幸,維扈從不及,為賊所得。維服藥取痢偽稱瘖病。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洛陽,拘於普施寺,迫以偽署。」又據載,安祿山大宴凝碧池,「大陳御庫珍寶,羅列於前後。樂既作,梨園舊人不覺歔欷,相對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滿以脅之,而悲不能已。有樂工雷海青者,投樂器於地,西向慟哭。逆黨乃縛海青於戲馬殿,支解以示眾,聞之者莫不傷痛。」(《明皇雜錄》)此時,王維被拘禁在菩提寺,好友裴迪來探望,談及此事,王維聽了悲痛萬分,於是,作五絕、七絕各一首,此為其一。詩中充溢著亡國的悲痛和思念朝廷之情。至德二年唐軍收復兩京,肅宗自鳳翔還長安,凡作過偽官的,都以六等定罪,而王維則因為這首「凝碧池」詩得到過肅宗的嘉許;又加上弟弟王縉平亂有功,請求削官為兄贖罪,得到特別寬恕。這首詩前三句逐層描寫國破之哀。首句哀民生凋蔽,宮室遭難,滿目煙塵。第二句哀盛世之不再,天子蒙難,百官流離,第三句哀宮室之荒蕪:唐代宮中多植槐樹,如今,人去樓空,玉階蒙塵,秋風瑟瑟,百樹凋零,一派冷冷清清的凄涼景象。前三句寫不幸,第四句則筆觸一轉,寫亂賊之「慶幸」,他們狂妄自得,宴飲慶祝,字裡行間充滿了悲憤與哀痛。這首詩是動亂時代的實錄,苦難心靈的低吟。詩人天性軟弱且又陷身賊中,因此詩作沒有採取激烈的語詞來大膽指斥叛賊,而是以低沉嗚咽的語調傾訴了一種哀其不幸又無可奈何的心情。

85《酌酒與裴迪》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王維詩鑒賞本詩寫於《輞川集》同時,是王維晚年詩作中十分值得玩味的一篇。首句「酌酒與君君自寬」,「君」字重複強調,這是障眼法;骨子裡其實是胸中鬱積憤懣,需與摯友一起借酒澆化。所謂「寬」者,寬人也即寬己,正是因為無法排遣。故次句「人情翻覆似波瀾」,一曰翻覆,二曰波瀾,足見心中憤激之情。三四句緊承「人情翻覆」, 照應止水波瀾的外部刺激,強調矛盾兩端,鋪敘反目成仇,世態炎涼。白首相知尚且如此,其他的人還用說嗎?四句關鍵在「笑」字,《漢書》「王陽在位,貢公彈冠」,援手薦引乃同契之義,此處則反用其意,一旦「先達」即笑侮後來彈冠(出仕)者,輕薄排擠,乃至下井落石,此為淋漓之戟罵。聖嘆先生以為「自是千古至今絕妙地獄變相」,誠為得言。容上說,五六兩句是即景即情,從戶內至室外,為酌酒時舉目所見,由世態炎涼,人情翻覆展示天地無私,萬物親仁,豁然呈現一新境界。被王靜安先生譽為「攝春草之魂」的「細雨濕流光」,詩人用以描寫映窗草色;禪宗關於「心動」「物動」的著名偈語,詩人藉以描繪照眼花枝,即使單純作「景語」看,也屬上乘。而其蘊涵則在「全經」,「欲動」,由彰顯至深密,從象外到象內,大千世界,無所不容;僅觀人間之蠅營狗苟,於義憤之外,恍然頓悟。從章法上說,律詩中間兩聯要求虛實相生,三四句實寫,五六句則應當化實為虛,措辭表意不可復犯,方能體現「神韻」「氣象」之妙。從禪學上說,佛家主「虛靜」,尚「自然」,和光同塵;深一層探求,五六句似還參合「有無」「生滅」「變常」之理;即處「靜觀」「達觀」態度,與三四句世俗的「勢利」「涼薄」恰成對照。末兩句「世事浮雲」與「高卧加餐」由禪意而來。「何足問」有不屑一顧的鄙薄之意,所指實有其人其事,承三四句,「高卧」承五六句,超凡脫俗。前後既錯綜成文,又一氣貫注,構思布局縝密精妙。王維一生沉浮宦海,安史亂後,「在輞口,其水舟於舍下,別置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在京師..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舊唐書本傳》)這種亦顯亦隱,半儒半釋的人生經歷與處世態度,勢必造成巨大的心理矛盾,猶如碧潭止水,宜清心靜觀;但仰望高谷急湍,依舊凜然飛動,怵目驚心。王維全部詩作均可作如是觀,通過《酌酒與裴迪》一詩即可透視此種矛盾心態。

86《送丘為落第歸江東》憐君不得意,況復柳條春。為客黃金盡,還家白髮新。五湖三畝宅,萬里一歸人。知禰不能薦,羞為獻納臣。王維詩鑒賞丘為,嘉興人,屢試不第,歸山讀書數年,天寶初中進士,官至太子右庶子,九十六歲卒。王維與他興味相投,交誼頗深,曾與他有詩唱和。這是一首送人落第返鄉的詩,作於元寶初登進士第之前。「江東」,長江以東的地方,這裡指丘為的家鄉嘉興。詩的開頭由一「憐」字引出,「不得意」指「落第」。「況復」二字遞進一層,丘為落第正值柳枝又綠的新春,傷心人對滿目春光不免倍覺傷神。「柳條青」三字並暗隱送別的場景,灞水岸邊,楊柳依依,送別之際,詩人對丘為的憐惜之情也格外強烈了。這一聯詩中既有丘為又有詩人自己,其後兩聯專寫丘為。第二聯用典。當年蘇秦遊說秦王,連續上了十次書都未奏效,「黑貂之裘敝,黃金百斤盡」(《戰國策·秦策》)。以蘇秦作比,描寫丘為隻身困於長安、盤資耗盡的窘況,返回時,由於憂愁的煎熬,兩鬢又新添了白髮。一「盡」、一「新」,兩相映照,丘為的凄苦之狀與詩人的哀憐之情如在眼前。京都既難以安頓,回家又將如何呢?第三聯作了形象的回答:「五湖三畝宅,萬里一歸人。」「五湖」,這裡特指太湖,代指丘為的家鄉。此聯是寫丘為孤獨一人長途返回,太湖畔唯有微薄的家產,生計窘迫。此聯句與句對仗,同時又句中自對:「五湖」對「三畝宅」,「萬里」對「一歸人」。結尾一聯:「知禰不能薦,羞為獻納臣。」禰,禰衡,借指丘為。《後漢書·文苑傳》說禰衡恃才傲物,唯善魯國孔融及弘農楊修,融亦深愛其才,「上疏薦之」。「獻納臣」是詩人的自指。所謂「獻納」,是將意見或人才獻給皇帝以備採納的意思。唐代武后垂拱二年,設理匭使,以御史中丞與侍御史一人充任,玄宗時改稱獻納使。王維曾任右拾遺、殿中侍御使等官職,因此自稱「獻納臣」。詩人認為自己明知丘為有才華而不能將他推薦給朝廷,自愧不如孔融,同時於「羞」中寓憤,對於賢才遭棄的黑暗政治表示了憤慨。情緒由怏怏惜別轉到深深的內疚,以至於牢騷不平,激昂慷慨。王維與丘為雖是同輩詩友,但年齡稍長,故詩中語氣較為老成。結尾處反用孔融與禰衡的典故,雖是從識賢、薦賢的角度引出,但「知」字與篇首的「憐」字,還是表現了一種長者所特有的口吻。詩寫送別,抒發的卻不是一般的離情別緒。著重抒發的是對人才的愛惜以及由此引出的對黑暗政治的激憤。全詩從離別寫到歸程,由近及遠;詩情則由哀憐轉為羞憤,由淺入深。

87《送邢桂州》鐃吹喧京口,風波下洞庭。赭圻將赤岸,擊汰復揚舲。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明珠歸合浦,應逐使臣星。王維詩鑒賞這是一首送別詩。邢桂州指邢濟。首句寫京口(即今日鎮江)送別場景, 「鐃吹喧京口」 ,鐘鼓齊鳴,以聽覺感受來寫視覺形象,一個「 喧」字表現了送別場面之熱烈壯觀。「鳳波下洞庭」, 這一句點明邢濟取水路前往桂州,一個「下」字勾划出了由江入湖、揚帆直濟之氣勢。首聯不落渲染離情別緒的窠臼,反而寫得意氣昂揚,而惜別感情則隱含於中,「風波下洞庭」一句,表現出了詩人目送孤帆碧天、望盡風煙洞庭的深情,感情含蓄而沉著。「赭圻將赤岸,擊汰復揚舲」頷聯承上聯寫路途所見。「赭圻」為地名(今安徽繁昌縣西),「赤岸」亦為地名,可能在桂州境內。這兩句詩看似平鋪直敘,實則頗具匠心「赭」、「赤」都是暗色調,與詩歌昂揚奮發的風格和諧統一。「擊汰」意謂擊水,「揚舲」即開船,語出《楚辭》:「乘舲船兮余上沅,齊吳榜以擊汰」,這一句化用成句,如鹽入水,十分巧妙。「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 。頸聯筆勢陡轉,以飛動之筆觸寫江湖風光。日落時湖光與落日餘輝融成一片耀眼的白色,碧波滾滾而來時,整個天地又彷彿都染成了青色。「白」、「青」二字以水墨寫五彩,以簡淡含燦爛,正顯出詩人爐火純青之功力。「 明珠歸合浦,應逐使臣星」 ,尾聯化用二典,表達企盼祝願之情。「珠歸合浦」化用後漢孟嘗君故事。《後漢書》載:「孟嘗遷合浦太守,郡不產谷實,而海出珠寶,與交趾比境,嘗通商販,貿糴糧食。先時宰守並多貪穢,詭人采求,不知紀極,珠遂漸徙於交趾郡界,於是行旅不至,人物無食,貧者餓死於道。嘗到官,革易前弊,求民利病,曾未踚歲,去珠復還。百姓皆反其業,商賈流通。」「使臣星」之典亦出《後漢書》:「和帝即位,分遣使者,皆微服且單行,各至州縣,觀採風謠。使者二人當到益都。投李郃候舍。時夏夕露坐,郃因仰視,問曰:"二使君發京師時,寧知朝廷遣二使耶?』二人默然,驚相視曰:"不聞也!』問何以知之。郃指星示云:"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這兩句意思是:刑濟的赴任,將會使桂州出現安居樂業的局面。這一聯用典既切合人物身份,又緊扣當地故實,表達了詩人勸勉友人為官清廉、造福百姓的良好願望,而措辭不卑不亢、真誠懇切,十分「得體」。

88《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天官動將星,漢地柳條青。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王維詩鑒賞這是一首作於離筵之上的送別詩。一位姓趙的都督即將帶兵開赴代州(治所在今山西代縣),王維等人為趙都督餞行,在宴席上,有人倡議分韻作詩,王維抓鬮得「青」字,於是以「青」字為韻寫了上面這首詩。全詩從出征寫起,寫到為求勝利,不惜犧牲。其時趙都督還沒有動身,因此詩中採用的是虛擬的語氣,描寫的是想像中的情景。首聯「天官動將星,漢地柳條青」,寫啟程。「天官」,即天上的星官。古人認為,天上的星星與人間的官員一樣,有大有小,因此稱天官。「將星」,《隋書·天文志》說,天上有十二個天將軍星,主兵象;中央的大星是天的大將,外邊的小星是吏士;大將星搖晃是戰爭的預兆,大將星出而小星不同出,是出兵的預兆。首句介紹趙都督動身,以天上的將星喻指趙的出發。這一巧妙的聯想、比喻,同時還拓展了詩作開闊的空間,令人想到趙都督或許就是在這樣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出發的。第二句既交代了出征時節是柳條發青的春天,又以「柳」字暗點折柳送別的特定場景,惜別之情,深蘊其中。頷聯「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描寫軍隊行進中的氣勢。刁斗,軍中用具,白天用來燒飯,夜間用於打更報警,把它寫進詩中,富於實感地表現了軍營的生活情景。中間又以一個「鳴」字突出聽覺,使人如聞一路軍聲震天,外加「萬里」二字修飾,更顯得聲勢浩大,軍威顯赫。「萬里」句由物見人,藉助聽覺渲染出征的氣勢,「三軍」句則正面寫人,詩人彷彿親眼目睹這位將軍率領三軍正浩浩蕩蕩奔赴邊陲。「井陘」,即井陘口,又名井陘關,唐時要塞,在今河北井陘縣境內。一個「出」字,點出了此次進軍的方位路線,與首句的「動將星」前後呼應。以上兩聯,從啟程寫到行軍,重在勾劃趙都督英勇赴邊的非凡氣勢;後兩聯表現趙都督的內心世界以及他戍邊衛國的耿耿忠心。頸聯「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正面寫他立功報國的思想。「鳳闕」,漢代宮闕名,在建章宮東,因為其上有銅鳳凰而得名,此處借漢說唐,用以泛指宮廷。「龍庭」,原指匈奴單于祭天的地方。「取龍庭」,借指誓殲敵虜。這兩句互文見義,意思是無論「辭鳳闕」或「取龍庭」,都下定「忘身」、「報國」的決心。「辭鳳闕」在出征之前,「取龍庭」是在鏖戰之後,可見決心始終如一。尾聯「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以議論結束全詩。上一聯作正面抒情,這一聯從反面議論,加以強調。「豈學」表示不應該學、不想學乃至決不學的意思。書生皓首窮經,不能為世所用,難免會有許多牢騷不平甚至生出棄文就武的想法。王維也有希望建功立業而又壯志難酬的隱衷,因此借題發揮,作為對於趙都督的讚揚之詞說了出來。這首送別詩,寫得意氣風發、格調昂揚,不作凄楚之音。表現了青年王維希望有所作為,濟世報國的思想。

89《過劉司直赴安西》絕域陽關道,胡煙與塞塵。三春時有雁,萬里少行人。苜蓿隨天馬,蒲桃逐漢臣。當令外國懼,不敢覓和親。王維詩鑒賞這是一首送別詩,「司直」,官名,大理寺(掌管刑獄)有司直六人,從六品上。「安西」,指安西都護府。《舊唐書·地理志》載:「安西節度使撫寧西域,統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國,安西都護府治所在龜茲(今新疆庫車)國城內。」詩人鼓勵劉司直赴邊立功,同時也流露出自己希冀有所作為以使國家強盛的壯志豪情。詩的前兩聯介紹友人赴邊的道路情況。第一聯「絕域陽關道,胡煙與塞塵」,指出路途遙遠,環境惡劣。「絕域」,指極遠的地域;「陽關」,關名,故址在今甘肅敦煌西南。這兩句是寫這條西去路的前方是邊塞,接近胡人居住的地區,那裡,烽煙瀰漫,沙土飛揚,一望無垠,滿目凄涼。第二聯以空中與地上景象相互映襯,進一步表現路途的寂寞荒涼。正值三春季節,南國正是「江南草長,群鶯亂飛」之時,無奈春風不度玉門關,一路上唯見偶爾飛過的歸雁;平視前方,漫漫長路上極少有行人往來。第三聯似承實轉,雖然仍是寫景,但色調感情陡轉:「苜蓿隨天馬,蒲桃逐漢臣」,「天馬」,駿馬名,《史記·大宛傳》說:「初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雲。」「蒲桃」,即葡萄,原產西域,西域人以葡萄為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當年漢武帝派李廣利伐大宛取名馬,馬嗜苜蓿,苜蓿與葡萄種也就隨漢使傳入中國。這一聯歷史與現實結合,以想像代實景,描繪了一幅絲綢路上的特異風光。其中蘊含頌楊漢使,溝通兩地文化的歷史功績之意,以此勉勵友人遠赴安西建功立業。最後一聯正是承著這一詩意轉出:「當令外國懼,不敢覓和親。」這裡以「不敢覓和親」指西北地區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對唐王朝的臣服。這兩句看似泛指,實際上是針對「劉司直赴安西」而言的,希望劉司直出塞干出一番事業,弘揚國威,同時也寄寓了詩人本人效命疆場、安邊定國的豪邁感情。這首詩將史事融入送行時對路途險遠的渲染中,全詩從寫景到說史,又從說史到抒情,曲曲折折,而於字句之間流淌不絕的,則是詩人對於友人始終如一的深情。沈德潛讚譽此詩「一氣渾淪,神勇之技」( 《唐詩別裁》),其所以如此,就在於其情之深。

90《從岐王過楊氏別業應教》楊子談經所,淮王載酒過。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徑轉回銀燭,林開散玉珂。嚴城時未啟,前路擁笙歌。王維詩鑒賞岐王李范是睿宗的第四個兒子,玄宗的弟弟,好學工書,禮賢下士。岐王帶領王維等人同游楊氏別業並命他們寫詩紀行。詩題中的「應教」,指奉諸王之命作詩。「別業」,即別墅。這是一首紀游詩,首聯起筆輕捷,帶出題意。「楊子」,即楊雄,西漢人,家境貧寒,嗜酒,人稀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遊學。「淮王」,即淮南王劉安,西漢人,喜好學術,門客達數千人。此處借漢喻唐,以淮南王比岐王,以楊子喻楊氏。「載酒」二字乃詼諧之筆,表面上,是說淮王重視賢才,載酒光顧貧寒的楊宅,實際是寫岐王帶領詩友賓朋遊覽楊氏別業,歡宴遊樂。這樣寫,既點明詩題,又將讚揚岐王禮賢下士、與臣民同樂之意深隱其中。第二聯描寫遊覽的無窮興味,情致獨到,別有會心。「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興闌」,即興盡,與「坐久」為互文,意思是興盡即將返回,發覺游宴之初的夜鳥和鳴聲已經被向曉的晨鳥聲所代替,四周已新積起一層落花。這兩句以極富於詩意的筆法,寫出了在鳥鳴聲中、繁花影里度過的身心俱適的一夜。這一聯以景傳情,寫景入神,感情細膩,成為廣為傳誦的名句。宋人曾季貍《艇齋詩話》說:「前人詩言落花有思致者三:王維"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 ;李嘉祐"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荊公"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第三聯寫回程,由「興闌」、「坐久」引出。「徑轉回銀燭,林開散玉珂」,上句寫通過曲徑,下句寫穿過樹林。「玉珂」 ,一種車鈴,「玉」指其華美。張華《輕薄篇》有「文軒樹羽蓋,乘馬鳴玉珂」之句。隨著小徑的曲折延伸,燭光在閃閃爍爍地移動,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後,眼前豁然開朗,岐王及其扈從的車馬,隨即散開,控縱由意,其樂無窮。尾聯敘述抵達城門時的情況:「嚴城時未啟,前路擁笙歌。」意思是縱情賞玩,深夜始歸,其時城門尚未開啟,即使在這樣的時候,依然一路笙歌,餘興未盡。這首詩起筆用典點題,筆調略帶詼諧調侃。頷聯畫面清靜,空靈,富於情韻。頸聯轉為動景,筆意空曠。中間這兩聯既描繪了游賞所見的動人景色,又形象而細膩地表現了步移景換時的親切感受與秉燭夜遊的極高情興。結尾處響起一片漸去漸遠的笙歌聲,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91《不遇詠》北闕獻書寢不報,南山種田時不登。百人會中身不預,五侯門前心不能。身投河朔飲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且共登山復臨水,莫問春風動楊柳。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說君應知。濟人然後拂衣去,肯作徒爾一男兒!王維詩鑒賞這首詩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訴說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抒發懷才不遇的憤慨心情。此詩大約作於詩人被貶濟州到開元二十二年拜右拾遺期間,比較真實地反映了他這一時期的生活情況和人生追求。詩共十二句。開頭四句,緊扣「不遇」題旨,連用四個「不」字,反覆敘寫自己困頓失意的情形。北闕,指朝廷。首句是說自己,向朝廷上書,陳述自己的政見,表達用世的要求,但沒有得到任何答覆。次句化用漢代楊惲《拊缶歌》:「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的句子,意思是說自己退隱躬耕,因為天時不順,沒有獲得好收成,衣食無著。第三句反用晉伏滔參加孝武帝召集的百人高會,受到孝武帝垂青的故事( 《世說新語·寵禮》),借指自己不能掛名朝籍的不幸遭遇。五侯,用漢成帝同日封其舅王譚等五人為侯的典故(《漢書·元後傳》),此處泛指權貴。第四句意思是:阿諛奉承權貴,可以獲得利祿,但自己的性格剛正不阿,不願這樣做,只能沉淪困頓。接著的四句,描寫主人公不遇失意後漂泊困窘的生活。河朔,黃河以北地區。茂陵,漢武帝劉徹的陵墓,在今陝西興平,詩中實指唐代京都長安。主人公落魄以後,遠遊河朔,投靠一位朋友為生。但滯留他鄉,依附他人的生活,使他心中產生了深沉的鄉思。家人住在京城,風塵阻隔,音信全無,他們都平安無事吧?還是暫且留在北地,登山臨水,流連賞玩吧。即使春天已經來到人間,和風吹拂,楊柳依依,最能惹起人的旅思,也全然不管。既思鄉懷人,卻又寧願繼續漂泊他鄉,主人公這一矛盾的心理,極深刻地反映了他失意以後凄楚、哀傷悲憤的心情。最後四句,主人公向友人陳述他對世俗的態度和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說,今天世上的人,只為自己著想,自私自利,我對這種現象大為不悅,內心十分鄙視。這一點,你是應當了解的。我希望先濟世致用,然後功成身退,去過閑適的隱逸生活,豈肯一輩子庸庸碌碌,毫無成就,枉做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主人公在失意潦倒、棲遲零落的境遇下,仍然說出如此高亢激昂的誓言,表現出他仍然有強烈的用世要求。這首詩每四句一轉韻,詩意亦隨之而轉換,是七古體裁中典型的「初唐體」,說明了王維的詩歌創作受初唐的影響很深。但詩中所表現的雖失意不遇,仍然昂揚奮發的進取精神,則是盛唐封建知識分子普遍的精神風貌和人生態度。

92《獻始興公》寧棲野樹林,寧飲澗水流。不用食粱肉,崎嶇見王侯。鄙哉匹夫節,布褐將白頭。任智誠則短,守仁固其優。側聞大君子,安問黨與仇。所不賣公器,動為蒼生謀。賤子跪自陳:可為帳下不?感激有公議,曲私非所求。王維詩鑒賞張九齡玄宗時代的名臣,於開元二十二年(734)拜中書令,次年封始興伯。張九齡很賞識詩人王維,在他任中書令的當年,提拔王維為右拾遺。據詩題及題下原注「時拜右拾遺」。此詩應作於開元二十三年。這首《獻始興公》則是他出仕拾遺後,希望得到更進一步的言志之作。開頭四句說,寧願棲隱山林,寧願過清貧淡泊的生活,也不願為了追求富貴享樂而阿諛巴結王侯。這裡以飲澗中的流水來代指隱士的清苦生活;以食用小米和肉類,指代豪華的生活;以攀登險峻不平的山峰,比喻委屈求全討好權貴,寫得形象生動,表達思想也很準確。接著的四句進一步表明心跡,表示寧可一輩子做布衣,也不肯卑躬屈膝地謀求仕進。自己堅持氣節,不善圓通,在道德操守上,卻能始終如一。不管出仕還是入仕都不能喪失自己的人格,表達詩人自己剛直不阿的性格。詩的後半轉到希望張九齡任用自己的意思上來,而在思想脈絡上仍與前半部分密切相承。詩人先以第三者從旁聽說的口吻讚揚始興公。大君子,指張九齡。他作為一個賢明的宰相,用人唯賢,而不結黨營私;對於國家的官爵,不徇私出賣。他的所作所為,無不為老百姓著想。詩很自然地轉入向張九齡陳情的本意。詩人恭敬虔誠地問,象我這樣的人,可以做您的下屬嗎?這一「跪」一問中,包含著王維對張九齡由衷的傾慕,和渴求得到他的信任的強烈願望。但是,詩人決不是向對方阿諛奉承,乞求利祿。並不希望對方為他而徇私情。最後兩句即表明這種態度:若是出於公正而任用我,我非常感激;如果任用我而存有私心,則不是我所希望的。這樣的結尾,既表達了自己的要求,也照應了上文對張九齡正直無私精神的頌揚,同時又表現了自己講氣節、重操守的品格,使詩歌在結構上很完整,思想境界也很光明磊落。這首五言古詩,寫得直切明白,健康爽朗。詩中表現了慷慨義氣、剛正無私的精神,語言通俗明快,格調高亢健舉。

93《偶然作(之六)》老來懶賦詩,惟有老相隨。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不能舍余習,偶被世人知。名字本皆是,此心還不知。王維詩鑒賞王維《偶然作》共存六首。這首詩寫「老」態、「懶」意,抒寫了一種大徹大悟、無悲無喜的寧靜淡泊之心。「老來懶賦詩,惟有老相隨」,隨著時間的飛逝,詩人已經連賦詩的熱情也沒有了,只有衰老的感覺時時伴隨著自己。王維早年積極從政。張九齡貶荊州,奸相李林甫把持朝政以後,王維對現實極為不滿,但又無力反抗,因而長持齋戒,結廬輞川,與道友「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 《舊唐書·王維傳》)。安史之亂後,他曾被迫以偽署。亂平,因曾賦詩懷念朝廷獲免,責授太子中允,但從此他又帶上了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心境也更為枯寂,因此他「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對人世也更淡漠了。這就是詩人「懶」的主要原因。這兩句詩出語平淡而感慨深沉, 「惟有」二字含「無可奈何」 、別無選擇之嘆。「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宿世」,意指前世;王維一身兼長詩畫,當時便有「天下文宗」(代宗《答王縉進王維集表詔》)、「當代詩匠」(苑咸《酬王維並序》)之譽。《純全集》盛讚其「文章冠世,畫絕古今」。但王維並不在乎這些虛名,他只是把它他們當作一種「積習」的泛起、創作衝動的流露:「不能舍余習,偶被世人知。」「余習」 ,語出《維摩詰經》: 「深入緣起,斷諸邪見有無二邊,無復余習。」本指前世積澱下來的不能改變的東西。這兩句詩說的是:我不能改變前世的習慣,吟詩作畫只是偶爾被世人知曉。詩人名維字摩詰,取自佛經,乃菩薩名,其義為凈名。但「不能舍余習」,即有違經義,因此說:「名字本皆是,此心還不知」。「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然而明知不應為而為,這實際上是出世與入世的內心矛盾的反映。王維雖然皈依佛教,但同時還是一位熱愛生活、熱愛藝術的詩人啊。這首詩富於禪味。「宿世」、「前身」是以禪語入詩;「不能舍余習,偶被世人知」是以禪理入詩;「名字本皆是,此心還不知」則是以禪趣入詩。詩人以禪入詩,表現出一種對人生真諦的直接探索與感悟,詩人以坦然的態度、平淡的語調錶現出對生活的理解,感傷的低吟中滲露出徹悟之感。這首詩的語言達簡淡樸素之極致,娓娓道來,與全詩格調相一致。

94《宿鄭州》朝與周人辭,暮投鄭人宿。他鄉絕儔侶,孤客親僮僕。宛洛望不見,秋霖晦平陸。田父草際歸,村童雨中牧。主人東皋上,時稼繞茅屋。蟲思機杼鳴,雀喧禾黍熟。明當渡京水,昨晚猶金谷。此去欲何言,邊窮徇微祿。王維詩鑒賞「朝與周人辭,暮投鄭人宿。他鄉絕儔侶,孤客親僮僕」,這四句交待路途情況。早上與周人辭別,晚上在鄭州寄宿,離開親人,越來越遠了,一種凄涼的孤獨之情油然而生。在這寂寞的旅途中,與詩人相親相近的只有那隨身僮僕了。這後兩句摹寫人情極真,刻畫心理極深,生動地表現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凄清。唐末崔塗詩「漸與骨肉遠,轉與僮僕親」(《巴山道中雨夜抒懷》)就是由這兩句脫化而出。接下來八句由記敘、議論轉為寫景。詩人將這種凄清孤獨的感情外化為具體可感的「雨中秋景圖」:「宛洛望不見,秋霖晦平陸。田父草際歸,村童雨中牧。主人東皋上,時稼繞茅屋。蟲思機杼鳴,雀喧禾黍熟。」南陽、洛陽在視線中已逐漸模糊、消失,空闊遼遠的原野籠罩在霏霏的霪雨、濛濛的煙氣之中。村頭,田父荷鋤踏青而歸,牧童短笛聲聲,怡然自得,村東水邊高地上的主人家環繞在一片油綠鮮亮的莊稼中。還有悲鳴的秋蟲,搖動的機杼,喧囂的雀鳥。詩的最後八句又由寫景轉為直接抒情。「明當渡京水,昨晚猶金谷」。京水,源出滎陽縣高渚山,鄭州以上稱為京水,鄭州以下稱為賈魯河。金谷,晉代富豪石崇花園,此處代指昔日繁華。這兩句是說,我昨天還在繁華的洛陽,而明天就要去偏遠的鄭州了,句意和頭二句「朝與周人辭,暮投鄭人宿」前後呼應,既體現出感情的凝聚、深化,給人以極大的藝術感染力;另一方面又開合有度,收放自如,渾然一體。「此去欲何言,窮邊循微祿」是指為了微薄的俸祿而到窮僻邊遠的地方去。這二句話感情深沉、情韻豐厚而不作平白直露的激越之語,在自嘲中流露出更深沉的憂鬱—— 情到深處人孤獨!全詩在征途愁思中以簡淡自然之筆意織入村野恬寧景物,又由恬然的景物抒寫宦海沉浮的失意、苦悶和孤獨。全詩詩情與畫境的相互滲透、統一,最後達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妙境。

95《齊州送祖三》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祖帳已傷離,荒城復愁入。天寒遠山凈,日暮長河急。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王維詩鑒賞祖三即祖詠,是王維詩友,王維另有《贈祖三詠》一詩,稱彼此「結交二十載」,可見交誼之深。此詩作於貶謫濟州時。「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起句平易如話,寫兩人才相逢又相別了,剛高興了一會,現在又悲傷了起來。這兩句語言樸實平易但蘊含的情感又很豐富。「相逢」、「相送」「方」、「還」傳達出來去匆匆的遺憾。「還成泣」一方面表明友情是多麼真摯、深厚;另一方面短暫的「笑」對「泣」又起了反襯、加強的作用。這兩句真是天生的好言語。下兩句亦是敘別,「祖帳」,即餞別,「荒城」,指濟州。這兩句說:餞別時我已悲傷不已,哪堪別你之後獨自進城呢。「荒城」即邊城的意思。濟州位於黃河下游,他在《被出濟州》中謂之「井邑海雲深」,謫居於此,自然更生遙遠之感了。他的愁入荒城,也含有不甘於這種境遇的意思。那首也是作於濟州的《贈祖三詠》寫道:「貧病子(指祖)既深,契闊(離散、勞苦)余不淺。」可見二人皆是天涯淪落人,因此友情就顯得分外深厚了。「天寒遠山凈,日暮長河急。」這兩句寫到環境,彷彿一路絮談,周圍環境都未顧及,此時友人解纜離去,才注意到佇望中的這些景象。這兩句使人產生時間感,「祖帳」進行了多長時間啊。這景象引起作者特別注意,自是迎合了他此時的情緒。表現出友人離去造成自己的空虛感、落寞感,而「日暮長河急」更加重了心緒的撩亂。沈德潛稱「著此二語,下"望君』句愈覺黯然。」(《唐詩別裁》)詩人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望著友人離去,真是「黯然銷魂」至極了。「解纜君已遙」,寫船快,實則怨船快;「望君猶佇立」,一個「猶」可見他是何等執著,這類的詩句很多,只是王維這兩句用兩個「君」分明是談話口吻,彷彿此時他在心裡默默地與友人在交談。這首詩敘別情在王維同類詩歌中,顯得特別濃摯深至,而語言表達又很自然素樸,「天寒」二句的描寫也似是不經意間的點染,王文濡評曰:「不設色而意自遠,是畫中之白描高手。」(《歷代詩評註讀本》)這真是「淡者屢深」(司空圖語)了。

96《送綦母校書棄官還江東》明時久不達,棄置與君同。天命無怨色,人生有素風。念君拂衣去,四海將安窮。秋天萬里凈,日暮澄江空。清夜何悠悠,扣舷明月中。和光魚鳥際,淡爾蒹葭叢。無庸客昭世,衰鬢日如蓬。頑疏暗人事,僻陋遠天聰,微物縱可采,其誰為至公。余亦從此去,歸耕為老農。王維詩鑒賞綦母,複姓,指王維的好友綦母潛。據《新唐書·藝文志》載:「潛字孝通,開元中由宜壽尉入為集賢院待制,遷右拾遺,終著作郎。」 著作郎秩九品,綦母潛「食之無味」,於是瀟洒地棄官而去,還歸江東。好友歸隱,王維賦此詩相送。「明時久不達,棄置與君同。天命無怨色,人生有素風。」開篇四句,從感慨時遇寫起,從自己和友人的相通之處寫起,這樣就一下子縮短了心理距離,更容易產生心靈的共鳴。詩人並未抱怨懷才不遇,而是樂天知命,勸慰友人要有坦蕩的胸襟。但細品味,我們又發現,詩人雖然節制感情,但終不免流露一絲如怨如慕,不絕如縷的無可奈何之情。總之,這幾句詩中包含的感情十分複雜。「念君拂衣去」以下八句,描繪了想像中的友人歸隱之樂:「秋天萬里凈,日暮澄江空。清夜何悠悠,扣舷明月中。和光魚鳥際,淡爾蒹葭叢。」如水的秋色,明凈的天空,鮮紅的落日,遼遠的澄江,一切都是那麼清新。這江天一色的自然里,人的心緒也隨之飄到了天之涯、江之頭了。友人在悠悠清夜,皎皎月光之下駕一葉扁舟,扣舷而歌,蕩漾在如煙似霧的蘆葦叢中,沒有悲喜,沒有錯愕,有的只是與大自然神秘而又親切的,如夢境般的晤談—— 一切都是那麼靜謐,又是那麼和諧空靈。這幾句詩富於清淡之味,雋永之趣,如花落香浮、月印水底,清空閑遠,神韻超然,一切都已溶入那空靈的夢境之中了。「無庸客昭世,衰鬢日如蓬。頑疏暗人事,僻陋遠天聰。微物縱可采,其誰為至公。余亦從此去,歸耕為老農。」最後八句寫自己對宦仕生活的厭倦與對隱居生活的嚮往:我不想在這所謂的「昭世」奔走了,我已白了雙鬢,倦了心靈,官場中的種種手段,我終究學不會,也不願學。我離皇帝總是那麼遠,無人賞識,無人薦舉,還是象你一樣歸隱田間吧!如此結尾,既抒發自己的不得意之情,又表明了對友人生活道路的充分肯定。王維不僅是傑出的詩人,還是著名的畫家。在他的筆下,詩與畫是「道通為一」的。這首詩中間八句描繪友人隱居生活的畫面,就明顯地表現出了「詩中有畫」的特點,這首詩也是以「凈、澄、清、明、淡」等語言上的冷色調合成了一種「單純的靜穆」,突出了自然界的清幽、靜謐。詩中的景物呈現出一種和光一片、渾融無跡的特點:青色的夜空、蒹葭,皎潔的月光、水光,物物融合,沒有明顯的輪廓,沒有明顯的界定,猶如一幅上乘的水墨畫。這首詩不僅有詩情、畫境,還有一種空靈的禪意。在描繪隱居之樂時,詩人融入其中,心無掛礙,以空靈之心審視空靈之境,泯滅了主客的對峙、物我的差別,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從而達到一種晶瑩、剔透的境界。

97《藍田山石門精舍》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玩奇不覺遠,因以緣源窮。遙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轉,偶與前山通。舍舟理輕策,果然愜所適。老僧四五人,逍遙蔭松柏。朝梵林未曙,夜禪山更寂。道心及牧童,世事問樵客。暝宿長林下,焚香卧瑤席。澗芳襲人衣,山月映石壁。再尋畏迷誤,明發更登歷。笑謝桃源人,花紅復來覿。王維詩鑒賞這是一首紀游詩,描寫游藍田山石門精舍(佛寺)的經過。作於詩人晚年隱居藍田山中的輞川別墅時。這首詩一起筆就透出詩人特別輕鬆、快適。「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傍晚時分,駕著輕舟,任憑晚風吹盪,令人感到愜意。這兩句是詩人內心感受的自然流露。「落日山水好」,「好」這個普通而又概括的字面最能表現此時觸景而生的豐富感受。這樣的景緻,這樣的情致,自然是:「玩奇不覺遠,因以緣源窮。」不知不覺間,小船盪到了水的源頭。可以想像,一路上勝景有多少,詩人的興緻有多高。「遙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雲木秀」指石門精舍所在,它遙遙在望,叫人感到興奮。舟行至此似乎到頭了,又使人疑惑沿這條水路接近不了它,未免令人焦急。「安知清流轉,偶與前山通。」誰知水流一轉,發現源頭未盡,正通向前山。這意外的發現,又叫人多麼欣喜。如果說,前面所寫是平中見「奇」,這裡所寫就是曲徑通幽了,這就是舟行的無窮樂趣。如果只是平奇而無曲幽,興趣就不會如此盎然了。「果然愜所適」與「初疑」呼應,游山興趣繼續在增強著。到達山寺後見到:「老僧四五人,逍遙蔭松柏。」僧眾不多,且在松柏下逍遙,環境顯得清靜而不枯寂;「朝梵林未曙,夜禪山更寂。」這裡是寫僧人日常功課。僧人起早貪黑地參禪、誦經,但在詩人看來,這些方外人生活並不枯燥,自敬其事,自得其樂,精神世界充實得很呢。「道心及牧童,世事問樵客。」一是指這些僧人修行很高,佛法感化了牧童;二是說這裡和平寧靜,幾乎與外界不相交通,「問樵客」是很偶然的事。聯繫結尾的「桃源人」,詩中所寫似乎有桃花源生活的影子。桃源人避世而居,那裡也有忙碌而有秩序的勞動生活。「世事問樵客」與桃源人向武陵漁人打聽外界情況也相似,這裡只是將「漁人」換成「樵客」, 甚至詩人在這裡就是自比樵客(僧眾向他打聽外事),把自己編入桃花源故事中,這又是多麼有趣啊。看來深山發現的既是一片凈土,又是一片樂土,這叫他更愜意了。最後八句寫「暝宿」和「明發」。夜晚睡在這裡也十分可意:高林籠罩,床席象美玉一般潔凈清涼,室內焚燃的是寺中特有的香料,窗外飄來的是野花的清香,濃淡相間,山月初露,輝光搖曳,這又顯得多麼清幽。早晨離開時他擔心再來尋覓此地會迷路,出發之前他又到各處登覽了一番,要把這裡的山徑水道牢牢記住。出發時「笑謝桃源人」,說花紅時再來拜訪他們。「笑謝」透出他的滿足,也表現與山僧的情誼。「花紅」又暗示此游正是桃紅柳綠的時節,前面寫「山水好」、「雲木秀」就有了具體色彩,而又與「桃花源」聯繫起來,可見一路是花明柳暗,怪不得遊興是那般高了。全詩二十四句,八句一層,「依次寫來,妙有步驟」(王文濡語),語句自然清新,而又蘊含著豐富的情味。同代人殷璠在《河嶽英靈集》中評論說:「維詩詞秀調雅,意新理愜,在泉為珠,著壁成繪,一句一字,皆出常境。」 還特別例舉了這首詩「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澗芳襲人衣,山月映石壁」等句,足見對此詩的愛賞。

98《書事》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王維詩鑒賞這是一首即事寫景之作。題為「書事」,是詩人就眼前事物抒寫自己瞬間的感受。開頭兩句,寫眼前景而傳心中情。綿綿細雨剛剛停止,天色還稍稍帶陰,詩人緩步走向深院。雖是白天,卻懶得去開那院門。這裡「閣」,同「擱」,意謂停止。用在此處別有趣味,彷彿是輕陰迫使小雨停止。淡淡兩句,將讀者帶到一片寧靜的小天地中,而詩人好靜的個性和疏懶的神態也在筆墨間自然流露。三四兩句變平淡為活潑,別開生面,引人入勝。詩人漫無目的在院內走著,然後又坐下來,觀看深院景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蒼綠的青苔,清新可愛,充滿生機。看著,看著,詩人竟產生一種幻覺:那青苔彷彿要從地上蹦跳起來,親昵地依偎到自己的衣襟上來。這種主觀幻覺,正是雨後深院一派地碧苔青的幽美景色的誇張反映,有力地烘托出深院的幽靜。青苔原是靜景,它豈能給詩人以動的幻覺呢?細細一想就可以知道,經過小雨滋潤過的青苔,輕塵滌凈,格外顯得青翠。它那鮮美明亮的色澤,特別引人注目,使周圍的一切景物都映照了一層綠光,連詩人的衣襟上似乎也有了一點「綠意」。這是自然萬物在寧靜中蘊含的生機。詩人捕捉住觸發靈感的詩意,採用移情和擬人手法,化無情之景為有情之物。「欲上人衣來」這一神來之筆,巧妙地表達了自己欣喜、撫愛的心情和新奇、獨特的感受。這首小詩神韻天成,意趣橫生。詩人從自我感受出發,描寫深院青苔的美麗、可愛,從中透露出對清幽恬靜生活的陶醉之情,詩人好靜的個性與深院小景渾然交融,創造了一個物我相生、既寧靜而又充滿生命活力的意境。

99《山中送別》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王維詩鑒賞這首《山中送別》詩,沒有描寫離亭餞別的情景,而是匠心獨具,選取了與一般送別詩截然不同的角度。詩的首句「山中相送罷」,在一開頭就告訴讀者相送已罷,把送行時的話別場面、惜別情懷,以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罷」字一筆帶過。從相送到送罷,跨越了一段時間。而次句從白晝送走行人到「日暮掩柴扉」,則又跨越了一段更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送行者的所感所想是什麼呢?詩人都將它們留待讀者補充想像了。對離別有體驗的人都知道,行人將去的片刻固然令人黯然神傷,但寂寞之感、悵惘之情往往在別後當天的日暮時會變得更濃重、更稠密。在這離愁別恨最難排遣的時刻,詩人只寫了一個「掩柴扉」的舉動。這是山居的人每天到日暮時都要做的極其平常的事情,看似與白天送別並無關連。而詩人把這本來互不關連的兩件事連在一起,就使這天天重複的行動顯示出與往日不同的意味,從而寓別情於字裡行間。讀者自會從中看到詩中人的寂寞神態、悵惘心情;繼日暮而來的是黑夜,在柴門關閉後又將如何打發這漫漫長夜呢?這句外留下的空白,更使人想像無窮。詩的三、四兩句「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從《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句化來。但賦是因遊子久去而嘆其不歸,這兩句詩則寫與行人分手的當天就惟恐其久去不歸。唐汝詢在《唐詩解》中概括這首詩的內容為:「扉掩於暮,居人之離思方深;草綠有時,行人之歸期難必。」「歸期難必」,正是「離思方深」的一個原因。「歸不歸」,本該在相別之際向行人發問,這裡卻讓它在行人已去、日暮掩扉之時才浮上居人的心頭,成了一個並沒有問出口的懸念。如此,所寫的就不是一句送別時照例要講的客套話,而是「相送罷」後內心深情的流露,說明詩中人一直到日暮還為離思所籠罩。從相送到送罷,從「相送罷」到「掩柴扉」, 中間跨越了兩段時間;這裡,在送別當天的日暮時就想到來年的春草綠,問那時歸不歸,又是從當前跳到未跨越的時間就更長了。王維的詩善於運用樸素、自然的語言,來表現深厚、真摯的感情,往往味外有味,令人神遠。這首《山中送別》詩就是如此。

100《漆園》古人非傲吏,自闕經世務。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王維詩鑒賞這是王維《輞川集》中的一首。漆園是輞川二十景之一。但這首詩的意不在描繪漆園的景物,而在於通過描寫與漆園有關的典故,表明詩人的生活態度。詩的前兩句,反用郭璞《遊仙詩》「漆園有傲吏」的詩意。據《史記·老莊申韓列傳》載,莊子曾為漆園吏,楚威王遣使聘他為相,他不肯,反而對使者說:「子亟去,無污我!」這就是後世所稱道的莊子嘯傲王侯的故事。郭璞稱莊子為「傲吏」,其實是讚美他。王維在這裡反其意而用之,認為莊子並不是傲吏,他之所以不求仕進,是因為自覺缺少匡世濟國的本領。這也是一種讚美,不過換了個角度罷了。顯然,王維是借古人以自喻,表白自己的隱居,也決無傲世之意,頗有點徹悟的味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做漆園吏這樣的「微官」呢?三、四句「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含蓄地表露了自己的人生態度。這兩句意思說,做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不過是形跡之「偶寄」而已。在詩人看來,只要「身心相離,理事俱如」(《與魏居士書》),就無可無不可了。做個漆園吏,正好可借漆園隱逸,以「婆娑數株樹」作精神寄託,這樣不是也很不錯嗎?《晉書》中有「此樹婆娑,無復生意」的說法,「婆娑」用以指樹,表明其枝葉紛披,已無生機。郭璞《客傲》中又有「莊周偃蹇於漆園,老萊婆娑於林窟」的說法,「婆娑」用以狀人,形容老萊子放浪山林,縱情自適。王維用在這裡,似乎兩者兼而取之:說樹「婆娑」,是以樹喻人;寫人「婆娑」,是以樹伴人。總之,做這麼一個小官,與這麼幾棵樹相伴,隱於斯,樂於斯,終於斯,又還奢求什麼呢?這就集中地表現了王維隱逸恬退的生活情趣和自甘淡泊的人生態度。詩的用典自然貼切,且與詩人的思想感情、環境經歷融為一體,以致分不清是詠古人還是寫自己,深蘊哲理,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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