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其琛東盟外交瑣憶

▲錢其琛外長（資料圖）

1991年9月30日，錢外長在紐約出席聯合國大會期間，與穆罕默德親王分別代表兩國政府簽署了中文建交公報，決定自當日起兩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這標誌著中文這兩個傳統友鄰重新續上中斷數百年的友好關係，也意味著中國補齊了在東南亞方向的外交拼圖，實現了對東盟所有成員國的外交全覆蓋，意義非凡。

錢其琛東盟外交瑣憶

文 | 黃溪連

▲1991 年7 月18 日，錢其琛國務委員兼外長（右）拜會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並轉交李鵬總理的信函

開啟與東南亞外交新航程

1991年5月中旬，馬來西亞外交部秘書長約見中國大使館臨時代辦，表示日前的東盟高官會議一致同意推薦中國成為東盟對話夥伴，馬方擬邀請錢其琛國務委員兼外長作為馬來西亞政府客人出席第二十四屆東盟外長會議開幕式，並安排錢外長會見東盟六國外長。當時中國尚未完全走出外交陰霾，錢外長敏銳地抓住這個動向，不失時機作出積極回應。經過幾輪溝通，6月中旬馬來西亞外長阿卜杜拉·巴達維致函錢外長，發出了正式邀請。

錢外長於7月17日晚抵達吉隆坡，開始對馬來西亞進行友好訪問，隨後出席第二十四屆東盟外長會議有關活動。作為一名懵懵懂懂的外交新兵，我有幸隨團訪問。這是我首次出國，記憶尤為深刻。18日上午，錢外長與阿卜杜拉外長舉行會談。下午，錢外長拜會馬哈蒂爾總理，並面交李鵬總理的信函。轉交信函是一個用心的政治設計，旨在傳遞中國政府對參與東盟舞台的高度重視，表達中國政府致力於同馬來西亞和東盟組織發展友好合作關係的真誠願望。這封信分量很重，而這次會見也成了開啟中國—東盟關係新航程的起錨點，7月18日從此被定格為雙方對話夥伴關係的紀念日。

▲1995 年7 月，錢其琛副總理兼外交部長（前排右）到汶萊出席東盟有關會議

與東盟結成合作新夥伴

7月19日上午，錢其琛外長出席了東盟外長會議開幕式。馬哈蒂爾總理在開幕式上致辭，歡迎錢外長和蘇聯副總理馬斯柳科夫作為馬來西亞政府貴賓首次出席東盟外長會議。泰國外長在致辭時表示，中蘇首次出席東盟外長會議，標誌著東盟對外關係史揭開了新的一頁。

20日下午，錢外長與東盟六國外長舉行6+1會見。阿卜杜拉外長代表東盟各國外長歡迎錢外長與會，並邀請他首先發言。錢外長感謝馬方邀請，闡明中方願同東盟進一步加強合作，並提出具體合作建議。錢外長發言後，東盟國家外長們提出了關於地區形勢和地區合作的一些問題，錢外長一一作答，有針對性地闡明中方的看法和立場。這次會見是中國同東盟組織首次正式接觸，啟動了中國同東盟對話合作進程，標誌著中國—東盟關係從此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發展時期。

此前一天晚上，阿卜杜拉外長為參加東盟外長會議的各國外長舉行了歡迎宴會。當時東盟有個做法，那就是歡迎宴會上安排文藝節目表演，每個代表團都要貢獻一個節目。我們第一次參加，事先沒有準備。經過臨時商議，錢外長果斷決定由駐馬來西亞使館臨時代辦上場演唱一首馬來語歌曲，沒想到現場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贏得了熱烈的掌聲。此後，東盟外長會議上這類活動延續了多年，成為東盟合作文化的一枝奇葩。

成功化解來自東盟各國的誤解

1992年7月，我又隨同錢其琛國務委員兼外長赴菲律賓馬尼拉出席第二十五屆東盟外長會議開幕式，並與東盟外長進行磋商，之後對菲律賓進行順訪。此次訪問有三個突出背景。首先，這是錢外長第二次出席東盟外長會議，此時中國已經同東盟所有成員國國家建立了外交關係，並在同東盟逐步接觸中積累了互信，雙方發展友好關係的願望明顯上升。此次菲律賓外長曼格拉普斯以東盟常務委員會主席名義向錢外長發出邀請，旨在顯示東盟與中國關係又有所前進。其次，此前不久中國公布了《領海及毗連區法》，中美兩國公司簽訂了在南海地區石油開發合同。東盟一些國家對此反應激烈，個別國家甚至提出南海國際化主張。會議之前烏雲密布，氣氛緊張。再次，隨著蘇聯解體，東盟一些國家擔心中國填補在本地區的力量「真空」，催生新的地區霸權。

在上述背景下，錢外長利用各種機會有針對性地做各方工作，介紹中國有關外交政策，強調中國不謀求霸權和勢力範圍。錢外長還建議，本地區國家應逐步建立地區性、多層次、多渠道的安全對話機制，維護本地區的和平與安全。現在回頭看，錢外長當時提出上述建議，頗有前瞻性，甚至有些超前，但取得了超出預期的效果。在與東盟六國外長對話和磋商時，錢外長耐心解答問題，態度明確，主張合理，得到東盟朋友的理解和肯定。這些工作有效地緩和了有關國家對我國的疑慮甚至對立情緒。

東盟外長會議結束時，發表了《東盟關於南中國海宣言》。宣言基調溫和，沒有刺激性措辭，也沒有提出中方難以接受的主張。國際和地區媒體對此進行了廣泛解讀，認為錢外長此行十分成功，展現了錢外長的外交魅力。東南亞國家媒體認為，錢外長通過這次會議「成功化解了目前危機」，「有關紛爭局勢已經緩和下來」。

▲錢其琛副總理兼外交部長（前排中）到汶萊參加東盟會議，與使館人員合影，後排左一為作者

開拓我國參與東亞合作的新局面

1995年7月底8月初，錢其琛副總理兼外長赴汶萊出席第二十八屆東盟外長會議。1996年7月，第二十九屆東盟外長會議決定將中國升格為全面對話夥伴國，標誌著中國—東盟關係又邁上一個新台階。這一時期，中國與東盟政治互信不斷加深，經貿合作迅速擴大，雙方共同利益不斷增多，彼此日益視對方為不可或缺的重要合作夥伴。也是這個時期，中國開始逐步調整謹慎的地區合作政策，積極探索與東盟開展地區多邊合作，並參與到以東盟為主導的地區合作架構中。1997年東南亞爆發金融危機，中國與東盟國家同舟共濟、共度危機，從此中國—東盟關係進入發展的快車道：雙方率先建立了自由貿易區，簽署了《南海各方行為宣言》，中國還率先簽署了《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時至今日，中國—東盟關係已成為東盟同所有對話夥伴關係中最具成果、最富內涵、最有活力的一組關係，這不僅為雙方20億人民帶來了巨大利益，也為地區乃至世界和平、穩定與繁榮作出了重要貢獻。

實現對東盟成員國外交全覆蓋

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在對東盟國家雙邊關係和對東盟組織關係方面兩軌同時發力，都取得了歷史性突破。東盟國家雖然是我們的近鄰，但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東盟六個成員國中還有三個沒有同我國建交。在錢外長的親自指揮和參與下，我們積極做印度尼西亞、新加坡和汶萊工作，不斷積累條件，尋找突破時機。1990年7月，中國同當時東盟的實際盟主印度尼西亞恢復了外交關係。這是一個突破口。緊接著，當年10月我國同新加坡建立了外交關係。至此，東盟六個成員國中只剩下汶萊尚未與我國建交。

汶萊雖然是一個小國，但也是東盟內部平等一員，並且與我國有著悠久的傳統友誼。錢外長高度重視並親自過問對汶萊工作，為中文關係投入了很多精力。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錢外長在國際場合多次會見汶萊外交大臣穆罕默德·博爾基亞親王，親自做文方工作，探討兩國建交事宜。錢外長一再向文方表示，中文兩國有著悠久的傳統友誼，由於近代西方殖民主義入侵，兩國交往中斷了。我們這代人有責任儘早恢復兩國傳統友誼。錢外長對穆罕默德親王真誠以待，既表明中方對建交的積極態度，同時強調中方理解文方難處，可以耐心等待。文方切身感受到中方的真誠態度，對此深為感動。錢外長與穆罕默德親王建立了良好的工作關係和個人友誼，在汶萊廣為流傳。

1991年9月30日，錢外長在紐約出席聯合國大會期間，與穆罕默德親王分別代表兩國政府簽署了中文建交公報，決定自當日起兩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這標誌著中文這兩個傳統友鄰重新續上中斷數百年的友好關係，也意味著中國補齊了在東南亞方向的外交拼圖，實現了對東盟所有成員國的外交全覆蓋，意義非凡。

1992年7月17日至19日，錢其琛國務委員兼外長對汶萊進行首次正式友好訪問。這是中國領導人首次踏足汶萊。除了同穆罕默德親王會談外，錢外長還拜會了汶萊蘇丹哈桑納爾·博爾基亞。錢外長回顧了兩國友好交往史，並向蘇丹贈送了一張明朝永樂年間渤泥加那王（即汶萊蘇丹先祖）病故後葬於南京的墓地照片。蘇丹對此深受感動，表示照片表明汶萊同中國的關係不是一種新的關係，而是有著悠久歷史的傳統睦鄰關係。他還說，汶萊蘇丹很久以前訪華，同中國建立了友好關係。在汶萊也有許多古迹證明兩國交往歷史的悠久，在斯里巴加灣市有一條「OngSung Bin Road」，就是為了紀念對汶萊有貢獻的一位華人，這是兩國友好聯繫的象徵。

針對汶萊方面的一些擔心和疑慮，錢外長向蘇丹強調，國家不分大小強弱，都應友好相處，互不干涉內政。由於歷史原因，有一些華人或華裔在汶萊生活或工作，我們認為他們應同本地人民友好相處，成為當地人民的一部分。蘇丹對錢外長這一表態表示讚賞和感謝，認為錢外長第一次來訪為新時期文中兩國友好關係的發展開闢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