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冠千古話潘岳

　　▲趙孟頫書潘岳《閑居賦》

　　如果要為魏晉時代列出一個美男排行榜的話，那麼，高居榜首的自然是人氣最旺的潘安了。又如果要為整個中國古代排出一個美男榜的話，高居榜首的大概也還是潘安。因為「潘安」二字早已成為中國古代美男子的代名詞了。

　　潘安，就是潘岳，字安仁。潘安，既非名也非字，實際是對「安仁」二字的省讀。他是滎陽中牟人氏，就是現在河南省鄭州市的中牟縣。

　　潘安有個昵稱叫做檀郎或者潘郎，大凡美男子而被人稱作「郎」的，大概是最高等級了。比如三國的東吳大將周瑜是位著名的美男，就號稱周郎。魏國丞相何晏稱何郎，因其面白，又稱粉郎。武則天的面首張昌宗稱六郎，等等。當然，武大郎是不在此列的，因為他沒有「美男子」這個重要前提。在這些「郎級」美男中，潘安脫穎而出，使「檀郎」成為天下美男子的通名，可見其在美男界的地位之崇高。至於他究竟長得怎麼個美法，這倒是個難題。史書上只說他「美姿儀」，美到什麼程度，就憑自己想像吧。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一個美男的標準。所以我一直認為，現在有些演員熱衷於演什麼「四大美女」之類，是很吃力不討好的。有部電視劇，居然把李商隱的情婦一個個坐實亮相，使他原本纏綿悱惻的朦朧詩變得像白開水一樣，實在是大煞風景的。

　　其實，從歷史的角度看，潘安的千古留名並不僅僅是因為長得美，主要還是因為他首先是個成就卓著的文學家。在中國文學史上，他是「太康文學」的代表，所謂「二陸(機、雲)兩潘(岳、尼)三張(載、協、亢)一左(思)」之一。他極具文學才華，與同時代的大文學家陸機齊名，有「陸才似海，潘才如江」之譽。說句笑話，他與現在那些惡炒出來的「美男作家」相比，里里外外恐怕都不在一個檔次上。南北朝鐘嶸的《詩品》一書將潘安的詩作列為上品；劉勰的《文心雕龍》評「魏晉之賦首」共八家，潘安也列在其中。可見其文學地位之崇高。

　　潘岳最擅長寫悲情，他的「哀誄之文」尤其出色。據此推斷，潘岳可能不是一個「陽光」型的美男，他的性格內斂，臉部表情也是冷色的。很有點「酷」的味道。沉悶、憂鬱、敏感的內在氣質使他呈現出早衰的徵兆，據說這位千古第一美男32歲頭髮已經花白了。

　　除了崇高的文學地位，我認為，潘岳還有個很突出的優點，就是他在男女問題上的用情專一。他與夫人楊氏一生恩愛，52歲時，夫人去世，他悲痛不已。楊氏去世一年之後，眼看著外出赴任在即，他來到妻子的墓前，滿懷著對愛妻的真摯思念，寫下《悼亡詩》三首，其中有這樣的詩句：「撫衿長嘆息，不覺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意思是：拉著衣襟發出長長的嘆息，不知不覺淚水沾濕了前胸。沾濕前胸並不能消解我的悲傷，因為悲傷是來自我的內心深處。一覺醒來眼中滿是你的身影，耳中也滿是你的聲音。字裡行間洋溢著無比深厚的伉儷之情，令人感動。這些詩句千百年來得到廣泛的傳誦。從文學上來講，這首詩具有一定的開創意義，因為在潘岳之前還沒有人用這樣的題材寫過詩。在封建社會裡，夫妻關係並不平等，潘岳卻能一反流俗，用詩歌的形式對亡妻表示深切的懷念，這是非常可貴的。除此，他還寫了《悼亡賦》、《楊氏七哀詩》、《哀永逝文》等一系列詩文，寫得纏綿悱惻，凄凄慘慘戚戚，以此來寄託對愛妻的哀思。另據記載，他的生活作風正派，從無沾花惹草、玩弄女性的劣跡。這對於一個深受女性青睞的美男子來說，是非常難得的。如果說，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是個過於理想化的虛構人物的話，那麼，潘岳的生活作風實在是堪稱楷模的。而與此同時，他又是一位出了名的孝子，事母甚謹。這一點在史書中也有提及，《晉書》云：「除長安令，征補博士，未召，以母疾輒去官，免。」因為母親生病，潘安便辭去官職回家侍奉母親。「棄官奉親」也成為當時的美談。

　　然而，治家有道的潘岳在政治上卻無可稱道。他與石崇沆瀣一氣，奉迎權奸賈謐，為其豢養的所謂「二十四友」之首。每次賈謐出行，潘石二人都會「望塵而拜」，溜須拍馬到這種地步，實在有辱斯文。加上石崇是個殘暴成性的惡人，他富甲天下，生活極其奢侈。每次宴會，他都叫侍妾給客人敬酒，假如客人不飲，他就在客人面前當場把侍妾殺死。有次因一位將軍拒飲，他竟連殺五人。潘岳和這樣的人打得火熱，實在是有損清譽的。古代知識分子最珍視的就是「名節」兩個字，潘岳恰恰欠缺了這一點，從而淪為一個有人格污點的人。為此，他的母親曾經勸說過他，但他終究難以自拔，並且越走越遠，最後直接參与了一場政治陰謀。潘岳在賈皇后和賈謐的指使下，施計陷害太子。他乘太子醉酒之際，拿了一段祝禱文字讓太子抄寫，騙取太子手跡之後，再在上面循著字跡進行修改，儼然變成了一篇太子圖謀篡位的文字。結果釀成無辜的太子被廢，太子的生母被殺的慘劇。這場陰謀所引發的「八王之亂」，使剛剛統一起來的中國重新陷入了分裂和動蕩。潘岳實在難辭其咎，而他也在這場變亂中招致殺身之禍。趙王司馬倫在剿滅賈氏之後，抓捕了潘岳、石崇，此時潘岳年僅54歲。結果被夷滅三族，連累母親也被殺害。臨刑前，他對母親表示了愧疚悔恨之意，但是為時已晚。「棄官奉親」的美麗故事沒想到會這樣黯然收場，真是人生的一大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