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財神的「神」在哪裡

　　7年前，一部叫《武林外傳》的古裝情景喜劇，讓千家萬戶認識了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呂秀才等江湖兒女，也認識了戴著眼鏡、說話一口北京腔的上海男人寧財神。

　　7月底，寧財神監製、編劇的古裝情景喜劇《龍門鏢局》在四家衛視播出。寧財神不像過去那樣注重受眾的感受，而是強調了個人表達。而與此同時，他成了《非誠勿擾》的常駐嘉賓。

　　古裝殼現代心的「龍門」

　　《龍門鏢局》涉及了包括現代商業規範、言論自由的基礎、刑訊逼供、劇本審查等各種話題，通過調侃的方式，寧財神將自己的觀點滲透到整個劇集里。

　　這讓包括《武林外傳》的老粉絲在內的觀眾深覺不適應，「我希望每次相遇都會是久別重逢，但顯然這位已經不是你所認識的那位老朋友了。」有觀眾吐槽說。

　　從「武林」到「龍門」

　　2005年底上映的《武林外傳》被觀眾定義為「大型室內社會諷刺喜劇」，八十集的戲全部集中在同福客棧，主要人物七八個，每天在屋裡聊天、吵架，具備一切情景喜劇的元素。

　　它最吸引觀眾的是台詞，基本上包含對如今所有流行文化和社會現象的解構、嘲諷和玩笑。種種笑料，必須是對網路和流行文化熟稔的人才能會心一笑，否則如墮雲霧中。

　　7年後的《龍門鏢局》則以鏢局少奶奶盛秋月瀕臨破產引出，隨後平安票號少東家陸三金、鏢師白敬祺、名醫邱瓔珞、官二代呂青橙等人物加入故事，劇中除了涉及歷史、文化、數學、星座、血型等，微博語言、八卦暗語也隨處可見，神一樣的台詞俯拾皆是，信息量十足。

　　在推廣時，《龍門鏢局》用了「古裝職場喜劇」的名片。所謂「職場喜劇」，是將鏢局當做一個大辦公室，通過面試、加薪、跳槽、同業競爭等劇情展現人物性格，製造喜劇效果。

　　「《龍門鏢局》是古裝劇的殼現代人的心。」寧財神把鏢局視作一個快遞公司經營，不給客戶回扣，不做資源置換，不用潛規則，但四十集寫下來，結論是：沒賺到錢。在寧財神看來，《龍門鏢局》跟《武林外傳》最大的區別不是外景和打戲，而是精神氣質。

　　「『武林』樸素，理想主義，經常會想當然。『龍門』比較理性，務實，更貼地。『武林』像剛畢業的大學生，對周遭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但毛頭小子不懂規矩，橫衝直撞，生怕別人會不注意。『龍門』像白領，經驗多，做事圓通更講究分寸，待人接物不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論。」

　　網路是寧財神的資訊來源，也是靈感來源，在《龍門鏢局》中，寧財神仍然套用了《武林外傳》的語言風格。「馬都吃不起95號的草了，93號它跑不快啊！」「你這是郭靖的，還是郭敬鳴的啊？」

　　不過，他的創作思路已經發生了變化，《武林外傳》是情景劇，《龍門鏢局》則試圖講一個連貫的故事。對於觀眾而言，這是需要慎重看待的變化，由於故事的需要，《龍門鏢局》的部分情節為了營造喜劇效果而明顯跳戲。

　　寧財神認為，喜劇最重要的是既有內涵，又有搞笑橋段，兩者缺一不可。簡單來說，能逗觀眾樂，樂完之後，又不會讓人覺得太狗血。

　　微博時代難寫喜劇

　　在微博時代寫喜劇有難度，「一個段子一分鐘之內大家都看到了，喜劇需要新鮮感，這個時代寫喜劇是跟整個環境、跟所有人作戰。」

　　《武林外傳》與《龍門鏢局》相差7年，觀眾的口味一年比一年高。一些《武林外傳》的老粉絲，認為這個新劇和《武林外傳》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一些笑點生硬，用力過猛反而有雷人的感覺。

　　有觀眾甚至注意到一些細節，「為什麼這兩部作品要以佟掌柜和盛秋月擔當女一號，這是什麼情結？」這些觀眾認為寧財神對喪偶的寡婦情有獨鍾。

　　「不是刻意的安排，佟掌柜不算寡婦，盛秋月算寡婦，另外秋月這個人物是我寫的時候需要這樣一個說粵語的角色。」寧財神向記者這麼解釋。

　　「現在大家笑點越來越高了，在信息量的衝擊下，我只能儘力而為，儘可能地不要胳肢觀眾，準確的，得體的，笑不笑您隨便，只要有表達，是溫暖的，至少對觀眾有正面引導價值，我就會高興。這次我願意聽到的是交流，對我在每一集里所表達的觀點大家可以有不同看法，如果網友的觀點對，我在第二季里會修正。」

　　對於人們有關《龍門鏢局》能否超越《武林外傳》的疑問，寧財神在微博上回應：「絕無可能。初戀是最美的，那份感覺無可替代。」

　　在7月30日首播當晚，四個衛視同時播出的CSM46城總收視率達到了2.037%，而到了31日，46城總收視率跌到1.8%以下。不過，寧財神對收視率並不擔心。《武林外傳》的首輪收視率同樣不佳，相反，它的重播收視率創造了神話。

　　「『武林』第一輪播的時候，大家也不接受，有些觀眾對演員也有異議，等越來越多人熟悉了人物之後，就習慣了。原來不喜歡的人，壓根不看也不說了。我覺得『龍門』的二輪收視率肯定會比首輪高。」

　　我對這個時代有話要說

　　「醞釀兩三年，真正動筆是從2011年10月，寫廢了六稿，一直在找感覺。這一稿花了六個月，全部寫完差不多是在去年8月。」38歲的寧財神告訴記者。

　　《龍門鏢局》如今在輿論中引發了兩極化的評價。新劇開播後，寧財神一會兒炮轟電視台，一會兒又慫恿不笑的觀眾果斷棄劇，掀起連綿不絕的話題。

　　主力受眾讓他「認輸」

　　情景喜劇往往以一兩集為單位，用單一線索講述一個輕鬆完整的段落。和早年的《編輯部的故事》、《我愛我家》一樣，《武林外傳》是少數幾部大獲成功的情景喜劇之一，每年重播率都居高不下，堪稱經典。

　　寧財神的幽默到底是什麼？與英達的市井喜劇、趙本山開創的鄉村喜劇不同，一些人把他的喜劇風格總結為「網路喜劇」，其生產和流通路線可概括為「從網路中來，到網路中去」。

　　從最早在大學裡倒賣牛仔褲、畢業後倒騰期貨相比，寧財神的聰明並不表現在對數字的操縱上，而在於令人意想不到的比喻和機靈——惡搞、並無惡意的諷刺和酸勁兒。

　　《武林外傳》寫的是年輕人的生活，年輕觀眾會有親切感和認同感。很大程度上，因為網路話語圈的形成，好看的東西可以瞬間在網路傳播，口碑形成的速度，比過去提高了。

　　而在《武林外傳》之後，國內的情景喜劇口碑並不理想。去年夏天，因情節山寨美劇、台詞抄襲網路段子而被索賠的《愛情公寓3》引發了人們對喜劇原創性問題的反思。今年4月，新版的《編輯部的故事》開播，多數觀眾對新劇落伍的橋段並不認可。

　　在過去幾年，頂著成功光環的寧財神沒有接著做電視劇，當被問到是否覺得《武林外傳》是自己難以超越的高度時，寧財神用了一個字作回答——「否」。他認為，過去是電視劇的主力受眾群讓他提前認輸，「我寫不了婆婆媽媽家長里短的戲，軍旅戲我也不會寫，現在電視台需要的幾種戲，我都不會寫」。

　　一直以來，中國的電視劇市場仍然以中老年人為主，年輕觀眾比較少。這兩年流行的電視元素中，充斥著婚戀、穿越、諜戰等賣點，此外就是以湖南衛視為代表的一些定製劇，以及一些偶像青春劇。區別於上述類型，情景喜劇是諷刺的藝術，其喜劇效應需要時間慢慢發酵。

　　為此，寧財神曾專門研究過美劇，認為差距巨大，最關鍵的差距跟製作成本有關，「國內的演員越來越貴，製作費就越來越少。」這也是他過去一度不想接著做電視劇的原因。儘管一度認輸，但他並沒有放棄電視劇寫作，而是表現出了更大的野心。

　　「嚴格來說，我覺得這不算野心，而是我想要表達的東西更多了，如果沒有表達的話，電視劇我現在寫不動。逗觀眾，我做話劇就可以了，口碑也不錯。電視劇的區別是，它體量比較大，可以表達的東西比較多。」

　　在「龍門」夾帶私貨

　　「每個人都在說故事，我也在說，關鍵是最後總要有一個觀點你為什麼要寫這個。」寧財神相信，好電視劇是有觀點的。

　　「很多人希望看輕鬆的喜劇，或者展現人性真實一面的故事。」寧財神這麼說，他在微博上看新聞，但每天的新聞都有讓他不舒服或憤怒的地方，「過去社會還沒有這麼重的戾氣。但現在呢？」

　　這種憤怒體現在《龍門鏢局》的說教性，裡面夾帶了很多私貨。第一集，陸三金花了近5分鐘講述「法治社會、人人有責」。第二集，年掌柜花了近10分鐘說明「生意不容於人情」的商業法則。第三集，陸三金等人花了近15分鐘強調「自力更生、和諧社會」的人生普世價值觀。

　　對於這種「私貨」，分寸顯然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某種程度上說，笑料是味精，如果主料足夠豐富，烹調方法合理，稍加一點就能增鮮，放多了則會令人味覺麻木。

　　不過，寧財神並不害怕整體故事的失控。「所有商業類型片都是有規則的，你只要在規則裡面，無非就是換細節、換人物。它的發展方向其實都已經固定，不會再改變了。如果真要失控，那就肯定是故事本身有問題了。」

　　他更擔心的是年輕觀眾口味的變化，「『武林』寫在論壇時代，『龍門』寫在微博時代，觀眾對公眾事件的觀點在發生變化。原來我們都是草根，平平淡淡，觀眾有一種造新人的快感。現在不是新人了，要求自然就高了。」

　　「每一撥年輕人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揣測、迎合他們只有死，你跟不上他們的腳步，變化太快了，今天喜歡的明天就討厭，改變在一秒中發生。只有忠於自己的內心，用那些有價值的有力量的東西去打動觀眾，他們才有可能來看一眼。你要是追著他們，死得透透的。我不趕時髦，我只追趕有價值的、值得討論的東西，這跟資訊無關，只與生活有關。」

　　在寫話劇版《武林外傳》時，寧財神曾說過：「如果你被社會強姦了，你要想辦法調整自己，學會怎麼享受它。」現在，他修正了自己過去的觀點：

　　「當你沒辦法改變社會時，你就要想辦法改變自己。每個人都是這個社會的細胞，每個細胞都是健康的，那社會就會往好的方向轉變。因為我們現在光抱怨，每天罵罵咧咧是沒用的，你改變不了什麼東西。我回來做電視劇，是因為這還是面向大眾表達價值觀的最主流的媒體，雖然累但是得做，我總得對這個時代有話講。」

　　《非誠勿擾》新舞台

　　「寧財神也成功，也沒有安全感；也入世，也出世；也善良，也邪惡；具有一切天才少年兒童的不穩定因素，骨子裡是一典型上海男人，語言和思想卻很像個北京人。」這就是好朋友李尋歡對寧財神的概括。

　　寧財神曾經被王朔評價為是「混過天南海北的一顆人丹」。儘管以寫喜劇出名，但他並不認為自己很搞笑，相反比較悶，但不邊緣，善良，心理健康，與和諧社會相輔相成。見到熟人還行，有時候蔫壞，耍耍賤。

　　「生氣和丟人」

　　成名之後，寧財神的經歷已經毫無秘密可言，與許多上世紀70年代出生的人一樣，他的知識結構來源自港片、金庸、王朔。

　　「1983年版的射鵰，都是在錄像廳看的。等到90年代家裡有點小錢，可以從廣東買錄像機看錄像帶了，先看毛片，後來看武打片，慢慢變VCD、DVD，都是看香港影視長大的。」

　　《武林外傳》之後，寧財神真成了「財神」，一群文化娛樂產業鏈的開發者跟在他的屁股後頭打著他的歪主意。看上去，這幾年寧財神在影視圈如魚得水。機會多了，稿酬漲了，選擇餘地寬了，寫自己愛寫的幾率也大了，當然，被八卦的時候也多了。

　　「最主要就是運氣吧。」成名之後的寧財神仍然謙虛，但他並不否認自己的努力，「每次有重複的時候，自己心裡就覺得打鼓、發虛，就只能硬著頭皮創新」。

　　在「硬著頭皮創新」之外，細翻他過去幾年的經歷，他參與的電影可能從來沒帶給過他滿足感，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生氣和丟人」。

　　「武林」系列之外，寧財神寫了好幾部其他題材的喜劇，但都沒能複製「武林」的成功。其中最慘不忍睹的失敗是2006年底上映的、號稱投資千萬的《大電影之數百億》。

　　2008年，寧財神在電影圈的成績是《精舞門》，該片在各種榜單中基本都會位列當年爛片前三位。2010年底，寧財神編劇的另一部商業大片《大笑江湖》在賀歲檔公映，票房不錯，但口碑仍然很差。

　　「很難說是因為導演改劇本，導致了電影存在的問題。也許人家照我那個拍會比現在還要差。我不能說這話，所以只能自己做導演，我才能對自己的作品全部負責。」寧財神這樣說，這次他將過去經歷的「導演修改劇本」的經歷，寫進了《龍門鏢局》第15集的故事裡拿來調侃。

　　上《非誠勿擾》

　　迄今為止，除了情景喜劇之外，寧財神認為只有話劇體現了他的真正實力。從2007年至今，寧財神和話劇導演何念一起創作出了深受市場歡迎和好評的「愛情喜劇三部曲」，讓其在話劇舞台收穫了最大的掌聲。

　　對於《龍門鏢局》劇情拖沓、用力過猛的評價，寧財神犀利還擊：「說很爛的就別看了，如果看了三集還是不覺得好笑的話，那就果斷棄劇吧。」儘管自信滿滿，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寧財神仍然想知道更多人的觀感，「你隨便談你的，不要有任何顧忌」。

　　除了電影、電視劇和話劇之外，寧財神現在正式加入了綜藝節目的隊伍。8月4日，寧財神正式加盟江蘇衛視《非誠勿擾》，繼樂嘉之後，成為該欄目的第二位常駐嘉賓。

　　《非誠勿擾》官方公布了各路明星們對他的祝福，在其中一個視頻中，章子怡笑得花枝亂顫，「他是個好編劇，但其實是個爛嘉賓！」這多少顯示了寧財神在影視圈中的好人脈。

　　一開始，「爛嘉賓」寧財神在《非誠勿擾》中改不了一些小惡習，來迴轉椅子，甚至摳鼻屎，這也讓他成了被網民調侃的對象。而在《非誠勿擾》的點評中，他話也不多，但是評價起來也沒嘴下留情，在一期節目中，因與男嘉賓嗆聲，更是在網路上飽受爭議。

　　對於為何加盟《非誠勿擾》，寧財神表示自己是《非誠勿擾》的粉絲，上節目主要是為了體驗生活，積累寫作素材。

　　「生活的精彩遠遠大於戲劇的精彩，這就是我覺得《非誠勿擾》最好看的地方。《非誠勿擾》是我的寒玉床，有時會很煎熬，堅持下去就能增強內力，延長寫作壽命，光這一點，已經足夠讓我厚著臉皮撐到底了。」

　　戲謔的是，這幾年電視環境的改變如此之大，以至於今天的寧財神在《非誠勿擾》里，或許可能比在《龍門鏢局》里更紅。（稿件由《時代周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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