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的青春美詩詞的青春美

詩詞的青春美

劉 夢 芙

作 者 簡 介

劉夢芙，1951年生，原籍安徽岳西，曾任中學教師、《中華詩詞》編輯。現居合肥，任安徽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現當代文學研究室主任。並任安徽大學中文系兼職教授、安徽省文史研究館館員、首都師範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兼職教授、安徽師範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2007年獲安徽省宣化系統「六個一批」雙百拔尖人才稱號。

少年時代從父親劉鳳梧先生學詩，八十年代師事中央文史研究館孔凡章先生，並向繆鉞、施蟄存、錢仲聯諸前輩學者問學。已發表論文一百多萬字，詩詞千餘首，獲「李杜杯」全國詩詞大賽一等獎第一名及各種詩詞大賽一、二、三等獎十多次。著有《嘯雲樓詩詞》、《二十世紀名家詞述評》、《近現代詩詞論叢》、《二錢詩學之研究》、《選堂詩詞論稿》，編有《二十世紀中華詞選》（三冊，166萬字）、《中國現代詞選》（以上諸書皆已出版）。完成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近百年名家舊體詩詞及其流變研究」（專著90萬字，已獲結項證書）。主編、校勘「二十世紀詩詞文獻彙編·文論」、「二十世紀詩詞名家別集叢書」、「當代詩詞家別集叢書」、「安徽近百年詩詞名家叢書」共50多種，已出版者30餘種。另出版古典詩詞評註、古文譯註、古籍點校共6種。未出版者有文集《嘯雲樓詩學論叢》（在排版中，2012年可出）、國家課題專著《近百年名家詩詞及其流變研究》。

一

「青春」，是一個多麼令人神馳心醉的詞語！它使人聯想起噴薄的朝陽，浩瀚的碧海，凌雲的雄鷹，追風的駿馬；它還使人聯想起幽谷芳蘭的清芬，雨後新荷的珠露，牧童牛背上嘹亮的短笛，少女雙頰上嬌艷的紅霞……青春，意味著百草萌芽、萬柳垂絲的季節，更象徵著人生最絢麗的年華；它洋溢著蔥蘢蓬勃的生氣，更包蘊著光明燦爛的未來。就個人的生命旅程而言，青春似乎是短暫的，但在精神境界中卻靈光閃爍，至老不衰，如日月之新，松柏之茂——青春之美是永恆的。

詩詞何嘗不是這樣？具有三千年悠久歷史的中華詩詞，經歷了滄桑巨變，飽受過風雪摧殘，但依然不死，依然飽含著青春的活力。它有過最輝煌的時期——三唐兩宋，如同發育成熟的少男倩女，風采照人；也有過元、明時代的衰頹，如人之抱病，懨懨不振；而到有清一代，又重煥生機，愈加壯健。在20世紀百年間，無論是「五四」運動的狂飆驟雨，還是十年「文革」的霜凍冰封，都未能使詩詞毀滅。當撥亂反正的春風吹拂之後，這一棵參天喬木，便怒放鮮花，香飄四海。

懷有偏見的人們，嘲諷當代詩詞是「夕陽文學」，是白髮老人的寂寞悲吟。事實果真如此嗎？本文將討論詩詞中富有的青春美，青春之美表現於詩詞中的各種情感、意境與風格，並重點援引現、當代名家作品以闡明之，作為對上述問題的回答。

二

詩詞的青春美，輝耀著作品的思想內容，體現於作品的藝術風格。這種強烈而動人的美感，並非為少年詩人的作品所專有，中、老年人的詩詞，同樣富於青春之美。

無論是寫任何題材，大者如國計民生，風雲時局；小者如親朋愛侶，花鳥園林，其體裁風格可以多彩多姿，表現手法可以千變萬化，但精神、情感都必須健康明朗，具有充沛的活力，方能顯示出青春之美。這種活力，最明顯地是一股陽剛之氣，磅礴奔騰，如黃河落天，一瀉萬里；似寶刀出匣，精芒四射。展現在詩詞之中的，是闊大的襟懷，宏偉的抱負；是一往無前的勇氣，百折不回的毅力。青春之美，又美在於一種純潔渾樸的情感，它不是飽經世故的圓滑，更不是胸藏城府的深沉。表現在詩詞之中的，是火熱的愛戀、真摯的思念；是對邪惡事物的憤恨，對美好理想的追求。少年詩人的慷慨高歌，固能展露青春的風采；白髮詩人的歸真返璞，亦可表現不老的童心。精神、情感，在詩中必須化為生氣勃勃、豐美動人的藝術形象，方能使讀者一見傾心，留下深刻的記憶。

還是讓我們先來欣賞古典詩詞中的青春美吧！

以唐詩為例：王昌齡「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從軍行》），賀知章「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詠柳》，王維「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觀獵》）、「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少年行》）、「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相思》），李白「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齊滄海」（《行路難》）、「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雲》）、「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望廬山瀑布》），杜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望岳》）、「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房兵曹胡馬》）、「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飲中八仙歌》）、「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岑參「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嚴武「昨夜秋風入漢關，朔雲邊月滿西山。更催飛將追驕虜，莫遣沙場匹馬還」（《軍城早秋》），韓愈「我願生雙翅，捕逐出八荒。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調張籍》），盧綸「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塞下曲》），白居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賦得古原草送別》），劉禹錫「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盼青雲睡眼開」（《始聞秋風》），李賀「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致酒行》）、「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唐、宋詞中同樣不乏佳作：白居易「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憶江南》），皇甫松「菡萏香連十里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採蓮子》），牛希濟「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生查子》），李珣「游女帶香偎伴笑，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南鄉子》），宋祁「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玉樓春》），蘇軾「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念奴嬌·赤壁懷古》）、「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密州出獵》），賀鑄「笳鼓動，漁陽弄；思翡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六州歌頭》），周邦彥「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蘇幕遮》），李清照「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逢舟吹取三山去」（《漁家傲》）、「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岳飛「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滿江紅》），張孝祥「盡吸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念奴嬌·過洞庭》），辛棄疾「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寄之》）、「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賀新郎》）、「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革錄，漢箭朝飛金僕姑」（《鷓鴣天》），劉克莊「金甲雕戈，記當日轅門初立。磨盾鼻，一揮千紙，龍蛇猶濕」（《滿江紅·夜雨涼甚，忽動從戎之興》），張炎「浪挾天浮，山邀雲去，銀浦橫空碧。扣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壺中天·夜渡古黃河》）……

大量名篇警句，舉之不盡。以上所引，既有詩人詞家青少年時期的放聲歌唱，也有中、晚年期間的擊節高吟，都能顯示出青春的朝氣。作品中的內容十分豐富：有對秀麗風光的描繪，有對純真愛情的嚮往，有對英雄人物的讚頌，有對清純少女的刻畫，而更多的則是對建功立業的渴望，是愛國豪情的抒發，這是古典詩詞中極寶貴的一部分，光芒永在，百讀常新。

三

詩人的個性、情感各自有異，藝術風格也因之五色繽紛。但就總體而言，又不出「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這兩大類。清代桐城著名古文家姚鼐對此有精彩的論述：

鼐聞天地之道，陰陽剛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陰陽剛柔之發也。……其得與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鏐鐵；其於人也，如憑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之。其得於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其於人也，漻乎其為嘆，邈乎其如有思，煗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觀其文，諷其音，則為文者之性情形狀舉以殊焉。且夫陽陰剛柔，其本二端，造物者糅而氣有多寡進絀，則品次億萬，以至於不可窮，萬物生焉。故曰：一陰一陽之為道，夫文之多變，亦若是已……

——《復魯絜非書》

姚鼐是論古文，同樣適用於詩詞。他用一系列生動形象的語言，淋漓盡致地描繪出兩類文學風格的特徵。在姚鼐之前代，晚明張糹延在《詩餘圖譜·凡例》中說：「詞體大略有二，一體婉約，一體豪放。婉約者欲其詞調蘊藉，豪放者欲其氣象恢宏」，因而後人據此將歷代詞劃分為豪放、婉約兩大流派。「豪放」與「婉約」，略同於「陽剛」與「陰柔」，但後者涵義更廣。清末王國維《紅樓夢評論》中「優美」與「壯美」之說，也不出陽剛、陰柔的範圍。詩詞藝術風格上的「青春美」，既有陽剛，也有陰柔，需要細加辨析：富有陽剛之氣的青春美，具體表現為雄奇、勁健、壯麗、奔放、峻拔、高渾等風格；而屬於陰柔之美者，則表現為清新、明媚、秀麗、俊爽、飄逸、修潔等風格。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並非截然對立，往往是二者交融，所謂「雜端莊於流麗，含剛健於婀娜」，成為上佳之作，不過是某種風格成分較多而已。青春美是健而兼美的，以人為喻：是英姿颯爽的男兒，是矯若流龍、翩若驚鴻的出水洛神、散花天女，是體操競賽時翻飛縱躍的李小雙、莫慧蘭，而不是弱不禁風的林黛玉——瀟湘妃子只是病態美而已。青春美「肝腸似火，色笑如花」（夏承燾評稼軒詞），是內在的心靈美與外在的風華美自然的結合，既不是搔首弄姿，也不靠塗脂抹粉。詩詞中另有多種風格，如古樸、凄怨、寒瘦、險怪、僻澀、蒼老等等，或以悲為美，或以丑為美，卻難以表現青春的風采、旺盛的生機。衰颯的意境、頹靡的情調，固然是詩詞中的不良因素，青春之美與此無緣；但即使是詩聖杜甫沉鬱頓挫的詩風，也與青春美距離甚遠，因為其中悲慨的成分過多。體現青春美的應該是飛動的氣勢、熱烈的情緒、高亮的聲調、活潑的風姿，如獅虎之跳卧，鸞鳳之翱翔；如瑞雪之晶瑩，朝霞之瑰麗。初學詩詞而天資聰穎的青年，雖藝術上遠不夠圓熟，但作品中有淋漓的元氣，有不可遏制的生命力，因而最能形成青春美的風格；老年人容易暮氣沉沉，但百鍊之鋒，往往迸發閃光的警句，臧克家詩「狂來欲碎玻璃鏡，還我青春火樣紅」；葉嘉瑩詩「劫後書來感不禁，曾悲萬馬一時喑。而今齊向春郊騁，我亦深懷並轡心」，堪為寫照。

唐人司空圖以精採的詩家語論詩，著為《詩品》，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有很大影響。《詩品》列舉詩歌二十四種風格意境，其中許多語句可見詩有青春之美。諸如「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碧桃滿樹，風日水濱。柳陰路曲，流鶯比鄰」（纖穠）；「霧餘水畔，紅杏在林。月明華屋，畫橋碧陰」（綺麗）；「明漪絕底，奇花初胎。青春鸚鵡，楊柳樓台。碧山人來，清酒深杯。生氣遠出，不著死灰」（精神）；「可人如玉，步屧尋幽。載瞻載止，空碧悠悠」（清奇），風格上可以歸納為陰柔之美。而「返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雄渾）；「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雲連風」（勁健）；「天風浪浪，海山蒼蒼。真力彌滿，萬象在旁」（豪放），如此風格的詩歌充滿雄健的力量，是陽剛之美。唐代是我國文化發展的盛世，詩歌成就達到頂峰，尤其是初唐、盛唐之詩，渾涵元氣，正如人之青壯年時代。司空圖在博覽前人詩歌的基礎上加以品評，兼容各類風格之美，這對我們今日詩歌的創作和欣賞，仍然有豐富的啟迪。

以上是就詩詞有青春美的風格特徵而言。風格離不開文字語句，在語言表達方面，欲求青春之美，則需鎔鑄新辭，掃除陳腐。所謂「新辭」，並非是一味用新名詞寫新事物，而是在通常的語言中煉出新意，化舊為新。這種語言應該是清麗活潑、流暢渾成，是真正的詩人語、詞家語。豪放不等於粗莽，激越不等於叫囂，精巧不等於雕琢，華美不等於妖冶。有的詩詞理論提倡樸素、白描的語言，一如李白詩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但產生這種語言的基礎是出眾的才華、深厚的功力，百鍊鋼方能化為繞指柔，絕非率爾操觚、質木無文者就可達到。恰到好處的修飾是必要的，「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鍾嶸《詩品》），詞采華茂的語言，更能顯示出青春美，「清水」、「芙蓉」，本身不就有天然的色彩嗎？且舉二例：清人鄭珍詩：「綠荷扶夏出，嫩立如嬰兒。春風欲捨去，盡日抱之吹」（《春盡日》），譬喻新穎，色彩清麗，寥寥四句而雋妙生動，味之無窮，是前人未曾道過的名句。又如龔自珍詩：「黃金華髮兩飄蕭，六九童心尚未消。叱起海紅簾底月，四廂花影怒於潮」（《夢中作四截句十月十三夜也》），氣象雄傑，意境瑰奇，磊落不平之氣噴薄而出。倘若詩中詞語缺乏絢爛的色彩，給人的印象就不會鮮明、深刻。具有青春美的語言，還應該聲韻鏗鏘，宮商諧暢，洪亮若黃鐘大呂，清揚似玉笛銀箏，而不是沉滯喑啞，幽咽低微。總而言之，詩詞中積極健康的情感，唯有用芳鮮醇美的語言表達出來，方能放射出青春的魅力和奪目的光彩。

創作詩詞，需要緊密聯繫社會，與國家共命運，與時代同脈搏；需要多多選取新鮮的題材，不斷開拓出嶄新的藝術境界，使詩詞生生不息，永駐青春，這已是毋庸贅述的道理，將在下文所引的實例中得到證明。

四

前文所舉之例為古代詩詞，人所熟知；實則現、當代名家詩詞中飽含青春氣息的精品俯拾即是，惜未能廣為傳播。以下為之推介，窺豹一斑，闡釋則據作品具體情況，或詳或略。

半天烽火降妖祲，虹氣騰淵寶劍沉。

自惜雄才空冀北，誰將青眼到淮陰？

窮途不短凌雲志，滄海常懷破浪心。

壯士由來期報國，輕身不為感黃金。

——唐玉虯《癸丑歲詠懷》

唐玉虯（1894—1988），著名愛國詩人。此詩為二十歲時作于軍閥混戰年代，抒發經世救國的遠大抱負，不因懷才不遇而悲傷，格調高昂，聲情激越。「冀北」，指空群的駿馬；淮陰，指漢時名將韓信（曾封淮陰侯），皆暗喻詩人自己。全詩風骨遒勁，極為精警。

志壯終軍氣吐虹，欣然仗策事從戎。

十分草色征袍綠，一路櫻花戰旆紅。

祇冀烽煙銷海嶠，豈辭冰雪滿刀弓？

男兒報國平生志，不羨驃姚衛霍功。

——劉鳳梧《堂侄和權從軍遠征》

劉鳳梧（1894—1974），安徽老一輩詩人，筆者之父，有《蕉雨軒詩鈔》。詩作於50年代，激勵侄兒參加部隊，保衛邊疆。中二聯寫景抒懷，雄渾壯美。「終軍」，漢朝青年儒士，向漢帝請長纓以縛南越王，事見《漢書·終軍傳》。衛、霍，漢時率軍掃蕩匈奴的大將衛青、霍去病，霍被封為驃姚將軍。尾聯言從軍報國，並非為了獵取功名，情操更為高尚。

喔喔荒雞絮五更，雄心起落忽分明。

銀蛇騰向青天嘯，戛碎玻璃夢裡聲。

——汪石青《夜闌薄醒朦朧口占》

汪石青（1900—1927），皖南人，英才卓犖，詩詞曲賦無所不工，兼善古琴。民國十六年卒，僅二十七歲。遺著有《汪石青集》，這裡錄其絕句一首。詩的題材很平常，但化用劉琨聞雞起舞舊典，意象一新：曉夢朦朧中寶劍忽化銀蛇，擊碎窗上玻璃，騰嘯青天，突兀雄奇之至，有力地襯托出詩人的勃勃雄心。詩中「絮」、「騰」、「嘯」、「戛」諸字，皆精切而靈警。

一笑梨渦暉絳霞，鸞衫綉滿折枝花。綠煙新髻綰靈蛇。薇帳垂雲春撰夢，銀瓶汲月夜烹茶。東風長駐莫愁家。

——陳翠娜《浣溪沙·戲擬閨情》

陳翠娜（1902—1968），杭州人，小說家陳蝶仙之女。幼有奇慧，十歲能詩，二十五歲出嫁前已著有《翠樓吟草》五卷、《綠夢詞》一卷、《文草》一卷、《曲稿》一卷，色色精工，其父為之印行。這首小詞為自我寫照，上片活畫出一位天真爛漫、打扮時新的女孩；下片「薇帳」句中「撰」字鍛煉極精：「撰」者，獨造、虛構也，春夜的美夢由自家構思、杜撰，著一字而意境全出。翠娜詩詞佳作甚多，如「載春船小，恰春人雙個，坐近湘裙並肩可。把羅襟兜月，玉笛吹煙，風催放、鬢角素馨一朵」（《洞仙歌》上片），寫雙女共坐小船之姿態，生香活色；「顧鏡自惺松，無主顰蛾，又被風吹皺。……蜂語入簾鉤，搖漾詩魂，人比遊絲瘦」（《醉花陰》），有易安神韻。「昨宵醉墮滄浪煙，水晶紅夢春人眠。花枝窺夢作嬌笑，銀屏倒吸晴藍天。流雲一尺春魂軟，曉風吹去和愁斷。鬢角釵飛玉燕斜，眉間地斂青螺短。妝成顧影自含羞，一笑嗔人回鳳眼」（《春曉曲》），寫少女春眠晨起時梳妝顧影的嬌媚，設色穠麗。雄健之作如《偶書》：

旗亭來續大風歌，海岳如雲出塞多。

太息中原豪傑盡，雨中立馬望黃河。

詩寫於二十二歲，以一青年女性發出世無英雄之感慨，抱負之奇偉，極為罕見。

歸來枕席余奇彩，龍噴鯨呿呈百態。欲招千載漢唐人，同俯一城歌吹海。 天心月脅行無礙，一夜神遊周九塞。明朝虹背如翁吟，防有風雷生謦欬。

——夏承燾《玉樓春·北京看節日焰火，次日乘飛機南歸，歌和一浮、無量兩翁》

夏承燾（1900—1986），詞學大家，有「一代詞宗」之譽。詞為六十三歲時作，題材新而立意更新，在短章中創造出雄奇瑰美的境界，極富青春朝氣。上闋第三四句說，要請千年以前的古人同來看今日京城的焰火，真是奇想天開。又如《玉樓春·己未夏，與二北、叢碧、君坦、李庵、曉川諸詞友北海觀荷》：

吟人聯袂凌空下，碧眼蒼髯杯共把。亭亭翠蓋疊千幢，灼灼風裳開數朵。 扶筇昨夢清無價，老去還能歌叱吒。函關驢背少年游，紅旭當頭看太華。

詞作於1979年，夏先生已八秩高齡。詞中「碧眼」，原注云「是日有英國留學生培蒂參加雅集」。上片寫碧眼蒼髯，紅荷翠蓋，即成設色絕佳之圖畫，凡手至此已難乎為繼。但下片陡開奇境，以「昨夢」承轉，聯想少年時代的壯遊，因華山形似蓮花，便與上闋有虛實相生的聯繫。結句寫紅旭青山，光華奪目，為詞心不老之象徵，境界全新，令人擊節叫絕。宋初陳摶隱居華山，聞趙匡胤登基，從驢背上大笑跌下：「天下從此太平矣！」詞中暗用此典，深含撥亂反正後對國家轉入改革開放新時期的希望，情景渾融，極為壯美。

鮫窟銷金，春場戲馬，重來洗了蠻腥。明眼東籬，百花都讓傾城。衝天香陣黃金甲，戰西風，白帝無靈。最驕人，落落雄姿，如此騷英。 五洲奇卉歸吾族，是姚霜飛絢，玉露經營。絕代銷魂，捲簾曾證三生。當時錯道人爭瘦，笑而今千丈豪情。祝繁枝，歲歲年年，長不飄零。

——錢仲聯《高陽台·人民公園今秋菊花展覽甚盛，余時客滬，所寓國際飯店與對鄰，往觀有作》

錢仲聯（1908—2003），當代國學大家，曾任蘇州大學教授。以飽蘸彩墨的淋漓大筆，一掃前人詠菊詩詞中孤高凄怨的形象，意境全新。通過讚美不畏風霜、衝天香陣的菊花，象喻中華民族勇於戰鬥的英雄氣概，激情奔放，格調高昂，是以傳統題材表現時代精神的力作。

碧海無邊際。佔蘇堤、春光今夜，兩人成世。楊柳桃花千尺浪，盪得姮娥魂醉。便天外乘鸞而至。西子為持妝鏡照，看毫釐不失雲鬟媚。羅襪步，仙塵起。 無雙畢竟明湖水。算重來、驚鴻舊影，微波能記。哀樂中年都過了，犢鼻清狂如此。還笑向湖峰擁髻。祝願神人冰雪質，要長無圓缺無生死。風露冷，可歸矣。

——錢仲聯《賀 新 郎 ·三月望夜，與婦蘇堤玩月，歸華僑飯店作》

1962年春，錢仲聯先生應夏承燾先生之邀，到杭州講學，偕夫人同往，於農歷三月十五日夜遊西湖，歸作此詞。這是一幅清麗無比的蘇堤夜月圖畫，也是一曲歌詠愛情永恆的優美樂章。

詞寫西湖夜景，廣邈空靈，而伉儷相攜，神仙入畫，更臻婉約綿邈之致。「佔蘇堤、春光今夜，兩人成世」，「便天外乘鸞而至」，「西子為持妝鏡照，看毫釐不失雲鬟媚」，「算重來、驚鴻舊影，微波能記」，詞心如綺，警句珠聯，交融物我，人月同輝，而流注其間是一脈熱愛生活、熱愛大自然的深摯之情，迴腸盪氣。詞中在寫明湖碧水、楊柳桃花的同時，融入大量的典故，如「羅襪仙塵」、「驚鴻微波」出自曹植《洛神賦》，「神人冰雪」出於《莊子》，寫出夫人姿容之妍美、品質之高潔；用司馬相如著犢鼻褲與卓文君當壚賣酒的故事，以見詞人的風流倜儻；「擁髻」語出《趙飛燕外傳》，寫對夫人的愛憐，而「要長無圓缺無生死」，從東坡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語中化出，命意則翻進一層，愈見夫婦感情之綿長深篤。愛情是人類普遍的情感，也是詩歌永恆的題材，我們常在詩中看到的是熱烈的追戀、纏綿的相思乃至對逝者沉痛的悼念，寫中年以後的夫婦之情則頗為少見，此詞情景，使人彷彿回到青春時代。在藝術方面，運典隸事，如鹽在水，渾化無痕，是錢先生作為學者的長技；而以典雅工麗之辭變化出新美瑰奇的境界，則是詞人卓越才華的表現。

鵬翼藐滄海，飛渡向陽輪。鑿開長夜混沌，人外辟乾坤。振翅企鵝鼓腹，昂首銀鯨擺鬣，歌舞獻嘉賓。一色皓無跡，萬古煉冰魂。 長城站，紅旗拂，映朝暾。宏微世界在手，絕域建殊勛。兩萬里濤狂吼，十二級風怒掃，龍性豈能馴？打破八寒獄，放我浩然春。——寇夢碧《水調歌頭·獻給南極考察隊的勇士們》

寇夢碧（1917—1990），名泰逢，天津著名詞人。因作詞崇尚南宋吳文英（夢窗）、王沂孫（碧山），故以此為號，取代本名。但這首詞完全是稼軒（辛棄疾）、龍洲（劉過）的風格，寫南極冰雪世界的奇景，歌頌我國科學考察隊的勇士精神，充滿民族自豪感。詞中鎔鑄新詞，自然渾化，筆力橫放，有虎擲龍拏之概。

再看寇先生於1988年所作《百字令·戊辰展上巳水上修禊，分韻得伴字》：

振衣長嘯，把花魂叱起，萬枝紅綻。天為南溪開霽色，浩翠迎來吟伴。畫俠狂杯，詞仙醉筆，斗句芙蓉館。群真獻壽，龍潭桑海驚換。 堪笑結習千年，騷壇壁壘，多少閑恩怨。且趁兩湖晴淥活，好洗吾曹詩眼。風虎雲龍，春花秋月，雄秀誰兼擅。今宵何處，夢飛峨髻天半。

「修禊」，傳統民俗於農歷三月上旬的巳日，到水邊嬉戲采蘭，以驅除不祥。晉代王羲之等文士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千古傳為韻事。詞中所寫為當代詩詞家與書畫家一次春遊聚會，題材普通卻落筆不凡。起句劈空而來，寫詞人振衣長嘯，叱起花魂，「萬枝紅綻」，極為精警。接寫「南溪浩翠」之中藝術家們共同創作，場面熱烈。下片轉入議論：千年以來的詩壇因創作主張不同而互相排斥，甚至成仇成怨。今天應該珍惜春光，消除結習，盡情歌詠，兼容各種不同的風格，追求至高至美的境界。詞中展現老詞人飽經桑海之後迎來新世的由衷欣悅和廣涵眾美的博大襟懷，洋溢青春之豪氣，議論與抒情寫景緊密融合，風格雄健而兼秀美。

天淡山濃，恍然仙府桃源境。盤空石棧入雲深，深處藏幽徑。風外雙鬟端整，擅絕代英懷誰省？都來此意，辛苦關山，問他周鼎。 萬綠叢中，一株紅顫東風影。前身原是鳳凰花，合住青峰頂。眼底明霞千頃，總難忘，故園芳信。娉婷翠袖，慷慨青萍，龍媒飛騁！

——孔凡章《燭影搖紅·為劉適蘭題照——菲律賓島上鳳凰花下獨立》

孔凡章（1914—1999），生前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著名詩詞家，有《回舟集》四卷。為國際象棋青年女棋手劉適蘭題照[1]，是前人從未涉及的題材，故以下闡析較詳，以見其審美取向。劉適蘭為四川成都人，是孔凡章先生的同鄉，在棋校學棋時，又是孔先生的晚輩。她馳騁枰場，飛車躍馬；遠征國外，斬將搴旗，在閃光的人生旅程中留下一幅幅青春剪影，集為像冊後請孔先生題詞，以作珍貴的紀念，其照片與題詞具有歷史意義與藝術價值。

照片提供的只是拍攝所得的自然風景與人物，而如何在詞中展現更為豐美的意境，則有賴於詞人的聯想與生花妙筆。詞之上片起二句先寫如同仙府桃源的環境，再寫登山，詞筆宕折，引人入勝。「風外雙鬟端整」，一句勾出劉適蘭妍秀的形象。以下突轉，點明女棋手的英雄抱負，並非普通遊客之閑適，而是意在問鼎棋壇，奪取冠軍。下片換頭數句為神來之筆，將人與花合寫，色彩瑰麗，風神搖曳，可謂境界全出。在中國傳統觀念中，鳳凰為百鳥之王，象徵祥瑞與高貴，以「鳳凰」名花，且在青峰之頂，暗喻劉適蘭當為國際棋壇女王，詞意深婉而氣象高華。「眼底」至「芳信」從目睹壯麗風光回想到祖國、家鄉的期待，結數句進而抒發豪邁情懷，與上片「問他周鼎」呼應。「青萍」為寶劍之名，「龍媒」為駿馬之稱，詞中用來比譬棋手精湛的技藝和勇於戰鬥的氣概，典雅貼切。總之，此詞是融陽剛之壯美與秀婉之柔美於一體的典型傑作。

另一首題照詞《東風第一枝·在菲律賓應邀參觀閱兵，此棋壇創舉，亦女棋手殊榮也。閱兵處舊是古戰場，故詞中云云》，更見詞家思想之廣度與深度：

日軌搖紅，霞旌漾彩，遠山入樹青斷。鈿車紫幔初開，袷衣素羅新換。貔貅劍禮，寫當代蛾眉新傳。聽笳聲、微哂風前，儂也久經征戰。

金鼓震，疆場血濺；城闕破，萬家塗炭。只今蔓草荒原，舊時畫樓芳苑。干戈玉帛，誰與問、人天一念？願將壇都化棋壇，銷盡寰球兵亂。

菲律賓總統邀請參加比賽的女棋手閱兵，以國家隆重的禮儀顯示女棋手的尊貴，照片錄下這一盛況。詞之上片寫景設色，極為華麗，「鈿車紫幔」見器物之名貴，「袷衣素羅新換」寫出女棋手著裝觀禮的風姿。「貔貅劍禮」寫受檢閱的軍隊向棋手致敬，然而女棋手微微一笑：「儂也久經征戰」，這是詞人設身處地的著想，顯示「當代蛾眉」不讓男兒的自豪心態，詞筆婀娜剛健，一體渾融，如鑄合金。上片從照片之實景生髮想像，有概寫有特寫，已甚為精妙；下片則峰迴路轉，寫出更高的境界：詞人回顧人類歷史，發生過無數次慘酷的戰爭，生靈塗炭，文明毀滅，爭王爭霸者幾人有化干戈為玉帛的念頭？詞人希望各國指揮作戰的「將壇」轉變為棋壇，將鉤心鬥角的智力用於棋盤上的競爭，銷除血腥的暴力殘殺，使世界獲得永久的和平。這是中國傳統文化陶冶而成的仁愛悲憫情懷，也是面向整個人類社會前景的終極關懷，極為博大。而這一情懷就詩歌表現而言，繼承化用了老杜「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但具有當今國際爭戰現實上的針對性，詞句的含義和張力已遠遠溢出為棋手題照的範圍了。在詞中寫新題材、新境界，復能保持傳統的承續性，達到新而善、新而真、新而美，極為不易，是詩詞發展之正道。孔先生還有大量古近體詩和詞寫中國圍棋擂台賽以及亞運會、奧運會各類體育比賽，描繪中國健兒的英姿，歌頌他們為國爭光的凌雲壯志，都是古人未曾夢見的新題材，佳作聯翩，不一一列舉了。

瞥然一箭沖霄，紅塵盡入清虛府。天荒竟破，明朝奔月，雲衢有路。何羨靈槎，銀河迢遞，往來指顧。問青天碧海，姮娥無恙，人間事，曾知否？還記瓊樓玉宇，怯高寒、欲飛難舉。前人往矣，長風萬里，今看歡度。露冷星明，休忘試罷，霓裳新舞。向廣寒深處，桂花香里，寫遊仙句。

——王筱婧《水龍吟·詠火箭射月》

將新時代高科技與古神話傳說合寫，且巧妙化用李商隱、蘇軾名句，虛實交融，雄奇俊逸，境界極瑰美壯闊。作者王筱婧，1931年生，福州女詞人，龍榆生先生高足弟子。

以上著重介紹老一輩名家的精品。再看幾首當今青年人的佳作：

袖底終南，渺八極、空絕一毛。動詩興、雲端一笑，直上扶搖。太白山頭寒雪積，咸陽橋上亂雲飄。坼九州，涇渭走龍蛇，秋氣豪。 天風勁，排怒潮；煙九點，望中遙。但長空俯首，背倚青霄。脫屣功名真糞土，絕韋事業看天驕。放大鵬，飛過小黃河，風怒號。

——魏新河《平韻滿江紅·秋日關中飛行》

魏新河，1967年生，空軍領航學院飛行教官。十七歲即以詞名，兼工書畫，為京、津老輩詞家所稱賞。詞人駕機飛行，從萬丈雲霄俯瞰壯麗山河，抒發豪情英概，紙上如聞風雷呼嘯之聲，是新時代青年真實的自我寫照。

又如《南鄉子·雪中飛過灞水》：

風雪灞橋頭，驢背吟詩孰與儔。我在雲端翻舊譜，箜篌。聽取仙人十二樓。 河漢水西流，待把詩囊括鬥牛。攜得精芒十萬丈，歸休。要把光明散九州。

詞之題材亦寫飛行，但作法不同。上片將灞橋驢背吟詩之古人與今日在雲端作詞之我對照，更有「仙人十二樓」之想像，亦真亦幻，虛實交融，詞筆靈動。下片說要用詩囊括取群星，在九州散布光明，魄力宏大，有兼濟天下之情懷，非泛泛寫飛行所觀之景，詞境得以升華。

穿雲碣石勢橫空，坐看滄溟萬象雄。

倘許乘風分雪浪，倒騎龍馬入深宮。

——咸江南《觀海》

咸江南，女，1975年生，曾從孔凡章先生學詩，現為《中華讀書報》編輯。此詩前兩句寫「碣石」、「滄溟」氣象之雄，為下文蓄勢。三四句奇想驚人，希望「倒騎龍馬」深入海底一探秘奧。小詩有絕大筆力，表現新時代女性敢於闖世界的膽魄，真乃非同凡響。

斷霞迢遞薄蒼穹，瀉向清溪萬木叢。

想得羲和應解帶，背人湔下一腮紅。

——程濱《斷霞》

程濱，1977年生，天津南開大學畢業，為葉嘉瑩先生之弟子，現任中學教師，有《矯庵詩詞》。這首七絕的題材很普通，構思設喻卻極為奇巧：第一二句寫「斷霞」上接蒼穹，下照清溪；三四句猜想太陽女神大概是一天奔波勞倦（「羲和」原義是為太陽駕車者，語出《離騷》），瞞著人悄悄地到溪中沐浴，因此她臉上的胭脂被洗下來，溪水被染紅了。將晚霞這種千萬人吟詠過的景色寫得如此新美，寥寥四句中思路曲折，情趣盎然，足見青年人的慧心。「薄」、「瀉」、「湔」諸字，錘鍊也很有工力。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是傳統文化也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剛毅奮發、百折不撓的人文精神。詩詞中飽含這種精神，富有青春的魅力。詩詞的內涵博大精深，體式與風貌多姿多彩，「青春美」三字當然遠不足以概括。但從上舉作品來看，作者無論是長者還是青年，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無論是寫常見題材還是新題材，都能開闢新意境，都能表現作者心靈世界的青春美，形成各自的藝術風格。現當代詩詞萬紫千紅，以上不過是信手採摘的幾朵奇花而已。詩詞是傳統的藝術形式，但它並非「夕陽文學」，而是春光明媚，萬古長青，事實不是證明了嗎？讓我們揮灑手中的彩筆，在新世紀寫出更加豐美的作品吧！

五

本文重點論說傳統詩詞中的青春美，並選取一些現當代的詩詞作品以為例證。青春之美，通常意味著健康的氣息、明麗的色彩、新穎的構思、積極入世的情懷，蘊涵著充沛的生命力，在詩詞中以芳鮮流暢的語言表達出來。有青春美的詩詞，既能抒發雄邁的氣概，也能寄託柔婉的情思，藝術風格可變化多彩。我們身處中華民族走向偉大復興的時代，以詩詞言志抒情，彰揚青春之美，顯示五千年文明古國經歷滄桑巨變之後的蓬勃生機，是一種時代精神，也是傳統詩詞在當今的一種審美取向。然而詩人詞家的個性、閱歷、知識修養及由此形成的審美觀念各不相同，面對大千世界，其藝術表現因人而異，不可能強行規定某種創作取向，如上文所言，「青春美」遠不足以概括詩詞的總體風貌。可以判斷的是：當代詩詞理當繼承中華民族優秀的人文精神和精美的藝術體式，在深厚的根基之上結合時代以開拓新境，而這種「新」又必須以真善美高度統一為依歸，方有歷世行遠之價值。用新語言和表現手法寫新題材，明暢通俗是一種新，但不能流於庸俗鄙俚；典雅往往被人視為「守舊」、「陳腐」，但在高明的作者手中，同樣可展現時代精神與新境界。白屋詩人吳芳吉云：「文學只有是非，無所謂新舊」，筆者於古今詩詞，作如是觀。「青春美」也只有與真摯的情感、善良的心性、高尚的品格渾融一體，詩詞才有永久的光輝，這是筆者的結論。

（原載《全國第十三屆中華詩詞研討論文集》，2002年。發表於《中華詩詞》2006年第6期，茲作修改以應徵）

[1]劉適蘭是我國獲得國際象棋特級大師榮銜的第一位女棋手，曾是國際象棋世界女子八強之一，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屢屢參加國際大賽，戰績彪炳。國際象棋是世界性棋類比賽項目，歷史悠久，流行歐、美，尤以前蘇聯為棋壇超級大國，列寧熱愛國際象棋，喻之為「智慧的體操」。因此棋類比賽，不同於一般體育項目，而是一種高度智力和文化底蘊的競爭。中國改革開放後，正是以劉適蘭為代表的女棋手崛起，打破了蘇聯人的一統天下，後來又有謝軍、諸宸、許昱華以及「天才少女」侯逸凡等繼起，接連勇奪世界女子個人和團體冠軍，男子棋手亦躋身強隊，中國一躍成為世界棋壇之強國。美國首富比爾·蓋茨稱讚少女棋後侯逸凡代表了中國的新形象，可見影響之大。

嘯雲樓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