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鄉村夜話 【原創文學】
06-16
我離家了兩年,也整整思家兩年,思念中連家鄉的月亮都是美的。然而,當我回到家鄉,只需兩三天時間就覺著夠了,夠了,已經夠了,隨即便又盼著返城。——題記古往今來,鄉村生活都被作家詩人描繪得令人陶醉,他們憑空想像,於象牙塔尖里製造靈感,飄飄欲仙的虛擬了一種鄉村境地。國際化的說法可謂烏托邦,以烏托邦化的幻想去描繪鄉村田園生活,完全忽悠了鄉村生活最底色、最真實的一面,其虛無縹緲堪稱一部中國版本的烏托邦。以王維、孟浩然、陶淵明等為代表的田園派詩人,他們筆下的田園生活的確讓人如痴如醉,給閱讀視野留下萬般美好,文筆不可謂不美。毋容置疑,再有一千年,他們的詩仍然或具備感召力。但是,這些詩人無一是真正的田家,均屬達官顯貴,他們在鄉村只收穫詩意,並無稻麥黍稷之實,無衣食之憂,更無農家耕耘之苦。 王維閑居輞川,與當地秀才裴迪吟詩,終日宴飲遊樂,看墟里孤煙,每至酩酊大醉,便去「狂歌五柳前」,用現今通俗的說法,這種地道的文人「小資」生活怎能代表鄉村真實?農民在幹什麼?王維沒有去關注,這位大唐狀元身處最高層,卻也被浮雲遮了底層望眼,至少,他沒有看見或者根本無興趣去看見那些在風雨中耕作的農夫。白居易身為朝廷重臣,卻能到鄉村體察民情,他在《觀刈麥》、《大林寺桃花》、《賣炭翁》等詩中就描繪了一個真實的鄉村,知冷知熱,表達了對人民疾苦的體恤。早在漢代,即有重臣向朝廷上書,惜苦農民「春不避風塵,夏不避暑熱,秋不避陰雨,冬不避寒凍。」深刻的表達了惜農之情,更不用說李紳的《憫農》情結了。孟浩然雖一生不士,門下卻也滿座顯達,隱居田園,卻能富居深山有人問。所到之處,俱有雞黍,富足殷實,醉生夢死享受于田園,無需耕作便可高枕無憂。「春眠不覺曉」,他不需雨笠煙蓑朝起早,也不需去運籌一年之計在於春;「花落知多少」,他不需過問莊稼,也不需去田裡看一看,一夜無情風雨到底毀掉了多少弱春的苗兒。卻在惺忪的睡眼裡惜花嘆花,若沒有優裕的個人生活境遇,像農夫一樣面對風雨狼藉的一片莊稼,他至於能如此風流儒雅大抒閒情逸緻嗎?無獨有偶,大家閨秀李清照「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關心的亦是海棠花兒,興時不知日暮,悲時物是人非,蓋因生活體驗不同,境遇不同。初夏,她享盡綠肥紅瘦,可是稻鄉秧苗正淺,且剛插下的怎抵他一場雨疏風驟?打了水漂尚需重來,而北方小麥正是初花期,遇有陰雨,風聲雨聲可謂聒碎鄉心夢不成,莊稼與海棠原是兩重天地。而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則另有惻隱,詩人一生幾乎沒有多少好日子,最後落魄草堂,哀民生之艱,飲家國之恨,與離亂中苟且偷生。看那茅屋上的草一層層隨秋風翻飛,垂垂野老,此時未必不知柴米貴也。於是,便想到了廣廈千萬,想所有的人都能安居樂業,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大詩人走向了平民化,與百姓融為一體。陸遊辭官回鄉,昨昔風掀屋,今朝雨壞牆,僵卧孤村,不迴避鄉村之清苦,卻能憂國憂民,依然想像著「鐵馬冰河入夢來」那樣的沙場豪邁!來看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內容不乏飲酒作樂,至於「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就更是閑情渲染了,至少還不配做一個農夫吧。似此一般耕作,只怕農民就該去喝西北風了,當然,這些詩的藝術之美不可謂不是爐火純青,但卻無法以生活真面目去作參照。而今有一族都市人,也許現代化氣息享得多了,就天天想著往鄉村跑,把鄉村生活想像成天堂,只是還寫不出古典的田園詩。憑著騰格爾的一嗓子,天堂,我的家,耳畔就響起了王維、孟浩然們所譜寫的田園牧歌,幻想著《清明上河圖》一樣的鄉郊二月好風光,希望化身田園,去「享受」鄉村生活。就連不識字的城裡親戚,早年也是從農村走出去的,現在竟也拖長語氣說,你們鄉下多好啊,種地還補錢,住上了城鎮化,她居然忘記了自己是怎樣逃離農村的。因為是長輩,無法搶白她,要是跟她換一換,讓她重回農村,我想她肯定不答應!鄉村生活到底是什麼?答案似乎可以是:是詩,只有詩意,所謂的「南山」、「東籬」只是表象美,並無實質美,也沒有生命中所需的高品質化的物慾享受。日子過得好時,生活品質高了,「貧困」已經完全從生活典章里扣出去,這時才配去鄉村尋找回歸之「美」,實現衣錦還鄉之夙願。上山下鄉的年代,沒有一個城裡人願意滯留鄉村,而實現「農村奪取城市」才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真正夢想。不是嗎?為了一個「商品糧」,曾讓好幾代農民傷筋動骨而後元氣大傷嗎?衣錦還鄉才能收穫詩意,盡享「小樓容我靜,大地任人忙」的達觀,但決不可久戀,日久恐變,當心撞上已經積了很久的貧困陰影。離家十年,鄉思渴深,可謂沉甸甸而日日縈懷,但回鄉十日足矣,盡可將鄉思一覽無餘,盡收眼底,收穫個缽滿盆滿,足以滿載而歸了。如果你的根在鄉村,那麼你不能不回家,也不能不離家,既不能把家棄了,也不能把家搬走,回不去,帶不走,那就只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有多少人生出過鄉愁?老屋門前的月亮美,連土牆根的苔痕都美,作家詩人們文思泉湧,將鄉愁寫到了極限,甚是凄美動人,鄉愁若是一條瀑布,只怕早已「飛流直下三千尺」了。 但是,鄉村生活的內核一旦揭開,恐就難免有傷美敗美之瑕疵了。王維、孟浩然那個時代的鄉村已是千年舊事了,但鄉村依然是鄉村,文明的腳步始終趕不上城市,貧困仍然是拂之不去的代名詞。眼下的鄉村,池塘里曾經清凌凌的水來藍盈盈的天已經不見了,「現代化」氣息淹沒了許多的「曾經」,紛紛成為田園詩的叛逆。「垃圾」似乎也緊跟「現代化」腳步,這一早年城市的「專利」不知何時轉讓到了鄉村,使它與清純的環境鳥系起來,而且大有與城市「媲美」的趨勢。房前屋後,路旁溪畔,垃圾無處不在,曾是桃花盛開的地方,怎麼都找不到人面桃花相映紅的顏面了。曾幾何時,曾經荷塘月色的大坑塘,被養豬大戶趁勢做了糞便池,惡臭取代了荷香,夏日風來,整個村子簡直令人透不過一口新鮮空氣!遇到連雨天,村莊一條水泥路怎能覆蓋滿地泥濘?你可曾想過,那些穿皮鞋走慣了城市馬路的腳,在泥濘里會遭遇多大的尷尬嗎?坑塘里糞便四溢,隨雨水沖得滿地污物,不堪入目,令人舉足難下,捂了鼻子唯恐避之不及。於是開動腦筋做「發明」,用塑料袋連鞋將腳包裹了,不想污物卻又濺了褲腳,印上極不相襯的「花紋」。鄉村物資流通遠非城市,連陰天更是物資匱乏,吃菜尤其艱難。不要想著他們有責任田,就能種出了山珍海味,不可能。遇到這種天氣,要是招待城裡來的親戚,可能就是白水煮麵條,最後孤注一擲,將一家人省吃儉用的小磨油拿出來,算是「菜肴」,而所有的努力又怎能比得了城裡人一頓家常飯呢? 我一個舅舅,小時候正是不堪其苦才跑到城裡去的,後來雖遭受了許多政治運動的磨難,卻始終堅守信念:打死都不回農村!沒有一個鄉下人不願意走進城裡,也沒有一個城裡人願意遷到農村,如果一定說鄉村完美,那就只好去尋求詩意了。那種烏托邦式的浪漫幻想,和我們中國式的桃花源生活,無論是從「進口」或者「內銷」的意義上看都有著某種關聯,然而,桃花源里可耕田嗎?浪漫詩人的筆往往偏離現實生活,至少不乏美麗的欺騙,如果你真的信以為真,或者哪一天被生活欺騙了,好比被帶刺的玫瑰刺破了手指,那麼,你將如何重新對「愛」定位?鄉村,想說愛你不容易!城鄉差別,城鄉的鴻溝何時才能消滅填平?雖然我們已經宣布城鄉一體化,聲明取消戶口「二元制」,但是,北京戶口至今依然居高不下,就算你有資質,沒有五六十萬隻怕還拿不到吧?而這個價錢完全可以是(甚至大於)一個四線城市的一個普通家庭差不多一輩子的收入了。京城依然「長安米貴」,千千萬萬的打工人儘管望「城」興嘆,但是人們特別是精英階層還是願意往城裡跑,任憑王維、孟浩然們怎樣為鄉村田園做「廣告」,這個涌動的大群體還是不肯去「花落知多少」的那個境地「投資」。有位委員級別的官員曾經接替王維、孟浩然發力,高調鼓吹鄉村有多美,被大學問家方舟子質疑,一時間引髮網上討論。方先生問,委員老家在貴州一處偏地,想必一定也「美好」了,那麼,應該遷回去,不需住在京城裡想入非非,問題是,這成嗎?委員肯定不答應!最美田園詩,可惜田園不是詩!以城裡好日子看鄉村,咋看咋美,因為鄉村只屬於詩!是城市讓生活更美好,而美好的生活何時才能讓鄉村也美好?如果你真心想化身田園,那就來做一介農夫,去聽「負薪花下過,燕語似譏人」的讖語,去忍著「汗滴禾下土」的艱難,去耐著糧食多了不值錢的土地經濟的長期寂寞吧。明朝江南首富沈萬山,曾出資三分之一承修南京城牆,可謂大功蓋世,後來又積極表示資助朝廷,說要犒勞軍隊,叵耐朱元璋龍顏大怒,軍隊是你能犒勞的嗎?一道聖旨將他流放南蠻之地,一代富豪從此銷聲匿跡。因此,借題以問,身在富貴,你想做一介農夫,這農夫是誰都可以做的嗎? 2014.?09.?07於故鄉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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