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節特刊】中國記者職業精神素描
□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 何建明
無論我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只要一進入提問的狀態,無論在哪兒,人們都會把我當做記者。因為採訪是記者的專屬標籤。採訪是一種什麼樣的勞動與工作?什麼樣身份的人才能去採訪?真的該好好想一想——因為我的人生和事業之路一直伴隨著「採訪」。採訪是記者職業的基本特徵,也是記者勞動和工作最顯著的一種形態。但採訪這活兒絕對不是簡單勞動,它滲透了職業的特殊性,它需要個人的能力和勇氣,更需要職業的精神與職業的道德,它甚至還需要某種犧牲抑或全部的犧牲,因為每每一個重大事件發生後,第一時間、第一個趕到現場的總是我們的記者。言為記者,記錄者也。記錄什麼,成了記者的核心和全部的價值體現。既為記者,就該會記、巧記、準確地記、崇高與純粹地記。「記」中有我們的情與愛、憎與恨、立場與觀點、情感與思考。「者」則是一種身份的著落點和根據,能從「記」成為「者」的過程,是我們鍛煉成熟與本領的一段可能漫長至一生,也可能是一次不可能重複的生命涅槃。
為拍攝「9·3」閱兵而做著前期準備的攝影記者。新華社
記者因此是一個偉大的職業和人生的坐標,它交叉著我們的角色與職業,它延伸著我們的生命與精神,它註定著我們一生都會在勞動和思想之中不斷地奔忙,它還可能讓我們或光榮或沉淪,汗水和淚水必定是我們常常揮灑的「隨身品」。良心是記者的立身之本,道德是記者的行步尺度,價值觀則是衡量記者一生的文字能否留下來的試金石。我還想說一句的是:記者是作家的先輩,沒有記者的採訪和榜樣的身影,許多作家只能坐在家裡當「作家」。那樣的「作家」基本上成不了大家。我還想加說一句:記者還應該是政治家的「師爺」,古往今來許多政治家的社會觀察力和語言表達能力,是跟記者學的,或者說一些人是先當了記者後才慢慢成為政治家的。有的政治家即使當了領袖級的人物,仍然沒有丟掉記者的本領。當然,記者更可能成為思想大家。只有對社會有深刻的了解、熟悉和善於剖析的人,才可能成為偉大的思想家。如果一個思想家能有記者的功夫和苦力,他的思想寬度、深度和高度一定不一樣。有時我在想:倘若這個世界少了記者,世界上的人會怎樣地驚恐?不是嗎?電視台的《新聞聯播》成了空白,手機打開了沒有內容,國人再也見不到自己國家領導人的行蹤與身影……你能想像那個時候的人類將是怎樣的嗎?有時我還會這樣想:倘若我們的記者一夜之間喪失了良知與仁慈,放出的「消息」與「報道」顛倒黑白、造謠虛假,那人類是不是在瞬間就會一片混亂、恐怖、血腥,最後徹底地自我毀滅了?其實這些並非是憑空捏想的廢話,當社會越來越多地被科技所支配,當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多地依賴信息時,記者的職業和角色也變得越加重要而讓人離不開。這是因為,當人類的意識和行為越來越多地受到外界影響時,記者們所提供的各種新聞和價值觀取向,讓人們無法再失去它。從這個意義上講,記者事實上在當今的世界和未來的社會裡,扮演著人類生存所必需的「第四源」——除陽光、空氣和土壤之外的「信息源」。記者,因此是一個崇高的職業。記者的人生自然也是豐富的、多彩的和可能出成就的。
記者的職業精神可以影響很多人,也值得我們借鑒。之於我,「記者」成就著我的書寫之路向高峰攀登……
記者有成為優秀作家的潛質□作家 徐則臣
白俄羅斯女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獲得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後,很多人驚呼,今年獲獎的竟是一個記者。好像記者就不可能是個好作家,此看法顯然狹隘。記者也可能是作家,甚至大師級作家。比如海明威,響噹噹的戰地記者,奔跑在戰場上時,子彈一直在頭頂上呼嘯。比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大學沒畢業就做了記者,最初的作品都是在記者工作結束之後的後半夜開始寫的,成了大名後,依然堅持在報紙上開新聞評述的專欄,諾貝爾文學獎也不能阻止他對新聞記者這一行當的熱愛。如果老馬的這一生除了文學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那就是新聞和電影,他從來都認為,他的尊嚴首先來自於他的記者生涯。還有一個著名的記者,蘇聯的伊薩克·巴別爾,海明威讚嘆不已的短篇小說大師,他的小說就誕生在戰場上。紅軍騎兵縱馬在幾百米外殺敵,巴別爾倚著糧草、靠在一棵樹邊,掏出一個小本子開始寫他的戰地簡報,殺伐之聲不絕於耳。這些簡報,修改之後成了著名的《紅色騎兵軍》。記者生涯成就了3位大師。巴別爾不當戰地記者,世上不會有《紅色騎兵軍》,連巴別爾這個作家可能都不會有。海明威若是沒做過記者,大概也煉不出他簡潔精悍的「海氏」修辭。而記者生涯,不僅是年輕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安身立命的志業,肯定也決定了他與世界的關係,他的《百年孤獨》《族長的秋天》以及《迷宮中的將軍》,都深刻地扎進了拉丁美洲的大地,而他本人,則以頑強的入世精神奔走於動蕩的美洲政壇,充當了一個重要的國際政治斡旋人的角色。記者可以成為優秀的作家,記者有助於一個寫作者成為更好的作家。記者賦予了作家一雙敏銳的眼睛。
「8·12」天津爆炸事故過後,記者隨核生化應急救援隊進入爆炸核心區。人民網199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在《修道院紀事》中引用了一句箴言作為書的題詞:如果能看,就要看見,如果你能看見,就要仔細觀察。作家是要開眼看世界的人,而記者這一職業與生俱來的問題意識,可以讓作家在看的時候努力看見,在看見的時候仔細觀察。記者還有一個重要特質,就是對現實強烈的批判精神和糾錯能力。不平則鳴,記者像啄木鳥一樣,負責報道一切。作家在相當大程度上做的是和記者相同的事,不管他多麼沉溺於審美和藝術,文學的終極目標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美好。因為希望美好,他發現了諸多的不盡如人意,他說出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在這一點上,作家和記者的任務是重合的。經過職業記者訓練的作家,無疑會在一般作家之外,生出二郎神的第三隻眼;唯其看得更清楚,他的文學更及物、更有效,也更有力量。可見,記者不是作家的敵人。不過很多人的擔心也並非一點道理沒有,記者的工作習慣的確經常成為作家更好地深入文學的障礙。因為記者過於「現實」,新聞報道直截了當的「功利性」妨礙了必要的「曲折」「緩慢」和「非功利」的文學性。記者的腳步太快,作家脫了鞋也跟不上,而好的作家應該鞋襪齊全、從容體面;新聞報道的路線太直,而文學該兜的圈子必須兜,如同抄近道救人之於芭蕾和花樣滑冰。無論文學如何盯緊了現實,它都要慢上幾拍,它不能就事論事,它得稍事停留,作足夠的沉澱,甚至一口氣琢磨上幾年、幾十年、上百年,然後開口說話:它要在一件事里,找到這個世界可能存在的共同問題;它要在一個人身上,體會出一群人乃至整個人類共同的境遇。因此,它不得不慢下來。藝術也要求它慢。這個藝術,是打磨,是創新,是在「信」之外如何更好地實現「達」與「雅」,是在繼承過往經典的同時,尋找到更高大與深遠的可能性。如果說新聞報道的意義主要在於它所呈現出來的那一部分,那麼,文學的意義也許更在於它沒有呈現出來的那一部分,它節制、隱忍、草蛇灰線,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它是海明威的「冰山」,只露出八分之一在水面上,八分之七沉著雄渾地潛伏在我們的視野之下。也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當記者成為作家時,我們本能地警惕。這警惕並非來自藝術的傲慢與偏見,恰恰相反,是來自對藝術的忠貞。當記者拿起筆的時候,我們想到了海明威和加西亞·馬爾克斯,想到了正在前線奮筆疾書的蘇聯記者伊薩克·巴別爾。他們寫下的是新聞報道,但當這些文字在紙上落定,即變成了文學。當很多人聽到一個白俄羅斯的女記者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驚呼時,頭腦中出現的可能正是海明威、加西亞·馬爾克斯和伊薩克·巴別爾,他們希望阿列克謝耶維奇就是他們。職業記者依舊為「王」
□一點資訊副總裁、總編輯 吳晨光
不當記者好多年,我發現世界已改變:智能手機替代了卡式採訪機;全媒體記者代替了純文字記者;最重要的是,在這個自媒體時代,人人都是「記者」。職業記者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他們的榮譽感在哪裡?權威信息的發布者一點資訊客戶端「一點i」媒體平台入駐之快,遠遠超出了想像。目前,在1200萬用戶每天的點擊文章中,自媒體已經大大超過了機構媒體。然而,自媒體更多集中於IT、股票、教育、健康、育兒等垂直、服務領域,軍事、國際等資訊類的自媒體相對較少,而專註於時政、社會等領域的公眾號更少。此外,自媒體更多的是解讀、分析、盤點或者綜述,鮮有獨家新聞或者一手報道。你可以觀察習大大的領帶和彭麻麻的裙子是同一個顏色,卻無法第一時間播報「習馬會」的消息;你可以分析中國女排和俄羅斯女排誰更強大,卻無法直播中國女排重新登上世界冠軍寶座的那一刻。這,就是自媒體與機構媒體的差別,也是自媒體作者與職業記者的差別。最重要的信息由記者來發布,特別是重要的硬新聞。這是公眾的剛需,無可替代。追求真相的勇士還有一個榮譽,也是職業記者自己爭來的。19世紀下半葉,百餘個經濟巨頭控制了美國的經濟命脈,對內根本無視員工的利益,對外以迫害公眾利益作為賺錢的重要手段。而這,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強烈不滿和抨擊,出現了2000多篇揭露實業界醜聞的文章。美國前總統羅斯福把當時從事揭露新聞寫作的記者們挖苦為「扒糞男子」,記者們卻把它接收下來,自稱「黑幕揭發者」。在中國,這批人被稱為「調查記者」。
沒有人不害怕危險、不害怕吃官司,但他們更希望讓公眾看到真相。
中國記者在敘利亞俄軍基地現場報道。環球網還記得1999年《南方周末》新年獻詞里很著名的一句話:「當你面對蒙冤無助的弱者,當你面對專橫跋扈的惡人,你就明白,正義需要多少代價,正義需要多少勇氣」。這種勇氣和執著,只有職業新聞人才具備。而翻翻1000萬個自媒體賬號,幾乎所有人都是「坐而論道」。在一個自己寫稿自己審核的生態下,誰會冒著巨大的風險去撬開當事人的嘴,一個個環節去核實,讓證據形成鏈條,並用冷峻客觀的筆調把真相寫出來?正是因為舉步維艱,才能體現出堅持者的可貴。在充斥著謊言和謠言的互聯網世界裡,需要真實和真相。而這也是職業記者存在的意義。信息質量的把關人我曾經在一篇自媒體公眾號的文章結尾,看到了這樣的註腳:「本文未經數據分析,純屬臆斷,如對當事人造成影響,概不負責」,真讓人哭笑不得。自媒體產生了大量的優質文章,讓很多高高在上的東西接了地氣;但同樣產生了大量垃圾——假新聞、軟文、標題黨,文中的病句、錯別字也是數不勝數。相對而言,傳統媒體的記者面臨著很大的生存壓力,但其產品仍然經得起推敲。凝練的主題、嚴密的邏輯、精美的文字、漂亮的包裝,不遜於當年紙媒鼎盛時期。所以,職業記者靠著其多年訓練的專業素養,支撐著互聯網大環境中信息的品質。這就如同一個大水池,有人拚命往裡面灌污水,如果沒有人同步灌凈水,這池子只會越來越臟。做一個網路信息質量的守護者,也是記者存在的意義之一。融入血脈的好品格一位即將告別記者生涯的同學,向我表達了對記者職業的不舍。我說其實沒必要,因為它帶給你的東西,早已融入血脈。那些寫在紙上,或者可以在網路上搜索的文章,永遠留存。它們是你工作的成果,或許不盡如人意,但正因為有了你的記錄,才給這個國家的歷史增加了一點點亮色,讓公民們有了認知真相的另一個維度。做記者時培養的那種工作方式,比如對細節的觀察,對原因的追問,對重要性的判斷,以及與人溝通的技巧,會為你的下一份工作帶來諸多便利。還有那些曾被無數次提起的「新聞理想」。雖然那張「一紙風行」的媒體已經衰落,雖然「理想」這個詞在今天已經成為奢侈品,但它畢竟伴隨我們成長。這就是職業記者的意義,無可替代。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回頭再看這段日子,你會感慨並感謝它——如同你的愛人,必定影響你一生。(作者曾在中央電視台、《中國新聞周刊》、《南方周末》擔任記者,曾任搜狐網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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