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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生命相約(一行禪師)

  與生命相約

  生命只有當下,修行就在眼前

  時隔多年,我非常高興看到自己更多的書被翻譯成中文出版,並且這次出版的選集中有許多作品都是第一次以中文的形式與讀者見面,我的書也是首次這麼大規模地在中國出版發行。這對我個人來說,是莫大的榮耀。

  中國是佛教的第二故鄉,在 2500多年的傳承和發展中,佛教已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中國佛教文化對世界文明有著非常大的貢獻。在我的祖國越南,早期我所受到的佛陀教育,就是從中國的文言文開始的,我的第一個佛教課本也是用這種語言寫成。自從受戒之後,我從未停止閱讀中文經籍。這些年,我堅持做一些翻譯的工作,把許多中文經籍翻譯成越南文。在我講課的時候,也常常用到中文。我喜歡中文的優美流暢,意蘊深遠,並終生難忘從中國歷代宗師那兒受到的啟迪和教誨。因此,在這裡我要向給予我無限恩惠的中國先師們表達永遠的感恩之情。

  我從16歲出家,至今算來已有70年,在經歷戰爭與無數的苦難之後,更加相信自己年輕時的選擇,是佛法給予我無窮的力量與強大的時間抗衡,佛法讓我變成一個冷靜的觀察者,它讓我能夠時刻保持清醒,觀察自己以及周圍的生命。在我還是一個沙彌的時候,就受到中國近代佛教大德太虛法師人間佛教之理念的激發。那個時期的越南,和太虛法師所處的中國時代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的祖國被捲入戰爭、暴力、貧困之境地,面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同胞,作為一名出家人,如果僅僅是安靜地修習禪法或者研究律典,而對於周圍其他一切無動於衷,那一定不是佛法的真正精神。所以,那個時候的我,開始積極加入到維繫和平的活動之中。我和我的師兄們當時要做的,就是把佛教落實到現實生活中去,引導我們的社會朝向正義、自由和慈悲的方向轉變。因為心存這樣的信念,所以儘管那個時候困難超乎想像,但我們一直堅持到了最後。

  我告誡自己:你必須幫助他們提出一套能夠適應我們這個時代的佛教教法和修行方法,它能夠與現代科學、*主義、人道主義、生態學以及社會正義之理念相併而行。

  1982年,我在法國南部建立禪修基地——梅村( Village Des Pruniers),它是信念的一種延續,也可以說是一個新的開始。因為即使在沒有戰火的年代,人們依然擺脫不了痛苦與悲傷的困擾,人類習慣陷於內心的爭鬥。這種精神的掙扎遠比肉體的磨難要痛苦得多。而只有透徹地理解痛苦的本質,才能真正找到出離痛苦的方法。這些,在佛陀的教義中早已有了答案。我要做的,就是像年輕時一樣:提供一套能夠適應我們這個時代的佛法教法和修行方法,轉化內心的痛苦,療愈心靈的創傷,讓人們真正安享當下的美好。

  在此之後的30年間,我寫了很多關於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修習佛法的書籍,像《與生命相約》、《你可以,愛》、《你可以不生氣》、《一心走路》等,它們在歐美世界受到普遍的認可,事實上,這也印證了人類精神的困境,是多麼迫切地需要通過佛法來完成對心靈苦難的療救。

  與此同時,我遊走於世界各地,在不同的國家舉辦正念禪修活動,人們通過禪修活動接受有關修行的教導,練習觀察和擁抱他們的內心,把痛苦的情緒轉化掉,恢復身心內部的平靜與和諧。無論是坐禪、行禪還是正念呼吸、行走,這些都是祛除煩惱,讓內心獲得平靜的基本練習,通過擁抱、轉化的過程,最終達到解脫,回歸到真實而安詳的生命狀態當中。

  我希望有更多的機會能與中國的朋友們交流和學習,讓更多的人參與到靜修活動中。非常感謝北京紫圖圖書公司對這次出版事宜的協助與支持,讓更多的人可以接觸到佛法,我想,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十幾年前,我曾經朝拜過中國的一些佛教聖地,拜訪過許多德高望重的佛教宗師,他們的智慧和學識給了我很寶貴的啟示。未來,也希望與中國的法師們有更多的對話機會。

  一行禪師

  曲指算來,從我第一次得緣翻譯一行禪師的著作《步步安樂行》(Peace Is Every Step),至今已經十幾年過去了。還記得當時被他文中敘述的禪法所吸引,尤其是在翻譯《正念的鐘聲》和《兒時的甜餅》兩篇時,好像被帶到一個祥和而寧靜的世界,那個世界不是遙不可及的西方凈土,而是我們熟悉且近在眼前的娑婆世界。

  就在我翻譯完《步步安樂行》的次年春天,一行禪師到台灣來弘法,期間在中壢寶蓮寺主持禪七*,我有幸擔任他的翻譯,七天下來,不僅從他宣說的法義中得到受用,更從他行住坐卧間瞻仰了一個禪者的風範,他無時無刻不輕聲細語,無時無刻不是面帶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行禪師離開台灣以後,我開始用他教導的方法在日常生活中練習。他的教法是以觀呼吸入手,練習在日常生活中時時提起正念,讓身心如一,行住坐卧之間都能念念分明,日久功深,煩惱慢慢剝落,而能活在當下,身心平靜自在。

  此外,他教導我們如何深觀事物的本質,透過諦觀,我們會發覺到一切事物沒有獨立存在的自性,包括人都一樣,沒有陽光、雨露、大地的溫潤滋養,沒有其他眾生的幫助,人不可能存活於世間,這就是他所強調的「互即互入」、《華嚴經》中所謂圓融無礙的道理,也正是佛法中所謂的「空性」。

  他不說佛法中一些深奧的理論,反而是透過個人的體悟,將佛法深入淺出地闡釋出來,在他的說明中,佛法是簡單而易行的,沒有高妙深奧難解處,一切只在生活日用中,只在當下的覺念中。

  一行禪師於 1926年生於越南中部, 16歲時在歸原寺當見習僧,後來赴美研究並教學。越戰期間返國從事和平運動,對於越南的年輕僧眾起了重大的啟發作用,戰爭結束,因代表參加巴黎和談時被放逐,長期不能回到他的祖國。但他一直積極從事救援難民的工作, 1967年美國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提名他角逐諾貝爾和平獎,金深為他的和平精神所感動,金在提名的推薦文中說道:「沒有一個人比這位來自越南的慈悲和尚更有資格獲得這個獎。」他把佛法中慈悲與和平的法義在人間實踐。

  雖然一行禪師來自小乘的南傳佛教國度,但他卻地地道道地奉行大乘佛法,他在做沙彌的時候就受到人間佛教理念的激發,他說:「假如我們能夠把佛教落實到現實生活中,那麼我們將可以引導社會朝向慈悲、正義、自由的方向。」

  看到自己的祖國被捲入戰爭的境地,發覺所學的禪和凈土並不能解決周遭人的痛苦,於是他努力研究佛法的基本教義,特別是四聖諦和八正道,他在佛陀所教示「安般守意」和「四念處」的法教中找到了現法樂住的教義,他說:「佛法的一個基本特質就是現證涅槃,當下得解脫,不必等到死後或來生。」通過對於四聖諦的了悟,他也教導人們如何擁抱痛苦、轉化痛苦、解脫痛苦。

  他在教導我們如何從觀呼吸入手讓身心合一的時候,舉了他自己的例子:「在我第一次讀到《阿含經》中的《安般守意品》時,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他也告訴我們如何安住當下的方法,我一直沒有忘記他舉過佛陀啟悟央崛摩羅尊者的故事。

  「央崛摩羅在沒出家以前,皈依外道,一心想要登上王位,以為用千人的拇指做成花冠即可遂其願,已經得到九百九十九個,尚差一指,於是想殺他母親取指頭。

  「這時佛在靈鷲山用天眼觀察到,就化作一個沙門走在鴦崛摩羅的前面,央崛摩羅於是放下母親轉而追殺這個沙門。但無論怎麼追就是追不上,便喊道:『瞿曇,停!停!』佛陀說:『我早就停下來了,是你停不下來啊。』央崛摩羅聽了這句話,心中忽然開解,於是放下屠刀,跟著佛陀出家去了。」

  一行禪師根據這則公案,教導我們在行禪時可以默念:「我已到了,已到家了!」不是嗎?我們總是在期待著,即使是修行,也在等待有一天能夠出現什麼消息,甚至等待死後到西方極樂世界。我們在等什麼呢?當下就已經到家了,就已經證入涅槃,就已經到西方凈土了!我們還需要等待嗎?

  在這本書中,一行禪師同樣以最簡單的文字闡釋了佛經中最奧妙的道理,《心經》、《金剛經》這兩部禪宗最深奧的寶典,在他深入淺出地解釋下,不僅易懂,而且很容易在生活中實踐;最後他再闡釋《上座比丘經》,告訴我們如何活在當下。可以說,以小乘佛教的修行做基礎,以大乘佛教的法義為依歸。不僅可補小乘之不足,亦可救大乘之時弊。

  我有幸親炙一行禪師的法教,使我初入佛門沒有走過冤枉路,1995年一行禪師離台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但是他洒脫自在的身影、輕聲曼妙的法語時時在我無助的時候出現。只要憶念及他,身心即時平靜,臉上自然流露出微笑。直到今天,我才能粗略地領悟到一點「當下最美好」的法樂。

  對一個無法一窺佛法堂奧的我而言,是沒有能力替一行禪師的文章作序的,只因為一行禪師的法教簡單明了,可以免去學人許多的冤枉路,並在日常生活中面對每一個境時,當下轉化煩惱,當下自在。因此,不揣淺陋,以對一行禪師粗淺的了解做個介紹。謹願有緣看到此書的人能安住當下,現證涅槃。

  很高興看到一行禪師的書能夠再次出版。在這次出版的一行禪師選集中,收錄了我與明堯同修十多年前翻譯的部分書稿。在得知再版的消息後,我們對這些書稿重新做了審校,使之更加精準。

  一行禪師是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法籍越南裔禪師,他的著作大部分是由其本人的演講稿合成的,因此具有口語化的特點。讀他的書,你不會覺得佛法深奧晦澀,相反,是淺白、親切的。

  他的書另一個讓人心儀的特點是詩意盎然。他為我們展示了一個禪師眼中詩化而美好的世界:藍天、白雲、青草、碧溪、路邊的玫瑰、孩子的眼睛他教我們學會當下去欣賞生活中隨時隨處可見的美,去感受這些美的事物帶給我們的清新和靈動,令我們遠離熱惱,身心清涼。

  除了這些詩意的部分,他還有一些講法內容,是貼近現實、樸素平實的。他堅持禪師的本色,很少談及神秘化的東西,只教我們在面對現實生活中凸現出來的問題時,如何去思惟,如何去應對。例如,他不但教我們怎樣坐禪、行禪,怎樣對待父母、師長,怎樣對待配偶,怎樣處理其他的人際關係,甚至還教我們怎樣吃飯、洗澡、如廁,怎樣接電話、開車、使用電腦等。

  還記得當時在翻譯的過程中,我們深為這些細微之處的諄諄教導而感動,多年之後再次讀這些文字,感動依舊。因此,讀他這部分內容的時候,你或許會覺得平淡無奇,但是假如你真地能把他的教導融於自己的日常生活當中,那麼,你必會得到一個美麗而智慧的人生。

  在2010年這個炎熱的夏天,又逢禪師及其佳作,在我的想像中,禪師書中的那種詩意之美飄逸出來,如拂面清風,為每一位讀者的心,送上了一縷清涼……

  「在現代社會裡,我們大多數人不想與自己接觸,我們只想與其他事物接觸,如宗教、體育、政治、書籍等等,我們想把自己忘掉。任何時候只要我們有空閑,我們就想邀請其他事物進入我們的心靈世界,讓自己對電視開放,讓電視來對我們進行殖民統治。

  「在《局外人》這篇小說中,阿爾伯特 ·加繆描寫了一個幾天以後將被處以死刑的人。他獨自坐在單人牢房裡,順著日光,他注意到一小方藍天。他平生第一次看見了藍天。一個成年人怎麼可能是第一次看見藍天呢?事實上,很多人就是這樣活著的,他們被囚禁於憤怒、沮喪和相信幸福與安寧只存在於未來的觀念中。莫爾薩特在被處決以前還有三天時間可活。在充滿覺照的那一刻,藍天真正地存在了,而他也感受到了它。突然間,他感到與生命、與當下的聯繫是如此緊密。他發現生命是有意義的。他發誓要放下一切,專註地度過剩下的幾天,享受每一剎那。他確實這樣做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三天變成了真正的生活。執行死刑的前三個小時,牢房裡來了一位牧師,希望能聽到他最後的懺悔,但是莫爾薩特拒絕了。他只想一個人待著。他想盡各種辦法,才把那個牧師支走。牧師走後,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牧師是個活死人。』他看到,想要拯救他的那個人,比他——一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人——更像死人。最後牧師失望地離開了。莫爾薩特領悟到,需要拯救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位牧師。

  「如果我們看看周圍,我們會看到我們中的許多人,雖然活著,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著,因為他們沒有能夠感受到當下的生命,如加繆所言,他們像活死人,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我們要盡己所能幫助他們。他們需要被某種事物所觸動,如藍天、孩子的眼睛、一片秋天的落葉等,這樣他們就能蘇醒過來了。 」

  當您讀完上面這段文字,您是不是想到了一度在歐美非常流行的存在主義哲學?您是不是在猜想這是哪一位存在主義哲學家的話語?

  不,他不是哲學家。他是一位在西方世界有著極高聲譽的越南禪師。如果您想到了存在主義哲學,這隻能說明,這位禪師所關注的主題與存在主義哲學極其相似而已,但它絕不是存在主義,它是地地道道的佛教。

  在這裡,我向您介紹的,就是這位禪師的系列開示錄。他關心的是,如何幫助人們從迷失的、遺忘的、虛假的、煩惱的存在狀態,回歸到覺悟的、自主的、真實的安詳狀態。他的開示不是為了滿足哲學愛好,而是為了指導生活,完成生命的轉化與療愈。

  這位禪師的中文名字叫釋一行( Thich Nhat Hanh)。

  一行禪師生於 1926年的越南中部。 1942年,也就是在他十六歲的時候,他出家當了一名禪宗和尚。越南戰爭爆發後,他是越南佛教和平代表團主席,他和他的很多出家同修,放棄了與世無爭的寺院清修生活,積極地投身到救助戰爭受害者的活動中去,與此同時,他們公開表達了他們渴望和平的願望。在此期間,他創立了青年社會服務學校、梵行佛教大學( Van Hanh Buddhist University)以及 Tiep Hien(越南語,互即互入的意思)團體。 1966年,他應和平聯誼會( The Fellowship of Reconciliation)的邀請訪問美國,向美國人民講述了沉默的越南下層人民在戰爭中所受的痛苦以及他們的和平願望。在此期間,他曾與數百個團體組織和個人進行了會晤,其中包括美國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 McNamara),馬丁 ·路德 ·金博士( Dr.Martin Luther King,Jr.),托馬斯 ·默頓( Thomas Merton 20世紀知名文學家)等著名人士。在歐洲,他還會見了教皇保羅六世(Pope Paul VI)。他的這些直言不諱的坦言陳述帶來的結果是,他受到逮捕的威脅,再也不能夠返回越南了。於是他在法國尋求政治避難,並獲得了法國政府的同意。在法國,他建立了一個小小的禪修者活動團體——梅村。

  戰爭結束後,一行禪師和他的巴黎越南佛教和平代表團的同仁們,想方設法透過合法途徑,把救濟金送到飢餓的越南兒童手中,但是沒有成功。第二年,代表團又到達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試圖為騷亂的暹羅海灣的船民們尋求安全保護,但是他們的努力遭到各國政府的反對。由於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一行禪師開始了一段時間的靜修生活。在長達五年多的時間裡,一行禪師一直待在梅村——他法國的隱居地,從事坐禪、寫作、園藝工作,以及偶爾見見來訪者。1982年,他應邀參加了在紐約召開的「尊重生命聯合會」(Reverence for Life Conference),在會議期間,他發現美國人對於禪修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於是他便著手在美國組建禪修活動中心,並指導美國的禪修學生進行禪修。通過多年來的不懈努力,一行禪師在歐洲和北美組建了許多「正念靜修中心」,為佛教界人士、藝術家、心理醫生、環保主義者和

  孩子們提供了大量的幫助,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績,從而使佛教在西方世界產生了愈來愈大的影響。一行禪師也因此備受人們的關注。

  1967年,一行禪師被馬丁 ·路德 ·金( Dr Martin Luther King,Jr)提名諾貝爾和平獎,金博士說:「我不知道還有誰比這位溫良的越南僧人更堪當諾貝爾和平獎。 」

  托馬斯 ·默頓是這樣描述一行禪師的:「比起很多在種族和國籍上更接近我的人來說,他更像我的兄弟,因為他和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是完全一樣的。 」

  一行禪師不僅是一位優秀的宗教實踐家和宗教運動家,同時他還是一位詩人、作家。到目前為止,他已用越南語、英語和法語寫過一百多本書,其中包括《活得安詳》(Being Peace)、《太陽我的心》(The Sun My Heart)、《行禪指南》(A Guide to Walking Meditation)、《正念的奇蹟》(The Miracle of Mindfulness)、《般若之心》(The Heart of Understanding)、《佛之心法》(The Heart of the Buddha』s Teaching)、《生命的轉化與療愈》(Transformation and Healing)、《當下一刻,美妙一刻》(Present Moment,Wonder-ful Moment)等。

  作為一名出家 50多年的比丘僧,一行禪師曾經在越南教育過兩代出家人,這使他掌握了以簡潔的、詩一般的語言來表達最深奧的佛法的技巧。因為他經歷過戰爭,並且敢於面對我們這個時代的現實,因此,他的教導也就涉及到痛苦、調解以及和平的主題,並且具有非常濃厚的生活氣息和現實指導意義,是真正活潑潑的入世的佛教。

  一行禪師著作的英文編輯阿諾德 ·卡特勒(Arnold Kotler)這樣評價一行禪師的作品:「他的教導,對於我們繁忙的生活以及人類本位主義的理解方式來說,是一劑至關重要的解毒藥。」一行禪師的書由於關注人類的存在狀況,關注人類心靈的苦難和療愈,加之他對佛法的深刻體驗和深入淺出的詩意一般的表述,因此在歐美世界受到普遍的歡迎,銷路非常好。比如,他的《你可以愛》(Teachings on love)、《體味和平》(Touching Peace)、《正念的奇蹟》、《生命的轉化與療愈》、《步步安樂行》(Peace is Every Step)等,已經被譯成 30多個國家的文字,他的著作在歐美暢銷書排行榜中,曾兩度進入前十名,在前十名中,他的書是唯一的非小說類暢銷書,這在出版史上是很少見的。

  一行禪師的書為什麼在西方世界能夠產生那麼大的反響呢?

  我想這與一行禪師非常關注人類痛苦的療效這一主題有關。他的開示始終以覺悟、慈悲、解脫、和平為核心。他立足於大乘菩薩積極入世的慈悲利他精神,並結合自己數十年來對佛法的深入研究和切身體驗,以佛教特有的那種俯視一切的冷峻智慧,面對人生的苦難和人性的弱點,為我們現代人擺脫煩惱、和睦家庭、祥和社會、建設美麗的人間凈土,提出了一系列極富建設性的、切實可行的建議、方法和原則。

  作者認為,社會上所存在的種種非正義、戰爭以及個人的痛苦和煩惱,根源在於人類缺乏真正的理解(understanding)和愛( 1ove)。一行禪師所說的「理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理解,而是指般若智慧,他所說的「愛」也超越了自他的分別,專指無我的慈悲。理解是愛的前提,只有理解了才能真正地愛,沒有理解也就沒有愛。理解首先意味著究竟地明了宇宙間的一切事物都是因緣所生法,沒有所謂獨立實在的自我,換句話來說,一切都是空的。明白了這一點,你才能徹底擺脫對自我和事物的執著,才能平等地看待人和事。理解同時還意味著對宇宙萬事萬物之間相互依存、互即互入的本性有足夠的清醒地認識。明白了互即互入的道理,你才有可能對一切眾生從心靈的深處生起無盡的同體大悲,你才有可能從根本上消除對他人的嗔恚、嫉妒等惡意的不良心態。理解還意味著對自身內部和周遭的眾生當下所遭受的痛苦和煩惱有深刻地覺知和同情,這樣你才有可能生起懇切的救助之行。沒有理解,換句話來說,對緣起性空、互即互入等規律以及他人的苦難等事實缺乏應有的認識,就必然會執著於有一個獨立的自我存在,並因此而有了自他、好壞、善惡等一系列的分別和執著,其直接後果就是人們深深地陷入貪、嗔、痴等無明煩惱之中,對他人愈來愈缺乏慈悲、平等、寬容和理解,對自己的生命和大自然的奇蹟愈來愈麻木,愈來愈絕望,乃至於完全喪失了對生命之美的發現、覺照和欣賞能力。於是便有了國家之間、民族之間、階級之間、個人之間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種種矛盾和鬥爭,便有了吸毒、暴力、*等頹廢的人生現象。

  理解和愛不是一種我們可以坐享其成的天然品質,它是後天教育和修行的結果。為了實現理解和愛,我們每個人必須從自我凈化和療救開始。換言之,社會要真正地實現和平,個人要真正地獲得幸福,必須從改造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開始。「改造環境就是改造我們的心,改造我們的心也就是改造我們的環境,因為環境就是心,心就是環境」。只有當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實現了真正的和平,世界的和平才有保障。「如果我們自己既不愉快也不安詳,我們就不可能與其他的人分享安詳和愉快,即使那些我們熱愛的人,乃至我們的家人;如果我們既安詳又愉快,我們的生命就會像一朵花一樣綻放,我們家裡、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將得到我們安詳的濡潤」。(摘自《活的安詳》)要改造我們的心,我們必須首先認識到,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既有理解和愛等好的種子,也有貪、嗔、痴等煩惱的種子。由於我們已經習慣了憤怒、悲傷和恐懼的種子在我們的意識中頻頻現行,習慣於把暴力、戰爭、壓迫等作為一種正常的生活方式接受下來,並不斷地通過收看各種毒害我們心靈和社會的暴力影視節目,來澆灌和強化我們心中已有的煩惱的種子,因而我們心中的歡樂、幸福、寧靜、理解和愛的種子就很難抽枝發芽了。為了讓我們心中好的種子能夠健康地成長壯大起來,我們必須練習覺照、培養正念,以便把心中的各種煩惱轉化成清凈的愛的力量。

  所謂正念,就是要從對過去和未來的思慮中擺脫出來,安住當下,清楚明了自己的身心內部和周遭正在發生的事物之無常無我、互即互入的本質,就是要打破自己的那種對生命中所存在的美以及他人的痛苦視而不見、麻木不仁的狀態,從而對日常生活中優美寧靜的事物保持清醒的覺照,就是要善於發現和欣賞生命中的種種奇蹟,並與它們融為一體。理解和愛只有通過正念才能在當下變成現實。正念本質上就是一種觀照般若,即般若波羅蜜多,它既是我們個人獲得幸福、解脫的前提,也是我們從事和平工作和環保工作的起點。它「為我們與自己和平相處、超越對生死的恐懼和彼此的二元對立,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在空性的光照中,每件事物同時都是其他一切事物,我們互即互入地存在著,每個人都對生活中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負有責任。當你在自己的心中創造出和平和幸福的時候,你就是在開始為整個世界實現和平。藉助於你內心的微笑,藉助於你體內養成的正念呼吸,你就是在開始為世界的和平而工作。你微笑,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世界會因為你的微笑而發生變化」。(摘自《般若之心》)正念不在過去或未來,它就在當下;正念不在渺不可及的他方世界,它就在此地;正念不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哲學命題,它就在走路、洗碗、刷牙、掃地等日常生活當中。當你安住在正念中的時候,你實際上就是生活在凈土當中,你就是在與生命相約,你本身就是奇蹟,就是美。「在我們周圍,生命一直在爆發著奇蹟。一杯水,一縷陽光,一片樹葉,一隻毛毛蟲,一朵花,一聲笑,幾顆雨滴。如果你生活在覺照當中,你就會很容易到處看到這樣的奇蹟。每一個人都是一團複雜的奇蹟。 」(摘自《太陽我的心》)

  正念需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不斷地修習才能夠充分地培養起來。有許許多多修養正念的方法,其中最容易入手的要算呼吸和行禪了。呼吸和走路,從正念的角度來講,是與我們的解脫、與發現並享受生命、與世界的和平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藉助練習專註地呼吸,我們也可以變得神彩飛揚起來。沒有受過多少苦的年輕人都是美麗的鮮花,是那種對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足以成為快樂之源的鮮花。而我們,只需呼吸、微笑,就也有花呈獻給大家;而且,我們越多地練習呼吸和微笑,我們的花就會變得越美麗。一朵花,它並不做任何事情來使自己顯得有用,它就只是做它的那一朵花。這就足矣。同樣地,一個人,假如他是一個真正的人的話,也就足以令全世界歡欣鼓舞了。所以請練習呼吸,讓你的生命之花重新綻放吧!這樣做,對所有的人都好,你的清爽與快樂將給我們大家帶來安寧」。走路也是如此,「如果你能以平和、無憂無慮的腳步行走於這世間,那麼對你而言,你將無須到所謂的凈土或天堂上去。這其中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娑婆與凈土都是來自於心。當你處於平和、喜悅與自在之中,娑婆就變成了凈土,而實際上你哪兒也不用去。」

  總之,改造世界要從當下實現自己的內心和平開始,從安詳的步履和調柔的呼吸開始。要以正念為修行的核心,以互即互入、緣起性空為修行的哲學基礎,以呼吸和行禪為修行的方便,以培養理解(般若智慧)和愛(慈悲)為修行的目的,以實現人類的和平和建設人間凈土為修行的究竟。一行禪師的開示基本上是沿著這一思路來展開的。他通過自己的智慧和人生的體驗,將佛法成功地融入了日常生活,使佛教大乘菩薩的入世精神得到了充分體現。當他把這一切通過詩的語言傳達出來之後,它對當代西方人的影響自然是超乎尋常的。

  大家都知道,佛教自從古代印度傳到中國,然後又從中國傳到韓國、日本等地,給我國乃至世界的文明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在這個進程中,歷代的求法者和傳法者為此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如今這個進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還在繼續著,還遠沒有結束。一行禪師在向西方世界傳播佛教文化的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睿智及其所作出的貢獻,無疑將成為這個進程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他的價值正為愈來愈多的人所注目和認同。

  現在是21世紀初期,就我們國家而言,目前正處於一個歷史上少有的改革開放、政通人和的大好時機。在這樣一個機遇和挑戰並存的形勢下,有著兩千年光榮歷史的中國佛教能不能抓住這個歷史機遇,走向世界,為促進世界和平、繁榮人類文明繼續作出應有的貢獻,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新課題。這不僅是擺在全體佛教徒面前的一個重要任務,也是每一個中國人所應關心的話題。在這方面,一行禪師所做的種種探索對我們來講,應當說是有可借鑒之處的。最後我想附帶提一下一行禪師在講演中經常使用的幾個關鍵性的詞:

  interbeing,這個詞是一行禪師的創造,它是由 inter和 being構成的,意思是相互地存在,互攝地存在,此即彼,彼即此,此中有彼,彼中有此。這就是《華嚴經》中所說的圓融無礙的境界。在本書譯文中,一般都譯作「互即互入」,極個別地方,譯作「圓融無礙」。

  understanding,它的本意是「知道」、「理解」、「了解」,在一行禪師的開示中,大多數時候專指「般若」、「智慧」,為了突出這一特定含義,一般都把它譯成「般若智慧」,有時也譯作「理解」,主要是根據語境來定。

  mindfulness,它的本意是「留心」、「注意」,在一行禪師的開示中,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概念,它專指「正念」,包括「止(專註)」和「觀(覺照)」兩重意思,在譯的時候,或作動詞「覺照」,或作名詞「正念」。

  meditation,它的本意是「冥想」、「沉思」,在一行禪師的開示中,被用作「禪」或「禪定」的對應英文詞,由於「禪」(「禪那」的略稱)的意思是「靜慮」、「思惟修」,既有「止」又有「觀」,既有「定」又有「慧」,故在譯的時候,統一作「禪觀」。

  教授禪修行,有個「婆子燒庵」的公案是我時常拈提予行者的,它出自《指月錄》,文字雖短,但從初發心到究竟,修行人似乎都可在此琢磨、映現自己的生命風光:

  昔有一婆子,供養一庵主經二十年,常使一二八女子送飯給侍。一日,使女子抱曰:「正恁么時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女子舉示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養一個俗仆。」終於遣出燒庵。

  這個公案因行者的知見及修習法門可有不同的契入,但所有的疑情則都起於一個嚴守戒律的沙門為何僅落得個「俗漢」之稱,甚至還被掃地出門,而這出門又何只是婆子不再給侍,實際上更可以說被逐出了佛門。以此,公案的基點既直搗龍門,擒賊擒王,只要有點感覺的,也就不能不在這起個觀照!

  那麼,當女子抱之時,又該如何呢?公案要有一定的答案,就不叫公案了!而這公案所唯一清晰提供的,就只是不許個「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而已,但暖氣指的又是什麼呢?許多的行者就從這裡觀照起。

  的確,公案的目的原在升起觀照,這「婆子燒庵」的公案對我們固然如此,而公案中女子,對庵主則更是個「兩刀相交,無所躲閃」的公案,可是庵主面對此卻只用了「標準答案」。

  但有了標準答案,就流於所知障,就無觀照。先不談禪,但,即使一般修行,也該是「不怕念起,就怕覺遲」。

  念如果激出覺,煩惱就是菩提,況且人不可能無念,否則就形同草木。而雖說念要「正念」,但生命自無始以來輪轉,無明與菩提間又怎能如此簡單二分。有人見到特定異性不克自己,有人一見特定道人,即覺可以奉獻終生,雖說一凡一聖,可顛倒或超越卻並不全取決於外表的凡聖。也所以有人修行入魔,有人卻能勘破情關而向道。

  男女之愛的純然,與行者向道的純然,其實沒有什麼不同,差別就在觀照,就在覺性,就在菩提心。缺乏了這些,向道的純然是入魔的溫床;有了這些,即使是男女的無明,恰就是最好的「境界現前」,於此勘透,悟道不遠。

  用這樣的心才能真正契人修行者如實歷練的風光,才能知道修行路上的峰谷轉折。誠然,未起道心的外人總落於斷常的偏見,可虔誠的信徒又常把修行想得過於單一,這些,都不可能真正契道。內心的幽微、無明的拉扯、努力前進卻碰上銅牆鐵壁,這些,開山立宗的不談、建個道場接眾的不談、登壇說法的不談,修行,許多時候就被蒙在厚厚的「純然」而不得如實。

  有一個學佛的師兄告訴我他的一段實際經歷: 20世紀 90年代初,興起一股藏密風,他受託帶了一些資糧前去尼泊爾供養,到的道場是蓮花生大士當年閉關之所,山上現仍聚集了一些想究明大道的行者,也仍以閉關的形態在修持,每個關期三年三個月又三天,中間連剪髮都不許,而就在山上他看到有人將發簪抽掉,頭髮竟直接逶迤於地上的情形,這樣的「成績」少說也要花上十餘年才得。

  在此,他碰到了一個「故交」,說故交,其實原來並不相識,只是如此的世外之地,竟能碰上一個住過台北的人,當然格外親切。而一問之下,知道這位藏人,原來在太太過逝後,頓感無常,於是舍緣出家。不過,他原育有二子,兩位小孩都還寄在台北的「西藏兒童之家」。

  他鄉相遇,自不免有所囑託,我這位朋友答應替他帶點東西,傳個口信:「爸爸關期一結束,就會兼程回台北看你們。」

  告別了這位修行人,朋友問了旁邊陪同的格西喇嘛,想知道:這樣的一位行者在第一關與本尊的相應會如何?

  「怎麼會有多大的進展呢?第一年初觀本尊,眼睛一閉,本尊都化咸了剛逝去的太太;好不容易妻子的身影稍淡,進入第二年,一上座,想起的又都是台北的兩個小孩;而這一關也好不容易才過了,第三年正想稍有契人,關期卻到了。」

  格西的回答是如此如實,與一些趕灌頂、跑*、講念力者所想像乃至宣稱的相距恐有十萬八千里路遠。但不正如此,才叫修行嗎?否則,多少習氣,與那根底的俱生我執、

  無始無明又怎能被斬、被轉呢?

  從這樣的角度,回過頭來看看本書的《初戀三摩地》,也許領受的就自然不同,一個 24歲的比丘與 20歲比丘尼的愛,就再也不一定是驚世駭俗、難以接受之事。它只不過像我們生命中許多的所愛所惡般,攀緣的是如此自然,如此不自覺地就來到。

  但可貴的是人有觀照的能力,真正的行者所浮現與凡夫的不同就在於此。於是,這無明之愛由何而生?它是常或無常?有沒有可能完全禁閉?它的出現是純然?是考驗?還是墮落?就這樣覺性一起,戀愛竟就是人道最貼近、最屐痕斑斑的生命功課,過不過得了這一關,也就決定了自己是不是只能成個「俗漢」!

  的確,關鍵就在於作者觀照到了無常,關鍵就在於他仍不失菩提心,於是無明之愛反而化成了「無常萬歲」的諦觀,成就了以菩提心為本的宗教事業。

  「無常萬歲」是這本書核心的觀照之一,三法印講無常,這是宇宙律,有這無常我們才要了脫生死,有這無常才會有常的追求,但常與無常果真是兩回事嗎?否則,觀世音菩薩已然成佛,又為何還要倒駕慈航?而釋尊菩提樹下已然悟道,也得繼續說法 49年。顯然,「動」、「不居」正是宇宙的「法爾本然」,佛菩薩也不例外,只是照而常寂,寂而常照而已,能體得這點,自然就「無常萬歲」。對行者,無常既是生死催逼,也能促成觀照,有時更直接就是無盡的修行、轉化與救贖。

  以此,書中的禪師就竟因這 24歲的無明之愛,乃讓無常成為後者。

  坦白說,這樣的一本書較許多「酒肉穿腸過,佛自在心頭」的故事更貼近生命與修行的幽微面,也因如此,觀照乃必須更為澄澈,而其中,禪修行所標舉的「不可予自己以任何可乘之機」,仍為必然的基點,否則就入魔道。只是在此各人稟賦不同,法門不同,如何處理也就不一樣,有人的觀照如綿延水流,有人如快刀斬麻,有人老婆心切,有人則乾脆一拳粉碎虛空。而這本書,則在詩意的文字里,有將堅持藏在一份體貼背後的特質,但其境界則端不可與將禪寫成「啜飲一杯午後香醇咖啡」的詩意文字相提並論。

  「事」上以自己的經驗如實道出,「理 」上回歸「金剛」、「維摩詰」、「華嚴」、「法華」,兩相參照,理事具全就是這本書、這個人與這個故事,但在宗門,行者末後仍可有此一問:

  數十年後再提往事,廣渡眾生之餘可有一絲遺憾?有又如何?無又如何?而這一問又映照了自己什麼?走筆至此,克勤園悟的悟道詩浮在眼前:

  金鴨香銷錦繡幃,笙歌叢里醉扶歸。

  少年一段*事,只許佳人獨自知。

  誠然,「獨自知」的何只是那冷暖自知的開悟境界,更有那心念起伏里既怕人知,又可升起無限覺照的生命幽微,修行只有見及於此,才能不辜負人身一遭!

  初戀三摩地

  法雨潤澤:滋潤慈悲與智慧的種子

  初戀滋味:我喝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水

  大乘佛教之始:那位隱修者和那口泉

  春之美:真我與真愛的相遇

  純凈之愛:人生若只如初見

  捕蛇訣竅:伐不是岸,最後仍然要放手

  ……

  如果你很痛苦,那不是因為事物無常,而是因為你錯以為事物有恆。一朵花凋謝時,你不會太難過,因為你知道花開易謝,原本無常。但是你卻不能夠接受你所熱愛的人遭受無常,當她去世時,你會悲痛萬分。如果你看透事物無常的本質,那麼你現在就會盡最大努力使她過得快樂。認識到無常,你會變得積極、慈悲和富有智慧。無常是好事情。沒有無常,一切都將成為不可能;有了無常,每一扇門都為變化敞開著。我們不僅不應該抱怨,相反我們應說:「無常萬歲!」無常,是我們解脫的一個工具。

  法雨潤澤

  滋潤慈悲與智慧的種子

  三年前,我做過一系列關於我的初戀的講座。梅村(我在法國居住和修行的地方)的每個人都來了。他們不僅是用智識來聽,而且是用他們的整個生命。深埋在意識中的慈悲和智慧的種子被觸動了,我能看得出來,他們不僅是在傾聽我的講話,同時也是在傾聽他們自己的心聲。當一個題目很有意思時,你不用費勁就可用心傾聽。在那時全神貫注是不需要努力的,而智慧就在全神貫注中產生了。

  當你聽法的時候,只要讓法雨滲透你意識的土壤就行了,不要想得太多,不要爭論或比較。玩弄文字和概念遊戲就像試圖用桶裝雨水。所以聽任你的意識去承受法雨吧,這樣深藏在其中的種子就會有機會得到滋潤。

  在佛教中,識是由兩部分組成的:「藏識」(alay*ijnana)和「意識」(manovijnana又譯作分別事識,指八識中的第六意識——譯者注)。所有我們做過、經歷過或看見過的事情都作為種子埋藏在藏識中。當一粒種子得到了澆灌,它就會在我們的意識中現行。習禪就是在我們的藏識這座花園中耕作。作為園丁,我們必須相信這塊土地,知道所有慈悲和智慧的種子、覺悟和幸福的種子,都早已深藏其中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聽法時不必冥思苦想或做筆記的原因。我們只要待在那裡,讓深藏在我們心中的慈悲和智慧的種子得到滋潤就可以了。不是只有老師才能講法,青青翠竹、鬱郁黃花、金色夕陽無一不在同時說法。任何使我們藏識最深處的種子得到滋潤的事物都是真正的法。

  當一位婦女懷孕的時候,她的身心也會發生變化。體內嬰兒的存在改變著她的生命,一股新的力量在升起,使她能做以前所不能做的事情。她常常微笑,更加相信人性的善;對別人而言,她成為一個快樂和幸福的淵源。即使她的身體不太舒服,但她的內心總有一種真正的安詳,而且別人也都能感覺到這一點。

  我們習禪的人可以從這裡學到一些什麼東西呢?我們的藏識中有一尊幼佛(埋藏在我們心中的慈悲和智慧的種子),我們必須給它出生的機會。當我們感觸到我們的幼佛之存在的時候,我們便擁有了菩提心( bodhichitta),即覺悟的心、慈悲的心。從這一刻起,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在滋養著心中的幼佛,我們的內心充滿了快樂、信任和活力。根據大乘佛法,一旦我們喚醒了菩提心( bodhichitta),體驗到了覺悟和慈悲,修行便真正地開始了。

  我們的慈悲心也許被深埋在我們的藏識中,埋藏在重重無明和痛苦之中。老師的任務就是幫我們給它澆水,使它萌芽。在禪宗里,老師也許會給出一則公案。如果老師和學生都很幸運並且具有善巧方便的話,那麼學生的覺心將很可能被觸動。學生將這則公案深植於他的藏識中,接下來的修行就是去滋養這則公案,全神貫注於這則公案,即使在擦地板、洗盤子或聽鐘聲時也不例外。他將這則公案交付給藏識,如同一位懷孕的婦女確信她的身體將給胎兒以營養一樣。

  對法的深刻理解會慢慢產生。如果你告訴我你已經明白了,我覺得有點兒悲觀。你以為你明白了,但是你也許並沒有完全理解。如果你說你不懂,我倒覺得樂觀一些。用你的整個生命來聽,讓你的身心完全安住當下,這樣法雨將會滋潤到你藏識中最深處的種子。如果理解的種子得到了滋潤,那麼明天當你洗盤子或注目藍天的時候,這顆種子也許會破土而出,慈悲和智慧的果實將從你的藏識中優美地成長起來。

  初戀滋味

  我喝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水

  我遇到她的時候,她 20歲。那時我們在坐落于越南高地上的徹悟寺(Temple of Complete Awakening)。我剛講完一門基礎佛教課程,廟裡的住持邀請我說:「法師,你幹嘛不休息一下,跟我們待幾天再回西貢呢?」我說:「好哇,有什麼不可以呢! 」

  那天我在村子裡幫一群年輕人排演一齣戲,他們準備在「泰特」(Têt)節——越南的農曆新年上演。更主要的是我想幫助改革我們國家的佛教,以使它能夠適應年輕人的需要。那時我 24歲,是一個充滿了創造活力的藝術家和詩人。當時正是越法戰爭期間,很多人處於垂死的邊緣。當時我的一位師兄 Th?y Tam Thuong剛剛遇難。當我踏著台階回寺院的時候,我看到一位比丘尼獨自站在那兒,凝望著附近的山峰。看到她那樣靜靜地站在那兒,我感到彷佛有一股清涼的風拂過我的面頰。以前我也見過很多比丘尼,但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為使你們好理解,我必須講述一些我早年生活中的經歷和體驗。九歲時,我在一本雜誌的封面上看到一張佛像,佛安詳地盤坐在草上。我立即明白,我也希望能像他那樣安詳和喜

  悅。兩年後,當我們五個人討論長大後想做什麼時,我哥哥諾(Nho)說:「我想成為一位比丘。」這是一個崇高的理想,但我清楚自己也想成為一位比丘。這至少部分起因於我看到雜誌上的佛像。年輕人是很開放的,可塑性很強,我希望電影電視製作者們記住這一點。

  又過了六個月,我們班級到那桑山(Na Son Mountain)郊遊。我聽說有一位隱修者住在那兒。我不知道隱修者是什麼,但我感到我渴望見到他。我聽人們說,隱修者就是這樣一種類型的人,他們獻身於終生修行,以便使自己變得像佛一樣安詳喜悅。我們步行走了六里路,到達那桑山,接著又爬了一個小時的山。可是當我們到達的時候,老師卻告訴我們說隱修者不在那兒,我失望極了。我當時不懂得隱修者是不願意見到那麼多人的。於是當班上的其他人停下來吃午飯時,我繼續往上爬,希望能單獨碰上他。忽然間,我聽到水滴落的聲音,循著聲音我發現一汪清泉安卧于山石中間。當我垂視泉水時,我能夠看到泉底的每個鵝卵石和每片落葉。我跪下來,飲那冒泡的、清澈的泉水,感到是那樣地心滿意足,就彷佛我面對面地遇上了那位隱修者似的。然後我躺下來睡著了。

  幾分鐘後,當我醒過來時,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過了一會兒我才記起同學們。當我起身往山下去找他們的時候,一個句子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不是越南語,而是法語: 「J"ai go?te I"eau la plus delicieuse du moude.」(我喝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水)。我的朋友們看到我回來了,心裡釋然了。而我卻還一味地在想著那位隱修者和那口泉。他們又重新玩起來了,我開始靜靜地吃午飯。

  我哥哥是最先成為比丘的,家裡人都擔心出家生活比較苦,所以我沒有告訴他們我的願望是走同一條路。但我內心的種子卻在繼續生長。四年後,我的夢想實現了。我在越南中部的大城市順化附近的歸原寺( Tu Hie? Pagoda)當一名沙彌。

  大乘佛教之始

  那位隱修者和那口泉

  在佛陀的一生中,他的大多數講法是針對出家人的,但他也給王公大臣、農夫、清潔工和其他很多在家男女說法。很多經典是用來指導在家修行的,像《瑜伽長者所問經》 1(Uqradatta)和《維摩詰所說經》 2(Vimalakiri Sutras)。給孤獨( Anathapindi-ka)是佛陀和僧團的大護法,當他聽到「空」和「無我」的教義時,他深刻地領悟了其中的含義。他請尊者阿難陀(Ananda)告訴佛陀說,在家人也有能力學習和實踐這些妙法。

  但是在佛陀過世之後的幾個世紀里,修行成了出家人的專利,在家人僅限於供養出家人飲食、衣服、卧具、醫藥等。到公元前 1世紀,佛教修行已經被寺院所獨斷,於是一場恢復佛教原貌的行動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瑜伽經》 3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

  《瑜伽經》提出了三個問題:出家人怎樣修行?在家菩薩怎樣修行?在家菩薩怎樣修得和出家人一樣好?在這部經中,聽完佛陀開示之後, 500名在家人發心要出家;而另外 200人在佛陀講法期間已經開悟了,他們沒有出家。尊者阿難陀問瑜伽長者:「你為什麼不像我們一樣出家?」瑜伽長者回答說:「我不需要出家,在家可以修得一樣好。 」

  這個觀點在《維摩詰所說經》中達到了頂點。維摩詰是一位在家居士,他比佛的所有弟子和隨從佛陀的天上諸大菩薩都修得好。他假裝生病了,佛陀遣尊者舍利弗(Shariputra)去看望他,舍利弗說:「世尊,他辯才無礙、聰明多智,請您派其他人去吧!」接著佛陀又派了多位比丘或菩薩,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最後文殊師利菩薩接受了這個任務。在探訪過程中,維摩詰一再顯示出他的見地比文殊師利和所有其他菩薩都要深刻。在大乘佛教的發展過程中,維摩詰的出現是很自然的。這部經對寺院制度是一個很大的衝擊,它試圖使寺院對外開放,使出家人以一種更開放、更積极參与的方式為社會全體修行,而不僅僅是為了他們自己。

  《維摩詰經》是極其成功的,所以後來出現了它的續集——一部經是關於維摩詰之子的,一部經是關於維摩詰之女的,甚至還有一部經是關於一位曾經當過*的婦女的教言。這些經所要說明的意思就是:任何一個徹悟了的人都可以講經說法。即使是一位*,學法修行之後,也照樣可以作為人天師表。在這些經中,大乘在家菩薩的理想得到了最淋漓盡致的發揮。

  在《維摩詰經》中,我們看到,跟為眾生的利益而修行的諸菩薩相比,就連舍利弗和目犍連這樣赫赫有名的比丘也只是小學生而已。

  在早期的《般若波羅蜜經》 4(Prajnaparamita Sutras)中,有很多章句譴責了比丘們只為自已修行的態度。在《小品般若經》 5(Astasahashrika Prajnaparamita Sutra)中,我們看到:如果王后與國王以外的人私通生了孩子,那麼這個孩子不能說是純正的王室血統。除非你擁有覺悟的頭腦和作為一個菩薩為一切眾生而修行的心靈,否則你就不是真正的佛子。如果你只是為自我的解脫而修行,那麼你不是真正的佛子。

  如果出家人沒有開闊的心胸,不能接受菩薩的理想、為眾生而修行的話,他們就「不是真正的佛子」。在《瑜伽經》、《維摩詰經》和早期的《般若波羅蜜經》中,大乘佛教的思想是豐富而深刻的,但是這些經典的語氣卻帶有攻擊性。這大概是因為在當時要引起寺院組織的注意太困難了,所以不得不採取一種對立的態度。但到了《妙法蓮華經》(Saddharma Pundarika Sutra)時期,大乘佛教已經成為了一種包括學校、寺院和牢固基礎的社會組織——一種由出家人和在家人一起密切合作的新型的佛教團體。所以《法華經》使用了一種調和的語氣。在《維摩詰經》中,舍利弗是微不足道,但在《法華經》中,佛陀對舍利弗和他的所有弟子都顯示了極大的慈愛和關懷。因此《法華經》是大乘佛教的基礎,它的包容色彩向傳統佛教組織伸出了友愛之手。

  春之美

  真我與真愛的相遇

  請想想你自己的初戀。慢慢地想,回憶一下它是怎樣發生的、在哪裡發生的,是什麼因緣把你帶到了那一刻。喚起那段經歷,帶著慈悲和智慧深入地審視它,你會發現有很多那時你並沒有注意到的東西。禪宗里有個公案叫做:「如何是你父母未生之前本來面目?」這個公案的目的是誘請你去探索真我即本來面目。深入地審視你的初戀,努力發現它的真實面目,當你這樣做時,你將發現你的初戀並不是真正的第一次,你出生時的樣子也並不是你的本來面目。如果你深入地觀察,你會看到你真實的本來面目和你真正的初戀。你的初戀依然還在,一直在這裡,繼續塑造著你的生命。這是一個禪修的課題。

  當我遇見她的時候,那並不是我們相遇的第一次。否則,愛怎麼會這樣輕易地發生呢?如果我沒有看過雜誌上的佛像,我們是不可能相遇的;如果她不是出家人,我也不會愛上她。

  她身上有一種巨大的安詳,是其他人所沒有的,那是由虔誠的修行而產生的。她曾在順化的尼姑庵里修行,現在,她出現在這裡,一如盤坐草上的佛陀一樣安詳。童年時代拜訪隱修者、品嘗泉水的感覺再現了,成為了我們初次相遇的一部分。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嚮往和珍愛的一切。

  她是到高地上探望家裡人的,但是作為出家人她更願意住在寺廟裡。她曾聽說過我上基礎佛教課的事,所以希望能遇上我,但我從未聽說過她。當我登上最頂一級台階的時候,我向她問訊,並請教她的名字。我們一起往寺院里走去,開始認識了。每個寺院里,都有一把住持專用的座椅,而我不得不坐在那裡,因為住持要出去幾天,曾請我代行他的職務。我請她坐到我對面,但她卻坐到了邊上。僧團成員是從不坐在住持對面的,這是規矩。為了看到彼此的臉,我們不得不轉過頭來說話。

  作為一位出家人,她的威儀 ——走路、看人、說話的方式是無懈可擊的。她很安靜,除非別人同她搭話,否則她不說話。她只是垂視前方。我也很害羞,看她從不敢超過一兩秒鐘,然後就垂下眼睛。幾分鐘後,我道了別,回房間。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我知道我的安寧被擾亂了。我想寫詩,但一行也寫不出來。於是我開始讀別人的詩,希望能使自己平靜下來。

  我讀了幾首 Nquyen Binh的詩。他非常想念他的母親和妹妹,而我此時也有同感。如果你很早就出了家,有時你會想家的。在越南,讀誦這類詩之前,要燃香明燭,然後開始誦。我記得,當我用古漢語誦這首詩時,眼裡湧上了淚水:

  春來風雨夜,

  獨卧夢難成。

  花落知心事,

  拂地靜無聲。

  整個下午和晚上我都在不停地朗誦詩。我想著我的家人,大聲地朗讀著,試圖排遣心中這種我所不能理解的情緒。六點鐘,我教過的班上一位學生來敲門,叫我去吃晚飯。住持臨行前曾吩咐她每天來為我準備午飯和晚飯。

  純凈之愛

  人生若只如初見

  那位年輕的比丘尼和我靜靜地吃了晚飯,之後我們喝著茶,彼此安靜地談話。她告訴我她是怎樣成為一位比丘尼的、進順化佛學院以前在何處修行,以及目前她正在研究什麼。她還是垂著眼睛,只有當我問她問題時才抬起來。她看起來就像觀音——寧靜、慈悲、美麗。我不時地看看她,但是時間都不長。如果她看到我那樣看著她,那是很不禮貌的。 10或 15分鐘之後,我道了請原諒,然後去佛堂打坐誦經。

  第二天清晨,我又去佛堂打坐誦經,幾分鐘後,我聽到她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誦完經後,我們離開佛堂,早飯前我們又談了一會兒話。那天上午,她去看望家裡人,我獨自一人留在寺院里。下午,我去村裡幫年輕人排戲。當我回來時,登上台階,我看到她又站在寺前,眺望著山坡上的茶園。我們一起吃了晚飯,之後我給她讀了幾首我的詩作,然後我回到了房間,一個人讀詩。日子與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我卻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種情緒——我知道我愛上了她。我只想同她在一起——坐在她旁邊,看她。

  那天夜裡我幾乎沒睡著。第二天清晨打坐誦經之後,我提議去廚房烤火。天很冷,她同意了。我們每人一杯茶,我想方設法使她明白我愛上了她。我講了很多事情,但卻不能直接說。我談論著其他的事情,希望她明白。她慈悲地、專心地傾聽著,未了,她輕輕地說:「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 」

  但是第二天,她告訴我她懂了。愛對於我是不容易的,對她則更為困難。我的愛像一場風暴,她被擊中了,被風暴席捲而去。她曾試圖抵抗,但是沒有成功,最後她接受了它。我們兩個都需要悲憫。我們很年輕,但卻要被風暴捲走了。我們有作為出家人的最深沉的願望——繼續我們珍愛已久的事業,然而我們卻被愛俘虜了。

  那天夜裡我寫了一首詩:

  春天緩緩地、安靜地來了,

  一任冬天緩緩地、安靜地離開。

  今天下午的山色呵,

  抹上了淡淡的鄉愁。

  可怕的戰爭呵,

  留下了它傷痛的足跡——

  無數生離死別的花瓣,

  潔白的、淡紫的,

  飄落滿地。

  悄然地,心靈深處的傷口裂開了,

  殷紅的血,

  流淌著離情別恨。

  春之美擋住了我前進的步履,

  怎樣才能找到另一條上山的路?

  我是這樣地痛苦,

  我的靈魂凍僵了,

  我的心顫抖得像脆弱的琵琶弦,

  遺失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

  是的,春來了,春真的來了,

  但,我分明地已聽到了傷悼之音。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在群鳥的婉轉啼鳴中。

  晨霧已經升起,

  春風詠嘆著我的愛與絕望,

  世界如此地冷漠,為什麼?

  我孤身來到這個港灣,

  現在,又孤身離去。

  回家之路有千萬條,

  它們都在寂默之中召喚著我。

  我的心,卻在哀懇地呼喚著上蒼。

  春,已經來了,

  來到人間的每個角落。

  可是它的歌聲呵,

  卻充滿著,無盡的離情。

  為了安慰自己,我寫下了這首詩。作為出家人,我們怎麼能繼續維持這份珍貴的愛情呢?

  出家人通常是不講這種故事的。但我想這樣做也有必要。否則,當年輕一代被愛擊中時,他們怎麼知道該怎麼做?作為出家人,人們都認為你不會墜入愛河,但有時候,愛情的力量比你的決心更強大。因此,這是一個關於戒律、正念、僧團、菩提心和自我完善的故事。

  捕蛇訣竅

  伐不是岸,最後仍然要放手

  捕蛇卻不被蛇咬傷的訣竅

  在《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 6(Sutra on knowing the better way to catch a snake)中,佛陀給我們指出了不陷於名相概念而清晰地見到實相的方法。在遇到這部《蛇經》 7之前,我已經研究了很多年的《金剛經》,我很高興地發現佛陀提出的筏喻和「一默如雷」的表述在這部早期的經典中都能找到它們的淵源。

  根據《蛇經》所說,我們學習佛法時必須小心。因為如果我們對佛法理解有錯誤,我們就有可能會給自己和他人帶來傷害。佛陀說,領會佛法就像捕蛇。如果你抓住蛇身,它會轉過頭來咬你。但是如果你懂得怎樣去捉它,用叉子叉住它的頭的下部,它就無法傷人了。「如果你不是全心全意地聽法,你就可能對法產生錯誤理解,這種錯誤理解給你和他人帶來的弊端要大於好處。在學習佛法方面,你要小心謹慎」。

  佛陀還說:「有些人學經不是為了解脫,而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或者在辯論時贏得勝利。以這種動機來學法,他們會失掉教義的真正精神。他們可能會遭受艱難困苦,忍受無益的折磨,而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

  「諸比丘,這樣學法的人就像一個人想捉野地里的毒蛇,他伸出手時,蛇可能會咬他的手、腿或身體的其他部位,這樣捉蛇徒勞無益,只會帶來痛苦。」

  「諸比丘,錯誤地理解我的教法,情形是一樣的。如果你修法不正確,那麼你可能會把佛法理解成它的反面意思。但是如果你有智慧而不盲目地修行,那麼你將能夠領會教義的字面意思和它的精神實質,從而能夠正確地解釋它。不要只為了炫耀或同他人辯論而修行。修行是為了獲得解脫,如果你這樣做了,你就會少些痛苦,少些疲勞。」

  「諸比丘,一個有智慧的學法者就像一個人用叉子捕蛇。當他在野地里看到一條毒蛇時,他用叉子叉住蛇頭後部,用手捏住蛇頸,即使蛇纏住此人的手、腿或身體的其他部位,也咬不著它。這是捕蛇的較好方法,不會導致痛苦或疲憊。」

  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當我們深入地研讀這部早期的佛教經典時,可以看到後期大乘經里為我們提供的很多方法。《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里有一句話,幾乎字字源自此經:「法尚應舍,何況非法。」即使是真正的佛法,最後你仍然要放手,更不要死死抓住它。

  在三藏( Tripitaka)中,處處可見誤解佛陀言教的例子。一次,在去毗舍離(Vaisali)附近的一個精舍之前,佛陀開示了關於色身無常不凈和無我的教法。一些比丘誤會了他的意思,說:「此生不值得活。一切都是不凈因而必須捨棄。」後來,在佛陀離開此地前往精舍,他們之中有些人就在佛陀講法的那個寺廟裡自殺了。

  比丘們誤會佛陀的話怎麼會至於這種程度呢?他們怎麼會認為自殺是佛陀教言的真正意思呢?事實上,今天仍有人這樣思考問題。佛陀教導我們說世間是苦,於是他們便認為,為了終止痛苦,就必須終止生命。看,誤解佛陀的教言也很容易。耶摩迦(Yamaka)比丘一直在宣講這個觀點,直到有一天舍利弗發現了這件事、為他作了正確的解釋為止。

  在《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中,有位名叫阿栗叉(Arittha)的比丘說,佛陀教導我們,感官享受不是修行的障礙。他的同修們試圖勸阻他這樣說,但是他繼續堅持這一觀點。聽說這件事之後,佛陀把阿栗叉叫來,當著很多比丘的面,問:「阿栗叉,你說我教導你們感官享受不是修道的障礙,這是真的嗎?」阿栗叉回答道:「是的,世尊,我確信,根據您的教言的精神,感官享受不是修道的障礙。」

  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這一段,也作了一些研究。當你讀任何一部經的時候,你都應當時時想到這部經的背景,以及佛陀的整個教導,這樣你才能夠領悟到真正發生的事情。我發現阿栗叉是個有智慧的比丘,富於人格魅力,他曾經聽佛陀講過苦行的事,佛陀把他六年苦行的經歷講給大家聽。佛陀總結說,苦行是無益的——為了開悟,你必須照顧好自己的色身——所以他接受了乳糜和優樓頻螺(Uruvela)村民供養的其他食品。

  安住當下

  佛陀是一個快樂的人,他很有能力欣賞一個優美的清晨或一杯澄清的水。一次,他與阿難站在靈鷲峰上,指著下面的稻田,說:「阿難,稻子熟了的時候,這些稻田多美啊。我們把出家人的長袍設計成這種圖案吧!」另外還有一次,路過毗舍離城時,佛陀說:「阿難,毗舍離多美啊!」又有一次,摩訶男(Mahanama)國王請佛陀和他的比丘們吃飯時,佛陀作了如下評論:「摩訶男供養了我們最好的齋飯。」可見佛陀對飯食的質量有清醒的認識。

  我曾遇見某些出家人不敢講他們吃的東西味道很好。一次在泰國,有人供養我香美的大米和芒果。我很喜歡吃,於是告訴主人:「好香啊!」我注意到泰國出家人沒有人這樣說,但是我認為,只要你認識到事物無常的本性,享受你周圍或內在的事物是沒有什麼妨害的。你渴了的時候,享受一杯水又有什麼錯?事實上,為了能夠真正地品味它,你必須安住於當下。

  一朵花凋謝時,我們不會哭。我們已知道它是無常的。如果我們練習對無常的本性保持覺照,我們就可以少受些痛苦,多享受些生活。如果我們知道事物是無常的,我們當下就會珍惜它們。我們知道我們所熱愛的人具有無常性,所以我們現在就要盡最大努力使他們活得幸福。無常不是消極的。一些佛教徒以為我們不應該喜歡任何東西,因為一切事物都是無常的。他們認為解脫就是擺脫一切,因而不應該喜歡任何東西。但是,當我們把鮮花供養給佛陀的時候,我相信佛陀看到了花的美麗並且深深地欣賞它們。看來阿栗叉沒有能夠將享受身心的良好狀態和沉溺於感官欲樂區別開來。

  在《維摩詰經》中,維摩詰居士的沉默被文殊師利菩薩譽為「一默如雷」,迴響遼遠深廣,具有解去束縛、帶來解脫的大力量。它就像獅子吼,宣告了「一切正法尚須放舍,何況非正法」。如果我們想理解《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我們就需要這種精神。

  筏不是岸

  在這部《蛇經》里,佛陀也告訴我們,法是渡我們過河到彼岸的筏。但是我們過河以後,如果還把筏扛在肩上,那就太愚蠢了。 「筏不是岸。 」下面這些話就是佛陀說的: 「諸比丘,我屢次告訴過你們,掌握時機,放下筏子,是很重要的,不要無謂地死死抓住它。當一條山澗漲水,變成了一條攜帶殘骸死枝的湍急洪流時,想過河的男女都會考慮,怎樣才是渡過這條洪流的最安全的方法。掂量形勢,她也許會決定把樹枝和草綁在一起,編成一個筏子,然後用它渡到彼岸去。但是,到了彼岸以後,她想,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和精力編成這隻筏子,它是一項值得珍視的財產,我要隨身帶著它繼續我的行程。如果她在陸地上還扛著筏子或用頭頂著它往前走,諸比丘,你們認為這種做法明智嗎?」比丘們回答說:「不,世尊。」佛陀說:「那她該怎樣做才更明智呢?也許她可以這樣想,筏子幫助我安全地渡過了河,現在我要把它撂在河邊,好讓其他人用它渡河。這樣做不是更聰明嗎?」比丘們回答說:「是的,世尊。」佛陀教導大家說:「我已經多次給你們講過關於筏子的比喻,以提醒你們捨棄一切對正法的執著是極其必需的,更不用說非正法了。」佛教禪定的一個首要方面就是「奢摩他」(samatha,止和定),另一方面就是「毗婆舍那」(Vipassana,觀,深入地觀察)。早期佛教有一個分枝,它就是因毗婆舍那( Vipassana,與梵文相對應的巴利文是 「Vipasyana」)而聞名。如果我們研究大乘佛教,我們將會看到毗婆舍那,即深入地觀察,是大乘佛教的核心。佛陀曾教給菩薩們很多具體的修行方法,以幫助他們不僅為自己,而且為一切眾生獲得覺悟,從而達到生命的圓滿。

  當我們研讀佛陀早期的這部教典《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時,可以看出它是大乘佛教教義的一個極好的入門書。它開放的態度、不執著於知見和幽默的風格就是引導人們進入大乘佛教的王國的一個很好的法門,它幫助我們清楚地認識到,大乘佛教的一切思想和實踐的種子,早已存在於佛陀的早期言教中了。

  捍衛純真

  一盒咳嗽糖漿

  愛對她來說比對我更困難。她信任我,就像信任一位兄長,我對她也產生了真正的責任感。在原定住持回來的那天,她非常鎮定寧靜,言談舉止一如從前,只是她的微笑更光彩照人了。當有人愛你時,你就會顯示出更大的自信。

  那天是農曆年的最後一天,我們喝著茶,討論了好幾個小時的佛法。我們屬於越南第一代受過西式教育的出家人,我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戰爭時代幫助祖國人民。但是佛學院的教育卻並沒有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我們的願望是為社會帶來和平、和解和友誼,但我們的老師卻從不談及這些事,這使我們感到失望。每一傳統都必須不時地自我更新,以適應時代的迫切需要,佛教也是如此,它應該為時代提供各種各樣切實可行的修行方法。

  我和另外五位年輕比丘在西貢郊區的一所小寺廟裡居住修行。我們離開了順化的佛學院,因為我們覺得我們得到的教育不是我們想需要的。在西貢,我編輯一本佛教雜誌,我們的小團體就靠我的編輯報酬來維持。我們六位比丘也去上學,研究西方哲學和科學,因為我們堅信這些學科會幫助我們給祖國的佛教修行注入新的生命。要想講法,你就必須使用你所處的時代語言,採取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

  通過討論,我們清楚地認識到,我們擁有共同的理想。她也曾向一位師姐提議建立一個尼眾修行中心,就像我們六位比丘那樣修行。我告訴她,離我們寺廟不遠有一所寺廟大概可以利用。當時我沒有意識到,我之所以這樣建議,部分原因是出於我渴望再見到她。

  到了下午三點,住持還沒回來,所以我們繼續著我們的討論。我說我將來希望能看到出家人創辦中學、幼兒園、療養中心等機構,在做幫助大眾的工作的同時修習禪定——不僅僅是口頭上說慈悲,而是通過行動來表達它。自那以後,所有這些都變成了現實。現在,越南的出家人幫助賣*郎,教育流浪兒童,並且還做很多其他社會工作,但在那時,所有這些還僅僅是個夢想。當我們探討這些事情時,我能看出她很高興,所以我就不停地講,一直到嗓子開始痛起來。她注意到了,於是起身到自己的房間給我拿了一些咳嗽滴劑。時至今日,我仍記得盒子上的商標: p?tes des Vosges。如果是住持給我那盒咳嗽滴劑,我想今天我不可能還記得那商標名稱。

  晚飯後,我們坐禪誦經,然後各自回房間。三天來我們倆都沒怎麼睡覺,我們知道我們需要好好睡一覺,以恢復精力,好見住持——他第二天肯定會回來。但是入睡是不可能的。午夜一點,我還醒著。我感到一種要與她呆在一起的強烈渴望——與她坐在一起、看著她、聽她講話。我清楚這是我們獨處的最後一點兒時間了。那天夜裡有好多次,我渴望去敲她的門,邀她去禪堂繼續我們的討論。但我沒有去,因為我們有約在先,我必須履行諾言。我感覺到,她大概也醒著。如果我去她房間敲門,她肯定會很高興跟我到禪堂繼續談話的。但是我控制住了。我心中的某種強大的東西在保護著她,還有我自己。

  在那天夜裡和所有那些珍貴的日日夜夜中,我從來沒有動過要握她的手或吻她的前額的念頭。她象徵我所熱愛的一切——我的關於慈悲、關於將佛教融入社會、關於實現和平與和解的理想。我心中的這種願望是如此地強烈和神聖,以至於任何諸如握她的手或吻她的前額的舉動都將成為一種褻瀆。她象徵著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東西,如果破壞了它,我會受不了的。

  她呆在房間,像一位公主,而我心中的菩提心則是衛士,守護著她。我知道如果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倆都將失去一切——佛陀,我們的慈悲理想以及將佛教融化於世間的願望。我不必刻意去守戒,將佛法轉化為現實的強烈願望保護著我們倆。為了生命的延續,我不可能不做一個比丘,而她也不可能不做一個比丘尼。就彷佛一支大軍的司令員在守護著她;對我來說,敲她的門,開門去她房間,是不可能的——那樣會把一切都毀掉的。

  花非花

  切穿妄想的金剛石

  金剛石能夠切割任何東西,但是沒有一樣東西能夠切割金剛石。我們需要發展金剛石一般的悟性,以便切穿我們的煩惱。如果你研究《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和《金剛經》,你就可以看出這兩部經之間的聯繫。

  《金剛經》記錄了佛陀和他的弟子須菩提之間的一場談話,它是最早的般若部經典之一。當時有1250名比丘在場。在後期的般若部經典里,在場的只有少數比丘,更多的是菩薩——25000或50000位。須菩提提的問題是:「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須菩提認識到,菩薩事業的開端是菩提心——把我們自己和其他眾生帶向幸福和自由的彼岸的願望。

  佛陀的回答是這樣的:「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而滅度之。」我們必須發誓為每個人修行,而不只是為我們自己。我們為樹、動物、岩石、水而修行。我們為有色無色的眾生而修行,為有想無想的眾生而修行。我們發願要把所有這些眾生帶到解脫的彼岸。然而,當我們把他們全部帶到解脫的彼岸之後,我們領悟到,根本沒有眾生被帶到解脫的彼岸。這是大乘佛教的精神。

  有 40句詩概括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教義,每個修禪觀(vipasyana)的佛教徒都擁有般若波羅蜜(完美的智慧)來作為他(她)的母親。眾生本無生,眾生本清凈。這是最圓滿的修行。菩薩把眾生度到彼岸去時,沒有看到一個眾生。這是不難理解的。只要放鬆身心,讓法雨進來,我相信你會理解的。

  根據世尊的話,有四個名相我們必須仔細體會:我、人、眾生、壽者。「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眾生,而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菩薩是不受我、人、眾生、壽者這些概念束縛的人。

  我們知道花純粹是由非花的因素,諸如陽光、泥土、水、時間和空間所構成的。宇宙中的所有事物共同作用,才導致了一朵花的存在。這些無限的條件就是我們所謂的「非花因素」。肥料幫助鮮花生長,鮮花終而又轉變成肥料。如果我們練習禪觀,就可以看出此時此刻肥料就存在於鮮花當中。如果你是位園藝師,那麼你早已知曉這個道理了。

  互為緣起

  上述這些不僅僅是空洞的言詞而已,它是我們的體會,是我們練習深入觀察的結果。看任何事物,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互即互入 8的本性。沒有非我的因素,「我」是不可能存在的。深入地觀察任何一件事物,我們都可以看到整個宇宙。「一」是由「多」組成的。為了照顧好我們自己,我們就要照顧好我們周圍的人,他們的幸福和安適也就是我們的幸福和安適。如果我們擺脫了「我」與「非我」的觀念,我們就不會害怕「我」與「非我」這樣的字眼。但是,如果我們把「我」視為敵人、把「非我」視為救世主,那我們就被束縛住了。我們是在努力推開一種事物而擁抱另一種。當我們認識到照顧好「我」就是照顧好「非我」的時候,我們就解脫了。也不必排斥什麼了。

  佛陀說:「以自我為洲嶼。」他不怕使用「我」這個字眼,因為他擺脫了「我」的觀念。但是我們作為佛陀的弟子,卻不敢使用這個字。幾年前,我寫了一個聽引磬聲時誦的偈子:「聽呵,聽呵,這清脆的引磬聲,使我回歸了真正的自我。」很多佛教徒拒絕誦這首偈子,因為其中有「我」這個字。於是他們將其改寫為:「聽呵,聽呵,這清脆的引磐聲,使我回歸了真正的自性。」為了成為佛陀嚴肅認真的弟子,他們盡量迴避「我」字,但是事與願違,他們恰恰成為了自己名相概念的囚徒。

  如果一位菩薩執著於我、人、眾生、壽者這些觀念,那麼這個他就不是真正的菩薩。如果我們認識到「我」總是由「非我」的因素構成的,我們將永不會被「我」或「非我」這樣的概念所奴役或者害怕它們。如果我們說「我」這個概念是有害或危險的,那麼「非我」這個概念或許危險更大。執著於「我」這個概念是不好的,但是執著於「非我」更糟糕。

  「我」純粹是由「非我」的因素構成的,理解這一點是有益的。佛陀沒有說「你不存在」,他只是說「你沒有自我」。你的本性是非我。我們痛苦,是因為我們以為他說我們不存在。我們從一個極端跌到另一個極端,而兩個極端都只不過是我們的名相概念而已。我們從來沒有體驗過實相,我們僅僅擁有這些名相概念並因為它們而感到煩惱。

  我們有一個「人」的概念,以同非人的事物,如樹、鹿、松鼠、鷹、空氣或水區分開來。但是「人」也是一個應被超越的概念。它純是由非人的因素構成的。如果你相信上帝首先創

  造了人,然後創造了樹、果實、水和天空,你就不能同《金剛經》相一致了。《金剛經》教導我們說,人是由非人的因素構成的。沒有樹,人就不能存在;沒有果實、水和天空,人也不能存在。

  親身體驗

  這樣觀想就是練習深入觀察、體驗實相和安住正念。你觀察和接觸任何一件事物,都要親身體驗,而不是從觀念入手。人比其他物種更重要,這是一個錯誤的觀念。佛陀教育我們要保護好我們的環境。他知道如果我們保護好樹木,也就是保護了人類。我們必須以這樣的覺悟來過我們的日常生活。這不是哲學。為了使我們的孩子和它們的孩子活得安適,我們迫切需要覺悟。人類可以為所欲為地消耗其他所謂非人的因素,這是一個愚昧的、危險的觀念。

  吸進來,你深深地意識到你自己是個人;然後呼出去,觸摸大地(一個非人因素),把它當做你的母親。想像一下地表之下的河流。看看各種礦物。看看我們的母親地球,我們所有人的母親。然後抬起胳膊,再一次吸進來,體驗一下樹木、花草、果實、小鳥、松鼠、空氣和天空這些非人的因素。當你的頭頂戴著空氣、太陽、月亮、星系、宇宙——這些為了使人類的存在成為可能而匯聚到一起的非人因素時——你會看到所有這些因素正在進入你的體內,使你的存在成為可能。再一次吸進來,伸開你的雙臂,體驗一下你也在滲入其他因素之中。人類也是其他因素存在的助緣之一。

  讓我們一起看看「眾生」這個概念。眾生是有感覺的生物。非眾生是沒有感覺的物質。事實上科學家們發現要區分這兩者的界限很困難。某些科學家無法斷定蘑菇是動物還是植物。法國詩人拉馬丁 9(Lamartine)曾經問非生物是否有靈魂,如果是我,我會說「是」。越南作曲家 Trinh Cong Son說:「明天連岩石和卵石都會彼此需要了。」我們怎麼能知道岩石不痛苦呢?自從原子彈落在廣島以後,那兒公園裡的岩石們都死了,日本人把它們都搬走了,並安置了一些活岩石進來。

  實相的本來面目

  在大乘佛教寺廟裡,我們發誓要使一切生物或無生物證得徹底圓滿的覺悟。儘管我們使用「生物」和「無生物」這樣的詞,但是我們清楚,所有一切都是存在物,生物和非生物之間的界限是虛幻的。一位真正的菩薩能夠看到生物是由非生物因素構成的,這樣「眾生」這個概念就被分解了,這位菩薩也就解脫了。菩薩終其一生致力於把眾生度到「彼岸」,卻不執著於「眾生」這個概念。

  因為我們習慣於使用名相概念去把握實相,所以不能體會到實相的本來面目。我們建立起一個與實相本身並不相符的關於實相的意象。這就是為什麼這些練習很重要的原因,它們可以幫助我們解放自己。它們不是哲學。如果我們試圖把佛陀的教導變成教條,我們就錯失了它的真正含義——我們抓住了蛇的尾巴。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為了體驗實相,我們練習專註地生活;為了看到事物非我的本性,我們進行觀察。很多人誤會了佛陀的教導,他們以為他在否認眾生的存在。那不是否認。佛陀是在為我們提供一個工具,以幫助我們得到更深刻地理解和解脫。工具是拿來用的,而不是用來被崇拜的。筏不是岸。

  此有故彼有 此無故彼無

  生命就像那支香

  前三個概念「我」、「人」、「眾生」是從空間的角度提出來的,第四個概念「壽者」是從時間的角度提出來的。出生以前,你存在嗎?有「我」嗎?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我」的?

  從懷孕之時起嗎?分別之劍將現實切成兩段——你不存在的時期和你開始存在的時期。你會怎樣繼續下去?你死後會重新變成什麼都不是嗎?這是一個所有的人都會深思的令人恐懼的問題。我死後會發生什麼?當我們聽到「無我」的時候,我們感到更加害怕。而說「我存在」則是令人寬慰的,所以我們問:「我死後會發生什麼?」我們試圖抓住一個令我們心安的「我」的概念:「這是世界。這是我。我將繼續存在。 」

  關於事物的存在,佛陀曾做過一個簡短的陳述:「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每一件事物的存在都依賴於所有其他事物。我們要理解佛陀所說的「存在(有)」的意思。我們關於「存在(有)」的觀念或許與佛陀的不相同。我們不能說佛陀肯定「存在(有)」而否定「不存在(無) 」,如果這樣理解,那就將像抓住了蛇的尾巴一樣。當他說「以此有故彼有」的時候,佛陀不是在試圖建立一個否定「不存在(無)」的存在理論,那是與他的本意相反的。

  在西方哲學中,「自在 」這個術語與佛教名詞「真如(suchness)」——事物的本來面目,不受名相束縛,不能以意識理解,是非常相近的。你不能以意識理解它,因為用名相概念去理解實相就如同以網捕虛空,因此訣竅是停止使用名相概念,以非名相立即契入實相。佛陀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清除名相概念、直接體味實相的工具。如果你仍然執著於哪怕是佛教的名相概念,你也會錯失機會。你是在把筏扛在肩上。不要成為任何教條或意識形態的囚徒,即使是佛教的。

  佛陀所描述的關於存在的方式就在實相的核心。它不是我們通常為自己建立的那種觀念。我們的存在觀念是二元的,是「非存在」這個概念的對立面。佛陀所試圖傳達的存在的實相不是「非存在」的對立面。他使用的語言與我們是不同的。當他說「我」的時候,這個我並不是任何事物的對立面。佛陀非常清醒地認識到我是由非我的因素構成的,那才是我們真正的自我。

  為了體驗真正的存在我們能夠放棄有關存在和非存在的觀念嗎?當然能夠。否則修行有什麼用?在大乘佛教中,我們使用相反的概念來幫助我們清除既有的概念。如果你被「存在」的概念束縛住了,就會有「空」這個概念來拯救你。但是如果你忘記了真空中充滿了妙有,你將會執著於「空」的概念而被蛇咬傷。《寶積經》 10(Ratnakuta Sutra)中講,寧可執著「有」,不可執著「空」。所有其他的觀念都可以用「空」的觀念來破除,然而,當你被「空」這個觀念束縛住時,那就無可救藥了。

  常見與斷見

  相信生前有我、死後我繼續存在是常見;相反,相信死後進入絕對的虛無是斷見。《掌握更好的捕蛇方法經》中討論了這些錯誤的觀點。佛教行者必須避免落入這兩個陷阱——常

  見、相信有一個永恆的我(不管是大我還是小我);斷見(成為虛無)。必須超越這兩種觀念。很多佛教徒不能這樣做,他們要麼被此概念束縛住,要麼被彼概念束縛住,反反覆復被蛇

  咬傷。

  一天,我注視著燃燒著的香。香煙從頂端升起,在空氣中划出很多優美的形狀。它就像活的,真的在那裡。我感到了一種存在、一種生命。我靜靜地坐著,體會著我自己和這支香的「我」。香煙繼續裊裊上升,創造出各種各樣的形狀。我欣賞著它,用左手去抓它。香燃盡的最後一刻格外美麗。當另一端沒有多少香了,兩邊的氧氣更充足了,所以它大力地燃燒了一剎那,呈現出一種明亮的紅色。我全神貫注地看著它。這簡直就是一次涅槃,一次偉大的入滅。但是火到哪裡去了呢?

  當一個人即將死去時,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她)常常變得非常警醒,然後生命力慢慢隱滅,就像剛才那支香。靈魂到哪裡去了呢?我還有幾支香,我知道如果在最後一刻,我再取一支香與第一支香相觸,火就會傳到這支新香上來,香的生命就得到了延續。這僅僅是個燃料或者說條件問題。

  佛陀的教導是很清楚的:因緣具足時,我們的感官就會發現某件事物並把它叫做「有」;因緣不再具足時,我們的感官就會發現這件事物不存在了,我們把它稱之為「無」。這是一種錯誤的知見。香盒裡有很多香,如果我一支接一支地點燃,香的生命就永恆了嗎?

  佛陀活著還是死了?這是一個燃料的問題。也許你就是那燃料,延續著佛陀的生命。

  我們不能說佛陀活著還是死了。實相超越了生和死,成與壞。「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這是一個邀請,邀請你去尋找那不受生死控制的真我。

  道別

  我被悲傷淹沒了

  新年的早晨,一起坐禪誦經之後,我們聽到人們從村裡往寺廟裡趕來。他們帶來了水果、鮮花和慶祝「泰特」(Têt)節的一切所需物品。我幫他們裝飾佛堂,而她則在廚房裡幫忙。這時,住持回來了。看起來似乎沒有人察覺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連那位為我們做飯的年輕女士似乎也一無所知。新年的第二天,我離開那裡回到自己的寺廟。我懷著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再見到她。

  我回到家,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但是我的師兄弟們卻沒注意到。雖然我說話少了,獨處的時間多了,但我的日常生活看起來一定是相當正常的。有時候,我柔聲呼喚著她的名字,以使自己從強烈的思念中解脫出來。繼續學習和修行,是我當時所能做的一切。

  後來有一天,我回家時,她赫然在座。她成功地實踐了我的建議,與另一位比丘尼搬到了我們附近的一所荒蕪的寺廟裡,準備在那裡建立一個小小的中心,以供尼眾們學習、修行和投身社會工作。我們六位比丘非常高興能遇到與我們有著共同理想和抱負的師姐師妹,而且大家彼此難得這麼近。我提議她們與我們一起學習佛法。

  為了幫她的師姐提高中文水平,我讓她把一本中文書譯成越南語,那本書是一位研究佛教的中國科學家寫的。她對中文原文理解得不好,我為她檢查譯文並修改了很多章節。而對

  她,為了幫她提高法文水平,我給她一部關於佛教的法文書去翻譯。這樣做,可以提高她們的中文、法文水平,以及對佛法的理解。但是每次我給她上課時,我們呆在一起的時間要比必需的時間長。兩三個星期後,我的師兄弟們看到這一情況,明白了我在戀愛(看不出來是不可能的),令我大為驚奇的是,他們容忍了這種狀態,沒有作任何批評。對他們這樣的寬容態度,我至今還心存感激。

  但是她的師姐發現以後,卻不能接受。有一天,我看到她眼裡有淚,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決斷的時候了。

  第二天,上完課後,我說:「師妹,我想你應該到梵河(Van Ho)去,那是河內新建的一所佛學院。我們將繼續學習、修行、探索,終有一天我們會找到我們所追求的一切。」那所佛學院是由一位眼界非常開闊的比丘尼主辦的,我希望她能在那裡發動一批師姐師妹,一起來實現我們所討論過的改革。這個決定做得不容易。因為這樣一來,她就要到祖國的另一邊去了,但我覺得自己別無選擇。

  她垂下頭,只說了一個字:「好」。她對我是如此地信任,我怎能不覺得自己對她負有責任呢?

  我被悲傷淹沒了。我心中有著眷戀的情愫,但同時理智的聲音又指出:為了我們繼續保持自我,為了成功地實現我們探索和修行的願望,這是唯一的路。

  我記得我們分別的那一刻。我們面對面坐著。她看起來也似乎被絕望淹沒了。她站起來,靠近我,把我的頭擁入她的懷中,並非常自然地把我拉近她,我聽任自己被擁抱著。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身體上的接觸。然後我們互致問訊就分手了。

  三法印

  未來怎樣,取決於你

  真正的佛法一定符合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寂靜。第一法印是諸行無常。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連續兩個剎那保持不變。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孔夫子在注目江河時,慨嘆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佛陀要求我們不要只是談論無常,而要把它作為工具,以幫助我們契入實相,從而獲得解脫的智慧。

  諸行無常

  我們也許想說因為事物是無常的所以才有痛苦。但佛陀卻鼓勵我們進一步觀察一下:沒有無常,生命怎麼可能產生?沒有無常,我們怎麼能夠轉化掉自己的痛苦?沒有無常,我們的小女兒怎麼能夠成長為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郎?沒有無常,社會狀況怎麼能改善?為了社會正義和希望,我們需要無常。

  如果你很痛苦,那不是因為事物無常,而是因為你錯以為事物有恆。一朵花凋謝時,你不會太難過,因為你知道花開易謝,原本無常。但是你卻不能夠接受你所熱愛的人遭受無常,當她去世時,你會悲痛萬分。如果你看透事物無常的本質,那麼你現在就會盡最大努力使她過得快樂。認識到無常,你會變得積極、慈悲和富有智慧。無常是好事情。沒有無常,一切都將成為不可能;有了無常,每一扇門都為變化敞開著。我們不僅不應該抱怨,相反我們應說:「無常萬歲!」無常,是我們解脫的一個工具。

  諸法無我

  第二法印是諸法無我。如果你相信有一個持久的、永恆存在的、獨立自主的「我」,那麼你的信仰就不能被稱之為佛教。無常是從時間的角度來說的,無我則是從空間的角度來說的。

  當我們修習《金剛經》時,愈深入地體察我、人、眾生、壽者這些名相,我們就會發現,我與非我、人與非人、眾生與非眾生、壽者與非壽者之間是沒有界限的。當我們在綠色的原野上漫步時,我們就會意識到,我們是由空氣、陽光、礦物質和水構成的,我們是大地和藍天之子,與其他所有有生命、無生命的事物都有聯繫。這就是修習無我觀。佛陀教導我們要安住於正念,諦觀互即、無我、無常,從而進入三摩地。

  涅槃寂靜

  第三法印是「涅槃寂靜 」,涅槃的意思是「滅除 」——滅除煩惱和名相。人類的三個基本煩惱是貪、嗔、痴。「痴」(*idya)是沒有能力理解事實真相,是其他兩種煩惱的基礎。因為愚痴,我們貪求那些會將我們毀壞的事物,並對很多事情感到嗔怒。我們試圖按自己的設想來把握世界,結果我們很痛苦。涅槃,熄滅所有的煩惱,象徵著自由的誕生。一個事物的湮滅總是意味著另一個事物的誕生——當黑暗消失時,光明就出現了;當痛苦消失時,安詳和幸福就會出現。

  很多學者說涅槃就是空,空無所有,佛教徒所追求的就是不生。他們曾經被涅槃之蛇咬過吧。在很多經典中,佛陀說,很多苦行者和婆羅門把他的教義描述成空無所有和不存在,這是錯誤的。佛陀告訴我們,涅槃是為了防止我們執著於無常、無我這些名相;如果我們被涅槃束縛住了,我們又怎能解脫呢?

  如果我們學會了怎樣靈活地運用名相概念,而不被它們所束縛,那麼名相概念就是有用的。臨濟禪師說「佛來佛斬」,他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有佛這個念頭,妨礙了你直接去體驗佛性,你就是被你的名相概念束縛住了,解放自己、體驗佛性的唯一方法是除掉你心中「佛」這個概念。這是修行的秘訣。如果你被名相概念束縛住了,你就會失去解脫的機會。學會超越你對食相的想像(即想蘊)是一門藝術。如果你滿腦子是名相概念,你就永遠不可能獲得解脫。學習深入地觀察事物的本質,直接體驗實相而不是用名相概念這些術語來描繪它,這就是修行。

  每個能夠經受住三法印檢驗的法就是佛法。佛陀教我們以無常作為深入觀察的工具,但是如果我們被無常束縛住了,他就提供我們「無我」這個工具;如果我們又被無我束縛住了,他就教給我們涅槃——滅除一切苦惱和名相概念。《百喻經》 11中佛陀講了一個故事:有個人很渴,人們叫他到河邊去喝水,可是他看到浩浩蕩蕩的河水,卻煩惱起來,說:「我怎麼能喝得完這麼多的水呢?」他拒不飲水,最後死在河岸上。我們當中有很多人也是這樣死的。如果我們把佛法當名相概念來接受,那我們就會死於因誤會事物本質而產生的痛苦中。但是如果我們依佛法修行,運用我們自己的智慧,我們就有機會喝到水,並且渡過河流、到達彼岸。

  溯源而上

  分離,讓慈悲之花綻放

  她去河內後兩個月,我收到一封信。信中說:她完全遵循了我的建議,儘管不太容易,但事情總算有了頭緒。我寫了回信,進一步表達了我的愛與鼓勵。分開後的那段日子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是不好過的,所幸我們分處異地產生了很多良好的效果。藉助時空,我們得以成長,看事物不同了,我們的愛也變得更加成熟了:執著的成份減少了,慈悲之花綻放了。分離沒有破壞我們的愛,反而使它更堅定了。

  我希望你們明白這一點:對我來說,《蛇經》、《金剛經》和這個愛情故事之間沒有什麼區別。聽這個愛情故事可以幫助你們理解佛法,聽佛法可以幫助你們理解這個愛情故事。你們也許會問:「後來怎樣了?」後來怎樣了取決於你們。如果你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現在在哪兒?」你們也許還會問:「法師是誰,他怎麼了?」這個故事此刻就發生在你我身上。以一顆開放的心靈,通過深入地練習觀照,我們將有機會體驗到實相。這是《金剛經》教給我們的方法。

  「初戀」這種表達方式容易產生誤導,所以我溯源而上,告訴你其他故事——看到雜誌封面上的佛像,在清泉中飲水,我的哥哥成為出家人,等等。如果沒有那幅佛像,沒有那眼清泉,哥哥不曾成為出家人,我怎麼會看到她呢?她是由「非她」的因素構成的,這些因素源自我的生命之流,乃至源自我出生之前。我的前世已經遇到過她了。我的「初戀」本來一直就在那裡。它沒有起點。當我領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它漸漸變成了某種更強大的東西。摯愛的種子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

  喝了隱居者山上的水,我生命之河的清流滋長壯大了。看到佛像也是匯入我生命之河的支流的一部分。同樣地,我的母親和哥哥也是我生命之河的支流。事實上,這些支流仍在不斷地注入我的生命之河。我純是由「非我」的因素——隱居者、佛、我的母親、哥哥,還有她構成的。如果你問:「後來怎樣了?」你就是忘了我是由非我的因素構成的。因為你在那裡,所以我在這裡。後來怎樣取決於你。

  把佛教帶入世界

  1954年,日內瓦協定簽訂了,將越南分成南北兩個部分,她離開河內回到順化她原來的佛學院。我很高興,因為她和我將在祖國的同一邊,北緯 17度以南,我們還會有機會再見面。我給她寫了信,一如既往地給予全力支持。很多難民——佛教徒和天主教徒從北方遷居到南方。那是國內一段極度混亂的時期。我寫了幾本關於人世佛教的暢銷書。 1954年,一家報社邀請我寫一系列關於佛教的文章,以幫助人們解決現實生活中的問題。這些文章被以大幅標題登在報紙的頭版,諸如《佛教和上帝的問題》、《佛教和*的問題》,顯示了佛教是非常令人振奮的和適應時代的宗教。

  那一段時期,佛教機構也不穩定。我受安全佛學院( An Quan Buddhist Institute)的邀請去開設一門新課。安全佛學院是越南最有聲望的佛學院之一。我們年輕的比丘和比丘尼想實踐一種佛教,這種佛教應該是生機勃勃的,能夠表達出我們心最深處的需要,能夠幫助實現和平、和解以及我們祖國的繁榮富強。受佛學院委員會之託,開設一門新課,對我來說是實現我們夢想的大好時機。於是我召集了幾百位年輕的比丘、比丘尼以及其他人,召開了一系列會議,我們創造了一種充滿希望、信任和慈悲的氛圍。佛教寺廟聯合會的負責人曾參加過一次我們的會議,並傾聽了我們年輕出家人對祖國佛教的深切希望。

  當我談到把佛教帶入社會的方法以及我認為我們所需要的修行方式時,很多人哭了。我們頭一次開始看到了希望。

  我們建議安全佛學院的課程不僅應該包括基礎佛教教義部分,還應該包括西方哲學、語言、科學和其他有助於我們理解我們的社會和當今世界的學科。沉浸在我已經夢想了那麼長時間的情景中是令人振奮的。當然啦,我們也遭到了保守的佛教高層人士和不願接受變革的居士們的反對,但是我們卻贏得了年輕的出家二眾和年輕居士的支援,最終,我們的建議被採納了。我們開始出版一本雜誌,它的名字叫做《夏季第一朵蓮》(The First Lotus of the Season),寓示著年輕的比丘和比丘尼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新蓮。在那本雜誌里,我們以自然、現代的方式表達了我們自己。我之所以支持這些年輕的出家人,是因為我了解他們遇到的困難和痛苦。現在他們中的很多人在越南和西方任教。但是她當時不在那兒,她在順化,我給她寫過很多信,告訴她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鼓勵她,並表達了我的愛,但是我沒有收到迴音。

  1956年,我飛往順化。那時我在國內已經以一個關心下一代的佛教導師和作家的身份而著名了。首先,我去拜訪了我的第一位老師,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他了。在我的家廟裡,我與他共度了兩個星期的快樂時光。然後我去看望了家裡人,此後又在我最初上學和修行的佛學院過了幾個星期。我處處受到歡迎。

  期待相見

  後來,怎麼樣了?

  我曾寫信給她,說我要來了,我以為她會請求允許在某位師姐妹的陪伴下到我的寺廟裡來看望我。那樣做是很自然的。相反如果我徑直去她所在的佛學院並要求看望她則是很不合適、很唐突的。然而她根本沒有來看我,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後來我才聽說她從來沒收到過我的信,也根本不知道我在順化。

  我對她的愛情沒有減少,但是它不再局限於某個特定的人身上。我領導著數百位出家二眾,從那時候起,我們漸漸發展成幾千人。然而那份愛仍在那裡,並且變得更強大。 1956年的越南,幾乎還沒有出家人從事社會服務工作。而今天,許多出家人同時又是醫生、護士、老師、計日服務工等,他們每天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實踐著慈悲。在梅村,我們的生活也是這種修行的一部分。入世佛教已經廣泛地擴展開來了,甚至傳到了西方。但是當初它還是新生事物,我不得不致力於著書修行以推動佛教的現實化。

  如果你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請深入地反觀自身。「後來怎麼樣了?」這個問題今天仍在繼續。如果你很寧靜 ——微笑,專註地呼吸——我知道你必定能夠理解。但是如果你執著於我、人、眾生、壽者這些概念,你將不能理解我的真愛的本質——崇敬、信任和信仰。維持我們之間的愛的最好的方式是成為真正的自己、好好地成長、建立起深沉的自尊。如果你對自己很滿意,你就是鼓勵了我們大家,包括她和我。至今她依然以某種方式存在於我的生命里。

  請沉浸到你自己的生命之河中去,看看那些已注入其中、滋養和支持著你的支流。如果你修學《金剛經》,並領悟了我、人、眾生、壽者,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我、人、眾生、壽者,那麼你將會看到,你就是我,你就是她。請回憶一下你自己的初戀,你會認識到,你的初戀無始無終,永遠處於變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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