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對爹娘的四個階段

兒女對爹娘的四個階段

○柏楊

第一期焉，大約從隆重降生到十三四歲。孩子簡直把老爹老娘當成齊天大聖，崇拜尊敬，認為普天之下，只有老爹老娘偉大，會七十二般變化，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小朋友一旦較量起來，就揚言曰：「我找我爸爸揍你。」另一位小朋友怒曰：「我爸爸一拳就把你爸爸打得大聲的叫媽。蓋小孩心目中，一旦叫媽，跟狗夾了尾巴一樣，大勢就要不好。此時也，乃老爹老娘的黃金時代，兒女對他們百依百順，言聽計從。老爹老娘關起大門，過著皇帝癮，於是為可愛的小寶寶的前途，紡織精密計劃，認為別人的兒女都是沒有出息的蠢貨，只有自己的小傢伙才是上帝的選民，老福是享定了啦。越想越舒服，越舒服越想，怡然自得，笑口常開。

第二期焉，大約從十三四歲到二十三四歲。兒女越來越大，尤其是從生理上成熟啦，男孩子開始一臉鬍子，女孩子開始穿高跟鞋。心理上還是一個孩子，卻以大人自居，而且多愁善感，明明沒啥愁可感的，硬是非愁非感不可。一位朋友的掌上明珠，今年才13歲，實在找不出有啥苦惱，於是，她就幻想她的親娘是一個兇惡的後母，天天虐待她。她在日記上所寫的話，全是時下最流行的鴛鴦蝴蝶派小說上的詞句。老娘有一天偷偷地看了幾頁，嚇得魂飛天外。在這種情形下，偏偏老爹老娘仍把他們看成孩子，於是，他們火就更大，認為父母是世界上第一流的老頑固，既不開眼，又不開竅；不但笨，而且蠢。所謂爸爸者也，不過付錢機器兼訓話機器；媽媽者也，不過做飯機器兼抱怨機器。此時也，乃老爹老娘的生鐵時代，不一定不值一文，卻是價碼不高。

第三期焉，大約二十五六歲到三十五六歲，這期間，兒女們最忙，戀愛、結婚，生下一代，高不成低不就地找工作，受老闆的氣，吃朋友癟，官小錢少，捉襟見肘。不是把老爹老娘拋到九霄雲外，就是「恨父不成龍，怨妻不成鳳」，老爹如果財大勢猛該多好呀，偏偏俺爹窮兮兮；賢妻如果是老闆之女該多好呀，偏偏俺常客出身寒微。此時也，乃老爹老娘的青銅時代。兒女已經特懂事，在口頭上不得不隱忍不發，必要時，還會說點場面話捧捧，可是，總覺得老爹老娘這也不對勁，那也不對勁，反正不太順眼，除了娃娃兒們吵鬧時，想把二老喚來當奴才外，父母這玩意兒，有固然好，沒有也沒啥。

第四期焉，大約三十五六歲之後，多數的老爹老娘都都含恨而殃。而兒女在事業上也有了基礎，尤其是他們的下一代，開始遵古炮製，就不由自主地良心發現，回想起當年的種種傑作，悔恨交集，悲從中來，忽然感覺到「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淚珠縱橫，捶胸打鐵。此時也，乃老爹老娘的鑽石時代。可惜，這時代在實質上已沒有意義，只不過供兒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寫懷念文章時賺筆稿費。

（摘自《經典美文》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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