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時光，我們最終各自幸福

文/安喬

新年零點倒計時的時候，微信上收到米斯發來的一段視頻：絢爛的煙花直衝夜空，很亮很美很幸福。視頻的結尾是米斯摟著她的未婚夫，興奮恣意地喊：「小丟，新年快樂！」末了，那邊隱約還傳來喧鬧的人聲。

然後戛然而止。

一切回歸安靜。

我忽然想起幾年前，類似這樣喧鬧的節日里，可能是聖誕節，也可能是湯圓節，管他呢，反正中國的大多數節日都可以當成情人節過。那天，我扶著米斯從酒吧里出來，冷冷的夜風呼嘯而來，叫人不由得拉緊外套，喝得半醉的米斯咿咿呀呀不知在唱什麼。

河邊一排酒吧門前的絢麗霓虹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瀲灧，我不禁想，最好再來一把落英，搖曳生姿花如雪，應情應景，沉沉醉醉不須醒。

前面不遠處，一對情侶深情擁吻。旁若無人。

那幸福太耀眼，我別過頭不敢看。

米斯眼神迷離，目不轉睛地盯著，好一會兒回過神，嘆口氣說：那個男人臉部的輪廓真像家明。然後仰頭靠在我肩上，望那無邊無際的夜空。一言不發。

我們漫無目的地晃蕩，那個點兒早沒了地鐵，計程車迎面過來也懶得揚手。偌大的北京城有多熱鬧，就有多寂寞。

孤獨是可恥的，無處安身的人在孤獨面前，可恥得微不足道。

米斯又開始亂唱歌，「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一首接一首，漸漸地又口齒不清了。好久，她轉過頭對我說：「為什麼還是會想他，想到這裡就覺得好難過。」眼淚從眼眶裡滿溢出來，臉上淚痕狼藉。

我張張嘴，試圖找到最恰如其分的安慰詞。

米斯搖搖頭打斷我：「沒事，哭一哭就好了。」她是自尊心那麼強的人，還沒放下一個不值得的人。

她又回頭沖我一樂：「你知道嗎？就算時光倒過去，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他就是我青春期里的全部夢想，哪怕他後來提前離場。」

愛有多殘忍，就有多沒道理。

米斯和家明相識於一場校辯論賽，那是家明在校的最後一場辯論賽。他在台上，她在台下。在這之前，米斯只從別人口中聽過「家明」的名字，從未見過其人。

每次家明發言，他的聲音就好像淅瀝的春雨打在窗玻璃上一樣輕叩她的心房。陽光從家明後面的窗子照進來，照得他整個人發光發亮。

彼時，米斯上高一，每天架著傻獃獃的黑框眼鏡埋首於厚厚的習題間，瘦高瘦高的，臉上冒痘，是學校里極平凡的一個。而家明是高三年級堪稱叱吒風雲的人物，是多少女生心目中的王子，像個瑰麗遙遠的夢。

命運很奇怪，在你想要的時候，真的會給你一點甜頭。

一個雨過天晴的午後，身著白衣裙的米斯站在櫻花下等同學，微風掃過，花瓣紛紛飄落，恰巧路過的家明被眼前的美景驚艷。安妮寶貝說過，每個男子心中都有一個純潔如櫻花般的少女。

驚鴻一瞥，情劫難逃。

家明不動聲色地接近米斯，並沒花多少心思，還沒大張旗鼓地展開攻勢，幾封情書米斯就淪陷了。她受寵若驚，也假意矜持了一番，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應允了。那時年紀小，還不懂什麼「試探」，也不懂什麼「欲擒故縱」，你愛的人正好也愛你是怎樣的幸運，她怕再端著，就被命運覬覦收回這運氣，可就追悔莫及。

在電影散場後，昏暗的衚衕路口，家明拉起米斯的手，俯首吻她。米斯緊張地心跳都停了，抬頭只看見夜幕上晶亮的星星，彷彿愛的見證者。家明刮她鼻子說「小傻瓜，接吻是要閉眼睛的。」她便乖乖地閉上，他的嘴唇靠過來，輕盈地叩開她的嘴，舌尖纏繞，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渾身戰慄彷彿通身過電。

他的吻是薄荷味的，像夏天的味道。發獃的時候，米斯想：在夏天思春，這世上再沒有誰的愛情比他們的更浪漫。

但這份愛只能秘密進行，家明不讓公開，怕影響她學習。米斯傻氣地想：這不就是愛情的真諦嗎？我愛你，是我一個人的事，和其他人無關。

相愛，變成隱秘而獨家的甜蜜。

後來，家明被保送了去北京讀大學。他們開始異地戀。

誰都知道異地戀根本就是跟高語境死磕，空有一顆追求柏拉圖的心，卻又拖著一副林黛玉的身子渴望噓寒問暖被殷勤厚待。那麼辛苦的愛，大概只有真心去愛的人覺得甘之如飴。

米斯發奮圖強，一心要考家明的大學。奈何勤沒有補拙，偏偏還遇上史上高考數學最難的一年，她能被北京另一所二本錄取已屬萬幸。

跨越一千八百多公里的距離，她終於站在他面前。米斯以為他們終於可以手拉手走街串巷，可以花前月下……她想，他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了。

可惜童話有結局，生活卻還要繼續。

有的人你遠遠看著，隔著山隔著水隔著想念的迷霧，你覺得無比美。可是拆掉想像的偽裝，一切又全變了模樣。

家明總是忙，而且總是周末忙。偶爾來我們學校找米斯，事先都得把手機上交，不然電話簡訊就沒個停。奇怪的是，家明從沒主動邀請過米斯去他學校，還是米斯死乞白賴有一回沒提前說就冒冒失失地去了，結果看見家明和一個女生在圖書館自習，當下三個人好不尷尬。米斯要家明把QQ頭像和手機屏保換成他們親密的大頭貼，被家明拒絕，說那是可笑的小女生心思……

這世上其實沒有傻女人，尤其是在親密關係里，一個男人對她好不好，有多好，她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米斯感覺出家明的怠慢，忽冷忽熱，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大概是距離近了，衡量的標準就變了。以前異地的時候，家明一個星期寫一封信，米斯就覺得很幸福。現在米斯發簡訊打電話一時半刻找不到人，她就火急火燎。她知道自己這樣整天一顆心全掛在一個男人身上遲早要悶出疑心病，索性加入了校話劇團。沒多久就舉行了一次小型的校內公演，米斯那個角色討喜，一下子成了學校里的紅人。

雖然米斯紅了，卻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樣開心。她想念家明，可是家明別說來學校看她，連電話簡訊都很少。

「聽說，如何知道自己在對方心裡佔有什麼位置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對方生活里徹底消失一段時間，如果他表現出不適應，離了你就好像缺了什麼，那麼，這就是你的位置。」米斯黯然神傷，「原來家明一點都不需要我，我還以為自己多重要。」

他們關係越來越差，雖然同城卻見面次數越來越少。家明總有忙的借口，漸漸的，米斯也就習慣了。

直到家明簽下一家南方公司的實習合約，一切準備就緒，只等擇日入職。電話告知米斯時，她表現得出奇的冷靜，不哭不鬧，末了還祝人家工作順利。可我們都知道，那天米斯喝得爛醉，她說：「他為什麼不索性分手呢，難道我還寄希望於他對我有情，捨不得對我殘忍？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一段已經壞了的感情，恐怕，很難再寄希望變好。

兩個多月後，一個女人用家明的手機給米斯打電話，自稱是家明的女朋友，他們已同居……女人還沒來得及繼續說，電話就掛斷了。

米斯呆若木雞，旋即電話撥過去，家明接的，她還沒開口，那邊傳來女人歇斯底里的哭聲「為什麼這麼對我，孩子是無辜的！」米斯慌忙把電話掛了，抬起頭來，滿臉是淚。

過了好一會兒，家明打電話來解釋，米斯恢復冷靜：「你可以對我仁慈點嗎？不要把你們苟且的細節告訴我。你保送北京上大學我就拚命考過來；現在我人在北京，你悶聲不響就又回了南方。回想整個戀愛過程，一直是我追趕著你，你卻從沒為我停留。我是真的愛過你，如今，我應該謝謝她，讓我終於不必再做自欺欺人的大傻瓜……請你以後不要來騷擾我，我覺得噁心。」

分手後米斯迅速地消瘦下去。

失戀所伴隨的失眠、熬夜、曠課、暴飲暴食等癥狀，米斯都一一經歷。有陣子她還頻繁約會，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各種各樣的男人交往。折騰了好一陣才消停。

再不久，我也失戀了。我倆頗有點同病相憐的意味，常常一起逃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熬夜。很多個月光如水的夜晚，宿舍熄燈了我們還不睡，筆記本電腦靠電池待機閃爍著藍光，我們裹著薄被在陽台聊天。

「聽說失戀的人一般會經歷五個階段：否認、憤怒、交涉、絕望、接受，可我只有絕望和接受。一直以來他那麼優秀，我以為自己也要變得優秀，才能配得上他。可後來我才明白，正因為他足夠優秀，所以他不需要我優秀，只要我做一個沒有需求的洋娃娃。可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需要的是愛，而不是被人招手即來揮之即去。這段感情最傷害我的地方，不是狗血的酒後出軌播種，而是，我都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愛過我。

也許從始至終都是我不夠自信，缺乏安全感，想要更多信息來確定，確定他不會離開。到後來越作越累，越想要抓得緊，失去得越快。我感謝他曾為我編織了一個美夢，滿足我所有幻想和虛榮，只是，他始終不屬於我。」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所有的愛情在發生的電光石火間，必定攝人心魄，一個眼神彷彿前世今生的羈絆。那一刻，愛就是愛了。如果說愛有了變化，也是在那之後，在所有的欣喜若狂、熱血沸騰、歇斯底里、朝思暮想里變得猙獰，變成要挾，愛要證明，但愛怎麼能被證明？

把日子風乾像晾薄衫一樣掛天邊，時光穿梭白雲間。一晃那麼多年。那麼多年我愛你，最後我們卻沒有在一起。

最怕愛過之後，回憶變成習慣，和過去反覆對話。

畢業後我們還經常一起約會，吃喝玩樂，迷茫時也徹夜買醉。

米斯在二環有一個小小的溫暖蝸居，養一隻叫丟丟的貓，雪白的毛幽藍的眼睛。米斯還正經談過幾次戀愛，都無疾而終。她說：他們很好他們愛我，我都感激。

後來工作忙碌，彼此就疏於聯絡了，只剩下節假日里的尋常問候。直到去年，有一回接到她的電話，才知道她已經回了南方，房子什麼的統統賣掉，只帶走了那幾箱子書和丟丟貓。

「因為家明？」

「別逗了，才不是他。而且，我要結婚了。」

米斯說：全心投入愛過的人，失戀後療傷期都超級長。遇到過和他一樣的人，也遇到過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安逸地享受被追被愛被崇拜，可我不快樂，我以為我廢了，不知道該怎麼愛。是現在的他讓我明白：愛其實和上一季戀人無關，能夠失去的就統統不作數，你必須像個勇士一樣再次使勁去愛，像不需要別人來愛你一樣，不要怕受傷，驚心動魄才熱烈得有希望。

很多人每受傷一次，就減少對下次戀愛的投入，看上去好像在打安全牌，其實每一次的計較都還在提醒自己上一段受過的傷。降低預期就是在影響心態，如何指望糟糕的態度收穫誠意滿滿的愛？

愛就豁出去愛，狗血了就換一茬，別哭哭啼啼別怨天尤人，願賭服輸。可下一個，還要炙熱地去愛。只有百分百去愛，才能教你徹底揮別傷害，那些沒能殺死你的必將使你更強悍。別縮在痛苦裡，別活在傷害的陰影里，陽光照不進來，真愛見了負能量就繞道走。

邁開腿，走出去，你的世界越大，遇到同類的機會就越大。你唯有揮別時光，才能最終遇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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