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與女王

幾年前出現一個網站，根據名字看大約是一群妞兒在裡面寫博客。我本人寫博客，也還勉強算個妞兒，所以就跑去轉悠看看有什麼好玩的。結果就給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頻道叫「妞問」。平心而論，國內志在女性情感專欄的寫手，完全可以通過且只需通過這一個頻道來了解姑娘這一群體的的生態特徵，裡面的問題簡直光怪陸離又勤勤懇懇，搞得我非常想上去吐槽，試舉幾例以供管窺。

問：關於婚紗照，怎麼拍最好看？到底怎樣才是有意義？

答：在婚紗照里找意義……

問：胸部太小，才交往一個男生，好怕他知道啊，怎麼辦？

答：重投胎。

問：為什麼自己很理智地知道不應該喜歡對方，也知道也許自己喜歡的不是真實的那個人，很可能是想像的他，卻始終掙脫不掉那種看起來「愛而不得」的糾結感覺？這是什麼心理？

答：看了三遍問題表示沒看懂。

問：大膽的妞們，有想過婚後或者未婚的時候找個情人的嗎？

答：目測睡到已婚男士。

問：與相親對象第一次吃飯，穿了一件衝鋒衣。妞們怎麼看？

答：頂，顯得很有衝鋒陷陣的鬥志。

雖然這些問題很妙，但你知道更妙的是什麼嗎？那就是我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回答了幾百個問題，竟然還因為滿滿的負能量而得到一些肯定。這一方面說明人民需要負能量，更說明沒生孩子之前我有多閑。這其中有一個問題值得我現在拿出來聊一聊，它是這個樣子的。

問：閨蜜結婚生娃了，現在基本就不打扮，天天弄得很土。我有時見到她講講她，她還不樂意，說打扮花錢，沒錢就不打扮，還嫌我愛享受。大家在這個問題上怎麼看？是我太注重享受了嗎？

答：生娃後餵奶不能用化妝品，因為化妝品含鉛會影響奶水，香水會讓孩子過敏，指甲油很可能脫落掉進孩子的飯菜里，耳環項鏈這些小孩子很容易玩著玩著就吞咽下去，瓶瓶罐罐孩子只要能抓到，很容易就塞嘴巴里了。事不經過不知難。在孩子安全和自己漂亮之間，如果沒有強大的經濟實力來平衡，大多數人會本能地選擇為了孩子好。朋友之間，不要拿價值觀互相綁架。你愛美也沒錯。

問答雙方的氣氛還不錯，於是這位提問的妞愉快地回復：「孩子已經斷奶好久了好嗎，不要說我事不關己就不關心，某些人太女王了吧。」

你看，人和人就是這樣雞同鴨講。但我得承認在這個問題上，我確實女王了，因為我完全不知道提問的這位姑娘有沒有生孩子，假如她也是一位媽媽，而能在帶孩子之餘把自己裝扮得得體又利索，那我得拜她為女王才是。

當然了，這篇文章的主題不是討論「媽媽是否應該打扮」——除非是把心長橫了，一個女人才會放棄打扮，而生育並沒有在生理上把我們變成非女人。至於心理上，媽媽和女人是否互相排斥，我得承認，多多少少會有一點。比如媽媽的主題是孩子，女人的主題是男人；媽媽的焦點是安全便捷，女人的焦點在光鮮亮麗；媽媽像是效益最大化的財務人員，而女人則像不惜血本的市場人員——當然這不是一刀切的分法，而是必選其一時的側重，並且很少有人會把日子過到狹路相逢的境地，大多數情況下，媽媽總能騰出一小點時間來安頓自己，就算為了餵奶無法控制體重，也會儘可能衣著得體；就算不能描眉畫目滿頭珠翠，基本的乾淨整潔無論如何也是能保證的。但就我個人經驗，高跟鞋我是徹底放棄了，不但因為孕期韌帶受傷，主要是因為經常要把二十多斤的兒子舉舉抱抱。而放棄高跟鞋，在某種程度上等同於放棄作為女人的身份了。

我要說的是如何當閨蜜這件事。關於女人之間的友情，目前街面上的格局走兩個極端：一方面是宮斗劇里恨不得食肉寢皮的女人戰爭，充斥著嫉妒、攀比，明裡較勁、暗裡使絆的小手腳和大陰謀，彷彿女人在世界上最大的敵人就是女人；另一方面是過分美化女性友情，典型代表就是《慾望都市》，四個愛情觀、男人觀、性觀以及日常生活軌跡完全沒有交集的女人，居然保持了六季的牢固友情，恕我直言，請看樓上那個提問的姑娘，僅僅因為閨蜜放棄對外表的投入就到網路上來吐槽，電視劇和生活就有這麼大的差距。

在我看來，過分誇大女人之間的敵意，大概是因為在男權社會中女性根本沒有資格、資本和機會與男性成為平起平坐的敵人——所以宮斗劇最令人絕望的問題是：皇上為嗎不死？而對女人友情的煽情描述，要麼是對前者的矯枉過正，要麼是對男性庇護徹底失望之後對情感依託的另一種烏托邦式幻想。女人之間的友情並不格外虛偽，也並不格外真誠，它和其他友情一樣具有不可動搖的原理，即：三觀接近、共享生活圈、利益相關。

女人之間的友情，因其表現形式有異於男人而顯得熱烈、真摯而不可撼動——你見過哪兩個男人挎著臂膀逛街的？你見過哪兩個男人相約去衛生間的？但恕我直言，這只是表達和表現的不同，兩個男人沉默不語地釣一下午魚，其友情濃度絲毫不低於彼此掏心掏肺的一對女友。

我對女人之間的友情以及所謂閨蜜的態度算是溫度適中，大概看不順眼之人，在男女之中的比例幾乎對等，並不因為對方是女性就特別寬容或苛刻。這些年有更加珍視女友的傾向，一來是因為男女做朋友阻礙太多，不是自家的先生多想，就是對方的太太多想，或者二人總會在某一天不爽時多想，內耗太大，投出產出比較差；二來屁股決定腦袋，就算修鍊到成佛的境界，男性朋友包了小三被我撞見，身為人妻恐怕也難以做到「關我屁事」的視而不見，總免不了道德評判；三來身為人母，急需的信息、知識、幫助和心理輔導，基本上都是女友比較擅長，也比較權威，日常接觸也頻繁，大概友情也需常來常往，而男性友人的交際圈離心力般的越行越遠，遠親不如近鄰，頻繁走動是維持友情的必要因素。

單身女性和已婚女性之間的友情維持起來比較簡單，大概只要彼此都有空、常常吃飯逛街、三觀相去還不甚遠就可；可是，已育女性和未育女性之間就要費勁一點了，主要是沒有時間，而且二者的焦點完全錯位。有人說生了孩子的女人像是被重新排列組合一遍——悲觀的理解是相貌身材盡皆敗落，樂觀的理解是內在品性像是淬過一遍火又柔又韌。不管如何善解人意，未育的看已育的，都有「喪失自我你全毀了」的瞧不上，而已育的看未育的，則是「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的勝算，彼此都佔據著不同的心理制高點。心智成熟的還好，遇到較真兒的恐怕就比較不愉快。

就算《慾望都市》里情比金堅的女人友情，居然也出現極其類似的情節。薩曼莎遇到蓬頭垢面的米蘭達，驚問：「當了媽媽你連頭髮都不剪了嗎？」後者怫然。凱莉從中調停，其結果是薩曼莎幫著米蘭達看了一下午的孩子，讓她去剪了一次極其昂貴而且難預約的頭髮。你看，閨蜜應該是這樣做的，而不是扛著「我也是為你好」的大旗對閨蜜橫加指責。

不過話說回來，人就是偏見的總和。那些看起來像是女人之間的問題，其實都是人之間的問題。儘管我們被教育，不宜對人隨便進行道德指摘，但捫心自問，誰能做到這一點？

單身女性總被認為嫁不出去，儘管她真的不想結婚；已婚女性總被認為是委屈湊合著嫁掉了，即使她是找到了真愛；已育女性總被認為必將面臨斗小三的命運，即便夫賢子孝。如果膽敢袒露幸福，那就是曬——曬自由，曬二人世界，曬孩子。而大家普遍都揣度，這曬的背後總蘊含著心酸的要強。單身的曬自由是要掩蓋難言的孤獨，結婚的曬二人世界是告訴別人此男有主，媽媽曬孩子是因為老公早不愛她了別無可曬只有孩子——你看，這就是大眾這些年來給我們構造的女性世界。

沒人相信剩女不著急，不要孩子的是真想丁克，媽媽們是真的越過男女的小情愛，通往一個人的修行之旅——大家都像韓劇女主角似的被安裝上了悲慘的心路歷程。可事實不是這樣，至少在我身為人母之後，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雖然仍舊非常美好，但它如落日般的美好，而不是像糧食般美好，我走近它，縱身輕輕一躍，越過去，通往更深廣的遠處了。

對於那些仍在其內的閨蜜們，我覺得不妨盡情折騰，男歡女愛是人間不多的樂趣之一。而如果有一天我脫掉高跟鞋扛著孩子一騎絕塵而去，那也請祝福我在另一片天地里依然虎虎生威渾身女王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