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該如何做是好/第八節：同意加入社會的成年人

「私有財產」和「同意（consent）」是洛克的兩個重要理論。「同意」，在洛克看來，是合法政府建立的基礎。

洛克的「同意論」是否合理呢？基於同意而建立的合法政府能夠做什麼？它有什麼權力呢？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先要回想一下自然狀態是什麼樣的。因為，正是由於我們決定要離開自然狀態，才導致了「同意」的出現。那麼為什麼不呆在自然狀態呢？為什麼要有政府呢？

洛克認為，在自然狀態下，有不方便的地方。而最主要的不便就是每個人都可以執行「自然法則」，人人都是「執行者」。如果有人違反了自然法則，你就可以懲罰他。而且在自然的狀態下，你無須對懲罰的程度小心翼翼，你可以殺死跟蹤你、企圖謀殺你的人，那是自我防衛。而且，你還可以懲罰一個試圖偷你東西的小偷，因為那也被看作是違反了自然法則。但是在自然狀態下，都擁有執行的權力，懲罰的權利。這裡沒有警察，沒有法官也沒有陪審團，所以人人都是自己的法官。

然而，當人們成為他們自己的法官時，他們就傾向於失去理智。而這給自然狀態造成了不便。如果你這位法官對「案情」判斷錯誤，懲罰了侵害者，而在你意識到你的錯誤之前，人們的不可剝奪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財產權的安全已得不到保障。

洛克說：「你可以殺死一個要跟你開戰的人，就像，你可以殺死一隻攻擊你的狼或獅子一樣。這樣的人沒有別的原則，只有武力和暴力。而你也會受到像捕獵的野獸那樣的對待。一旦落入他們手中，你就必死無疑。」

所以，雖然自然狀態好像很不錯，在這裡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儘管這裡有一條法則——這條法則尊重人們的權利，而且這些權利是如此重要，以至於它們是不可被剝奪。但一旦你看得近一些，就會發現它很殘忍，充滿著暴力。而這就是人們想要離開的原因。

而脫離自然狀態的唯一途徑就是同意。同意放棄自己的「執行權」，然後建立一個政府或社區。在這裡，有立法機關制定法律並且大家都事先同意，每個進來的人也都事先同意，服從多數人的決定。

那麼，「多數人」有哪些權力？可以決定什麼呢？

洛克在整個關於「同意」和「多數人的統治」的說法之外還有那些「自然權利」、「自然法則」、「那些不可分割的權利」，而且，當人們建立一個公眾社會時，這些東西並沒有消失。所以儘管多數人掌管了權力，他們也不可以侵犯我們的不可分割的權利，不可以違反我們基本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財產權。所以由「同意」建立起來的政府，存在有限性。它的有限性在於，多數人有尊重並且維護公民基本自然權利的義務。人們不會放棄這些權利，即使在政府出現後。

那麼，洛克的「有限政府」是否正確呢？它確實為反對稅收提供了理由嗎？

洛克說，「最高權力（指立法機關），未經同意，也不可以拿走任何人的任何財產。因為保護財產就是政府建立的目的，也是人們加入社會的原因。所以，人們必須擁有財產的假設和要求，都是必要的。」（當洛克說到「財產權」時，他通常將它當成一個廣泛性的集合名詞，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財產權。）

洛克還說：「因此，在社會中，根據大家所建立的法律，人們擁有財產，人們擁有物品的所有權。而且沒人可以未經他們的同意奪走這些財產。……所以，認為立法權可以隨意妄為，可以任意地處置其成員的財產，或奪走其中任何一部分的想法，都是錯誤的。」

這就讓人捉摸不透了：一方面，他說政府不可以未經你的同意而奪走你的財產，那是你的自然權利。但接著，我們從他的話中發現，似乎被認為是「財產」的東西，並不是自然的，而是被政府所約定俗成的。這又怎麼理解呢？

洛克說：「沒有大量的經費支持，政府就無法運行。因此，所有享受保護的人們從其財產中為政府的運行付出是合理的。然而，這仍然需要徵得他們的同意，也就是，大多數人的同意，這個同意可以是通過他們自己也可以是通過他們的代表來表達。」

所以，最終又回到了「同意」。稅收的合法性就在於它是經過同意的，不是由個人同意的，而是由這個社會所有的成員，在一開始脫離自然狀態並且建立政府時給出的同意。這是一個集體性的同意。這樣，似乎同意成了事情的全部，而經過同意所建立的有限政府也不完全是有限的。

如果經過同意，政府可以拿走一部分財產，那麼生命呢，是不是經過同意，政府也有權拿走？你怎麼看待徵兵呢？既然我們都不能自殺，既然我們都不能放棄自己的財產權，我們怎麼能夠同意受多數派的限制，迫使我們犧牲生命或者放棄財產去納稅和服兵呢？

洛克確是反對專制政府的。他反對專制，反對指定某個公民或者某個群體去戰鬥。但是，如果有一個通用法可以讓政府的選擇、讓多數派的行為變得不是專制，那就不算是對個人基本權利的侵犯。專制掠奪才算是侵犯，因為專制掠奪，本質上是說，不僅侵犯了一個人，還侵犯了每一個人。因為不存在法治，沒有產權制度，國王可以為所欲為，或者說，國會可以為所欲為，指定你，或者他，放棄自己的財產或生命。但是只要有一個非專制的規定，那麼這種行為就是允許的。

現在，你也許會說，這並不算是真正的有限政府，而自由主義者也會抱怨洛克不是一個忠實的好盟友。自由主義者對洛克的主張有兩點失望：第一，權利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我根本沒有真正地擁有自己，我不能用違反我的權利的方式來處置我的生命、我的自由、我的財產。第二，一旦經過同意而建立了合法政府，其唯一的限制就是限制對人的生命、自由和財產的任意掠奪。但如果多數派決定，如果多數派頒布一個普遍適用的法律，並且是經過一個恰當的公平程序，那樣就不是侵犯，不管是徵稅，還是徵兵。所以，很顯然，洛克擔心的是國王的絕對專權。

但同時，洛克的主張也存在陰暗面。隨著這個偉大的「同意論」者一起產生的是私有制理論，它不需要同意。當他談到自然狀態，他不是在談論一個假想的地方。他說，「起初，整個世界都是美洲。」但是在美國發生了什麼？殖民者在圈地，並且和印第安人發生了戰爭。洛克，身為一個殖民地的長官，可能樂於為私有制開脫，即承認通過未經同意的圈地和耕種即可而取得私有財產。當時他正在設想一個基於同意的政府理論，從而可以限制國王和專制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