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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人物剪影(傑奎琳)

她征服了男人,征服了世界

王開林

這可能是女權主義者最不情願看到的真實景象:一位國色天香的美女通過兩次夢幻般的婚姻,受到兩位超級登徒子(一個如手執權杖的大衛,另一個如掌握金鑰匙的所羅門)的狂熱追求和縱情托舉,攀上了名利的巔峰。女權主義者認為她輕如鴻毛,只不過藉助來自男性世界的巨大風力,扶搖直上,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然而普天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女人都艷羨她的幸運,連風流王妃黛安娜也不例外,她曾向記者坦承自己待字閨中時曾將這位天字第一號的美國美人奉為崇拜的偶像。

1

打一開始,傑奎琳·布維爾(1929~1994)就不是灰故娘,而是白雪公主。她父親黑傑克是紐約證券交易所中有頭有臉的股票經紀人,也是被一大群花花公子追捧的特級玩家,被媒體譽為「狂放不羈、魅力非凡的男人」。據說,凡是被他那雙黑如深山古潭的眼睛盯過五秒鐘的女人十有八九會自願跳上他的「工作台」,尋求一夕合歡。黑傑克喜歡夜夜笙歌,花錢嘩嘩如流水,誇張一點說,他幾乎將紐約上流社會一半的闊人要人請到自己的豪宅來享受衣香鬢影的舞會。相比之下,傑奎琳的母親珍妮特·李儘管也出生於富豪家庭(其父為紐約中央儲備銀行董事長),卻與黑傑克揮金似土的性情格格不入。她保守而矜持,內斂而沉靜,似乎總在盡心儘力學習如何做一位名副其實的貴婦人。了解珍妮特的朋友都知道,她骨子裡愛慕虛榮,追求完美,認定榮譽、金錢和權勢是人世間最重要的三樣東西,如同天平上的三個砝碼,能稱出每個人價值幾何。至於尋寶者使用何種手段去欺世盜名,爭權奪利,她無意作道德方面的評判。俊美的浪蕩公子閱盡人間春色,到頭來娶了個貌似古板、實則滿腦袋算計的姑娘,這讓不少人大跌眼鏡。幾年後,他們分道揚鑣,則讓那些冷眼旁觀、靜待其變的朋友拍手稱快。如果說傑奎琳更多地繼承了父親相貌上的優點的話,那麼其觀念則秉承母親的為多。在她心目中,那三件寶貝的最佳序位應該是:權勢——金錢——榮譽。三枚金蘋果,若能將它們全部摘到自己的水晶盤中,才算得上稱心如意。

傑奎琳的祖父曾自費出版了一部煌煌家史,書名為《我們的祖先》。他一口咬定布維爾家族是法國貴族的後裔,其先祖英雄輩出,甚至還有人曾與拿破崙並肩作戰,後來自己的曾祖父作為法國志願兵,在華盛頓將軍的旗幟下參加過獨立戰爭。可是美國的歷史學家根本不認可他的這本天花亂墜的流水簿,批評布維爾家族存心偽造家史,編織神話。

黑傑克是一位色鬼,卻不失為一位有愛心的父親。為了培養傑奎琳的勇氣,黑傑克將女兒早早地抱上馬背,以至於她五歲時便獲得了兒童組馬術表演賽的冠軍。這似乎是一個預兆,能駕馭高頭大馬的小女孩長大後同樣能駕馭桀驁不馴的總統和國王。傑奎琳十八歲踏入社交圈,即榮獲「社交皇后」的讚譽。她那古典美人天真無邪的清純氣質和德國德累斯頓瓷器般的優雅神態令人為之著迷和傾倒。二十歲時,傑奎琳留學法國,成績全線飄A,參加《時尚》雜誌舉辦的第十六屆巴黎大獎賽的徵文競逐,竟以飛揚的文採在千餘名參賽者中力拔頭籌。

早在中學時代,傑奎琳填寫畢業年鑒時就曾擲下一句落地作金石聲的硬話:「不做家庭主婦。」更別說做任人擺布的花瓶了。那麼,她究竟想做什麼?

答案似乎有點出人意料,傑奎琳想做一位無冕之王。按說,她性格略顯內向,甚至有朋友認為她總是把內心刻意隱蔽得像一個作戰暗堡,使人難以靠近。這樣的性格並不適合在新聞界從業,但在繼父奧欽克羅斯的幫助下,二十二歲的傑奎琳成為了《華盛頓先驅時報》一名無足輕重的調查攝影記者。

此前,傑奎琳與流亡在美國的白俄王子奧波林斯基有過親密接觸。他六十多歲,是爺爺級的情場殺手。黑傑克對女兒的「失足」暴跳如雷。但那只是一陣風的事情,根本無須過慮。與老王子揮淚道別後,通過朋友的穿針引線,傑奎琳認識了紐約多米尼克銀行的高級職員約翰·G·W·赫斯蒂德,並且在某個風雪之夜近乎草率地與他訂立婚約。待冷靜下來,得知未婚夫的年薪不過區區一萬七千美元,無論怎樣說,都算不上有錢有勢,傑奎琳便當機立斷地離開了他。

母親當年與瀕於破產的父親黑傑克離婚,改嫁財雄勢大的紐約地產商奧欽克羅斯,已早早地給傑奎琳上了一堂示範課:「要嫁就要嫁一個大富翁!」

奧欽克羅斯有權有勢,能夠呼風喚雨,永遠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黑傑克雖然在享樂方面花樣繁多,引人注目,但相比而言,就顯得太輕佻太淺薄了。

2

傑奎琳選擇記者行當,其潛在的動機就是要儘可能多地認識上流社會中的單身男子,從中釣到一位金龜婿。至於報社下達的採訪任務,她可以毫不費勁地應付,什麼《窮人比富人生活得更快樂嗎》、《如果你明天將被處決,你在人間的最後一餐想要點什麼菜》、《你最希望誰當第一夫人》、《哪一位名人的死對你震動最大》。很難說這些題目太爛,還是她別出心裁,儘管報社的責任編輯認為傑奎琳只不過是一位平庸無奇而且心不在焉的記者。她的心思多半用到了去大飯店進餐或跳舞,結交名流、闊佬和高官,因為她的目標相當明確,在上流社會據有不容忽略的一席之地。傑奎琳那雙善解人意的黑眸子使許多崇拜者神魂顛倒,其中有個記者名叫傑爾斯·巴特萊特,他的妻子瑪莎是某某鋼鐵大亨的女兒,見丈夫整天像傻瓜似的迷戀傑奎琳,感到十分惱火。她父親教給她一記絕招——儘快將傑奎琳介紹給實力雄厚的單身男子,這人若是她丈夫的朋友就更能借力打力。瑪莎覺得此計可行,恰巧有這樣一個現成的對象,他就是來自馬薩諸塞州的眾議員約翰·肯尼迪。傑奎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少不了以下幾個條件:英俊,瀟洒,機智,幽默,有才幹,有金錢,有權勢,有進取心,有極大的上升空間。這些條件,肯尼迪全部具備,他是阿波羅似的人物,高個子,棒身材,一頭銅棕色的濃髮,目光炯炯有神,渾身充滿野性的活力,倜儻風流,雄辯滔滔,玩政治比玩橋牌還要輕鬆,家族擁有雄厚的財力,其政治野心的上限即入主白宮。儘管他是政界著名的「採花大盜」,招蜂惹蝶,好色如狂,但他的仕途無限光明。他有一位頂呱呱的好老爸約瑟夫·肯尼迪,不僅是極其成功的商人,還是出色的外交家,擔任過美國駐英國大使。父親的偉大理想便是將兒子托舉到美國總統的寶座上。這差不多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傑奎琳要是能嫁給約翰·肯尼迪,邁向巔峰的夢想即可望實現,她何樂而不為?

約翰·肯尼迪在大學時代即高擎獨身主義大旗。他繼承了老爸的風流本性,排在首位的業餘愛好始終是尋花問柳。傑奎琳雖然相當出色,但在他的法眼看來,還不夠性感,更談不上妖媚,因為他最喜歡的是那種豐乳肥臀的放電天使。當然,他也願意換換口味。因此,他倆算不上一見鍾情,倒是有點好事多磨的意思,畢竟傑奎琳要打破肯尼迪的獨身主義壁壘還得花費力氣和心計。

1953年1月,35歲的約翰·肯尼迪競選成功,成為參議院最年輕的議員。這時,他們兩人的交往才迅速納入正軌。老肯尼迪為兒子和政治前途考慮,敦勸他儘快放棄狗屁不值的獨身主義,準備結婚生子。「你究竟想不想入主白宮?別忘了,這可是我們肯尼迪家族的最高利益。美國歷屆總統中有哪位是單身漢?!再說,婚姻也是一塊不錯的盾牌,它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抵禦新聞媒體對你私生活糾纏不休的攻擊。」約翰·肯尼迪對父親的指示一向言聽計從,這回也不例外。傑奎琳心思綿密,自然能夠料到這一層,因此當別的女人僅滿足於與肯尼迪一晌貪歡時,她已處心積慮地為爭取那個「肯尼迪夫人」的寶貴名份而暗中加力。她利用自己負責撰寫專欄的便利條件去試探約翰·肯尼迪的心思,故意問他一些針對性極強的問題:「為什麼一位心滿意足的單身漢要結婚?」「有位愛爾蘭作家說,愛爾蘭人(肯尼迪是愛爾蘭人後裔)缺乏愛的藝術,你同意這樣的說法嗎?」有時她心血來潮,還會帶上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去肯尼迪的辦公室,與那位工作狂邊吃邊聊。除了這些表面功夫外,她還另有取勝的絕招,比如去國會圖書館查找資料,幫助肯尼迪撰寫參議院有關東南亞問題的報告。有時,她還陪同肯尼迪出席政治性晚會,做他的黃金伴侶。至於充當生活秘書,她更是勝任愉快,將原本不修邊幅的肯尼迪打扮得風度翩翩、派頭十足,這無疑是自己的拿手好戲。可以說,博取約翰·肯尼迪的歡心已成為傑奎琳心目中的頭等大事。她先前特別討厭暴力血腥的西部片和怪誕不經的恐怖片,現在僅僅為了討好肯尼迪,居然也裝出一副對其興趣盎然的樣子。

那位專以獵取女人香艷肉體為樂的冒險家和浪蕩子能不能迅速轉變為合格稱職的丈夫?約翰·肯尼迪的道德水準偏低,極可能會使她芳心破碎,很少有人看好這場野獸與美女的結合。但肯尼迪家的長子正處在干大事的核心地帶,一定能使自己的妻子名揚天下。與此同時,約翰·肯尼迪也意識到,他若要結婚,傑奎琳是最佳人選。傑奎琳不僅年輕美麗,具有一流的社交才能,而且筆下功夫出類拔萃,論智力論魅力她都是群芳譜中不可多得的可人兒。絕對適合做政治事業的「添亮劑」,為自己爭得大把選票和幾十萬個百分點的滿意率和支持率。其影響力和號召力是別人無法代替的。政治婚姻從來如此,愛情只放在次而又次的位置。理性總會不斷地提醒那些充滿野心的政客,妻子的功能越多越好,關鍵是她要能夠旺夫,否則便毫無價值。

有人說,他們的愛情如同建造在太平洋懸崖峭壁上的房子,既要遭遇外部風暴的襲擊,還要經受內心巨瀾的沖盪,總給人岌岌可危的感覺,但他們的婚姻自一開始便由理性的鋼纖維繫,愛情只不過是其中一塊既無大用也無大礙的基石。

3

自一開始,傑奎琳就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婚禮已不可逆轉地淪為了一場政治秀。由於大批政治人物和新聞記者喧賓奪主,將新郎和新娘雙方的親友排斥到次要而且邊緣的位置,潦倒落魄的黑傑克居然被排除在名單之外。愛女的婚禮竟不容慈父親臨現場,早已準備好一套高級禮服、打算閃亮出鏡的黑傑克自然顏面掃地,傷心欲絕。

結婚後,傑奎琳還有更驚訝的發現,肯尼迪家族異常團結,全家熱衷政治,從家族內部推舉出一位美國總統,這是他們生活的最高目的。約翰·肯尼迪更樂於與政界的狐朋狗友呆在一起,而不是與嬌妻共度良宵。在鎂光燈下,在眾星捧月的場合,他如醉煙霞。傑奎琳算什麼,她只是肯尼迪政治機器漂亮的外殼,別人嘖嘖讚美她時,分明是在稱羨那個叫做約翰·肯尼迪的傢伙夠光鮮夠幸運。婆婆羅斯是古板的天主教徒,只要家庭穩定,羅斯從不在乎精力過剩的丈夫在外麵包養多少情婦。當她想生孩子的時候,老肯尼迪才會極其配合地履行自己作為丈夫的職責。肯尼迪家很有錢,但慳吝成性,冬天很少使用空調,游泳池不加保溫設備,這些還不過是小兒科,老肯尼迪送給情婦格羅莉婭的轎車和皮大衣都暗中做下手腳,記在她的賬上,他一毛不拔的功夫堪稱一絕。肯尼迪家惟一捨得花錢的事情便是搞競選,拉選票,老肯尼迪為此一擲千萬而毫無吝色。傑奎琳從小受到父親影響,養成大把「燒錢」的豪爽作風,儘管老肯尼迪誇讚這位兒媳比周圍的人更精明,但每次拿起筆來為她清償大堆賬單時,心裡仍不免十分窩火。

如果說傑奎琳婚前對約翰·肯尼迪好色如狂有點將信將疑的話,現在則清楚地感受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自己。約翰·肯尼迪從他父親那兒繼承了好色好淫的「染色體組」,視性愛為一杯濃香咖啡,需要也好,取樂也罷,總之每日不可或缺。他異常講求效率,喜歡單刀直入,決不拖泥帶水,追女人上手快捷,而且手中總攥著一把漂亮的「花牌」,同時與幾位美人周旋。對此,美國獨立評論家杜魯門·卡波特曾作過刻毒的諷刺:「肯尼迪家族所有的男人全是一窯貨——他們就像狗,在街上的每個消防水龍頭上撒尿!」紐約《世界電訊報》的社會新聞編輯瑪麗安娜·斯特朗更是斷言,以約翰·肯尼迪逢場作戲犯下的桃色案件,「可以找到數不勝數的旁證,足夠判他一千次」。在肯尼迪的情人花名冊中,有記者,有秘書,有模特,有交際花,有大學生,有服務員,有空中小姐,有電影明星,有應召女郎,有脫衣舞女……他對各行各業的美人照單全收。傑奎琳若要打破醋缸,河東獅吼,簡直就會發瘋。她不是不傷心,不生氣,但她很快就想通了,決定對丈夫的淫行採取駝鳥政策。且聽她向朋友們作出的解釋:「我不相信有哪一個男人是完全忠於他妻子的,既然是男人,就必然是一種善和惡的混合物。」「婚姻成功的訣竅在於妻子應當讓丈夫去干他應當干、喜歡干、幹得好的事情,那樣,妻子的滿足也會隨之而來。」毫無疑問,肯尼迪應當干、喜歡干、幹得好的事情除了政治競選,便是拈花惹草。依照老肯尼迪的分析,傑奎琳的祖父、父親和繼父都是色中餓鬼,她早就對男人的好色和濫情見慣不驚。最好的例證是,傑奎琳的父親死後,她為了找一張令人滿意的黑傑克的照片作為遺像,竟逐一敲開他以往好幾個情婦的大門,與她們一起翻看相集,回憶往事,這是別人很難想像也無法做到的。傑奎琳不當怨婦,這多少有點打掉牙和血吞的意思,卻博得了男性社會的一致叫好聲。尤其是老肯尼迪,他認為傑奎琳識大節知大體,有這樣的賢內助,兒子的後院絕對不會冒出黑煙。

為了做一名政治家異常出色的妻子,傑奎琳不僅學習烹飪和調酒,牢牢抓住肯尼迪的胃囊,在家中營造出一種特別溫馨的情調,而且閱讀那些枯燥無趣的政治讀物,如《國會記錄》,努力改變自己文靜而靦腆的性格,陪丈夫參加各種政治集會,儘可能多地拋頭露面,在觥籌交錯的酒會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增強約翰·肯尼迪的政治親和力。她還學會打橋牌和打高爾夫球,為肯尼迪掙臉加分。她私底下做丈夫的文字秘書,更是盡展個人魅力,為丈夫回復一些重要的信函。她那親切而得體的筆調使總統艾森豪威爾和參議院多數派領袖林登·約翰遜心情愉悅。她還幫助沽名釣譽(甚至可說是欺世盜名)的丈夫物色合格的捉刀者,撰成《勇敢者形象》這部榮獲普利策傳記獎的歷史著作。她出手大方,用父親的遺產八萬美元購得一輛白色豪華型美洲豹牌賽車,作為聖誕禮物,送給丈夫。傑奎琳豈止是女為悅己者容,她簡直就是專為丈夫製造人氣的超級氧泵。有她的全力輔佐,約翰·肯尼迪永遠都不必擔心自己會在政治的高原地帶缺氧頭暈。

妻子已到臨產期,肯尼迪卻帶著幾個女人去義大利沿海風流快活。第一個孩子在醫院夭折時,他仍未出現在傑奎琳身邊。她眼淚長流,傷心至極,卻並沒有直接譴責那位自私的負心漢。當然,傑奎琳的壓抑也有限度,有時,她會像要死的人那樣狂亂,比如扎一根有蝙蝠圖案的腰帶,用腰帶上的那句話「你腦袋裡有一隻蝙蝠」去諷刺古板守舊的婆婆羅斯;又比如對小叔子波比大喊大叫:「我要踩著你出去!肯尼迪家每個人都只想著自己的家族,誰關心過我的幸福!」但這樣的風暴總是短暫的。她的高貴和優雅會時刻提醒她,放刁耍潑、尋死覓活是醜陋而缺乏教養的表現。

到了競選總統的關鍵時刻,約翰·肯尼迪才真正清楚傑奎琳這顆超級鑽石的價值。她對自己的角色把握極為準確,該說才說,不該說時滴水不漏,其表現既矜持得體,又落落大方,很容易獲取選民的好印象。傑奎琳的英語水平爐火純青,法語、西班牙語、義大利語也同樣可以脫口秀,強大的語言優勢贏得了美國移民社會廣泛的好感和支持。傑奎琳還具有極其敏銳的判斷力,她能在短暫的接觸和交往中,識別出對方是否真誠,是否可靠,肯尼迪上當受騙的機率因此大大降低。然而,不管怎樣強迫自己,傑奎琳的個性仍有露出崢嶸的時候,她時不時會摘掉政治的假面具,躲到會場之外的小汽車裡翻一翻時裝雜誌,讀一讀戴高樂將軍的回憶錄,或跑到喬治敦河邊單獨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肯尼迪家族個個都是政治動物,連傑奎琳的幾位小姑子也組成女子兵團,為拉選票,悉數登場,以嬌好的容貌去邀取普通選民的歡心。老肯尼迪一語解謎:「讓我們把傑克(約翰·肯尼迪的昵稱)推舉上總統的寶座,就像我們當年把麥片推銷出去一樣。」競選總統,在他看來,是一筆最划算的生意。

即使是在競選的白熱化階段,約翰·肯尼迪依然毫不收斂自己的業餘愛好,在即將開始頭輪辯論的頭天晚上,他拋給助手蘭登·馬文的問題卻是「準備好了明天的姑娘嗎」?他將性滿足當作擊敗競選對手尼克松的常規武器。約翰·肯尼迪聘請情婦帕米拉做傑奎琳的新聞秘書,又將妻子的好友瑪麗·梅耶爾弄上床,傑奎琳倒真是顧全大局,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及至入主白宮,約翰·肯尼迪更是將「權力乃神效之春藥」這句話發揮得淋漓盡致,甚至與弟弟波比(司法部長)共享那隻令全世界瘋魔的「性感小貓」——瑪麗蓮·夢露。尤其不可思議的是,他還讓白宮警衛替他拉皮條。在約翰·肯尼迪心中,是沒有「神聖」二字的,他與應召女郎萊斯莉在林肯曾睡過的雕花梨木大床上瘋玩性遊戲。難怪口風幽默的索倫森以高度概括的語言調侃道:「本屆政府是為性工作,上屆政府是為高爾夫工作(艾森豪威爾總統喜歡打高爾夫球)。」當傑奎琳接到夢露揚言要篡位的電話時,她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嗤之以鼻,用輕蔑的語氣問道:「你何時將行李送到白宮?」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拴緊丈夫那根總也系不牢的褲腰帶,而在提高美國大眾的精神品位。

4

初入主白宮時,傑奎琳即被告知:第一夫人(她極其討厭的稱謂,她覺得這聽起來像一匹賽馬)的光輝形象並非輕易可以樹立,塔夫脫夫人的勤儉,羅斯福夫人的開明,杜魯門夫人的樸實,都值得她借鑒。然而,她一笑置之,決定特立獨行。作為白宮最年輕的女主人,三十一歲的傑奎琳創造出許多第一的紀錄:她第一個在官方場合中佩帶珠寶首飾,第一個穿皮毛外衣,第一個著超短裙……因為特有的青春氣息,傑奎琳成了美國活力四射的最佳象徵,強力地領導著美國的時尚潮流,簡直到了她之所好即為國人所好、她之所惡即為國人所惡的程度。她改變傳統,標新立異,帶給美國人更大的想像空間,因為在那裡,有他們最缺乏的美和高雅。有一次,《生活》雜誌封面刊登了一幅傑奎琳身穿豹皮外衣的照片,這下可好,全國名媛淑女都以身著豹皮裝為時髦,不僅使原本標價三千多美金的衣服哄漲了十多倍,而且還使美洲野豹迅速成為瀕臨滅絕的動物。

傑奎琳實現了夙願和夢想,成了白宮女主人,其雄心立刻浮出海面。她首先著手的大工程便是對白宮進行法國式改造,使它超越美國總統官邸的固有含義,成為美國人引以為傲的文化、藝術、政治的頭號殿堂。在傑奎琳重整白宮的計劃中,藝術品所佔的分量極大。她從國家藝術館和私人藏畫室借來珍品懸掛,還從白宮地下室和貯藏室找出歷屆總統遺留的寶貝,將它們刮垢磨光,使它們重見天日。她最聰明的做法則是發起美國歷史古物回歸白宮運動,白宮因此收到許多珍貴畫像和一些具有歷史價值的傢具(例如華盛頓的書桌、林肯夫人的椅子等等)。當她得知費城收藏家沃爾特·安南伯格收藏著一幅美國開國元勛本傑明·富蘭克林的畫像時,便討上門去。她對沃爾特·安南伯格說:「本傑明·富蘭克林是費城的頭號公民,你也是費城的頭號公民。一位頭號公民收藏著另一位頭號公民的肖像畫真是太恰當不過了。倘若一位頭號公民肯把另一位頭號公民的肖像畫捐贈給白宮,那就具有更加深遠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被傑奎琳戴上這樣的高帽子,將上這樣一軍,安南伯格縱然不情願將價值二十五萬美元的油畫捐出,也無論如何不好意思將那個「不」字從舌尖上輕輕地彈出嘴來。為了籌集資金,傑奎琳作出一個特別的舉措——印行《白宮歷史導遊手冊》,直接從參觀者手中吸納源源不斷的資金,減輕納稅人的負擔。至於擴充白宮圖書館,建立國家文化中心,傑奎琳的作用均顯而易見,她有本事打通各種關節,讓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與以往第一夫人不同的是,傑奎琳還在白宮的玫瑰園大規模地招待文化界、藝術界的傑出人士,舉辦的宴會和舞會除了吸引政界紅人之外,還吸引大批畫家、音樂家、舞蹈家、文學家和電影明星。正是這位風華正茂的第一夫人使白宮成了美國最具號召力和凝聚力的地方。

多年來,傑奎琳對約翰·肯尼迪的背叛行為不聞不問,有時還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豁達。比如當著義大利記者本諾·格拉切亞尼的面,她突然推開一間白宮辦公室的門,指著裡面兩個秀色可餐的女子,滿不在乎地對他說:「她們就是我丈夫鍾愛的兩個情婦。」這並不表明她內心不感到憤怒和屈辱,她自有辦法解恨消氣,那就是扔錢打水漂,瘋狂購物。不限於名牌服裝和珠寶首飾,還有投資更驚人的藝術品,反正肯尼迪家有的是錢,那就讓他們去勾銷債務吧。對此,約翰·肯尼迪洞若觀火,心知肚明。他曾以抱怨的語氣罵道:「他媽的,她要使我破產啦!」但傑奎琳再怎麼揮金如土,肯尼迪家的那座金山也只會消去一角,約翰·肯尼迪大可以高枕無憂。

在外交場合,傑奎琳謀殺的膠片永遠比身為美國總統的丈夫多得多,這是沒有辦法矯正的事情。肯尼迪訪問法國,眼見妻子被成群結隊的記者眾星捧月,受到冷落的他只好在她身後探出頭來,自我解嘲地說:「我就是那個陪傑奎琳來巴黎的男人。」一句話逗得記者直樂,第二天便成了流行全歐洲的笑料。戴高樂將軍見過的名媛淑女何止萬數,但他第一次見到傑奎琳,禁不住像吃驚的孩子一般讚歎道:「太漂亮了,簡直使人心蕩神怡,特別是那頭髮和眼睛,漂亮又迷人!」而給戴高樂印象更深的是,傑奎琳對法國文學的了解,羅列作品和作家簡直如數家珍。最性情最有趣的則要數蘇共中央總書記赫魯曉夫,他與約翰·肯尼迪在奧地利維也納談判「豬灣事件」(美國武裝人員突襲古巴失敗的政治事件),在外交方面已佔足了便宜,但仍意猶未盡,當記者提出要拍一張美、蘇兩國領導人的合影時,竟脫口而出:「我寧願和他的夫人一起照。」這位北極熊的生花妙語立刻博得滿堂彩。戴高樂和赫魯曉夫欣賞和稱讚傑奎琳均十分得體,有泱泱大國領導人的風範,惟獨當時的印尼總統蘇加諾難登大雅之堂,是個例外,他掩飾不住自己露骨的淫慾,居然色膽包天,邀請傑奎琳單獨訪問印尼。

任何時候,有業績的一方總是好說話,傑奎琳的辦事效率令肯尼迪刮目相看。可以這麼講,肯尼迪雖然花心,但並沒有蠢到將其他女人與傑奎琳等量齊觀的地步,他真心實意地將妻子視為政治同謀和戰略夥伴,信賴傑奎琳的判斷力而將她當作自己最重要的觀察員。去南亞,去希臘,去義大利,形若度假消閑和文化考察,與諸國政要周旋,也均是禮節性的,誰會提防她?傑奎琳正是憑著深刻的洞察力搜集到了許多寶貴的信息。她給肯尼迪提供的情報十分可靠。客串幕後政治掮客這樣的角色,在她看來,只不過是小菜一碟。

5

肯尼迪治國平天下,民眾的支持率一路攀升,然而厄運也在步步逼近。1963年11月下旬,約翰·肯尼迪攜夫人去得克薩斯州調和民主黨內部糾紛,在達拉斯,幾聲槍響,約翰·肯尼迪的微笑定格了,傑奎琳的悲憤也定格了,她無限凄愴地呼喊道:「我的上帝,他們幹了什麼事?我的上帝,他們殺死了傑克,他們殺死了我的丈夫!……傑克,傑克!」她那撕肝裂肺的呼喊被人群的喧鬧聲淹沒,卻被歷史永久載錄。權力消失簡直比海潮退卻還快,已癱瘓在床的老肯尼迪深感錐心之痛,惟有哀哀呻吟。而傑奎琳還要顧全大局,丈夫屍骨未寒,她就必須強忍內心的悲苦,依照美國憲法的要求,去參加副總統林登·約翰遜宣誓接任總統的儀式。約翰遜夫人勸傑奎琳換下那條沾染著腦漿和血跡的裙子,而她卻用抗議的語調喊道:「我決不換!我就是要讓全美國全世界都看到我這個樣子,知道那些惡棍和卑鄙小人們都幹了些什麼?這血,是總統的血,我永遠也不會把它去掉。它是我的勇氣,也是我的光榮!」

她的勇敢、堅強和鎮定通過電視讓全國民眾都看到了,無數美國人為不幸遇刺身亡的約翰·肯尼迪總統,也為親眼目睹夫君橫死於身旁的傑奎琳唏噓落淚。這不僅是一個家庭悲劇,而且也使美國民眾信奉不疑的自由、民主的信念遭到了踐踏。傑奎琳將結婚戒指放入銅棺的那一刻,意味著她作為第一夫人的身份和使命已宣告結束,以如此悲慟的方式打上句號,在那黑暗的日子裡,她無疑是天下第一傷心人。

傑奎琳還可以做最後一件事,為慘死的丈夫爭取最大限度的哀榮,尤其是在他墓前點燃永不熄滅的火炬。至少在那一天,那一刻,約翰·肯尼迪成了英雄,他的領袖地位可以向林肯、羅斯福看齊。在傑奎琳的請求下,約翰遜總統特別下達行政命令,將佛羅里達州的宇航中心改名為「約翰·肯尼迪航天中心」,將華盛頓的國家文化中心更名為「約翰·肯尼迪藝術中心」。她為死去的丈夫爭得的紀念方式仍是最高雅的。

6

從第一夫人跌至總統遺孀,真可謂由峰及谷,一落千丈。傷心之餘,傑奎琳又何嘗沒有獲得一種徹底解脫的感覺?她與肯尼迪家族的恩怨,她與記者的對立,都可以告一段落,甚至划上句號了。她過了十一年身不由己的生活,付出血的代價後,現在終於恢復了自由。她獲得徹底的放縱,覺得讓醜惡的政治離自己越遠越好。為了保護愛子小約翰和女兒凱瑟琳,她很想生活在美國以外的地方。正是基於這種心境,她答應了希臘船王、當時的世界首富奧納西斯的求婚,打破了美國總統遺孀不另嫁他人的傳統。那些嫉妒者自然會說:一隻又老(比她大二十九歲)又丑的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一隻又黑又臭的臟手摘走了「皇冠上的明珠」。當然,他們還可以說得更難聽……

希臘船王奧納西斯的口碑相當糟糕,他長相醜陋,言行粗俗,個人素養太差,銅臭氣熏人,具有野獸般的精力,私生活極其糜爛。在上流社會的不少人看來,希臘船王奧納西斯與古希臘神話中的牛糞大王奧吉亞斯同為臭烘烘的貨色。傑奎琳嫁給他,等於自毀形象,「英雄的愛妻」、「光彩照人、白玉無瑕的女王」、「神奇的活聖人」頓時黯然無光。人們懷疑她結婚的動機,昔日是為權勢,今朝是為金錢。新聞媒體上各種不懷好意的大標題都像鋒利無比的箭矢,齊刷刷地向傑奎琳射去——

《紐約時報》的標題是「此間感到震驚和沮喪」。

西德《圖片報》的標題是「美國失去了一位聖人」,副標題是「全世界感到憤怒」。

羅馬《信使報》的標題是「約翰·肯尼迪如今第二次死亡」。

法國《世界報》認為傑奎琳毅然改嫁是美國的悲劇,希臘船王奧納西斯「與肯尼迪建立一個友善世界的理想風馬牛不相及」,「第二個奧納西斯夫人將使那個對肯尼迪的聲望起了很大作用的白雪公主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

梵蒂岡《當日觀察報》譴責傑奎琳改換門庭是「精神墮落」,她因此淪為了「公眾的罪人」。

一位波蘭作家則痛心疾首地指出,睿智高雅的傑奎琳理應嫁給安德烈·馬爾羅那樣的法國作家和政治家,而不是與一位腰纏萬貫的歹徒私奔。

最刻毒的批評(謂之辱罵更準確)則來自奧納西斯本人的那對寶貝兒女,他們極力排斥光彩照人的繼母,居然稱她為「美國藝妓」。

這種大肆譏彈的輿論一邊倒,傑奎琳並不感到意外。長期以來,她厭煩和憎惡記者(奇怪的是,她自己正是記者出身)介入和干涉她的私生活,現在則輕蔑他們的所作所為。當一位記者問她用什麼喂狗時,她以極端嘲弄的口吻說:「用你們這樣的記者呀!」相比而言,某位正在服刑的強姦犯似乎還更能得到她的原諒,那傢伙在信中宣稱對傑奎琳的愛永不泯滅,如果她訪問紐約,自己一定要讓她「大吃一驚」。對此,她可以一笑置之,而記者像牛虻和馬蜂一樣追著人蜇,她可做不到若無其事。

傑奎琳需要安寧,需要快樂,這兩點,被死神陰影籠罩的肯尼迪家族不可能給她,美國的政界和新聞界不可能給她,安德烈·馬爾羅那樣的法國作家和政治家更不可能給她,希臘船王奧納西斯卻可以給她。金錢即是權力,他是世界首富,完全可以與肯尼迪比肩匹敵。至於說個人的品行,他與肯尼迪同為大流氓,彼此難分伯仲。在傑奎琳看來,花錢的自由才是人世間最大的自由,堆成小山的珠寶,都是她的。就算是她要月亮,他也會給她摘下來。婚姻就是婚姻,在他們之間就如同一樁大買賣,趣味上的不投,素質上的差異,都可以忽略不計。奧納西斯的年齡也不算障礙,她並不愛他,也毫不在乎他是否行將就木。傑奎琳很清楚,奧納西斯娶她,目的只在於滿足虛榮心,向全世界炫耀。記者吉羅姆·澤布爾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奧納西斯相信金錢具有比道德更強大的力量,因此他想像著自己能和英國女王伊麗莎白結婚。毫無疑問那只是做夢,於是奧納西斯退而求其次,選定了傑奎琳。」不管怎樣,傑奎琳有本事大把花錢,奧納西斯有手段大把掙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外人也只有看戲的份。奧納西斯的粗俗甚至遠遠超出了傑奎琳的預計,他與攝影師合謀,偷拍傑奎琳在遊艇上做日光浴的裸照,賣給歐洲和美國的多家色情雜誌,將妻子置於極其難堪的境地。如此一來,傑奎琳更以泄憤的方式燒錢(一次性購買二百雙高檔皮鞋之類),大額賬單甚至讓世界首富也為之傻眼。他終於清醒過來,傑奎琳愛約翰·肯尼迪的人,愛他奧納西斯的錢,這是根本不同的兩碼事。其後,奧納西斯遭遇了一場個人悲劇,即惟一的兒子亞歷山大死於空難。這時,傑奎琳被當作喪門星,遭到奧納西斯的女兒克麗絲蒂娜的日夜詛咒。沒多久,奧納西斯便由於嚴重的肌肉無力衰竭而死,金山銀山也無法幫他從死神手上購買到一天或一小時苟活的時光。而克麗絲蒂娜對繼母恨之入骨,她決定一次性付給傑奎琳二千六百萬美元巨款,從此一撇兩清,誰也不欠誰,誰也別煩誰。

7

又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傑奎琳沒有聽從好友、《紐約郵報》發行人桃樂賽·希福的建議,去競選紐約州的參議員。她調侃道:「除非每周只干三天。」實際上,她早已厭倦了暗潮洶湧的政治。她的決定再次令人吃驚,她要進入出版界,編輯一些自己喜歡的圖文並茂的好書,比如《俄國風采》、《太空步》。她向世人證明了一點:如果自己樂意,在任何一行,哪怕是此前從未涉足過的行業,都可以幹得極其出色。

從絢爛歸於平靜,生活才會顯示出它的實質。傑奎琳不再惟權勢和金錢的馬首是瞻,便使那些俗骨錚錚的物質男人離她越來越遠。她晚年的情侶是同齡人莫里斯·坦帕爾斯曼,她的財務顧問。莫里斯·坦帕爾斯曼喜歡讀書和旅遊,熱愛歌劇和繪畫,善於在大自然中找尋樂趣,精力充沛而且談吐幽默。他們的關係顯然建立在舒心和親密的基礎上,如同在黃昏的港灣攜手泛舟。

傑奎琳極情任性地遊戲人生,六十五歲便駕鶴西去。她兩次登上權力和財富的巔峰,閱盡人間炎涼。無論外界怎樣褒貶,她都能我行我素,純粹為自己活著。在傑奎琳的葬禮上,總統柯林頓稱讚她是「勇氣和尊嚴的楷模」,可算是知人之言。

表面看去,男人用權力和金錢征服了傑奎琳,實際上,她用個人魅力征服了全世界。(《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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